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官的悲惨生活◎萧瑾叫来冯慨之, 问问朝廷如今还有多少钱。
得知颇有盈余之后,萧瑾立马做了决定,他在紫阳山脚下划了一块地。
这地方原本是要建皇家别院的, 不过因为先皇病重, 一直未曾动土。
到了萧瑾这儿自然就更没必要动工了。
他不喜欢去别宫赏景,也不爱大兴土木,与其花钱造宫殿, 还不如拿钱半点正经事。
萧瑾准备将后世的公租房拿过来用,准备在紫阳山脚下建造一片住宅楼。
紫阳山可是个好地方, 靠近六部,离大内也没有多远,这些官员若是住在这儿, 去各自衙门也算便利。
冯慨之听完这个打算,却觉得完全没必要:圣上何必为他们花这个钱?朝廷又不是不给他们俸禄。
你不愿意?冯慨之理所当然地道:不仅是我, 想必大伙都不愿意花这个钱。
现下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市舶司那边还想收购新货,正等着钱用呢,圣上还不如把这笔钱给他们。
那些人都已经当官了, 又岂会连房子都住不起?就算买不起也肯定租得起, 圣上您还是别担心了。
萧瑾这回也没有再嘲讽他, 他觉得冯慨之这番话未必是有什么坏心眼儿,只不过富贵日子过多了, 才产生了何不食肉糜的念头。
他跟冯慨之道:户部也有些□□品、在京中没有房子的小官儿, 冯大人今儿回去不妨问问他们, 吃住都是如何。
等问明白了, 再来同朕商议此事。
冯慨之心道别人吃住如何, 干他什么事?反正他是不会去管的。
真问了, 岂不是没事儿找事儿?也就小皇帝有这个闲心,喜欢多管闲事,他可不会!辞别了萧瑾回了户部,冯慨之刚准备进门,就碰到一个眼熟却又叫不上来名字的。
他本想一走了之,但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愣是迈不开步子。
员外郎程度见冯慨之不走,他也不敢动弹。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僵持着,冯慨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我记得,你仿佛不是京城人士,对吧?叫什么来着……程什么富?冯慨之记不得了,不过他记得,对方是个小小的员外郎,平日里下值最晚的就是他了。
程度又惊又喜,惊得是冯慨之忽然问起了这些家事,喜的是冯大人连这些小事儿都记得。
他哪知道,冯慨之是见他里头的内衬是廉价的绢布,所以才有此猜测。
程度诚惶诚恐地道:大人真是好记性,下官乃是潮州人士。
潮州?那可偏得很。
冯慨之又问:那你家中有几口人,如今住在哪儿?程度好不容易跟自己最大的上峰说上话,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回大人,下官家中有五口人,家中老母年迈多病,跟随我们夫妻二人在京城居住,膝下有一儿一女。
如今都住在报恩坊。
冯慨之想了想路程,忍不住咂舌。
报恩坊离户部,可不近。
面前这个小官儿看样子就知道是养不起马车的。
估摸着早上还得早起,如此方才赶得及。
多说无益,反正也不是他们家的人,冯慨之更不会因为他可怜就给予援手。
能停在这儿问几句话,就已经不错了。
冯慨之挥了挥手,程度迟疑了一下,见冯慨之没有再问,便只得退下。
他心头未尝没有些期盼的。
他们这位冯尚书可不是一般人,甭管多难的事儿,到他手里便能轻易化解。
户部人人都信服他,但却不是人人都能跟他搭上话。
要知道,平日里冯尚书进宫都是家常便饭,平常一道议事儿的不是各部尚书,便是张丞相,甚至还能时常见到圣上!那些响当当的人物,他们根本想都不敢想,尤其是像他这种微末小官儿。
他这样的角色,今儿却被冯大人给叫过去了,说不准,冯大人明儿便要提拔他了!带着这股不为人知的欣喜,程度下值的时候都还心情雀跃,待路过那家平常不敢逗留的肉铺子,稍稍犹豫,便割了半两羊肉。
拎着肉,他心里更加快活了,今儿回去就炖一锅羊肉汤,给家里的老老小小好好补一补身子!一路行过铺席骈盛的御街,跨过北桥,绕过大半个人烟生聚的报恩坊,程度终于停在一处稍显破败的小院子前。
门是敞开的,程度直接进去。
刚露了头,还未曾说话,屋子里的两个孩儿听了脚步声便飞一般地跑过来了,如往常一样,欢欢喜喜地抱住了父亲的腿。
瞧瞧,这是什么?程度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是羊肉!小姑娘立马答道。
真的是羊肉!小男孩儿直接蹦了起来,今儿吃肉喽!好长时间没闻到肉味,大人还能忍得住,但是两个孩子却是真的馋。
程度妻子张氏听到动静,也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见两个孩子高兴,她心何尝不欣慰呢?只是想到家中拮据,眉心又渐渐浮起一抹散不开的愁绪。
到底没在欢喜的时候说晦气话,张氏走上前接过羊肉,爽朗一笑:今儿炖一锅汤,再给你们做几个饼子,让你们爷儿几个吃个痛快。
两个孩子急于吃肉,主动跑过去要替张氏生火提水。
程度进了屋子,便先去看自己的老母亲。
程母年纪大了,身子孱弱、眼睛有些不好,平常也不爱待在外头,只在屋子里头养病。
她也听说外头的动静,知道儿子就是买了肉,可今儿却不是吃肉的日子,所以才问:可是今儿在互,不遇上了什么好事?程度腼腆一笑,觉得还是他母亲最了解他:一点都瞒不过您,今儿我们尚书大人同我都说了两句话,还问到了家中诸事。
当真?那这是天大的好事儿!程母拍着床沿,满心期待,往后若是碰到尚书大人,你就多同他说两句话,没准什么时候便能升迁了。
程度环顾四周,这样一个小宅子,这样一个不入流的小宅子,却成了他的心头之患。
若是不租,他们一家五口便无处可去;可一旦租了,他们一家人便都得省吃俭用,寻常还好,一旦遇上生病,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去年他母亲生病,已经花光了家中大半的积蓄。
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家里头就没怎么闻到过肉味。
也正因为比如程度。
才如此盼着升职,只有升职了才能拿到更多的俸禄、才能带着家里人住进更好的房子。
这一晚,因为有那一锅羊肉汤,整个程家人都沉浸在让人心安的烟火气中。
第二日程度早起赶到户部时,刚好在门口碰上冯慨之。
冯慨之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果然是步行过来的。
冯慨之意识到这点之后,便没着急的进去,他就坐在马车上,看着户部这些人是怎么过来的。
结果看了一圈下来,官越大,排场越大;官儿越小,瞧着越可怜。
都说士农工商,士在最前头,可是这些没有房子没有钱的官儿,却连人家一个小小的商人都比不过。
冯慨之一直看到最后。
最后进来的也不知是谁,兴许是怕迟到,一路小跑着过来,什么仪态都全然不顾了。
跑的时候太着急,怀里还掉了一个东西。
那人走过之后,冯慨之让书童把东西给捡过来。
凑近一看,是个馒头。
老爷,这馒头……?冯慨之本想说扔了算了,可是话到嘴边就变成:悄悄送回去吧。
书童连忙跟了过去。
冯慨之觉得他怕是有病,大早上的不进去处理公务,反倒在这里枯坐了半日,不是脑子坏了就是即将要坏。
冯慨之摇了摇头,试图把自己脑子里面的水晃出来。
他觉得明儿就好了,可是第二日依旧看到赶着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饼子的程度,冯慨之还是莫名其妙的把人叫出来。
但是人站在面前,冯慨之又不知道该问什么,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一句话:你平日里,可有什么艰难之处?程度心都跳漏了半拍,冯大人这话,该不会是真要提拔他吧?冯慨之避开他这殷切得目光,改口道: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我也不过是随便问问。
方便方便!程度赶忙道,别的都好,只是家中老母亲要养病,花费就比平常多了不少。
兼之租赁的宅子实在太贵,所以……日子便过得艰难了许多。
冯慨之一愣,觉得匪夷所思:租的宅子贵?程度老实地点头。
冯慨之一想价钱,再想想程度的月俸。
这才觉得自己想当然了。
他从未觉得京城里头的宅子贵,更不觉得租房子贵,但那都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待问题,若是站在程度他们的角度,这繁华的临安城,只怕还有另一番面孔。
冯慨之心里百转千回,独自转头离开了。
程度有心叫他,却也不好开口。
连了三次了,他已经跟冯大人碰到这么多回,也说了不少话,可冯大人还是没提别的事。
程度原本的欢喜劲儿也渐渐没了。
他想,可能之前一直是他自作多情,人家冯大人压根就没想过提拔他。
他幽幽一叹,那破宅子只怕是要一直租下去了。
另一头,冯慨之又让人调查了一番京城的物价,对此六品以下的小官的俸禄,冯慨之渐渐对他们的真实生活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日在萧瑾面前说的话有些大言不惭。
又过了几日,萧瑾在大朝会上旧事重提,说起了要盖房的事。
果然,他这一开口,又召来了不少红眼病。
能去大朝会的都不是小官,也不会缺钱缺到没房子住。
在他们看来,与其大费周章盖房子,还不如把钱花在刀刃上,譬如——给他们花。
他们保准花多少挣多少,不对,是挣得更多。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反对。
萧瑾听了也不气,他见冯慨之安静得过分,便点了他回话。
一时间,万众瞩目的人便成了冯慨之。
冯慨之知道他们在看他,不过,他懒得搭理,冯慨之道:微臣觉得圣上的提议在理,朝廷挣了钱,为的不单单是国富民强,也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
圣上是君,其他所有都是民,便是基层官吏有了官身也依旧是民,为他们花钱本就理所应当。
再说了,若是让这些小官连日子都过不下去,以后还会有谁愿意当官?冯慨之话一落地,顿时身上的视线便更密集了。
他依旧义正言辞:户部钱已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开工动土。
钱若是都已经筹好了,那还跟他们商量做什么!还有冯慨之!众人心里都怒了,感情坏人是他们,冯慨之这个老贼却清清白白!这也太有心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