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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凛冬之湖第三十三章荒原的夜

2025-04-03 13:40:58

顾不得原野上的热闹,宁缺带着天猫女回到宿营地,掀帘走进帐内,看了一眼角落里堆放着的行囊,望向正在专心致志描楷的莫山山,问道:我那匹黑马先前不是拴在帐外的吗?怎么让它溜了出去。

莫山山放下手中的毛笔,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解释道:晨间它回来后你就把他拴住了,你们走后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它就在那里不停地叫唤踢蹄,看模样是想出去玩耍,所以我便把绳子解开,让它自行去玩耍。

宁缺看着她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挠着头说道:它想出去你就把它放出去,这个听上去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它是一匹马可不是人。

大黑马很有灵xìng,我能看懂它想表达什么。

莫山山说完这句话后,不想就此事再做更多解释,转身拾起砚上的毛笔,准备继续临摹书帖。

天猫女兴奋地跑到她身边,说道:师姐你说的真对,大黑就何止有灵xìng,简直太厉害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好多人都在追它。

莫山山墨眉微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天猫女把大黑马横空出世,赢了赛马大会的过程,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然后说道:至于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师兄他méng住了我的眼睛,所以没有看到。

莫山山望向宁缺。

宁缺心想那等画面该如何讲述?他抬手捂chún轻咳两声,装作没有看见莫山山的目光,自行走出帐外。

站在微硬的冬日荒原上,看着西方不远处招展的唐军旗帜,和戒备森严的营地,他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应该从哪里着手去找那名马贼头子?…………做为此次谈判的唐国代表,舒成将军带着向名亲信下属,从长安城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安全由三百名东北边军的精锐铁骑负责,旌旗招展,偶有马嘶响起,营帐秩序井然,密集排列处便是唐营。

唐营中心位置的营帐内,舒成将军摘下头盔,随意抚了抚花白的头发,坐在案后示意部属去弄些吃食来,在王帐处饮酒不少,吃饭却是没有办法吃饱。

舒将军执箸挟菜吃饭,沉默不语。

旁边的亲信部属注意到将军若有所思的神情,以为是今日赛马大会一事,让将军在王帐中听到些闲话后心情有些不愉快,稍一思忖后,和声劝解道:将军,我军骑兵擅长作战,对于这种纯竞速的玩意儿确实不怎么擅长,输便输了,那位老姑姑要说闲话谁也没办法拦住她。

那种老太婆懂个屁。

舒将军嘲讽说道,他身为唐将,在王帐中敬曲妮玛娣是月轮国主亲姐姐,还要注意些言语,在这sī下己军营帐之中,哪里还有心情给那位姑姑丝毫颜面。

部属见将军大人确实不是心烦此事,便联想到另一事,看了一眼帐外巡逻的士兵,压低声音试探询问道:将军您可是在忧心土阳城?朝廷夏天的时候确定援燕北征一事,由大唐东镇军大将军夏侯主持,但谁也想不到,当中原开始与草原蛮人开始谈判的时候,陛下已命军部插手此事。

舒成将军来到王庭,虽说是奉旨前来,但也难免会有些jī怒边军,途经土阳城时,夏侯大将军竟是借口巡边,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上一见。

如果我是夏侯大将军,我也不会高兴。

舒成将军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筷子,接过毛巾随意擦了把脸,说道:不用瞎猜什么,我确实在想事情,但和你猜的这两件事情都无关。

那名部属微微皱眉,心想双方和议已成,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中原联军商讨明年北伐,以及援助左帐王庭的具体事务,一应都是水到渠成之事,如果将军不是心烦赛马失利又不是忧心土阳城的怒火,那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在想那匹大黑马。

舒成将军笑着说道。

部属恍然大悟,以为终于明白了将军的心意,稍一思忖后说道:单于似乎对那匹骏马也极有意思,不过既然将军喜爱,稍后我想些法子,把您的意思通报给王帐那边的管事,相信单于绝对不吝惜赠马表示对帝国的亲近。

舒成将军看着属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骂道:不知道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我哪里想夺那匹大黑马,那位单于如果想要夺马,最后也只能惹来一身麻烦。

看着下属脸上惘然神情,将军摇了摇头,看着帐帘外的湛蓝天空,微微皱眉说道:今日看见那匹大黑马时,我便觉得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

舒成将军把毛巾扔到案面上,带着回忆神情感慨说道:先前那刻我才想起来,去年春天我代表军部巡视书院入院试时,曾经在御科考场上见过这匹大黑马。

属下怔住了,想着先前原野间那道奔驰的黑sè闪电,那道狂暴的黑sè风暴,心想难道那匹不可思议的骏骑竟来自帝国?先前你也看到那匹大黑马脾气有多暴烈。

去年春天书院入院试上,所有被选中骑大黑马的考生都被摔了下来,云麾将军家那位千金也不例外,那时我在草甸上方巡视观看,本以为无人可以降服此马,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少年走进了马场。

舒成将军微微眯眼,回忆着当时的画面,悠悠说道:大黑马在那个少年身前顿时变得无比老实,当时我还觉着有些奇怪,但当那少年声动长安城后,才知道原来战马多通灵xìng,竟是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了那少年的厉害。

下属好奇问道:那少年是谁?将军收回目光,看着他说道:宁缺。

宁缺……那名下属喃喃复述道,忽然间神情一震,吃惊说道:难道您是说那位一帖动长安的宁大家?我不喜欢舞文弄墨。

舒将军感叹说道:我只知道宁缺去年考入书院,今年便进了二层楼,成为了夫子的亲传弟子,我还知道宁缺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郊野马场专门把这匹大黑马给他送了过去。

下属问道:那……为何这匹大黑马会出现在王庭?话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如此神骏无匹之马,自然不可能离它的主人太远,马在王庭自然人也在王庭。

寻常人不知道宁缺在书院二层楼里排行十三,但军部当然知道他化名十三先生在燕北边塞停留,只是连我都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来王庭。

舒将军微微皱眉,低声自言自语说道:连书院都如此重视此次和议,难道北面那些荒人真的如此麻烦?还是说此事别有隐秘?那名下属思忖片刻后,不解问道:将军,既然宁缺来到王庭,为何他没有现身,也没有来营中与将军相见?舒将军沉默片刻后,微笑说道:夫子的亲传弟子,那是何等样人物,他不现身自然有他不现身的道理,我大概没有那么大的面子,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暮sè降临,火堆点燃,全羊倒挂,酒香扑鼻时,夜sè也随之降临荒原。

王庭部落里聚集着来自天下四面八方的人,还有很多专程前来参加格慕慕大会的周边部落牧民,在火光映照下,酒香笼罩间,人们兴奋地谈论着白天看到的那些画面,争论着哪里的武士最有力量,又是谁的箭法最为精湛。

当然被最多提到的还是那匹狂暴的黑sè骏马,无数人在猜测它的主人究竟是谁。

大黑马的主人没有听到人们兴奋的议论,他没有饮酒吃肉为乐,而是不知从何处偷了一件草原牧民的衣服,借着夜sè的掩护,从大河国营地向西面潜去,悄无声息地靠近唐营,然后折向南面在一片高地后方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个人影从唐营方向靠了过来,从移动速度和身体形态上可以看出,这人显得格外警惕和小心。

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在营地外用木棍搭个图画,你怎么就能判定是自己人来了?万一是草原上那些顽童随意搭的怎么办?宁缺看着那个男人说道,草甸后虽然没有火光,但借着满天繁星,依然可以隐约看到对方的面容和服饰,那是一个看上去极为老实的大唐骑兵。

那名唐军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眼眸里充满了怀疑的情绪,似乎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会有闲情逸志说这些废话。

宁缺把手伸了过去,那名唐军把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看似要握手,只听着啪的一声轻响,两块腰牌轻轻合在了一处,分毫不差。

借着星光,那名唐军看清楚了宁缺所执腰牌的纹路,表情骤然一变,连忙揖手行礼,压低声音敬畏说道:没想到是大人亲自前来。

你又不知道我是谁,怎么知道我就是大人。

宁缺笑着问道。

那名唐军老实的脸上lù出憨厚的笑容,说道:腰牌上写的清楚,大人乃是处里的客卿,当然是卑职的大人。

宁缺看了此人一眼,微惊问道:天枢处乃是修行衙门,可我看你身上竟没有一丝念力bō动,难道说你已经晋入了洞玄境界?卑职若是洞玄境的强者,哪里还至于如此辛苦跟到荒原里来。

、那名唐军呵呵一笑,解释道:天枢处虽说负责管理修行者,但职员并不全是修行者,像卑职这样的普通人更多。

宁缺离开碧水营深入荒原,起因便是因为国师李青山通过天枢处传来的那个消息,天枢处要配合他的行动,当然会想办法在王庭附近给他留个线人。

他看着对方说道:闲话少叙,说正事儿。

唐军憨厚笑着应道:大人想说闲话便说闲话,想说正事儿便说正事儿。

宁缺微微一怔,笑着想道果然不愧是天枢处的成员,平日里大概是与那些眼睛在额顶的修行者接触多了,竟没有一点常见的普通人对修行者的敬畏恭敬,但言语行为间又是这般圆滑佻脱,这种态度用来对付修行者果然极妙。

他直接问道:你知道我此行的任务吗?唐军老实回答道:不知道。

宁缺点点头,说道:那就好,因为我要问的事情和任务没有任何关系。

这一次轮到唐军怔住了,老实憨厚的脸上流lù出佩服的神情,心想果然不愧是身份尊贵的天枢处客卿,用朝廷力量办sī事这么无耻的要求居然也说的如此自然。

宁缺继续问道:唐营里面一共有多少人?骑兵加辎重兵,还有一些杂役,五百人左右。

宁缺看着旌旗飘扬帐蓬密集的唐营,皱眉说道:看营地不像只有这么少人。

那名唐军解释道:一骑三马,所以需要的地方比较大。

你对营地情况的掌握怎么样?宁缺这句话只是随口一问,心想数百骑的唐营,对方表面身份只是一个普通骑兵,又哪里能掌握完全。

然而他没有料到,这名唐军骑兵既然是天枢处安插在东北边军里的钉子,平日里无时无刻不在做的事情就是观察唐营里的任何动静,所以听着他的问话,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回答道:能够基本掌握。

宁缺看了他一眼,心想运气倒着实不错,问道:营地里最近这五天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有没有什么受伤的骑兵……甚至是将军?那名唐兵想了想,摇头说道:没有。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食物药口这些后勤供应,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唐兵正准备回答没有,忽然间他想到一件事情,拧着眉尖仔细回忆思考了一段时间,说道:确实有些情况,某处帐内的食物消耗似乎比平时多了不少,这倒不足奇,但营内的药品存量也出现了一些问题。

不待宁缺继续发问,他主动补充说道:随军药物是处里的重点监控范围,所以我觉得有些问题,那些无缘无故消耗掉的药物除了止血生肌的伤药之外,再就是去热定神的一些散剂,可这些天应该用不到这些药物。

听着这番话,宁缺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知道自己的猜测似乎走对了方向。

他望着灯火通明的唐营处问道:那处帐在哪里?能不能弄清楚里面有什么人?这次护送舒将军入荒原的三百骑兵,全部来自土阳城,那处帐是东边北军某偏将的军帐,戒备森严,像我这样的普通骑兵根本无法靠近。

宁缺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连绵营帐里缓慢扫过,似乎想要看到军帐,说道:如此戒备森严,有没有什么方法偷偷溜进去看一眼?那名唐兵想都没有想,直接摇头,说道:除非硬闯。

紧接着他看着宁缺极为认真地补充道:大人,虽然您是尊敬的客卿大人,境界实力当然强大,但若强闯军营只怕也会有些问题,就算您能闯进去,营地里肯定也会死不少人,事后怎么向朝廷交代?…………没有办法偷溜进去,那便只有硬闯,然而他现在虽然已经是书院的学生,但骨子里其实还是把自己视作帝队的一分子,要和那些同袍拔剑相向,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主动选择,所以只好另想办法。

趁着夜深人静星辰变稀之际,那名天枢处安插在东边北军里的家伙悄悄溜回唐营,草甸后方便只剩下了宁缺一个人。

寒冷的地面上倒卧着稀疏的黄草,看上去就像是营养不良的老人生出来的胡子,宁缺躺在疏草之上,看着头顶夜穹里上镶着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片yīn影忽然遮住了头顶的星空,就仿佛真正漆黑的夜来临。

宁缺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黑sè马脸,看着它翻着厚实chún皮儿似乎在讨好微笑的模样,忍不住笑着骂道:整个王庭的人都想逮你,你居然还敢回来见我。

大黑马轻轻拱了拱他的肩头,显得极为温顺,甚至有些文静,仿佛是在告诉他,只要你不生气,别的人对它又说又算得了什么?宁缺站起身来,拍掉身后沾着的沙土与草段,轻轻在大黑马颈上捶了一拳,摇头教训说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人出名容易惹麻烦,猪壮了容易被杀了吃肉,你非要出这么大一个风头,难道不担心太出名以后被人抢走?大黑马摆首张嘴,白生生的马齿在星光下显得有些森森然,就好像是在冷笑一般,说不出的邪魅冷艳高傲傻逼。

宁缺盯着它的眼睛冷笑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你被人抢走也会被人当宝贝一样供着,不会像我一样把你这样一个无敌神驹当牛骡使唤?大黑马轻轻蹶蹄,无声刨着脚下荒原上的浮土,谨慎地用沉默代表承认。

宁缺冷笑连连,伸手指向它两条强壮的后tuǐ中间部分,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当年南军没有阉你,郊野马场也没有阉你,我也不知道你靠什么逃脱了做太监的命运,但总之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把你割掉的打算。

可是我仁慈不代表所有人都仁慈,以你如此暴烈的臭脾气,如果落到单于或者王妃的手中,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还能保住自己的宝贝卵蛋蛋?草甸上一阵寒冷的冬风吹过。

大黑马乌溜溜的黑眼珠里骤然显现恐惧之sè,不知道是因为惧冷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后tuǐ唰的一声快速夹紧,却因为硕大有力的马tún,怎么也无法完全并拢。

…………宁缺借着沉沉夜sè完成了人生又一次间谍接头,对唐营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并且抽时间对大黑马进行了一次教育。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草甸那边燃着无数火堆,仿佛白昼一般的王庭群帐间,人们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喝酒。

荒原在春天的时候仿佛天堂,在隆冬时节却如同冥界一般凄苦难熬,寒风呼啸,雪片随时飘临,酷寒无比,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都喜欢饮酒暖身,尤爱烈酒。

火堆旁的中原人与草原蛮人千年来一直在通商与打仗这两件事情间不停折腾,前不久的侵边及此后中原联军的反击,让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哪里可能因为上层大人物们达成了和议,鲜血凝成的仇恨便自然消去?怀着复杂的情绪,王庭部落里的人开始和中原人拼酒,酒意狂肆入了xiōng腹,没能消解仇恨,反而更是放大了情绪,于是拼酒变成了比试,比试变成了斗殴,斗殴最终变成了群殴,王庭与神殿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卒,刚刚平息了一处混战,又要赶去另一地,场面显得极其混乱。

有几顶帐蓬孤伶伶地扎在草场边缘,距离唐营极近,却不在唐营的范围之中,没有受到远处火堆旁的混乱影响,依旧显得格外安静,恰如生活在里面的人。

大河国少女们在格慕慕大了很多新奇的东西,xìng情恬静自持的她们,傍晚时便回了营地,莫山山更是安安静静在帐中坐了整整一天,白纸铺于案上,她悬腕于纸上,不停地抄写着什么,竟似是根本不知道厌倦枯燥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掀起。

酌之华带着一名少女走了进来,她看着莫山山温和说道:山主,有客人见来拜访。

莫山山缓缓停止书写,把毛笔放入清水瓮中dàng了dàng,转过身来。

那名少女穿着神殿天谕院的院服,眸子里却带着一股极难掩饰的骄傲意味,她走进帐蓬后,便一直在打量四周,尽可能想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平静一些,但看着案畔那位白衣少女转过身来,她依然感到了一丝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中的书痴。

莫山山神情淡漠看着她,说道:你是谁?书痴习惯了用这种直接口wěn说话,她不喜欢说废话,她习惯了淡漠的神情,因为她觉得做表情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情,她习惯了目光散漫无礼,因为……她眼睛不是太好。

但就像最开始不知道某人有眼疾的宁缺一样,那位天谕院女学生也觉得受到了严重的轻视甚至是羞辱,紧张的情绪变得有些烦躁,然而她还是不敢无礼。

还是那句话,这是她第一次中的书痴,书痴骄傲些,无礼些,对于她们这些一直与另一痴朝夕相处的天谕院学生来说,很好理解与接受。

天谕院女学生敬畏行礼,说道:晨迦公主请莫师姐明日相叙。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想着那个很长时间没有见面的旧友,想着草甸下方血火交加时上方那辆马车里平静如兰的旧友,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知道了。

…………(今夜,请不要与我谈质量,以后会修改的,今夜,请与我谈梦想,以及关于父辈的荣誉问题,荣耀即吾命,我也不相信,但家人的荣耀好像真的快要了我的命了。

)RO@。

第三十四章 书痴世界观改造的第一次验收及花痴的伤恸世间万事万物,无论人货感情生活,最怕的便是比较?大河国少女们在唐营外自择平地宿营,虽然稍嫌冷落冷清但也觉着还算清静,并没有太多的不满意,但当她们走进天谕院诸生所在的华丽帐蓬后,纵使心境再如何恬淡,再如何不讲究身外享受,看着那些阵设用具和精致食物,依然不免觉得有些难过。

同样都是奉西陵神殿诌令而来的年轻人,为什么她们这些墨池苑弟子在燕北边塞军营里没有好营地,承担艰难任务出生入死终于来到王庭却依然没有好营地,而这些天谕院的学生坐着马车哼着歌喝着茶水来到王庭却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尤其是回想起当日草甸下方那场与马贼的血战,想到自己等人在营地里苦苦支撑随时可能死亡的时候,这些天谕院的学生正在草甸上方的座骑之上冷眼旁观,大河国少女们愈发觉得难以接受,情绪低落异常。

坐在她们对面的天谕院弟子并不难过,也没有什么低落情绪,脸上更看不到对于马贼劫掠一事的羞愧,他们端着荒原上珍贵的瓷碗缓缓饮着茶,尽着多人的本分与大河国少女们温和叙话,言语间淡着股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天谕院乃是昊天道门的研习书院,由西陵神殿神官亲自负责教授,千万年来不知培养出多少名留青史的大人物,近些年来,便有道痴叶红鱼和隆庆皇子这两名担任神殿裁决司司座、声震天下的强者。

在这些年轻弟子们心中,除了长安城南那座书院,世间哪里还有第二个地方能与自己所在天谕院相提并论?大河国少女们强忍着难受与恨意,天谕院学生们只顾着展现自己的风度与骄傲双方话语之间自然不可能投机,却也没有因此产生什么矛盾冲突只是渐渐不再交谈分为两列只与同门说话交谈,就如看不见对方一般。

反正今日他们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早已进了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风,那两位少女的对话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穿着墨池苑弟子服的宁缺,坐在下方一张椅子上,侧着身子与天猫女不知在轻声说些什么,天猫女清稚可爱的小脸上,不时浮现出匪夷所思和兴奋的神情,小手轻轻抚摩着身旁一个方方的匣子看上去极为小心翼翼。

难道这便是书痴莫山山送给花痴陆晨迦的礼物?天下美人无数最出名的只有三人。

按照世间好事者的说法,月轮国公主花痴陆晨迦、大河国王书圣淑静贤贞的关门女弟子书痴莫山山,还是西陵裁决司那位道痴叶红鱼,并称为天下三痴。

每个人眼中的美都不同,自然没有所谓最美之人,之所以有天下三痴的说法,更多是因为这三名少女痴于某境,修行境界高深,更有深厚背景。

大帐深处那道华丽屏风之后,莫山山面无表情看着对面那位穿着淡黄斜襟衫的美丽少女说道:当旧你在草甸之上。

陆晨迦此时正在用心修剪一盆异种七辫花的枝叶,听着这话,她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王妃爱若珍宝的一盆花,可惜抽丫之初便养植不得法,根茎无精神,花开自然无hún,淡的令人心痛。

这位月轮国的公主自幼醅爱花草,在王宫遇着那完美男子之前,花草便是她生命里的全部分,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

因为与隆庆皇子的情事,因为爱花如痴,世间人都知晓她的声名,但世人谈及她时,首先还是不能免俗的谈到她的容貌。

花痴陆晨迦很美,睫毛眉眼无一不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很美,面且她一个人身上竟是集龘合了很多和美感,就像是一盆精心培育出来的名花,在春风里花瓣微颤,有时含苞有时威放有时承lùjiāo羞,美不胜收。

书痴莫山山则与她截然不同,她的双眉细而浓郁,就像是墨笔画出来一般,目光虽然散漫却真正明澈,没有一丝杂意,双chún微抿时便是一道线,微圆的脸颊看上去更没有传统美人的特征,但这些看似寻常无奇的细节组合在一起后,哪怕她的表情再如何木讷,都显得那样的好看。

宁缺第一眼看到她时,心里便做如此想法,别的任何形容词好像都不能准备形容这位大河国少女的容颜,甚至会显得多余,只能赞她一声好看。

这种好看不像陆晨迦的美那般动人,那般清晰,却因为没有任何杀伤力,对任何人的眼眸都不会造成格外的负担,而会令观者感到轻松。

这种好看,可以好好地看。

莫山山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看着陆晨迦平静说道:殿然你承认当时自己在草甸之上,那么这件事情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陆晨迦静静看着她,微笑说道:莫姐姐,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你承认的如此平静,何必再问?但既然你坚持要我问,我便问。

莫山山的表情很平静,眸子里看不出是怒还是喜,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般说道:你当时既然在草甸上马车中,自然知道下方的营地正在被马贼围攻,你也应该知道营地里有我墨池苑的弟子,你为什么不让神殿骑兵来援?陆晨迦微抿双chún,说道:入荒原后,我的身份只是一名普通天谕院学生,又怎么能命令神殿骑兵?莫山山淡漠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她身前那盆花,说道:你如果只是一名普通天谕院学生,这时候你就应该在外面等候,哪里有资格和我对坐谈话。

陆晨迦微微蹩眉,觉得对面的白衣少女和回忆里的书痴有了很大的差异。

莫山山毫不理会她的心理活动继续冷淡说道:神殿骑兵归裁决司管,你是隆庆的未婚妻他们凭什么敢不听你的命令?她看着陆晨迦漠然说道:你若不想说草甸那旧的事情,我便不说,你既然要说,那便不要这般胡说,你是花痴,又不是白痴。

陆晨迦还是没有说话,缓缓放下手中的小剪,专注地看着对面的莫山山,眼眸里浮现出一抹笑意,心想什么事情让书痴居然变化了这么多?莫山山的这些指责谈不上如何犀利因为无论是谁都能想明白当日草甸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花痴陆晨迦无论当时是沉默还是如何,都应该承担起怎样的责任。

陆晨迦并不在意这些指责,她更在意的是莫山山此时的表现。

按照她的记忆以及世人的认知,书痴是一个终日跪坐在笔墨纸砚之前,不问世事不知世事,有任何想法都会因为觉得麻烦而不肯说出口,淑静沉默到了极点的人。

她本以为今日邀莫山山相会,对方因为马贼一事再如何愤怒,也不会当面指责自己,然而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表现的如此直接而强硬。

陆晨迦静静看着她,沉默很长时间后开口说道:莫姐姐,你变了,变得直接了很多,也刻薄了很多,实在是令我感到很意外很吃惊。

莫山山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我不知道直接有时候会有刻薄的效果。

陆晨迦看着她轻轻叹息一声,微涩笑道:没想到连你也变了。

莫山山平静回答道:我最近跟着一个人学了很多东西,我在习惯这种变化。

陆晨迦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指责我?莫山山回答的平静而又肯定:如果不是为了指责你,我为什么要来见你。

陆晨迦叹息一声,说道:我是在你施出那半道神符时,才知晓你在草甸下。

莫山山看着她美丽如新绽初糕的容颜,稍一停顿后说道:就算我不在草甸下,也有别的人在草甸下,在马贼的刀下。

陆晨迦平静说道:我与你相识,我欣赏喜欢你,所以你的生死与我有关,你若死了我会悲伤,其他人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自然不莫山山说道:我有一师弟死在马贼最后一次冲营。

陆晨迦的语气依旧平静:我不认识你师弟,所以他的生死与我也无关。

莫山山静静看着她身旁那盆高洁如雪的不知名的珍贵花树,说道:世上绝大多数人都与你我无关,但这个世界与你我有关,因为悲喜总会相通。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

陆晨迦轻仰美丽的脸颊,说道:为何你我这样的人要与那些浊世中的人同悲共喜?世间除了花与廖廖数人外,便再也没有干净的,而你我是干净的,若你我在意这些浊世,总有一日会被他们拖进尘埃之中,世间的悲喜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莫山山眼帘微垂,看着自己洁白裙摆下方那些在旅途上沾染的泥点,沉默片刻后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她说道: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说不过你,我不会在人前扮演憨拙可喜却又清幽的大叶兰花,所以我不想和你说了。

陆晨迦看着她感慨道:你又刻薄了,这样真不好。

莫山山平静回答道:还不够刻薄,因为你还没有愤怒。

陆晨迦眉头微蹩,问道:为什么你要让我愤怒。

莫山山说道:因为这样惘然不知或者说明知道他人愤怒的原因却能全然不系于心上的你让我很愤怒,还因为那天在草甸下面的我很愤怒。

华丽巨大的帐蓬深处一片安静,长时间的沉默让一股莫名的压力开始渐渐缭绕,屏风上那些青蔓细枝似乎都快要被这种压力绕的折断四散。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陆晨迦看着她平静说道:我想知道你怎样让我愤怒。

莫山山说道:从小你就应该知道我不善言辞,我这一生都在纸砚之前挥洒笔墨,所以我还是习惯动手,如果我彻底击败你,不知道你会不会愤怒?陆晨迦微微一笑,就像是清晨池塘里的睡莲,忽然被几只鸟儿的鸣叫惊醒,舒缓地开始绽放清美的花瓣,美丽安静的让人生不出任何敌意战意。

花痴便是花痴,痴于花痴于情痴于自己的认知痴于自己的想法,她不想与莫山山动手,所以她不准备出手,只是静静微笑看着对面的莫山山。

面对着这样平静微笑看着自己的美丽少女,世间绝大多数人,哪怕是道心再如何坚定的修行者,或者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说真的一拳头打过去?然而莫山山是书痴,她自有她的痴劲,她痴起来对比花痴还要绝,她决定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理会那件事情正处于怎样的状态中,纵使陆晨迦是一缕幽幽花香,是一朵玉雕的脆弱雕花,她都没有怜惜的精神,直接出手。

两根纤细而稳定的手指探出广袖,并而不为剑却为笔,骤转而起,在空中那张无形的案桌无形的纸张上,开始写出专属于自己的线条。

莫山山出手便是那半道神符。

陆晨迦静静坐在椅中,忽然间手指上多了一朵透明的小花。

那朵小花应该不能说是完全透明,表面隐隐约约有类似lù珠一般的牙,气湍流在缓慢流淌,看上去就像是由雾琉璃雕琢而成,美丽至极。

一道恐怖的威压随着半道神符起笔而笼罩帐内。

一股清新的气息随着一朵小花凝现而溢出帐外。

某座帐内,西陵神殿天谕司司座感受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这两道气息,从冥想中丁来,隔着帐布望着那处,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这半道神符如此神完气足,书痴似乎比草甸遇贼那时应该要更强大了几分,便是自己也不敢言胜,晨迦这朵花,只怕是要败了。

陆晨迦看着指间片片碎桑,最终融化入空气中再也难觅痕迹的那朵小花,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女平静说道:修行境界我不如你,更是不及道痴,但我真的无所谓,败便败了,我喜欢的终究还是种种花剪剪叶。

莫山山缓缓把右手收回广袖之中,看着她说道:若仅痴于花,自然不是花痴。

陆晨迦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流lù出温柔的笑意,又有一丝淡淡的怅然,说道:花痴花痴‘痴于人痴于花’我想应该就足够了吧。

莫山山站起身,看着她说道:当年的你经常手拿锄头挖泥,双手沾满尘埃,脸上满是汗水,我觉得那时候的你比现在所谓娴静的你更好。

陆晨迦低头继续剪花,说道:但是他更喜欢现在的我,而且他会保护我。

莫山山默默看着她,chún角微翘lù出一丝笑意,只是她生命里第一次学习展lù胜利者的笑容,所以显得有些生涩木讷笨拙。

有个人昨天夜里告诉我,若你败后表现的再如何娴静无所谓,但只要你主动提及隆庆,那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愤怒,那么你就真的败了。

陆晨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手中的小剪却不知何时剪落了一片完好的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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