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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2025-04-03 13:45:04

武皇后离开紫宸殿之前,回头看犹怔怔出神的太平公主。

皇帝说了许多话, 精神头儿有些不济, 但想到为女儿寻了一个满意郎君,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他认定武皇后回头看太平, 是因着太平若是大婚, 很多细节需要做母亲的去打点,她们母女肯定有些体己话要说,遂大度地朝太平摆了摆手:替朕送你阿娘回承庆殿。

太平一个晃神,方讷讷地向皇帝行了礼, 陪武皇后回了承庆殿。

回到承庆殿, 武皇后直接带着太平去了寝殿。

她牵了太平的手,母女俩倚榻坐了。

武皇后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包括承庆殿中人, 和太平的随从, 甚至连婉儿也挥退了。

室内只有她们母女两个。

武皇后盯着太平看不出喜忧的脸, 眼底涌上了些担心来。

你和阿娘说实话,想嫁不想嫁?武皇后问得单刀直入。

太平被她问得又是一怔。

想嫁吗?不想嫁吗?太平的双眸中,闪烁着茫然。

她这样的反应,让武皇后更觉担心。

阿娘只你一个女儿, 有什么话说不得的?武皇后说着, 搂了女儿的肩膀,道:你若想嫁, 阿娘便为你置办最好的嫁妆, 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薛家, 以后任谁也不敢小觑了你。

你若不想嫁……武皇后垂眼看女儿:……阿娘就再为你寻更好的人家。

薛家。

更好的人家。

太平的耳朵里,只听进了去这几个字。

遍观大唐,还有比薛家更好的人家吗?或者说,若论下嫁,还有比薛家更适合她下嫁的人家吗?大唐历来传统,公主,尤其是得宠的公主,大多嫁给公主的儿子。

也就是说,她们未来的婆婆,就是她们的姑姑。

如此一来,一则是亲上做亲,嫁出去的公主不会受到苛待,二则也是皇家笼络宗室的法子。

父皇有好多姐妹,但感情最好的,就是同母的城阳姑姑。

昔年城阳姑姑下嫁杜荷,杜荷被疑谋反,父皇只是处置了杜荷,而没有动城阳姑姑和杜素然母女。

后来又把城阳姑姑下嫁于薛瓘,夫妻极和睦相得。

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不好的呢?太平都能想象得到:若自己执意不嫁,母后也会想办法向父皇拒绝。

那么之后呢?父皇还会替她寻更好的人家吧?一定是的。

就像父皇此前在紫宸殿中所说,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

难道女儿家,就注定得嫁人吗?太平深深地疑惑了。

不过她周围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到了合适的年纪,都要嫁人。

也只有……杜素然。

杜素然已经二十多岁了,还未曾嫁人。

杜素然……太平无声地叹息。

至少,薛绍和杜素然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而薛绍的五官,和杜素然肖像。

如此,看着那么张好看的脸,应该……不会觉得厌恶吧?太平抬头,看着仍是一脸探究,却不急着寻求自己的答案的母后,心内又是一阵茫然。

若她问母后世间的男子,值得嫁吗这个奇怪的问题,会不会被母后视为古怪?这个问题,本就奇怪得很。

可是……母后曾经嫁过两个男人——如果给祖父当才人,也算是嫁的话。

对于这个问题,母后应该很懂得吧?但是,太平不敢问。

武皇后并不知道女儿心里正在想着什么,她看着女儿,仿佛看着还那么丁点儿大的小人儿。

心里面柔肠催动,目光柔和十分:想出答案了?自然是想不想嫁的答案。

太平凝着母后,嘴唇动了动,不想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女儿家迟早是要嫁人的……无论嫁给谁。

太平蓦地想到了在紫宸殿中,一边向自己殷勤地介绍薛绍如何如何好,城阳姑姑如何如何好,一边禁不住咳嗽,脸色煞白缺少血色的她的父皇。

若她真的拒绝了薛绍,父皇一定很难过很失望吧?他已经病成那样,刚刚因为秦鸣鹤的医术而有些起色,会不会因此又加重了病势?太平不敢想,不愿想。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

黑暗之中,出现了薛绍那张脸……模糊的、不清晰的薛绍的脸,和脑海中熟悉的杜素然的那张脸,交织在了一起——幸亏,他们长得很像,不至于让人生厌。

太平这样想着,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母后:孩儿嫁。

是嫁,不是想嫁,也不是愿嫁。

以武皇后之洞悉力,怎么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绝大不同?她看着女儿,总觉得这个唯一的女儿,自己有些把握不住了。

明明,她周围的一切,所有人,她都自问把控得清清楚楚。

这大概就是儿大不由娘?既然女儿说嫁,武皇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心里还是别愣愣地不舒服。

武皇后又忍不住嘱咐了太平几句,才放她离去。

看着太平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武皇后若有所思,轻唤赵应道:传杜素然来见本宫。

自先太子李弘薨逝之后,大唐皇家终于迎来了两件事,一扫之前的阴霾。

一件喜事,最受二位圣人宠爱的太平公主,将要下嫁城阳公主之第三子,新封的平阳县开国子、右武卫将军薛绍。

一件大事,皇嫡次子雍王李贤,将要被立为储君,正位东宫。

相比第一件事,绝大多数人都本着看热闹的心思,第二件事则更是牵动人心。

从来储君为国之根本,先太子逝去之后,储君迟迟不得立,使得朝堂内外人心浮动,甚而有人起了些别样的心思。

如今,太子得立,那些之前中立的臣子们,尤其是倾向于身体强健、文武双全的新太子的臣子们,都大大地松了一口。

太平公主的婚礼,需要选择吉日,需要置办嫁妆,且先太子还在丧期,一时半会儿还办不起来。

但是册封太子的典礼,却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和皇帝的催办之中,很快便举行了。

于是,大唐有了一位新太子,包括新太子李贤在内的很多人,都是志得意满,觉得皇朝前途可期。

然而,这其中他们不能不看到新的隐忧。

那便是,武皇后——他们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竟然前头立了一个成年的太子,后面就跟了一位摄政的皇后!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终于熬到了太子的位置上。

紫宸殿里躺着一个病老爹也就罢了,谁承想,头顶上还多了个顶着摄政名头的老娘?东宫之中,李贤全没了初封太子时候的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可笑得像个小丑。

一个被当作傀儡操纵的小丑!李贤喝了几杯酒,心底的怒气被激发出来,喝退了试图来劝谏他的太子妃,又狠狠摔了几个杯碟。

犹觉不解气。

他斜眉看到一旁毕恭毕敬侍立着的赵道生,仍是那副阴柔的眉眼,让他心底里的某种欲.念更强烈地往上涌……李贤眯了眯眼睛,很有些食髓知味似的。

他到底还是忌惮着承庆殿里的武皇后,不敢如在外开府的时候那样十分地放.纵,遂长身而起,一把扯了赵道生:出宫!李贤在京郊有一处别院,当初置办下的时候,就是为了多留个心眼儿。

如今他成为了太子,除了皇帝和武皇后,自然更没人敢管他。

好不容易挨到别院,扯着赵道生发.泄一通之后,李贤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

见赵道生被折腾得几乎就剩一口气,李贤满意地撇了撇嘴,也不管他,自顾沐浴了,穿了衣衫。

正琢磨着何时回宫,以及一旦被皇帝和武皇后问起的时候,如何回答呢,有别院当值的亲信侍者来禀,说是有客人求见。

李贤听到那个客人的名字,眉头就拧了起来。

他其实很想把那个人撵走,然而此刻却得罪不得那个人,只得耐着性子命人请进来。

见过太子殿下!贺兰敏之仍是衣着鲜亮耀眼,站在厅中,大喇喇地朝李贤行了一礼。

李贤打量着他身上的衣衫,不禁又皱了皱眉。

先太子新丧不久,人人都怕仪态失措触了二圣的霉头,偏他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就算李贤不喜欢死去的李弘,贺兰敏之这副模样也招他厌恶。

李贤随意地让他免礼。

贺兰敏之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在旁边的椅上坐了,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往内室的方向瞧。

李贤斜他。

贺兰敏之收回目光,看到李贤似是刚沐浴过,嘻嘻笑道:太子殿下兴致不错啊!李贤眉心一跳,心里面更觉得膈应得慌。

有事?他挑眉,看贺兰敏之。

贺兰敏之也不在乎李贤的目光不善,眯着眼笑:原想着殿下初立东宫,该是励精图治、大展宏图的时候,却没料到殿下闲情逸致颇浓啊!李贤听他阴阳怪气的,已经添了三分火气:周国公今日,是来教训孤的?不敢!贺兰敏之嘿嘿笑,臣怎么敢教训殿下呢?臣一身荣辱,还要仰仗殿下呢!李贤冷哼一声,不理会他。

贺兰敏之一点儿都不觉尴尬,仍道:听闻,圣人的病,是太平公主殿下举荐的秦鸣鹤医好的?李贤闻言,冷嗤:你还敢和孤提秦鸣鹤?贺兰敏之手一摊:她举荐秦鸣鹤,咱们举荐明崇俨了啊!李贤烦极了他自称咱们如何如何,怒指他道:你明知明崇俨与孤不和,还让孤举荐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贺兰敏之哈哈大笑:太子殿下以为我安的什么心?我,韩国夫人的儿子,对太子殿下您,安的是什么心?李贤被他问得噎住,某个沉寂了多年的传闻,梗在他的胸口,堵得慌。

贺兰敏之见状,站起身来,哥儿俩好般亲昵地拍了拍李贤的肩膀:太子殿下放宽心,谁想害你,我都不会想害你的!李贤缓缓舒出一口气,脸色沉郁:说吧,你到底做什么来了?贺兰敏之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就是来提醒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想一想,如今最该提防的是何人?李贤睨着他,不言语。

贺兰敏之自说自话:太子殿下再想一想,天后身边,如今最得宠的,是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