你去哪儿了?瞥见我,海姬娇嗔地迎上来,指着莲若现的柏木桥道:咫尺天涯桥开通了,你也去试一试吧。
咦?我微微一愕,这座咫尺天涯桥近在眼前,却让我生出遥不可及的错觉。
隐无邪悄然离开,没等我细问海姬,边上已有一人急速掠起,冲向木桥。
此人身法灵动,功力深湛,周围的莲花被他气势波及,纷纷摇颤,滚落无数露珠。
眼看他就要落到桥上,不知怎地,扑通一声,他的脚堪堪落在桥旁空处,掉进莲花池,摔成了一个落汤鸡。
他湿淋淋地从荷花池里跃出,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模样狼狈,却无人发笑。
咫尺天涯桥显然暗藏玄虚,才会令高手也失足落水。
众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木桥,表情凝重,如临大敌。
这座咫尺天涯桥是通向菩提院的第一关。
海姬道,只要进入菩提院,你可以向那里的长老提出法术修行遇到的疑问,他们会尽心解答,同时代表吉祥天,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我心头一震:什么愿望都行?只要合理,只要吉祥天可以办到。
哪怕你索要吉祥天的秘芨、法宝,甚至要求在吉祥天修炼定居,也不成问题。
我默默沉思,莲华会不愧是北境最高规模的盛会,其中的诱惑好处是绝大多数高手难以抗拒的。
然而,这未尝不是通过欲望控制人心的厉害手段。
此时,又有一人走向咫尺天涯桥。
此人小心翼翼,先以浮萍渡水的法术,双足稳稳踩在水面上,一步一步接近木桥。
直到接近桥头,才缓缓举足。
向柏木桥踏去。
扑通,水花飞溅,近在咫尺的一脚居然踩空了,此人毫无悬念地摔入池中。
海姬道:你明白了吧?咫尺天涯桥被设下了奇特的法术禁制,即使是名门高手也不见得能通过。
我暗暗称奇,这座不起眼的木桥纹丝不动,偏偏使人踩不上去。
运转镜瞳秘道术望去,我大吃一惊,咫尺天涯桥不见了。
这应该是宇地禁制。
甘真轻声道,我的莲心眼只能勉强看出零星半点。
接连又有几人失败落水。
据海姬道,亿万年来,能通过咫尺天涯桥的客人并不多,闯过数关进入菩提院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俨然成为了一种实力声望的标志。
让本王试试。
夜流冰森然道,抖手射出一朵黑色的冰魄花,直冲木桥。
啪的轻响,冰魄花平平落在桥面上。
微微颤晃。
夜流冰身形展动,人已出现在冰魄花中。
就在同一刻,冰魄花从桥面滚落,跌入莲花池。
夜流冰破水而出,面色难看。
几个年轻的吉祥天弟子指指点点,颇显幸灾乐祸。
一时间。
众人踌躇观望,无人再轻易尝试。
楚度冷哼一声。
飘然掠向咫尺天涯桥。
一步踏出,似虚似实,完全捉摸不透落脚的方位,使人生出眼花缭乱的奇异感觉。
好!公子樱击掌轻赞。
楚度已经稳稳落在桥上,洒然而行,转瞬消失在莲花深处。
众人纷纷叹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公子樱身上,今时今日,他已被看作可与楚度分庭抗礼地绝代宗师。
公子樱微微一笑。
优雅举步。
一步踏出,恍然迈在了另一个空间。
我清清楚楚目睹,他的脚是往桥旁空处踩下去的,偏偏落实到了桥上。
而尽管身在桥上,却令人觉得他和桥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于‘无’中明‘有’,自绝处逢生。
公子樱曼声吟道,渐行渐远。
众人大声喝彩,他这一手玄之又玄,比起楚度的虚实相间另有一番妙处。
我暗暗心凛。
如果将来和公子樱对敌,以他这样的法术境界。
我无从下手,任何攻击都会落在空处。
完全接触不到他所在的宇。
而他落向空处地攻势,却很有可能击实对手。
小子,发什么呆?快上啊!无颜挤过来,手肘捅了我一下,怪笑道:让我欣赏一下你落水出丑的样子吧。
我微微一笑:难道你能安然过桥?那当然,我们无颜样样都行!屈玲珑抢白道。
无颜神色得意: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
看我的!直接扑入莲花池水,溅起浪花。
我目瞪口呆,这小子在搞什么鬼?居然不是奔桥去的,玩了个自动跳水。
无颜双臂划动,游向木桥,随后伸出双臂,抓住桥梁,犹如攀索一般,双手交错,迅速向前。
四周一片哗然,无颜过桥的方式匪夷所思,近乎无赖。
勘破执迷,直面真如!一名吉祥天的长老目射奇光,大声叫好,正是先前与楚度辩驳道法地丁长老。
边上有吉祥天的弟子质疑:无颜公子此举似乎有欠正道。
丁长老正色道:何为正?何为奇?能过去地就是道。
孰不知万般皆法,众法归一?原来如此!我若有所思。
道并非强者的专利,无颜如此过桥,别具蹊径,倒是暗合万物皆有道的妙理。
然而无颜此法虽巧,但参加莲华会的贵宾都是一代宗匠,谁也不能厚颜再模仿他的方法。
一道凌厉的刀气劈向木桥上空,绽开层层气浪。
碧潮戈白衣如雪,掠至咫尺天涯桥,掌锋劈出变幻不定的刀气,双脚强行落在桥面上。
四周空气嘶嘶涌动,不时溅出五彩光芒。
碧潮戈显然是以披靡的刀气,以强破强,硬闯咫尺天涯桥的禁制。
蓦地,桥面地空间仿佛扭曲起来,空气如同水一般晃动,碧潮戈的身影也变成了怪异的麻花形状。
雄躯微震,碧潮戈在桥上摇摇晃晃,举步维艰,仿佛随时会从桥上摔落。
厉啸一声,一团雪亮的光芒猛然从碧潮戈体内爆出,整个人化作一道眩目的刀气。
贴着桥面疾射,宛如流星飞逝而过,消失在远处。
我暗暗摇头,比起公子樱、楚度过桥时的举重若轻,碧大哥究竟还是差了一筹。
在道境上甚至还不如无颜。
紧接着,龙眼雀、无痕也顺利过桥。
阿凡提和孙思妙的过桥方式同样别具一格,前者以生花妙笔,在咫尺天涯桥上画出另一座桥,轻松而过。
后者洒出一把碧绿色地种子,桥面上立刻长出肥硕茂密的藤萝。
这些藤萝犹如触手舞动。
托起孙思妙,向前而去。
我目光转向闷头打坐的悲喜和尚:前辈对咫尺天涯桥没有兴趣么?悲喜和尚仰天打了个哈哈:世上地路多的是,何必定要过桥?我直翻白眼,老家伙摆明了是装疯卖傻,否则以他知微地境界,过桥犹如探囊取物。
林大哥,快上桥。
你一定行的!围观议论的人群中,花生果挥动白嫩小手臂,对我大声叫嚷。
小白脸行不行啊?别关键时刻软蛋了。
喂,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这是花生壳的声音,我刚调匀内息,深吸的一口气差点被她呛住。
对甘柠真、海姬点点头。
我施展羽道术,飞向咫尺天涯桥。
轰。
四周仿佛炸开无数声惊雷,满池荷花消失不见,茫茫视野中,木桥以惊人地速度变换位置,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令人无从落脚。
亲临桥上,与从远处观望完全不同。
木桥犹如活物舞动,幻影纷呈。
视线无法捕捉到桥的正确位置,难怪先前过桥者大多落水。
我立刻臻至空的境界,施展神识气象术,身形似虚似实,向桥上踏去。
一步终于踩实,我的心如水波不兴,空冥虚寂。
桥面像一条不停扭曲的灵蛇,每一刻都在变幻位置。
幸亏我的神识气象术与寻常法术迥然不同,一路有惊无险,从容迈步。
也不知走了多久。
四周猛然雷电交加,风雨怒吼。
木桥诡异地消失了,下方骇然升腾起滔天巨浪,扑面打来。
我蓦地一惊,心神稍稍浮动的刹那,天旋地转,景物变幻,无数影像潮水般涌至。
恍惚中,一个金盔金甲地美貌女子迎面走来,骇然是死去多时的海妃。
她步步逼近,面目冷厉,音容宛如生时。
我明知是幻象,心中还是禁不住一阵惊悸。
海妃的死,我始终觉得愧对海姬,俨然成为了内心不愿触及的一根刺。
海妃的脸忽然变成了龙蝶,双眼燃烧着熊熊火焰。
一条汹汹奔腾的幽暗大河如同黑色地脐带,将我和龙蝶紧紧缠绕。
双方的身躯渐渐合一,不知不觉中,仿佛化为一体。
我心头一震,龙蝶转瞬又变成了楚度。
漫天白色地沙罗花开,纷纷扬扬。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些都是我深藏内心的隐患,如今被咫尺天涯桥的禁制激发,生出无边幻象。
四周空间轰然塌陷,炸开一个光华灿烂的漩涡,将我吸入。
下一刻,成千上万的魔怪在眼前飞舞,有的绿肤红目,背生双翼,下体像一条斑斓巨蟒扭动;有的体形伟硕如山,通体墨黑,面目狰狞似鬼,头生螺旋形的粗长犄角;有的形似娇艳美女,披着华丽地羽衣,雪白舞动的臂腿上布满诡秘的花纹。
我震惊地瞧见,楚度、公子樱赫然在内,各自盘膝端坐。
一个密布蓝鳞甲的魔怪擎天柱般耸立,毛茸茸的磨盘巨掌紧紧按住楚度双肩,令他动弹不得。
半空中的一个狮鼻魔怪摇晃着九只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咬住楚度,正在吞噬他的血肉。
十多头透明如水膜的魔怪盘绕在他的下身,不住蠕动,触手缠住了双腿。
而楚度视若未见,任由魔怪咬噬,毫不反抗。
你也被打入了天魔幻洞。
公子樱对我微微一笑,他的咽喉被几十个状似吸盘地怪物团团叮住,十分可怖。
背上攀爬着一头鹿冠羊头,满身褶皱的魔怪,魔怪耸起粗厚地脖子,仰天嘶吼,尖锐的爪子刺进公子樱的背肌,发出与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我又奇又骇,这里仿佛是一个魔怪的世界,目光所及,四周旋转着无数艳丽发光的深涡,魔怪们源源不断地从漩涡内飞出。
一头遍布雪白骨刺的魔怪扑上来,尾锥骨像一根锋利地长矛。
从臀后弹出,呼啸着直刺我的胸膛。
我刚要闪开,忽而想起楚度、公子樱的异状,不由暗忖,这两人岂是任凭宰割的角色?其中必有玄虚。
一念及此,我索性不挡不躲,噗的一声,骨刺穿破胸口,痛彻心肺,鲜红的血水顺着骨刺喷涌。
我闷哼一声。
全身犹如痉挛一般,痛不欲生。
林兄果然机警。
公子樱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天魔幻洞里的天魔噬体是不能抵抗的,否则只会越来越糟,被天魔同化,沦为和它们一样的异类。
我暗叫侥幸,要不是楚度、公子樱的模样令我心生警兆。
险些着了道。
当下问道:我们怎会到了这里?难道是咫尺天涯桥搞出来地鬼名堂?公子樱悠悠长叹:道心摇摆不定的人,便会在咫尺天涯桥的最后一段路跌入天魔幻洞。
承受天魔噬体之苦后,才能脱离。
道心摇摆不定?我喃喃地道,公子樱和称当代翘楚,居然也会道心摇摆不定?相反,法力不潮戈、龙眼雀等人反倒没事。
林兄心中。
必然有难以化解的矛盾心结。
公子樱缓缓地道,目光掠向楚度。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楚兄也同样如此。
我暗自转念,公子樱身为碧落赋掌门,清虚天第一人,看似风光无限,但在门派重任与对小真真的感情之间,他其中地苦苦挣扎怕是外人难以体会,道心不坚尚可理解。
然而,楚度又有什么矛盾的心结呢?他淡漠无情。
一心向道,视苍生如刍狗,什么东西能影响得了他?楚先生是为了阿萝么?你也会有愧疚么?我平静地道,这两句话就像喷射的毒箭,刺得楚度嘴角微微抽搐。
砰的一声,一个形如石球的魔怪从高空扑下,狠狠砸在楚度头上。
公子樱眼神一亮:不知林兄口中的阿萝是谁?竟然令楚兄心境动摇,引来天魔?我微微一笑:阿萝算是楚先生地原配夫人。
两人之间的种种恩怨,倒是值得推敲一番。
樱掌门有兴趣听一听么?住嘴!楚度厉喝道,你再敢胡言乱语。
楚某拼着天魔噬体之苦,也要将你立毙此处!公子樱不动声色:楚兄此言差矣。
这里是吉祥天,可不是魔刹天。
你若敢对莲华会地贵宾下杀手,恐怕难以生离吉祥天。
我听出了公子樱的险恶用意,一方面,他急于打探楚度的隐秘,所以暗示我尽管放胆开口,凡事有吉祥天为我做主。
另一方面,他故意激将楚度,最好后者一怒之下杀了我,给吉祥天提供一个最好的出手理由。
然而,明知如此,我不得不和他配合针对楚度,毕竟楚度才是我首要铲除的对象。
你不敢动我。
我望着楚度,嘲弄地笑了笑,否则多年来的雄心壮志,尽成泡影。
你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楚度面色苍白,目光冷厉,额头的青筋轻轻跳动,似乎随时会一怒爆发。
默然半晌,他终于平静下来,冷冷地道:难道你有回头的路么?难道你不是一直在付出代价?继续说吧,现在你连阿萝都可以出卖了。
原来你还很在乎她。
我淡淡地道,我当然不会把师父地消息透露给公子樱,刚才言语试探,只是想确定楚度道心摇摆的原因。
掌握对手的弱点,才能更好地打击。
公子樱是个聪明人,见我不再往下说,也知趣地不问,怅然道: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谁没有付出过代价呢?有时候,我倒是羡慕那些生活在最底层的人、妖。
他们没有太多的选择,所以反倒安心从容,道心坚定。
人总是羡慕别人的选择么?我苦笑。
做乞丐的我,和向魔主宝座苦苦攀爬的我,究竟哪一个更安心从容呢?一头魔怪从身侧扑来,肥厚的舌头舔过我地肩膀,腥臭的汁液滋滋滴落,我地肩头血肉立刻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魔怪的舌头像刀锥一般,在肩骨上舔动,蚀骨的疼痛难以形容。
随着魔怪噬体,我的身躯渐渐变得残缺。
反观楚度、公子樱,吃到的苦头不见得比我少,却个个神色镇定,宛如不觉。
林兄,你有没有后悔过?公子樱忽然问道,碧蓝的眼中仿佛浮起烟云。
你可以后悔吗?我反问道。
即使可以,也不会吧。
公子樱轻轻叹息。
这也是我的答案。
我涩声道,楚度你呢?楚度沉默了一会,道:或者被人当作垫脚石,或者踩着别人而上,你们说该如何选择呢?我欣然道:还是楚度说得干脆,你我都是不甘心被摆布的角色,自然要奋力一搏。
不错。
公子樱笑得哀然:现在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底,我们都是爱自己胜过了别人的人。
这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东西,否则也不会被打入天魔幻洞。
楚度的声音冷硬如磐石。
其实我们三个都明白,既然选择了,就必须毫不犹豫地向前,哪怕粉身碎骨,痛苦不堪。
三人彼此相视,片刻后,我们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重现的冷酷和坚定。
心底的几偻烟雾,犹如被秋风横扫,荡然无存。
轰然巨震,无数天魔惨叫悲吼,流光溢彩的漩涡不住缩小,漫天飞舞的天魔被纷纷吸入。
我全身的伤口奇迹般地恢复了,身躯完好无损,不留一丝天魔噬体的痕迹。
天魔幻洞破除了!我长啸一声,对公子樱、楚度一揖,多谢。
在这里,我们了然彼此内心深藏的犹豫迷惘,却坚定了自己的道心,终于令天魔幻洞不攻自灭。
这一刻,我们得到,也意味着将继续失去,付出更多。
多谢。
楚度狂笑:自今日起,神挡杀神,天阻斩天!谁知来年折枝处,尽是昔日怜香花。
公子樱曼声而歌,洒然道:多谢二位。
彩光的漩涡凝聚成一点,消失不见。
四周景物突变,一道宏伟壮丽的天梯横亘在前方,高耸不见尽头。
其间彩云飘浮,瑞霞舞动,映得天梯璀璨生辉。
无颜、孙思妙、龙眼雀一干人正站在天梯脚下,凝神仰望。
天梯上,碧潮戈白衣飘飘,刀气纵横,正与十几头色彩斑斓的奇兽战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