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只剩下了武皇后和李贤两个人。
灯烛那么亮, 将地上新鲜的血迹, 映成了凄惨的颜色。
武皇后盯着那摊血迹,缓缓地攥紧了, 刚才掷出玉盏的那只手。
她周身的气场, 也因此而越发地寒凛凛,冷若冰霜的眸光将原本已经满不在乎的李贤,慑得不由得绷直了脊背。
像是要给自己鼓劲加油似的,李贤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武皇后冷眼睨着他, 一言不发。
李贤笑过, 咂了砸嘴唇,颇觉无味。
他嘴角边挂着一抹讽刺的笑,呵呵道:天后真是好手段啊!此时的他, 已经懒得伪装, 母后什么的, 不过是给旁人装样子看的。
武皇后鼻腔中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似乎多和他说半句话,都是自降身价。
李贤一拳头下去什么都没打到,反而把自己闪得够呛。
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
这个挠下巴的动作, 像极了皇帝平时的小动作——武皇后的脸上凝结了一层冰霜, 某些不大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李贤也是个聪明的, 只是他的这份聪明, 从来没用到正地方上。
此刻两厢对峙, 他自然马上察觉到了武皇后神情的异样。
李贤得意地龇了龇牙,故意手指在自己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得意道:天后可觉得我这张脸,瞧着面熟?说着哈哈又笑:人人皆说,我是诸皇子中最像天后的儿子……本宫没你这个儿子!武皇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天后终于肯承认了?李贤的脸上,交织着得逞而阴鸷的表情。
武皇后轻蔑地斜他一眼,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儿,不上他的当。
李贤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他闲闲地理了理袍袖,慢悠悠道:天后除了对待自家人,对所有的女人,都不错!武皇后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李贤很是受用她的反常神态,竟然闲庭信步般地在殿内踱了起来。
口中犹不停道:可是她们,又得了什么结果呢?李贤自问自答道:昔年先帝的徐贤妃,兰心慧质,才学不凡,却为你遮掩那点子事,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还有这承庆殿中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像裴女史那般的……呵呵!恐怕你这颗狠心,早就把她们忘得一干二净了吧?武皇后竟是由着他说,只是冷笑不语。
李贤站住身,抬头看她:天后不说话吗?是怕这些往事坐了实,你的将来就完了吧?说罢,嘿嘿而笑:可惜!就算你不言语,这些事既然发生了,就照样能传出去!不然,你以为,我都是如何查到的这些?他故意朝武皇后眨眨眼睛,透出几分邪魅之色:这会儿,太平也罢,显和旦也罢,怕是都已经知道了!李贤哈哈笑得很是自得:我知道,你不怕那老病夫……可是将来那老病夫归天,终究是显或者旦承继皇位,你也不怕吗?他把自己卧病在榻的君父称作老病夫,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妥,甚至还很得意。
这一次,武皇后开口了。
语气却已经将李贤鄙薄到了极处:所以你就借着弘儿的愚孝仁懦,想将太平远嫁?之后呢?你是不是还打算继续对付显和旦?武皇后哂笑:你是想将本宫的儿女都赶尽杀绝!李贤初听的时候,脸色泛白,但马上就不屑道:谁让你生的儿子不是病秧子就是窝囊废!唯一一个能指望的,还是个女人!哈!她既是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容不得她掺和我李氏的权位之争!你李氏?武皇后比他更不屑地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李氏龙裔了?若不是当年本宫一念之仁,还有你今日在本宫面前张狂的机会!一念之仁?哈哈哈!天后还真是擅长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李贤撇撇嘴,你当年收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在争夺皇后之位的路上多一个筹码罢了!毕竟,你生的除了病秧子,就是只配嫁人的女儿!武皇后不怒反笑:见识短浅,只会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果然是她的种儿!恰在此时,殿门口赵应的胖脸在那里探头探脑。
被武皇后捕捉到了,她微不可见地向赵应缓缓点了点头,赵应会意,那张胖脸便缩了回去。
而武皇后确定火候已经差不多了,猛地扬手一指李贤:你以为,你在本宫这里挑拨离间,想拉扯着更多的人陪你死,能得逞?不待李贤回答,武皇后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微笑道:你那亲娘,还有她那女儿,都想算计了本宫的丈夫和本宫的位置之后,将本宫置于死地。
也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受了贺兰敏之的挑唆,在这儿做跳梁小丑状!李贤听到她提及自己的生母,尤其是听到贺兰敏之的名字,脸色真就变了。
武皇后看向他的眼神,全然就是在看着一个纯粹的失败者:你放心,本宫的儿女本宫只会让他们活得更好,而你,才是那个下去和他们作伴的!这个他们,显然指的,并不仅仅是李贤的生母。
武皇后已经不想再和他罗嗦下去,喝令一声:来人!嗬!平地里一声惊雷一般,殿外竟是传来了许多侍卫的同时应和声。
李贤面色大变。
而赵应则带着三名金吾卫冲了进来,为首的是一名身材黑壮、面目阴冷的金吾卫将军。
太子诅咒君父,忤逆母后,言行无状,罔顾人伦,押下去!武皇后一声令下。
这就是给太子下了定论:都已经不堪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其实离废黜,也不过就差了一纸诏书而已。
马上就有两名金吾卫冲上来,分左右扣住了太子的手臂,令他动弹不得。
李贤本就没打算好活,却浑没料到竟然就这么被金吾卫擒住了。
他瞪着眼睛惶惑了一瞬,忽的拔高声音大叫道:你竟然私通了金吾卫!两名扣着他手臂的金吾卫侍卫脑筋直,蓦地想到自己这种卑微的身份居然扣拿了太子,万一……他们犹豫之下,束缚着李贤的手不禁有些松动。
李贤感觉到,更得了意:哈哈哈!这还是我李家的天下呢!你以为你想如何便如何!你以为你想得到婉……唔唔唔……他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冲上来的金吾卫将军一把捂住了口鼻。
李贤再壮健,在金吾卫将军的面前,也不过是弱鸡一只。
李贤被掩了嘴,强行押了出去。
武皇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赵应猝见惊变,吓得缩着脑袋,转着眼珠儿不敢吱声。
那名金吾卫将军又折了回来,向武皇后叩首行礼:臣丘神勣救驾来迟,请天后赐罪!武皇后微微舒了一口气,温言道:你很好,起来说话吧。
丘神勣这才起身,垂手而立。
武皇后扫视了阶下的两人,淡淡道:太子无状,该当如何?赵应不敢作声:该怎么处置太子,哪是他敢出声的啊?即便他很明白,武皇后此问,就是要为重责太子,甚至暗地要了太子的命寻个借口。
可是这种话……还是谁胆大谁说吧!赵应打定主意,把脑袋埋得更低,恨不得武皇后根本就没看到自己这么个大活人。
武皇后大概也对他的胆色没抱什么希望,最后讲目光落在了丘神勣的身上。
丘神勣巴不得有个机会巴结呢,利落拱手道:臣以为,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就是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惹了祸还要挨几板子的!哦?武皇后听出了几分兴趣,倒也是。
本宫再疼惜儿子,毕竟孝道为先,骄纵难成大器。
天后圣明!丘神勣大声恭维道。
赵应暗自抽了抽嘴角,心里面琢磨着,以后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这个黑大个儿。
丘神勣领懿旨,大踏步退出殿,去奉旨教训太子。
武皇后的目光失焦一般凝着在了金砖上的那一摊血迹上。
血迹见干,已经由鲜红色变成了深红色,触目惊心的感觉却比之前还甚。
赵应眼见地看到那摊血迹,心里面暗抽凉气。
他知道那摊血不属于太子,太子被带走之前并没有受伤。
而观地上破碎的玉盏屑,再想到刚从赵永福嘴里面听到的上官娘子被天后撵出去了,赵应就是一个哆嗦。
当真是伴君如伴虎……赵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颗脑袋如今还好端端地扛在肩膀上,也是命大。
赵永福都同你说了?武皇后忽然开口。
赵应一警,心道天后娘娘莫不是会读心?他连忙应是。
武皇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默然了。
这是……心疼?赵应小眼珠儿转了转,觉得以自己对武皇后的了解,应该是这样的。
想到之前被丘神勣拔了头筹,这会儿武皇后说不定对他的办事能力有所怀疑,正该是他奋勇争先的时刻,赵应便壮了壮胆子,小心地措辞道:老奴之前奉命去请上官娘子,看到……看到什么?武皇后急忙追问。
赵应心里于是落了实,利索答道:看到上官娘子似乎吐了血……不知要不要紧……武皇后闻言,脸上登时失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