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父子的能耐◎这一日, 工部不少官员都跑去城外看热闹。
如今正值夏日,田里稻子都已经种下,长了好大一截。
不过众人的目光显然不在这田地里, 而在旁边未开垦的空地中。
只见那里头几个老农捉着一个犹如汤匙一般的犁, 长约六尺,前头束有铁刀,木架铁铧, 铧口用熟铁打制,瞧着有些份量, 怕是得有一斤多重。
几人站在犁后,左脚规律地踩踏,泥垄便成行列, 与牛耕几乎无异,只是比牛横稍慢一些。
徐庶算了算, 以这踏犁进行耕作,功效比牛耕大约低至一倍多。
虽说慢了一些,但是人力毕竟比不得牛耕,一头牛, 寻常百姓也养不起, 但是这个塔犁却能用上几年, 若是小心一些,用上个十几年也未尝不可。
最重要的是, 这是木头跟铁做的, 价格比买一头牛可要划算多了。
累是累了些, 但累的是人, 人力才是这个廉价的。
他们能做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已经是极限了。
柳承智却还挑三拣四, 怎么看怎么不满意。
诚然,徐家这父子两个确实做出了他想要的东西,但是柳承智觉得还可以再提升一下:我说徐尚书,你这个玩意儿耕地也忒慢了一些,就不能让它变快一点吗?徐庶掀开眼皮:要多块?柳承智不假思索地道:可否如人走路一般?那样岂不是方便多了?徐征忍无可忍:你要是真不懂,就赶紧闭嘴!不可无礼。
徐庶制住了儿子,回头瞧见柳承智面色不虞,便知道这人又生气了。
小人气性高,眼前这个还是个得罪不起的小人,徐庶为了儿子的前程,耐着性子同柳承智解释:人力终究比不得牲畜力大。
不过,这踏犁也有它自己的好处,别看如今在平地上比不得牛耕,但若是遇上山地,可远比一头牛来得有用。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凡事不可片面地比较。
再说能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极为不易了。
我们父子俩只有这大能耐,若是柳大人不满意的话,可否亲自指点一番,我们也好改动?这……柳承智哑口无言了。
他就是随便挑挑刺,真叫他指点他又说不出来什么,只问:真不能再快了?徐庶摇了摇头。
他又不是神仙,哪能造的出十全十美的东西?行吧,柳承智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聊胜于无了。
先这样吧,我这就带着东西进宫面圣。
若是圣上不满意,无论如何你们都得继续改。
徐庶退后一步:柳大人请便。
柳承智叫来两个人,将这踏犁放上牛车,准备进宫。
一左一右殷切地跟在柳承智旁边,熟练地拍着马屁:大人小心些,别碰着自个儿了。
哪那么容易碰着了?又不是瓷器做的。
话虽如此,可很显然口不对心,柳承智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徐庶看着这一幕,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一转眼,人跟牛车都走远了。
这两个人是柳承智最近新收的左右手,柳承智进宫,他们也能跟着一道露脸。
这可是个极好的机会,余下人见状,无不羡慕。
徐庶目光划过这些人,他在他们脸上看到了羡慕、嫉妒、跃跃欲试。
他知道,若有下一次,他们必定会争相恐后地围在柳承智身边,寻求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哪里都不缺见风使舵的人,工部也并非犹如一块铜墙铁壁,徐家父子二人在柳承智这儿碰了个软钉子之后,柳承智在工部的威望就渐渐地起来了。
也有不少人主动向他示好,尤其是今儿看到前头已经搭上柳承智的那两个人得以进宫露脸,他们也就更加蠢蠢欲动了。
柳承智对此心知肚明,他就是要让徐家父子知道自己在工部的地位。
也因为这个,柳承智觉得自己越发能耐了,瞧瞧,对上一个尚书他都能不落下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有封侯拜相的潜力!柳承智这么大摇大摆地把东西给带走了,徐征想想就憋屈:分明是咱们弄出来的东西,怎还要他去邀功?还有,他们工部的人什么时候竟跟了这个讨厌鬼?真是墙头草,两边倒。
徐庶目光悠远,瞧着牛车卷起的一地尘土,很快又散于风中。
他在想,以后徐家会不会也跟着尘土一样,一转眼就都散了。
他本以为自己有足够的实力跟新皇抗争,也以为自己掌管工部多年工部早已经是自己的天下,殊不知新皇只是不声不响地抬起一个毫无能力、只会耀武扬威的废物,他自以为团结一致的工部就瞬间土崩瓦解。
他原以为,工部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对那考核制度能抵制到底,不愿意改变,也不想改变,结果到头来,一厢情愿的那个人只有他。
新皇说得对,这工部,确实不是非他不可,换了一个尚书,没准会更好。
徐征嘟囔了半晌不见应答,抬头一看,见父亲神色悲凉,忽然慌了:父亲,您怎么了?徐庶长叹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从前太自视甚高了。
他望向徐征:儿啊,往后不要再意气用事了。
新皇不是先皇,他可不会心慈手软。
另一头,柳承智已经将这踏犁送到萧瑾跟前了。
萧瑾精神一振,真没想到,徐家父子还有这样的能耐。
要是他没记错的,这踏犁在历史上也有过记载,踏犁之名始见于宋代文献,宋代改良后广泛应用于两淮之间,大大提高了农业发展。
如今他正要开垦两广的土地,有了这踏犁,总算不用头疼耕牛的事情。
这徐家,一时半会还动不得。
萧瑾兴奋之余,立马让人抬着踏犁去宫外,自己亲自下田试了试。
他还没有犁过地呢!正好试试这个踏犁究竟如何。
张崇明本想劝阻,但是看到萧瑾两眼放光一身是劲,也就随他去了。
冯慨之见状,也凑过来帮忙。
萧瑾不让他还不乐意,最后萧瑾没办法,只能让他试试,顺便看他的笑话。
冯慨之长得有些胖,平时又不多动,没犁一会儿就累的不行。
萧瑾却还有劲儿,见冯慨之哼哧哼哧地直喘气,一边踏,一边嘲笑他:哎哟,真没想到冯大人竟然这么身娇肉贵的,这换了女装,比人家千金小姐还像千金小姐。
就是人丑了些。
冯慨之心里冷哼,这会儿说风凉话,等你到了这个岁数,保准比他更娇贵。
王从武撸着袖子,脚下生风,犁得最快,编排得也最厉害:您才看出来?他也就嘴上厉害,真动起力气活来,连个绣花娘子都比不得,废物一个。
冯慨之瞪了他一眼:那也好过你,莽夫一个!两个人各自较劲儿,冯慨之原想证明自己比绣花娘子强,结果田都没犁一半儿,他就跟快渴死的鱼差不多了。
到后来,还是张崇明不嫌弃地扶着他,他才站的稳。
萧瑾拿着帕子擦了擦身上的泥,路过冯慨之的时候,不禁摇了摇头。
王从武干脆一些,啧了一声,千言万语都在这一声嘲讽中。
冯慨之气的脸都红了。
张崇明不解:你好好地非下地做什么,自讨苦吃?冯慨之振振有词:总不能让那老匹夫一个人在圣上面前出风头!那你可出风头了?冯慨之:……笑柄倒是出尽了。
今儿冯慨之闹的这一出,让萧瑾忽然有了些灵感。
那些新科进士如今还在冯慨之手上培训,他们以后可能是要当父母官的,不了解农耕可不行。
看来,得让他们体验体验农耕的艰辛了,今儿回去他就跟冯慨之商量一下。
既然是培训吗,就得好好来一场,萧瑾打算给他们弄一个别开生面、终身难忘的培训!没多久,萧瑾就收拾妥当,回程的途中连连夸了柳承智好一会儿。
夸了一会儿,萧瑾又表示,两广地区若要开垦,灌水也是个大问题。
他为了此事日日心烦,甚至都不能睡个好觉了。
如今的水车他看不上,却也不知如何解决。
柳承智一听,觉得机会来了,立马大包大揽:圣上放心,此事交给微臣就是了,十日之内必能弄出一架新水车!张崇明眉头狠狠一跳,十日,这人怕不是做梦吧?萧瑾故作迟疑:十日……会不会太短了?不会!柳承智再次打了包票,身为臣子本就应该替皇上排忧解难的,十日足够了。
微臣回去之后便召集众人一同想办法,便是不眠不休,也得将此事解决好。
张崇明已经开始同情徐家父子了。
萧瑾还是摇了摇头:柳爱卿有这个心是好的,不过十日太短了,即便届时做不出来,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圣上竟然这么替他着想吗?柳承智感动的无以复加,他决定了,此番回去之后就让徐征那厮好好卖命!一定,一定要在十日内将事情做好!萧瑾满意地看着柳承智在那儿自我感动,看得心里一阵痛快。
这人用好了也是个宝贝啊,自视甚高又不讲理,什么都不懂却又不懂装懂,简直就是徐家的克星!一物降一物,且让他去折腾徐家父子吧。
不过这宝贝疙瘩还得再威风一点,再耀武扬威一点才行,否则,如何能在工部镇住工部那群老混子?待他助其一臂之力好了。
翌日大朝会的时候,萧瑾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狠狠夸了柳承智一番,甚至还给他升了官。
升得不多,但态度却在这儿。
徐庶憋了一个大朝会,临下了朝,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去萧瑾跟前说了两句。
意思无非就是,那个踏犁是他们父子二人绞尽脑汁弄出来的,萧瑾似乎夸错了人,也赏错了人。
萧瑾故作不懂,理直气壮地道:柳爱卿没去工部前工部可出来什么踏犁,如今他才去多久,工部便做出此等成就,还是他领导有方,朕赏赐有功之臣,何错之有?说完,他还膈应了徐庶一句:柳爱卿一心向着朕,实在是个忠心不二的能臣,往后这些话徐尚书还是别说了,等你什么时候学到柳爱卿十之二三再来寻朕吧。
徐庶自讨没趣,还被膈应得不轻。
等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件恶心事儿,回了工部一看,他儿子又不见了。
属下来报,说是柳承智今儿一早过来的时候就发了疯,又把人带去了城外,说是要研制新水车。
徐庶拍了一下脑门:没完没了了这是!他们工部的悠闲日子,彻底回不去了。
工部整日闹得天翻地覆,萧瑾也看得起劲儿。
他对柳承智有信心,农具既然解决了,如今就得想想,该不该将人牵往两广地区开荒了。
这可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做好了利国利民,做不好怨声载道,需得从长计议。
萧瑾吩咐:去,将张丞相和六部尚书请过来议事。
八宝正待下去,萧瑾又道:将顾淮南跟韩攸也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