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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2025-04-03 13:45:04

赐给李贤?婉儿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上官仪的旧稿,更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对上了武皇后的眼睛。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的忠心吗?婉儿很有一种冲动, 想要脱口而出:我已经对你情根深种,可以为了你不顾自己的性命, 为什么你还要怀疑我?可是最终, 婉儿还是选择了缄默。

是。

她恭顺地应答,心口其实已经发痛。

接着,她木然地将地上的旧稿一张一张地收入木匣之中,包括之前被武皇后不耐烦地撇落的那张。

婉儿没有看到, 在她的头顶上, 武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僵木的捡拾、收拾的动作,眉心已经攒起了一个疙瘩。

武皇后眼睁睁看着婉儿抱着那只木匣,泥塑木偶一般向她躬了躬身之后, 便退出了大殿。

目的地, 显然是东宫。

婉儿的背影刚刚消失, 武皇后惊然回神,忙唤赵应。

你跟着她……武皇后语声一顿,带着千牛卫。

赵应微愕的表情转瞬即逝,快步出殿, 召集了若干名千牛卫侍卫, 紧紧跟随着婉儿,赶奔东宫。

这一路上, 连一向自以为懂得武皇后心思的赵应心里, 都犯起了嘀咕:这算什么?监视, 还是保护?赵应默默摇了摇头,主子的事儿,别多问,更别多想,好好活着不好吗?东宫之外。

殿门紧闭,远远地,就能听见丝竹声声,还夹杂着嬉笑的声音。

婉儿和赵应同时皱了皱眉。

太子这是在里面干吗呢?婉儿的第一反应便是:太子作死呢!赵应正八经儿地咳嗽一声,昭显自己的存在。

他其实待婉儿还是不错的,没有让婉儿为难,而是自顾抢先几步,站在殿门口,朗声道:奉天后懿旨,赏赐太子!里面的丝竹声依旧,根本没人搭理他。

赵应尴尬地撇了撇嘴,又拔高了些声音,喊了一嗓子。

里面仍是没有反应。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直接命千牛卫把殿门强行推开的时候,旁边一溜假山石的后面,探出一个脑袋来。

赵应眼尖,喝道:嘿!哪儿的小兔崽子!敢在那儿窥视咱家!他已经看到那是一名内监服色的年轻男子了,却没看清长相。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想都没想,缩头扭身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假山石之后。

赵应平日里被宫人、内监恭敬惯了,除了几位尊位者,还有那个想想都让他牙根儿痒痒的罗大富,他把谁放在眼里?哪里被这般无视过?他登时一股火气直撞顶门,回身呼喝千牛卫:追上他!却被婉儿一把扯住:赵大人……咱们还是先奉天后懿旨办事吧!赵应闻言,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立时冷静下来。

他止退了千牛卫,朝婉儿竖起了大拇指:要不说呢,还是上官娘子最识大体,最懂天后娘娘的心!婉儿心头酸涩——她倒是真希望,她能懂得天后娘娘的心……正说话间,东宫内的丝竹乐声竟然戛然而止,紧接着殿门打开。

婉儿和赵应诧异地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个讯息:那个偷窥之人报信去了!而且,有后门!相比有人报信,有后门这件事则更让人觉得非同小可。

若当真如此,太子是不是有可能存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从敞开的殿门望进去,里面尚有来不及收拾的狼藉杯盘,以及来不及退干净的歌姬舞姬……李贤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婉儿的视线。

他身上的袍子半整不整,上面还沾着疑似酒渍的痕迹,饧着眼,瞄着婉儿一行。

婉儿被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盯得皱了皱眉。

李贤突然朝她咧嘴笑了,笑得似乎格外的……讽刺?婉儿的眉头拧得更紧。

赵应扬着下巴抢身上前,傲然道:奉天后懿旨赐太子书!李贤的脸色一松,接着又是一白。

婉儿猜测他是满心以为武皇后是派人来褫夺他的太子身份的,没想到竟是赐书。

也是,赵应带来的千牛卫就那么虎视眈眈地立在后面,难保不让人误会。

诸位请吧。

李贤说着,让出了身后的路。

正殿之中,赵应像模像样地宣了武皇后的口谕。

李贤叩拜着听了,便从赵应的口中接过了那只木匣。

他盯着那只木匣,心头划过异样,禁不住干脆将木匣打开,上官仪的旧迹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李贤的脸色白了白,又泛起青色,忽的苦笑一声:真是好赏赐!婉儿的心一沉——事已至此,李贤只要稍微过一过心,就能明白这里面的关节儿所在。

那也就意味着,她在李贤这里,除了仇敌,已经没有了任何其他的身份。

武皇后不是婉儿这般具有上帝视角的,她这么做,婉儿没法不想到:这是在断了她的后路,让她即便将来太子有机会翻身登基,也绝无任何机会好好活着。

甚至,武皇后此举,存的就是,将来太子登基,婉儿连活命都没机会的心思。

婉儿顿觉呼吸都困难。

武皇后想要拉着自己共存亡,从而让自己不得不为其冲锋陷阵卖命吗?其实,她哪里需要这样做呢?就算是退一万步,婉儿也不会抛弃她,而投身于其他阵营的。

她又何需如此呢?前因后果纠结在婉儿的心头,郁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

直到听到李贤在扬声唤她的时候,婉儿才怔然回神。

有几句话,想与上官才人说。

李贤倒是一派的温文尔雅。

婉儿心生警意:殿下请讲。

李贤却不着急,而是拿眼去睨赵应等人,那意思,有闲杂人等在,他是不会开口的。

若是放在平时,婉儿断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毕竟,李贤是个强壮的男人,若自己与他独处,很难说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狗急跳墙,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而,婉儿的内心里有一个声音,让她无法拒绝李贤——说不定,李贤将要对她说的,是关于……武皇后的什么隐秘事呢!万一呢……理智告诉婉儿,她应该拒绝。

可是她说出口的话却是:赵大人不是旁人,殿下有话请讲吧!李贤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显然那些话是他不想让赵应听去的。

赵应何等伶俐,心里面虽然十足地诧异婉儿对李贤的态度,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而是赔笑道:咱家去殿外候着上官娘子。

言毕,真就带着众千牛卫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婉儿和李贤。

殿下有话请讲。

婉儿站在一个足够安全,却也刚好能听清对方说话的位置,淡淡道。

李贤乜斜着她周身自然而然透出的气场,轻蔑道:学她学得倒是像!这个她,不言而喻,就是武皇后。

婉儿没言语,内心则隐有起伏:她已经潜移默化地学了武皇后的气场了吗?差得多了!婉儿心中苦笑。

若她有武皇后那样的能耐,就不至于如今这般被动了。

不相干的话,就不必说了。

婉儿冷漠道。

她甚至连敬语都不用了。

李贤打量着她的神情,突然哈哈笑了起来。

婉儿被他笑得心烦意乱,总觉得他将要说出的,是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话。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被她耍得团团转!李贤似觉得极好笑道。

婉儿缓缓攥紧了拳头,心里有一股子冲动,想要教训李贤的冲动。

李贤笑得够了,冷嗤道:鸩杀亲姐亲甥女,不择手段,这就是她的真实嘴脸!殿下慎言。

婉儿的语声,寒得将要凝成冰。

哈哈哈!李贤大笑,你觉得,孤如今的情状,还用得着慎言吗?说着,笑得更狂戾了:孤如今方明白,贺兰敏之……呵呵贺兰敏之为的是什么!李贤说着,指着面前木匣内的旧书稿:人活到这个份儿上,命都不在乎了,倒也没什么旁的可在乎的了!他冲婉儿一龇牙,寒森森的牙齿,仿佛要将婉儿生吞了一般。

婉儿攥紧了拳头,严阵以待。

李贤既然说了这番话,那么就不会冲过来扼死自己。

婉儿想听的,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啊——孤差点儿忘了,李贤刻意拉长了声音,嘻嘻道,你是个蠢货,又怎么可能不被她耍得团团转呢?婉儿脸色惨白。

不是被李贤气的,而是她想到了,李贤此刻自知前路不保,恐怕是要拉尽可能多的人一起不得好死了!一如贺兰敏之从来的作为……狗急跳墙——李贤是要胡乱攀咬了吧?见婉儿虽然脸色很不好看,并没有乱了分寸,李贤又眯着眼睛道:看看你这张脸……哈哈哈这额上的朱砂痣……啧!还真是像!婉儿如遭重锤,倏地张大了眼睛:朱砂痣!像谁?这个问题,纠缠了她十几年,却屡屡不得答案。

那一瞬间,婉儿亦想起来一件事:昨夜,梦到明崇俨来向她道别的时候,明崇俨说阿惠……阿惠!李贤得意地盯着婉儿失态的样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孤听闻你随着薛上人学佛,只是不知道,薛上人可曾对你说过,先帝的徐贤妃?徐……贤妃……婉儿木然地重复着。

李贤哼笑:是啊!徐贤妃,当年和她感情可好着呢!听说,那位徐贤妃的眉心,也有这么一枚朱砂痣!婉儿的脑中轰然乱作一团。

李贤犹觉不足,又狠戳了一刀,道:听说当初那位裴女史,床.笫间伺候她伺候得极好……但不知如今是个什么结局?床.笫间!婉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