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爬上了树梢, 椒房殿内外的内侍与宫娥们急色匆匆, 在殿内殿外仔细翻找着什么?天子殷东佑靠在龙榻上,他忧心忡忡地盯着庭中忙碌的内侍与宫娥们,不时厉声道:找!一定要把阿黄找回来!尉迟容兮温柔地轻抚他的后背, 劝道:阿黄是一定能寻回来的,陛下龙体重要。
容兮, 阿黄是一定不能丢的。
除了尉迟容兮外,殷东佑鲜少这样在乎一个东西。
阿黄不过是民间的一只寻常狗子, 尉迟容兮狐疑地细细打量殷东佑焦急的脸庞, 有些话她想问,却又不能开口问。
陛下, 卫尉云大人与镇南将军谢南烟在殿外求见。
内侍急声禀告。
完了,完了。
殷东佑沉沉一叹,朕如何还她一只阿黄?尉迟容兮继续劝道:只要阿黄还在宫中,就不会跑丢的,陛下只须再派些人手, 是一定能寻回它的。
说着,她给内侍递了个眼色, 传她们进来吧。
殷东佑握住了尉迟容兮的手,她才知天子的掌心一片冰凉。
尉迟容兮满眼疑色。
朕不该抛骨头逗阿黄的。
殷东佑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这模样是半点君王的样子都找不到了。
臣, 拜见陛下。
末将,拜见陛下。
云舟与谢南烟正自疑惑这殿中是失了什么重要物事?当踏入殿中还是不见阿黄的踪影,云舟的心咯噔一下, 凉了个透。
殷东佑歉然望着云舟,爱卿啊,朕对不住你,朕不该抛骨头太过用力抛出了墙去,阿黄就不会为了捡骨头跑了个没影……陛下言重了。
谢南烟抢先开了口,她悠然笑道,阿黄在我营中就贪吃骨头,兴许是闻见了御膳房的肉香,蹲在御膳房外摇着尾巴等御厨们赏肉呢。
云舟心忧阿黄,这天气是一日比一日凉了。
阿黄最近几日又生得壮实,真到了御膳房外,只怕要被御厨们擒了顿成狗肉煲,美滋滋地吃了。
谢南烟微微侧脸,给云舟递了个眼色,她继续道:近日陛下遭歹人惊扰,应当多多休息,娘娘,寻找阿黄这样的小事就交给末将来吧。
既然谢南烟都开口了,殷东佑自然也愿意下这个台,如此,就有劳南烟你了。
谢南烟含笑点头。
在她心里,眼前的天子已不仅仅是天子,还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兄长,得他唤一声南烟,就像得年宛娘唤一声南烟一样温暖。
南烟先留步。
尉迟容兮站了起来,挺着肚子缓缓走近了谢南烟,她给谢南烟整了整微皱的官服,示意柳儿取件大氅来,夜深露重,还是穿暖些。
谢南烟温暖地笑了笑,谢谢……声音一低,只有她与她能听见,容兮姐姐……尉迟容兮眼有忧色,只是背对着天子,只有谢南烟能瞧见。
只见皇后伸手牵住了谢南烟的手,叮嘱道:歹人在这宫中来去自如,若是遇上了,切勿不可硬拼,终究是女儿家,当心吃亏了。
一边说,她一边悄悄地在谢南烟手中写了四个字。
柳儿很快便抱了大氅来,谢南烟恭敬地接过,对着尉迟容兮一拜,谢谢娘娘。
说完,便小声对云舟道,阿舟,我们去寻阿黄。
嗯。
云舟点点头,再恭敬地对天子与皇后一拜,便与谢南烟快步退出了椒房殿。
尉迟容兮轻抚小腹,觉察到了天子凝视的目光,她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柔笑道:陛下当不会为此事生气吧?殷东佑微笑道:容兮处处为我考虑周到,我怎么会为这种小事生气呢?说着,他对着尉迟容兮招了招手。
尉迟容兮走回了龙榻边,任由殷东佑挺起身子将她拥住,只听他柔声道:在我小时候,父皇也送过我好几只狗子,有时候狗子可比人单纯,与它们为友我觉得安心。
所以我知道阿黄对云舟意味着什么,若真寻不回阿黄,我就算赏赐她千只黄狗也是枉然。
臣妾身为皇后,为陛下能做的事太少,所以只能借由一件大氅,表达一二陛下的诚意。
尉迟容兮牵住了殷东佑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隆起小腹上,陛下,你、臣妾、还有这个孩子是一家人,臣妾信你的话,也请陛下信臣妾的用心。
殷东佑眼圈微红,他像个孩子似的重重点头,我信!容兮你说的话我都信!陛下有时候可真像个孩子。
尉迟容兮打趣一句,悄然舒了一口气。
殷东佑将她圈得更紧,容兮得你今日这句话,我是真的欢喜!都是傻话……尉迟容兮喃喃回话,眸光暗暗地望着谢南烟远去的方向,心道:南烟,我困在这金丝笼一世,我便护你一世逍遥康宁,什么都别怕。
嘴角微微一勾,笑容苦涩却温暖。
云舟与谢南烟走出椒房殿数十步后,云舟终是忍不住急声道:烟烟,阿黄若是真落在御厨手上,只怕只有死路一条!谢南烟摇头道:椒房殿离御膳房有一段距离,阿黄只是跑出去寻骨头,它不可能一去不回跑去御膳房那种地方。
云舟眸光微亮,烟烟你知道阿黄去了哪里?谢南烟摊开掌心,虽然那儿空无一字,可皇后写给她的那四个字天子识犬足以证明之前云舟的猜想。
狗子最通人性,既然认识天子,就不会不顾认识之人,突然撒腿跑了个没影。
阿黄寻不到只有两种可能——一,被困住了;二,被另外的熟识之人带走了。
二,谢南烟仔细思忖,她驻足回头,看着椒房殿的远远轮廓。
若是密道出口就在椒房殿附近,当日歹人掳走陛下,以容兮姐姐的本事,她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所以……云舟顺着谢南烟的提示很快就否决了这个可能,阿黄若是被困住了,它一定会叫的。
这椒房殿内外一片安静,阿黄只要出声,就能被立即找到。
谢南烟笃定地笑问道:阿舟,你说你舅舅怎么胆儿就那么大,还在宫中盘桓,到底想做什么?是了!云舟恍然,阿黄定是遇上了舅舅,所以跟着舅舅走了!谢南烟左右看了看高耸的宫墙,得意地笑道:或许,是小北在宫外跟得太紧,这皇城反倒是他最安全的藏身之所。
云舟越想越顺畅,阿黄见了舅舅,定是比见了天子还要亲,怎肯离开半步?可是烟烟你跟着我,舅舅是怎么都不会出现的。
云舟略微放心了些,舅舅即便与她不同路,可阿黄于舅舅而言并无威胁,总比落在御厨手里安全。
谢南烟故作不悦地拐了一下云舟的肩膀,啧啧,那么快就相看两相厌了?云舟正色道:烟烟,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南烟紧紧扣住了她的手,凑了过来,阿舟,这一回我偏要跟着你,我倒要瞧瞧,连小北也抓不住的人,遇到我这个女魔头到底栽不栽?啊?云舟不懂谢南烟的意思。
谢南烟望向前路,月华虽淡,可宫灯一路明亮,倒是个适合信步赏月的良宵。
烟烟……云舟看她笑意浓浓,还没反应过来,谢南烟便松开了手,将大氅抖了开来,披在了云舟身上。
这可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云舟惊呼。
谢南烟也钻入了大氅下,她笑道:我确实也穿了……说话间,她搭在了云舟的腰侧,指尖轻轻地摩挲了几下,足以让云舟的心瞬间有如鹿撞。
云舟羞声提醒,烟烟,这儿可是皇城,不可胡闹!我知道。
声音微哑,谢南烟忍笑看她,柔情脉脉,夜深露重,我可舍不得我的阿舟受寒了。
云舟哑然失笑,提醒道:这样让人瞧去了……说也奇怪,世人也只会责怪女子不知羞耻,不知收敛,所以被人骂的也只有我,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谢南烟说得坦荡,眸光清澈,不见往日的半点媚色,哪怕是师父那样的人,从世人嘴里说出的话,有些也是不堪的。
阿舟你说,究竟是我们错了,还是这个世间错了?云舟摇头道:我们没错。
我只是忽然有些懂师父了……谢南烟会心轻笑,她若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所以,我也要像她那样做个睥睨天下的巾帼大将军!语气骄傲,像极了数年前在军营鲜衣怒马的她。
云舟看得痴了眼,谢南烟轻轻地拧了下她的腰,你也不能只看着……烟烟你说,我能做什么,我都做!云舟郑重地回答。
谢南烟眯眼轻笑,好说,今日月色正好,我们且在宫中走走吧。
这样好么?云舟蹙眉。
难得的奉旨逛皇城的机会,可是一般人没有的待遇。
谢南烟一边说着,一边贴得云舟更紧,她细声道:猫捉老鼠的把戏才刚刚开始,今夜是个有意思的夜晚。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第一百章.十里烟波共兰舟夜色渐浓, 晚露更浓。
闲逛了一个时辰, 深宫灯影依旧,静谧的宫院深处,依旧风平浪静。
烟烟……云舟牵着谢南烟在宫廊中坐下, 她温柔地给谢南烟捏了捏腿,阿黄真的会来这儿么?此地离椒房殿甚远, 与绘芳苑只隔着一道宫墙。
谢南烟勾了勾手指,待云舟靠近她后, 她笑问道:你舅舅当初是干什么的?宫廷画师呀!云舟答完后, 忽地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瞧向绘芳苑的方向, 舅舅难道就躲在这儿?这儿可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谢南烟捧住了云舟的双颊,她凝眸看她,狡黠轻笑:阿舟,小时候你爬过墙么?云舟眨了下眼,爬是爬过, 可我不擅长,你知道的。
恍然想起在千里山庄的那一幕, 谢南烟忍不住笑道:放心,宫中是没有蛇的,你只要爬上去坐着就好。
嗯?云舟一时想不明白谢南烟想做什么?谢南烟故作严肃地道:哦, 今夜某人可是说了的,本将军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云舟连连点头, 是,是,是,烟烟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说着,她便将大红官袍的长袖卷了卷,就怕一会儿爬墙时碍了手。
阿舟。
谢南烟忽地眉心一蹙,她揪紧了云舟的官袖,这墙先不忙爬……说完,她鼻翼微动,嗅了嗅夜风中的腥味,心已紧紧地揪了起来。
云舟愕然,也学着她的模样嗅了嗅,动作瞬间僵在了原处,阿黄?!谢南烟站了起来,循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翻过宫廊栏杆,跳入了景苑之中——云舟匆忙地在怀中摸出了火折子,吹了个亮,爬过栏杆,快步追上了谢南烟。
借着手中的星火微光,草木茂盛深处,血腥味最浓郁之地,黄色犬毛上的血渍尤为刺眼。
阿黄!云舟将火折子递给了谢南烟,一步弓下腰去,左右推开树枝草木,还是离阿黄一步之远,无法将它给抱出来。
阿黄又惊又怕,虚弱地摇了摇尾巴,又瑟瑟发抖地缩了缩身子。
别怕阿黄,我不会伤害你的,别怕,我带你回家医治,你会没事的。
云舟用力推了推草木,眼圈已然红润,为了将阿黄抱出来,她已经趴在了地上,终是能摸上阿黄略显冰凉的脑袋。
阿黄低声呜咽,摇尾巴更快了些。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云舟一边摸它的脑袋,一边想将它抱出来,哪知才一用力,阿黄便惨叫了一声。
什么人?深宫实在是太过安静,一点声响都可以惊动巡宫的禁卫军。
谢南烟卓立在旁,迎上了禁卫军,本将奉旨在此查案,尔等休要喧哗。
来人看清楚了这个披着大氅的白官服女子是谢南烟,低头再看林木丛中露出的半个大红官服,这身影再熟悉不过了。
云……云大人?禁卫将士将灯笼移近了云舟,确认他们没有认错人。
烟烟……怎么办?云舟的声音带颤,眼泪已沿着脸颊滚了下来。
经灯笼一照,云舟终是将阿黄的伤情看了个清清楚楚——阿黄是被一把匕首钉在了假山石上,方才她抱那一下,撕扯着伤处,所以阿黄才痛得惨呼一声。
阿黄被匕首钉住了!云舟心疼地轻抚阿黄的狗头,生怕再触痛它的伤处,更怕再不将它救出,阿黄今夜就会折在这儿。
谢南烟瞥了一眼旁边禁卫将士的佩剑,忽地出手拔出了长剑,将云舟身上的树丛砍了个干净,借着微光,蓦地一剑削下,将钉在阿黄身上的匕首齐齐地削断在了假山石上。
阿黄再次痛叫。
云舟抱起了阿黄,焦急地看向谢南烟,烟烟,我先……宫中太医是不能医阿黄的,你带它先回禁卫庭,找军中医官先止血。
谢南烟知道云舟想说什么,她继续道,我随后就到。
云舟重重点头,抱着阿黄快步朝禁卫庭跑去。
谢南烟吹灭火折子,一手还去长剑,一手拿了盏灯笼过来,道:陛下要寻之狗已经寻到,我这就去椒房殿回禀陛下,诸位将军继续巡宫吧。
禁卫将士拱手一拜,便退了下去。
谢南烟提着灯笼看着几人远去后,她皱眉在假山石边蹲下,移近灯笼将断刃看了看。
心头蓦地一凉,若真是孙不离动的手,那她是真的小看了他。
阿黄窜入树丛深处只为活命,在如此昏暗的林缝间,还能用匕首一击钉住阿黄,这等本事岂是一个宫廷画师能有的?凉风吹来,谢南烟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提灯在脚下看了看。
血滴断断续续,阿黄在蹿进来之前,便已受了伤。
她沿着血滴走了几步,血滴不再有的地方,该是最初阿黄与那人站的地方。
谢南烟微微弯腰,望向了另一座假山——有一处新的擦痕,当是那人曾把阿黄踢到这假山之上,阿黄受惊之后,才会仓皇窜入树丛深处,一直挨到了现在。
阿黄……谢南烟知道它对云舟来说有多重要。
这一脚莫说是阿黄,就算是普通人挨这一下,肋骨都要断上三根。
当务之急不是在这儿再查些蛛丝马迹出来。
谢南烟不敢迟疑,提灯快步走回了宫廊,刚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谢将军可是在寻我?谢南烟愕然回头,冷笑道:孙不离,你敢在我面前现身,胆子不小啊。
孙不离穿着宫服,装模作样地对着谢南烟拱手,谢将军胆子也不小,敢一个人留在这个不安全的地方。
谢南烟微微挑眉,怎的?你还敢对本将军动手?孙不离脸色蓦地一沉,皱眉道:今夜有人截胡,我只好把这个机会让给他了。
哦?谢南烟往回廊边走了一步,抬眼望向檐角上的黑影,萧盟主今夜的雅兴不小啊,又潜入宫里赏月么?说话间,警惕地捏紧了灯笼执柄。
黑影蓦地翻下,满头白发。
萧别淡淡道:孙不离,明寄北已被困住,你还不离宫?孙不离眸光微沉,没有谢萧别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谢南烟故作镇静道:萧盟主,他好像不太喜欢你。
掌心却已是一片冷汗,夜风来袭,吹得背心一片冰凉。
萧别阴冷地笑了笑,突然把一张脸皮从脸上扯了下来。
谢南烟惊瞪双眸,你是何人?那人顺便将头上的白发也扯下,谢南烟是认识此人的——绘芳苑管事内侍!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看走了眼。
那日只觉是个贪财之人,却不想竟还有这层身份。
管事内侍阴森地笑笑,谢将军,萧盟主已经等你多时了,这边请。
那他继续等着吧。
谢南烟莞尔,本将军并不想见他。
管事内侍摇头,谢将军,所谓有来有往,公然拂了主上的意,这个代价你可付不起。
这儿可是皇宫,不是你们萧盟主的江湖。
谢南烟提醒道。
管事内侍冷笑道:有何不一样?谢南烟沉默不语,警惕若她,终是发现了暗处蹲着的好几条黑影。
看来,今夜我才是你们要捉的老鼠。
谢南烟冷嘲一声,再次拢了拢大氅,走吧,本将军也好奇,萧盟主这般费心邀我,到底是要赏什么月?管事内侍微微哈腰,谢将军,请。
谢南烟提灯点头,跟着管事内侍踏入了绘芳苑,再次踏入了珍藏馆中。
这一次,管事内侍主动打开了里面的珍室,请。
谢南烟才进了半个身子,管事内侍便推了一把她,快速将珍室之门给关上了。
既然入了彀,自然就不可能走原路返回。
若萧别真想要她的命,她也活不到现在。
谢南烟一时也想不明白萧别到底想做什么,她提灯站在门前,三步之外,一幅微雨孤舟图赫然展开。
她没有仔细看这画有什么蹊跷,她掀开了画卷,画卷之后空无一人,哪里有萧别的踪影?谢南烟放下画卷,眸光落在了微雨孤舟图的题词上——云深不知春欲晚,十里烟波共兰舟。
云……舟?谢南烟脸色微变,她再读了一遍题词,最后的眸光锁定在了落款的印章上。
印章就一个小篆的寒字。
谢南烟隐约想到了一个人,她猛地摇了摇头,再看孤舟上的人儿——一男一女,女子娇媚执伞,男子枕膝而眠,伞儿遮了半个脸,腰上的玉佩却是谢南烟认识的帝家才能佩戴的五爪云龙玉璜。
这画……有意思么?萧别的声音响起,谢南烟循声望去,四壁皆是画卷,根本看不见萧别在哪里?谢南烟肃声问道:萧盟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先帝名讳什么,谢将军是真的不懂么?萧别带着浓浓的讥讽声问道。
谢南烟不是不懂,是不能相信这样的可能。
萧盟主这样大费周章,可是太刻意了些?谢南烟挺直了腰杆,声音也比之前大了些,一幅画罢了,又能证明什么?萧别放声大笑,一幅画确实不能证明什么,但是……先帝的起居注你想瞧瞧么?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舟舟的身世呼之欲出☆、第一百零一章.姊妹?谢南烟捏紧灯笼执柄, 沉默不言。
只听机杼咯咯作响, 咻地一声,从暗格中弹出了一个小木箱,砸向了谢南烟。
谢南烟错身避开, 木箱落地,砸开锁扣, 弹开了箱口,散落了三本起居注。
谢南烟迟疑地看着起居注, 半晌不动, 她就怕在起居注中看见那行字。
二十年前,殷寒在谢御史家醉酒, 误幸御史妾……闭嘴!谢南烟厉喝一声,阻止躲在暗处的萧别把这事说出来。
萧别冷冷咬牙,七月初八,三更,帝幸画师孙氏于御书房……住口!谢南烟再一声厉喝, 住口!都给我住口!谢南烟,是不是很有意思?萧别笑声带刺, 一句一句剜着谢南烟的心,女子看上女子已是荒唐,女子嫁与女子也是天下大谬!哈哈哈哈, 可最荒唐、最可笑的,你猜究竟是什么?谢南烟想要捂住耳朵,可萧别却不准备停下, 先帝……其实就是个禽兽……霸占臣僚家妾……下药欺占女子清白之身……啧啧……大禽兽果然能生出小禽兽!瞧瞧你跟云舟,哈哈哈,阴阳不分,血亲不明,竟做了那种床笫之事,哈哈哈,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你说天下人当如何看你们?不要说了!谢南烟挥动灯笼,砸在了柜边,落在了地上,蜡烛熄灭,满室突然一片黑暗。
冬日未来,这寒气先袭。
谢南烟双手捂耳颓然坐在地上,不住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整整三月……起居注都有那四个字——帝幸孙氏……萧别语气带恨,几乎是咬牙道:我曾以为殷寒是个守诺君子,他说会将云娘完璧归我,却不想还我的竟是珠胎暗结的脏人!你说,我该不该恨他?该不该恨你那个禽兽父亲?你再说一句,我立马削了你的脑袋!谢南烟大声嘶吼,暗处的萧别却没了声音。
片刻的静默之后,黑暗中忽地响起一声咯吱——密室的房门被再次打开,一线光亮透入暗室,那管事内侍阴阴地提灯站在门口,躬身道:谢将军,主上说,您可以走了。
谢南烟低垂下头,缓缓站起。
今夜这个秘密摆明是萧别故意让她知晓的,他如此刻意,所有证据都指向云舟的生父就是先帝。
若云舟的生父真是先帝,那她与她便是……谢南烟倒吸一口凉气,若一切都是真的,那她与云舟日后该如何相处?若一切都是萧别的诡计,又该从何处查起,才能知晓当年的真相?她徐徐走出密室,袖中暗藏了一本起居注。
此事非同小可,她必须查个清楚。
待谢南烟走远之后,萧别从暗处走了出来,给管事内侍递了个眼色,阴声道: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管事内侍哈腰道:主上,属下一个字都不会……啊!萧别反手掐住了他的喉咙,不等他说完,便结束了他的性命。
有些秘密,还不到让天下皆知之时。
所谓蛇打七寸,若一下打死,就不好玩了。
殷寒,你让我不痛快,我便让你的子子孙孙都不痛快!萧别缓缓地弯下腰去,揪住了管事内侍的衣领,像是一头暗夜野兽,将这人的尸首拖入了黑暗之中。
密室的房门再次闭上,里面机杼响了片刻,待一切安静下来,密室的布局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没有那幅微雨孤舟图,也没有地上的木箱。
谢南烟,真相就是真相,你越查就会越痛苦……萧别拿着剩下的两本起居注,得意地笑了笑,年宛娘,你骄傲了一辈子的徒弟与禽兽无异,好不好玩?呵呵……小满受的罪,他会一点一滴地从谢南烟身上剜回来。
萧别想到激动处,不禁放声狂笑,待时机成熟,他一定会将谢南烟与云舟这件荒唐之事公诸天下,他倒要看看年宛娘如何破这个死局,守住大陵殷家的这些肮脏事?禁卫庭中,医官给阿黄用了麻沸散,小心翼翼地从它体内取出了另外半截匕首。
云舟看得心疼,原以为小渔村大火之后,阿黄便能安好活着,哪知还会有今日这出意外?云大人莫慌,这狗子……医官可别乱说,这是先锋官,不是寻常狗子……医官的话说了一半,便被副将打断提醒。
医官忍了忍笑,恭敬地道:云大人可出去喝杯热茶暖暖,或者回去换身干净衣裳,下官保证先锋官一定不会有事。
听见这句话后,云舟终是安心了不少。
她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裳一眼,上面都是阿黄的血污,确实太不像话。
有劳医官你了。
云舟礼貌地说完,拍了拍前襟的血污,踏出偏阁后,抬眼看了看天色,急声道:不好!烟烟是不是出事了?都那么久了,还没有回来!说着,忍不住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猪脑袋!你怎能让烟烟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她越想越急,哪里还顾得整理官服,便急匆匆地朝着禁卫庭外走去。
你这是要去哪里?当熟悉的声音响起,云舟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握紧了谢南烟冰凉的双手,正色道:对不起,烟烟,我……阿黄没事了吧?谢南烟下意识地抽出了手来,她拢了拢大氅,心头一阵酸涩,偏生还不能让云舟看出来,她微微低下头,它若没事,你先回府换身干净衣裳吧。
云舟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再次去牵她的手,烟烟,我们一起回去,我不要留你一个人在这儿。
谢南烟淡淡道:你不怕阿黄留在这儿,又出什么意外?云舟以为是谢南烟恼她更在乎阿黄,她急声安慰道:我更怕你有事啊,烟烟。
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会有事?谢南烟抬眼看她,抿了抿唇,努力想笑了笑,可对上云舟双眸的瞬间,却怔了怔,一时沉默了。
云舟的眉眼……不知是心想什么便像什么,还是事实就如萧别所言?谢南烟不敢再想下去,她垂下头去,再次抽出了手来,我们先回府,走吧。
云舟点头,却满心疑惑,平日都是牵着走一起走的,烟烟这是怎么了?一路无言。
两人回到卫尉府之时,杨嬷嬷迎了上来,瞧见云舟身上的血污,急呼道: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我没事,这是阿黄的血,它在宫里受伤了。
云舟匆匆交代完,忍不住看了看谢南烟。
谢南烟脸色不好,杨嬷嬷也看得清楚,少夫人……我不太舒服……谢南烟轻描淡写地说完,瞥了一眼云舟,阿舟,我还有些累,想一个人休息。
完了。
烟烟是真的生她的气了。
云舟瞪大了眼睛,柔声道:烟烟,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保证下次绝对不这样猪脑袋……我说……我累了。
谢南烟眸光冰凉,让云舟硬生生地将话吞了下去。
杨嬷嬷还从未看见谢南烟如此模样,她轻轻地拐了一下云舟的手臂,递了个眼色给云舟,让她先别说了,莫要又惹了将军不快。
云舟哪里还敢说话?她心里酸涩难过,再火上浇油惹得烟烟更怒了,她更不知该如何办了?谢南烟沉沉叹了一声,匆匆扫了一眼这里,忽地转身朝着卫尉府外行去。
少夫人这是要去哪里?杨嬷嬷先云舟一步问出口,反手拍了拍云舟的手背,让她先安心。
去营中看看。
谢南烟丢下一句话,大步跨出了院门,牵过栓在门外的马儿,一夹马腹,扬鞭而去。
云舟蹙紧眉心看着谢南烟远去,绝望地喃喃道:烟烟这是……哄不好了……杨嬷嬷肃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云舟仔细想想,越想越不对劲。
当初她天天女魔头地唤她,也不见她生这样大的气?杨嬷嬷见云舟半晌不答,她叹了一声,等少夫人心情好些,大人再去哄哄,所谓夫妻都是床头吵,床尾和,小夫妻吵架也是平常事,应该没事的。
当真没事么?云舟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灯影投下,很是落寞。
远处的谢南烟终是回头望她,眼眶微红,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她不能与云舟再那么亲近。
希望一切都只是萧别的诡计……她与她不是姊妹。
心如刀割,谢南烟忍泪回头,如今能帮她将此事查清楚的只有她师父年宛娘了。
驾!谢南烟转过脸来,催马跑得更快,朝着城门的方向驰去。
终是不能再见谢南烟的身影,云舟黯然轻叹,忽觉肩上一暖,原是禾嬷嬷抱了大氅来,罩在了她的肩上。
杨嬷嬷不高兴地干咳两声,禾嬷嬷,你这是做什么?夜深露重,我家七小姐吩咐我把大氅给大人披上,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禾嬷嬷白了一眼杨嬷嬷,递给眼色让云舟瞧向庭中。
楚拂端然站在月下,她微微低头,淡淡地唤了一句,夫君。
杨嬷嬷忍气低头,这该如何是好?少夫人前脚才走,这楚少夫人便趁机下手了!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大家新年快乐哦~☆、第一百零二章.还君小虎儿肚兜云舟皱眉轻叹, 夜深了, 拂儿还是早些歇着吧。
杨嬷嬷趁势猛点头,大人回来也倦了,也早些歇着吧。
禾嬷嬷急道:既然谢少夫人不在, 大人便该去我家七小姐那边歇息。
顿了一下,她继续道, 哪有夫妻两个分床睡的?禾嬷嬷……云舟刚欲反驳,楚拂便凉声道, 反正我习惯了, 禾嬷嬷,就由着她吧。
拂儿, 你……走吧,禾嬷嬷,有的人说话不算话,反正我也奈何不得,只有……云舟想到了还在楚拂手中的小虎儿肚兜, 她再叹了一声,快步走到楚拂面前, 摇头道:拂儿,我去你那儿休息。
杨嬷嬷气得瞪大了眼睛,加重的声音提醒道:大人!少夫人才离开不久, 你怎能?你们都让我静静,可好?云舟头疼地回头,杨嬷嬷也只能忍下那些话。
禾嬷嬷欣喜若狂地瞥了一眼楚拂, 小声问道:少夫人,你这身子不是……多嘴,下去吧。
楚拂瞪了一眼禾嬷嬷,下令逐下。
禾嬷嬷哪里敢多言,便听话退了下去。
楚拂挽住了云舟的手,走了数十步后,瞧四下无人,方才开口道:爹爹说,今夜有个好机会可以趁虚而入,让我好好把握。
她终是松开了云舟的手臂,依旧淡淡道,为了我的耳根子清净些,今夜这戏,夫君必须陪我演完。
云舟先是愣了下,她琢磨了一下楚拂的话中意思,你是说,烟烟她……回房说。
楚拂点头,却不准备让她继续说下去。
云舟正愁着不知找谁分析,听楚拂这些话,多半她是知道些什么的。
两人回到了小院中,阿荷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云舟关上房门后,楚拂坐到了一书案边,拿起了医书来,一边看,一边道:身上的腥味太重,先脱了再说。
云舟将官袍脱下,露出了里面的轻甲。
楚拂抬眼看了看她,恍然道:原来你是用这副软甲撑了个骨架子起来,姐姐也算对你费心了。
云舟心绪烦乱,索性直接问出了口,拂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楚拂凝眸看向她,拿着医书指了指床头,肚兜在那边,你可以拿回去了。
云舟迟疑,我第三件事都还没做,你就还我了?你肯跟我来此,就当你做完了。
楚拂说完,低头继续看医书。
云舟拿起了小虎儿肚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惑然回头看她,此事一定不简单,为何你爹会知道我与烟烟今夜会如此?楚拂摇头,从何得知,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能让谢南烟如此反常,必定是遇到了大事。
云舟惊然,拂儿知道是何事么?不知。
楚拂再摇头,她若不愿意说的,连你也不知的,我这个旁人又如何知道?云舟唯一能确定的是——烟烟突然这般,与楚忌那老头绝对有关。
以不变应万变,或许会有机会窥得真相。
楚拂翻了一页医书,没有看云舟,话却是说给她听的。
云舟自忖楚拂说得不错,她轻叹一声,感激地对着楚拂微微一笑,谢谢你,拂儿。
你若真想谢我,今夜就听我说几句心里话。
楚拂拿着医书走了过来,坐到了床边,示意云舟也坐下。
云舟坐下,你说。
楚拂将医书递到了云舟掌心,云舟翻了翻,当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不禁问道:引魂散?楚拂点头,年大将军的引魂散。
说完,她自嘲地笑笑,这下该更放心了,是不是?毕竟我也算是谢南烟那边的人,你也就不必对我处处戒备了。
云舟原以为楚拂只是楚忌强行塞入卫尉府的可怜姑娘,万万没想到年宛娘早已先一步用引魂散控制了她。
唉……楚拂听她轻叹,淡淡笑道:与我而言,死比活着要更简单,可我就是不甘心,即便是成了他人操控的傀儡,我还是想最后搏一搏。
说着,她声音一沉,也可以说是,赌一赌。
云舟静静听她说话,所以?楚拂眸光复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云舟,你何尝不是他们手中的傀儡娃娃呢?唯一不同的是,你有谢南烟给你斩身上的线,至少现下你还算个自由身。
云舟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想知道烟烟今日到底遇到了什么?楚拂提醒她,你仔细想想,谢南烟的七寸在何处?七寸?蛇蝎美人,也是有七寸的。
云舟仔细想想,年大将军,明寄北,木阿,杨嬷嬷,墨儿,这些人都是烟烟在意的……天下还没有谁能动年大将军,其他人只能算是谢南烟在乎的,根本算不得她的七寸。
楚拂慢慢帮她分析,能一击击中她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我?云舟更不明白,怎么会是我呢?楚拂若有所思,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拂儿,你都想了些什么,你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发现问题到底出在何处?云舟恳切地看她。
楚拂怔怔看她,忽然有些羡慕谢南烟,你一直有年大将军护佑,如今又有三千禁卫军在手,你的命比谁都值钱,拿你性命要挟谢南烟,是怎么都不可能的事。
云舟蹙眉,不得不说,她认真起来的模样,是真的俊秀。
楚拂意识到自己歪了心思,连忙坐直身子,继续道:你是女儿身这事谢南烟是知道的,所以让她怀疑你在外豢养小妾,负心薄情也是不可能的。
云舟捏紧了医书,点头道:我又不好色,况且烟烟待我那般好,我又怎舍得辜负她的一番深情呢?楚拂莞尔道:这些话你对谢南烟说,她会更喜欢听。
云舟自觉多言,急声道:拂儿,对不起,我失言了。
楚拂淡淡笑笑,她静静地看着云舟,忽地沉默了下来。
云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拂儿?你在看什么?据我所知,谢南烟是罪臣之女,十四年前被年大将军从流徙途中救下……楚拂话锋一转,你呢?你可知你爹娘是谁?云舟愕然,我爹娘?我只知道我娘是……嘘。
楚拂示意她不必说出来,知道越多,便死得越快,有些事你清楚便好,我并不想知道。
烟烟是谁,跟我爹娘是谁,有什么关系?云舟越想越迷糊,拂儿?楚拂沉声道:戏里不是经常这样唱么?相爱之人突然发现对方的爹娘竟是世仇,你说,你与谢南烟会不会就是这出戏?这……云舟大惊,楚拂提到这点,云舟越想越有可能。
云舟只知烟烟并不是谢家之女,她为何会被寄养在谢家?烟烟从未对她说过。
在云舟看来,那些往事都是不愉快的回忆,云舟巴不得烟烟忘个干干净净,每日欢欢喜喜。
如今想来,难道是烟烟今夜在宫中遇到了什么知情人,知道了自己的爹娘到底是谁?甚至……难道真如楚拂所言,她的爹娘与烟烟的爹娘有仇?云舟越想越心惊,蓦地站起,不成,我要跟烟烟说清楚,爹娘是爹娘,我是我,她是她,不能因为上一代的恩怨……慢着。
楚拂拉住了云舟的手臂,若真是如此,你不能去。
云舟焦急,为何?楚拂正色道:若你与她真是世仇,你今日说清楚了又能如何?至少……若真与你们的身世有关,今日只是第一招,你们能防住几招?我……我不想……楚拂的话说了一半,又忍了下去。
云舟认真看她,不想什么?不想夹在你与她之间……楚拂松开了手,低眉道,你与谢南烟有罅隙,我若不趁势而入,爹那边就不会饶了我,我若真做了,年大将军便不会放过我。
云舟,你倒是教我,我如何能活下来?云舟安静地坐了下来,颓声道:拂儿你说,我该如何?我今夜以诚相待,只想换个善终。
楚拂语气自嘲,笑得疲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夫君是听过的,对不对?云舟沉沉点头,听过。
楚拂抿了抿唇,轻轻地拍了拍云舟的手背,你想与谢南烟说清楚,我会设法让你们私下说清楚,可明面上你得陪我演戏,至少让爹爹那边相信我确实按照他们要的做了。
烟烟若是误会了……云舟犹豫,不成的……你不愿意听我的,可以!你立即去军营找她,你看她现在听不听你说话?楚拂似是恼了,大不了我不活了,我看这世间还有谁肯帮你们?云舟急忙握住了楚拂的手,摇头道:拂儿你别恼,此事先容我想……嘘……楚拂忽地比了个手势,扬声道,夫君啊,你这是要冷落我几日?我即便是脾气再好,也不是这样任你欺负的。
说着,她递了个眼色给云舟,无声地念了三个字出来。
云舟看得清楚,那是禾嬷嬷三个字。
云舟只觉自己是赶鸭子上架了,也扬声道:拂儿,我没有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我……那请夫君……证明给我看……你心中有我……楚拂骤然扯开了衣带,不等云舟反应,便将云舟压倒在了床上。
外间禾嬷嬷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喜滋滋地笑了起来,忽觉身后一阵凉风传来。
她刚一回头,便被阿荷一记手刀劈晕了。
少夫人,可安心睡了。
阿荷在窗外回禀。
楚拂舒了口气,谢谢你,阿荷。
说完,低头看向身下的云舟,她的乌纱帽落到了一旁,发髻已乱,紧张地连连眨眼,像极了一只被狼压在身下的凌乱小白兔。
傻夫君……这个念头忽然蹿上心头,楚拂绷着冷脸从云舟身上爬了下来,拉了被角盖在她的身上,冷声道:睡觉规矩些,我去把灯灭了。
好……云舟小声回答。
楚拂吹灭了蜡烛,看着床畔模糊的身影,她悄悄一叹,自忖心道:不是你的,切不可动妄念,谨之,慎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拂妹纸的小心思萌芽中。
☆、第一百零三章.那年中秋烟烟……云舟双臂抱紧怀中的小虎儿肚兜, 平日已经习惯了谢南烟睡在身旁, 今夜头一次没了她,不知为何,云舟隐隐不安, 总觉得这样的苦日子才刚刚开始。
楚拂与她背对背而眠,她听得清楚云舟的低喃, 也忍下了要说的话。
少些牵念,便能少些失策。
有些东西一旦控制不住, 便会成为这条生路上的障。
楚拂轻扯嘴角, 涩然笑笑,拢了拢身上的被角, 合上了双眸。
与此同时,谢南烟一骑快马飞驰入了京郊的燕翎军大营。
在辕门前值夜的将士不知谢将军是出了何事,可瞧她那难看的脸色,没有一人敢去询问,只好偷偷地往大将军府报了信。
没过多久, 营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年宛娘着甲勒马在辕门前停下,南烟怎么了?末将也不知情啊。
将士连连摇头。
年宛娘翻身下马, 按剑快步往中军大帐行去。
中军大帐外站了好几名副将,瞧见年宛娘来了,每个都如释重负, 恭敬地对着年宛娘一拜。
年宛娘左右看了看,南烟把你们都赶出来了?副将们为难地点头。
年宛娘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谢南烟,她挥手示意众副将先退下, 掀帘独自一人踏入了中军大帐。
师父……谢南烟颤声唤她,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年宛娘蹙眉问道:今夜你不是与云舟一同进宫了么?怎的,谁欺负你了?谢南烟捏紧手中的起居注,她哑声问道:先帝与孙云娘……可有……私情?她只希望能在年宛娘这儿得到一个真相,能够让她安心的真相。
年宛娘的眉心拧了起来,她在将军座上坐下,却不急着回答她,扬声对着帐外的暗卫们大声道:大帐十步之内,不留一人,你们在十步外值夜。
诺。
黑影在营帐间隐没无踪,这大帐可以说这些私话了。
年宛娘瞥了一眼谢南烟手中的起居注,提醒道:私拿帝家起居注,是大罪。
说完,她蓦地想到了她与萧别说的那些话,所谓的秘密,难道与今夜谢南烟的反常有关?谢南烟哽咽难语,双手将起居注奉上,半晌才问出一句,这可是……真?年宛娘接过了起居注,翻开第一页,瞧见是先帝十九年前的年号,她的心瞬间一凉。
难道是——她急切地翻开了第二页,这一月有二十三日都记录着同一句话帝幸孙氏。
谁给你的这个?年宛娘震惊无比,起居注用纸特别,只有宫中的制造所可以产出。
每日记录帝王起居,皆要盖上总管内侍的印章,印章也是宫中打造,绝无伪造可能。
年宛娘能断定这起居注是真的,可这起居注上备注之事,实在是太过惊骇,甚至她已明白为何谢南烟会是这个模样?年宛娘没有立即说是假物,足见这一定是真的起居注。
谢南烟颓然低头,起居注不假,那上面所记载之事就必定是真,师父……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心如刀割,她与云舟当初的日子有多温暖,现下就有多冰凉,她待云舟的情有多真,如今就有多讽刺。
她怎能喜欢上……同父异母的妹妹?年宛娘忽地捏住了她颤抖的手,狠狠用力,痛得谢南烟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声音冷静而冰凉,先回答我,谁给你的这个?谢南烟通红着双眸,咬牙道:萧别!我这儿有个秘密,本来算不上什么要紧事,可如今这个秘密已足以成为伤你的利刃,若是我的小满活不得,我也会让你们活不安宁。
原来他说的秘密,是这个。
年宛娘恍然,即便是笃定了这起居注是真,可这件事她还是不信。
孙云娘年少骄傲,小小年纪的画技便远超了绘芳苑那些老头。
她那样骄傲的人,既然喜欢了萧别,就不会与陛下做这样的事。
若真是天子用了强,以孙云娘的性子,大抵会当即咬舌自尽。
所谓帝幸,只要与天子睡一起,管事内侍便会备注。
拉上了床幔,是真幸了,还是演戏,只有先帝与孙云娘知道。
南烟,我的徒儿可不是遇事就丢了分寸的蠢货。
年宛娘说完,便将起居注往脚下一扔,一脚踩在了上面,沉声道:无事献殷勤者,有诈。
有些事太真了,就不一定是真的‘真’了。
谢南烟倒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听师父的!容我想想。
年宛娘挥手示意谢南烟先静默片刻,她凝神思忖,把当年她知道的,如今她遇上的各种事情在心底逐一捋了捋。
她还记得,十九年前那夜——八月十五,君臣同乐,在宫中一起同过佳节。
那时烟花缤纷,礼乐声声,天家的热闹,向来是年宛娘冷眼视之的时光。
与往常一样,年宛娘独自提壶坐在回廊上,抬眼望着天上的烟火,回忆幼时与小公主殷宁在宫中的点点滴滴。
若不是生在这帝王家,以她年家当初的权势,殷宁一定做得她的妻。
想到心酸处,她慨然长叹,如今大陵四海靖平,黄泉路上她对得起殷宁当年的嘱托。
年大将军。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年宛娘懒然抬眼,只匆匆一瞥,便知这穿着月白色官服的画师是谁?陛下今日高兴,兴许会命你画画。
年宛娘实在是不想与她多言,她只想静静地在这宫廊上想想殷宁,旁人能打发就打发了。
孙云娘轻抿唇角,她丝毫不惧兴致被坏的年宛娘,反倒是往前走了一步,生路当前,下官只有冒死一试了。
年宛娘不悦地站起,冷声道:生路?你可是陛下心爱的画师,朝廷的大红人,可笑,谁敢动你?孙云娘拱手对着年宛娘一拜,她直起了腰杆,与年宛娘并肩而立,远远望着宫墙的轮廓,轻抚小腹,我是飞不出这儿了,可我不想我的孩子也飞不出这儿。
孩子?年宛娘大惊,上下扫了一眼孙云娘。
她眉目清秀,眉梢自带一抹妩色,若去了身上这身素净的官服,换上一身美人宫服,只怕后宫许多美人都要黯然。
孙云娘平日不是在绘芳苑,就是在御前伺候,这宫中能使女子有孕者,除了当今天子,便是禁卫军中哪个不怕死的鲁男子。
年宛娘淡淡道:你倒是胆子大,私通禁卫军这可是大罪。
她一直听闻孙云娘性子骄傲,能让她看中的男子,或许是个特别的人。
孙云娘笑容浓烈,半点不惧,禁卫军那些兵哥哥,还入不得我的眼。
不是禁卫军,那便是天子了。
若真是龙种,留下入了宗祠,不是皇子便是公主,于她一个女官而言,是天大的隆恩,何必非要出宫呢?孙云娘知她在想什么,她得意地笑笑,得也天子,失也天子,这种不踏实的富贵命,我不稀罕。
年宛娘脸色一沉,竟有人敢潜入皇宫与女官厮混?若真如此,此人的本事确实不可小觑。
既然那人可以在皇城来去自如,带走一个孙云娘的本事应该还是有的。
孙云娘微微低头,声音说得极小,天子赖皮,不照约定放我出宫,我就算偷偷出了宫,也是东躲西藏的命。
这孩子我不想让他做笼中鸟,也不想让他做过街老鼠,我想让他自由自在地做他想做的那个人。
大胆!年宛娘厉喝一声。
孙云娘却没有害怕的意思,我若胆子不大,又怎敢来此‘求’年大将军你呢?年宛娘冷笑,我可没有看出,你有‘求’的诚意。
孙云娘轻轻笑笑,只要年大将军同意了,我便将诚意送上。
你威胁我?年宛娘确实没有发现,孙云娘竟是这样一个胆大包天之人,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所‘求’,便是大将军杀我。
孙云娘对着自己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只有死人,才能不被天子记挂,才能真正离开这座金丝笼。
年宛娘沉下眸光,仔细打量孙云娘,本大将军还是头一次看见一心求死的。
人生本就是非死即活,所不同者,有人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有人死了却永远鲜活在心。
孙云娘故意加重的后面这句话,当中滋味,年大将军一定比任何人清楚。
年宛娘冷嗤一声,帮了你,我有什么好处?孙云娘背过了身去,《四海烛龙图》闹得天下风风雨雨,大将军就不想知道真相是什么么?是什么?年宛娘顺着她的话问道。
孙云娘笑而不语,只是比了一个嘘的动作,事成之后,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完,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上明月,中秋佳节,该是天下人团聚之时。
我也希望能够逍遥江湖,与萧郎带着这个孩子,从心而活。
那夜孙云娘的侧脸还鲜活在心,她是那般笃定,出宫之后将是美好的岁月。
可世事无常,出了金丝笼又如何,天子的屠刀没有落下,等来的却是萧郎的穿心一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要一点一点重现当年了☆、第一百零四章.蹊跷后来, 年宛娘不知孙不离到底是藏在何处, 她行事那般隐秘,孙不离还是看见了她把毒药喂给了孙云娘。
天子震怒,那是殷寒第一次敢拿剑顶着年宛娘的喉咙。
年宛娘不得不承认, 天子是真的对孙云娘动了心。
只是动心又如何?他是天子,坐拥整个天下, 却不得不忌惮她一个年宛娘。
殷寒颓然抛剑,最后选择了无声按下此事, 对外宣称孙云娘失踪了, 顺势与年宛娘联手平息了有关《四海烛龙图》的流言蜚语。
孙不离恨声大骂天子不公,便罢官而去。
若不是后面查到他带着云舟躲到西海小渔村多年, 年宛娘是真的信了,这孙不离还算有些骨气。
年宛娘清清楚楚,她给孙云娘吃的是假死药,她也亲自把孙云娘送到了郊外半山亭中。
她只是没有想到,她才转身, 那个男子就猝不及防地一刀戳入了孙云娘的胸膛。
孙云娘震惊惑然,年宛娘也震惊迷惑。
可那男子咬牙红眼, 悲声道:我与她之事,与年大将军无关!你可知她腹中还怀着……滚!萧别手上的匕首在孙云娘心口转动,剧痛让孙云娘瞬间昏死过去。
年宛娘最恨这些薄情男子, 刚欲动手,哪知竟跳出了数十名江湖好手,将年宛娘逼退了十余步。
年宛娘本就是秘密送人, 带着随从并不多,见身处劣势,斗下去有如找死。
审时度势她还是懂的,当即便边打边退,寻了个机会退到了安全之地。
从那日开始,年宛娘心头就有个想不明白的结——孙云娘那般喜欢的江湖男子,为何竟这般恨不得她死?年宛娘后来命人去暗查,孙云娘就像是一粒落入深海的砂石,再也找不到一丝与她有关的消息。
萧别更是沉寂了十年,直到猎燕盟这个组织突现江湖,年宛娘顺藤摸瓜,查到最后才知道萧别竟是猎燕盟的盟主。
一年前,年宛娘又查到了孙不离竟抱个女婴跑去西海偏远小渔村躲了十多年。
女婴是谁的孩子,不言而喻。
也就是说,那日萧别并没有要了孙云娘的命。
萧别在成为猎燕盟盟主之前,是个逍遥自在的江湖侠盗,这样的人与朝廷并无过节,萧别对燕翎军的恨又从何而来?他为何要与魏王府联手,非要把殷东佑从龙椅上拉下来?若孙云娘是他的爱人,他怎舍得下如此重手?若云舟是他的孩子,他怎舍得不管不顾,还一路追杀云舟,逼得谢南烟数次陷入危机?孙云娘还来不及把有关《四海烛龙图》的秘密说出来,年宛娘便失了她的下落。
本以为可以解开一个谜团,却一连牵扯出萧别此人莫名的恨,牵扯出更多谜团。
年宛娘停下了回忆,联系前尘往事,有这起居注为证,孙云娘腹中孩子若真是先帝的,萧别如此恨她、恨先帝,想要先帝最疼的孩子殷东佑当不成皇帝,也就合情合理了。
这不合理之处便又回到了孙云娘身上——她若知道怀的并不是萧别的孩子,又怎敢那般笃定,满怀期待地非要去萧别的身边?萧别所言占尽情理,又有证据在手……年宛娘的眸光落在了一旁安静许久的谢南烟脸上,若是真话,那我之前的大部分疑惑都可解释。
谢南烟暗暗握拳,她不愿相信这样的结果,师父……当真确定……阿舟她……她是……她终究还是说不出我的妹妹四个字。
年宛娘摇头,他处心积虑的让你知道这事,就是看准了云舟是你的七寸,而你是我的七寸。
她顿了一下,南烟,我就问你一句,若一切重来,你可还会不顾一切地喜欢她?谢南烟愕了愕,师父,重来便不是原来的她,也不是原来的我,我只能回答,不知。
是啊,不知。
年宛娘重重读了不知二字。
谢南烟如今已冷静大半,她仔细想了想年宛娘暗示的这两字之意。
连她谢南烟都不知,萧别怎能笃定她一定会喜欢上云舟?若说这是早早布好的局,就等着谢南烟去自投罗网,萧别怎么可能早早算准她与云舟会动情?萧别给你这一刀,显然是跟踪发现你与云舟私情后,才动的念头。
年宛娘点明了第一个疑点,知道我派你去掠云舟,又故意伤你把你送到云舟面前,所图定然不是让你们日久生情。
师父你的意思是,当日用毒蒺藜伤我者,是萧别?谢南烟震惊无比,他为何不直接要了我的命?如今想来,不是不想要你的命,而是不能要你的命。
年宛娘徐徐开口,云舟若是魏王府送来的棋子,你觉得为师会容她进入朝堂么?只有借你的手,借我的势,才能把云舟送到如今的官位上。
云舟如今养肥了,是不是该拿回去了?年宛娘再提第二个疑问,若你与云舟没有私情,为师只要用引魂散就可以简单操控云舟,他们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回去的。
所以这个时候爆出此事,越是无懈可击,我就越是怀疑用心。
谢南烟似是听到了一线希望,难道只是个离间计?你若不动情,如何离间?年宛娘凉声说完,再摇了摇头,他们没有立即爆出此事,多半还是想要云舟手中的三千禁卫军兵权,所以,你若不中招,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定是云舟。
阿舟呆头呆脑的……谢南烟喃喃道。
你也呆头呆脑的!年宛娘白了谢南烟一眼,我一手教出的谢南烟,竟这样轻而易举地信了敌人之言,你太让我失望了!谢南烟身子微颤,师父,我……云舟是不是先帝之女?旁人说的都不算,自己查出来的,才是真相。
年宛娘重重地拍了拍谢南烟的肩头,亲也成了,人也嫁了,怎能真的嫁鸡随鸡,嫁傻子就真成傻子了?谢南烟嘟囔,她不是傻子……嗯?年宛娘又白了她一眼,眼泪不该流的时候,你就算憋着,就要给我憋回去!南烟,你记好了,旁人都以为你我是有七寸的蛇,那我们就让他们知道,我们有逆鳞的蛟龙。
敢触逆鳞,他们就必须付出代价!如今看来,要么是孙云娘说了谎,要么就是萧别听了谎?若不是为了一个情字,谁愿放弃唾手可得的天子恩宠,随个江湖盗贼风风雨雨过一世?谁又愿意亲手伤害心爱之人,抱着仇恨一辈子?谢南烟听得温暖,她尊敬地对着年宛娘一拜,师父,南烟知错。
知什么错?年宛娘皱紧眉头,我倒是更喜欢之前那个与我对着来的谢南烟,至少不像现在这般爱哭。
谢南烟吸了吸鼻子,师父教诲,我一定听。
你确实该听我的。
年宛娘说完,侧脸看向大帐中的大陵疆域图,他们既然开始出招了,我们也不能一直挨打。
谢南烟顺着年宛娘的视线看去,如何反击,南烟都听师父的。
这世上只有活人才会痛。
年宛娘的目光转了回来,所有探子,所有杀手,能盯之人,也只有活人。
谢南烟似懂不懂,师父?南烟,你怕不怕?年宛娘嘴角噙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水落石出之日,人心已变,物是人非。
……谢南烟恍然,似是明白了年宛娘的意思。
年宛娘静默半晌,又开了口,你若还想按你的来,师父也可以助你,只是……云舟若是也知此事,事情就更难收场了。
师父,我信她。
谢南烟摇头,语气坚定,她若知晓这些,必定会方寸大乱,她没办法应对的。
年宛娘再问道:你就不怕查出来的真相就是你最怕的真相?赌一赌,还有生机,若是不赌,便只有死路一条。
谢南烟握紧了拳头,师父,求你帮我!年宛娘慨然一叹,其实还有另外一条路可选……师父,我选好了,只求你成全。
谢南烟抱拳再求。
年宛娘眸底闪过一丝心疼,为了保护她,值得么?我保护的人,不仅仅是她,还有师父你。
谢南烟恳切地看着她,眼眶通红依旧,我记得方才师父说了,我也是你的七寸。
鬼丫头,平日里也没见你那么听话。
年宛娘故作不悦地白了她一眼,我让你别哭,你瞧瞧,你这句又听不进去了。
话虽说得凶,可手却没有停下来,温柔地抚上了谢南烟的后脑,轻轻摩挲,师父最后说一句,不论真相是什么,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她在这世间,只有谢南烟一个真心牵挂的人了。
谢南烟鼻子一酸,哪管年宛娘凶与不凶,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年宛娘,哽咽道:师父,谢谢你。
你是越来越脸皮厚了,放开。
年宛娘听得温暖,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肃,都是跟谁学的?你是我师父,自然是……谢南烟突然开口。
年宛娘连忙绷起了冷脸,胡说!我何时教你这些……师父我就抱一下……谢南烟双臂紧了紧,我保证……我就哭这一次……哭完我就不哭了……年宛娘欲言又止。
你若是我的亲娘该多好。
谢南烟在心头喃喃说完,含泪轻笑,若是真相还是如此,她唯有对不起师父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故事切入主题,开始慢慢收尾啦~☆、第一百零五章.突然出征云舟几乎是一夜未眠, 终是熬到清晨, 她翻身坐起,准备洗漱更衣后,参加今日的早朝。
拂儿?她身边空空如也, 楚拂已然起身。
云舟轻轻嗅了嗅,屋中飘着一股南瓜粥的淡淡清香, 寻香望去,桌上放好了早膳与浣洗干净的大红官袍。
楚七小姐如此有心, 让云舟更觉愧疚——楚拂将在这府中有名无实地困顿一世, 她该如何偿她?醒了就先用早膳吧。
楚拂的声音响起,她坐在铜镜前, 低头梳着青丝,别误了早朝的时辰。
拂儿,谢谢。
云舟知道这两个字实在是太轻描淡写,可如今她能对她说的也只有这两个字。
她黯然从床上下来,小心将小虎儿肚兜收入怀中, 便开始动手穿戴官服。
楚拂盘起长发,瞧见镜中的云舟戴歪了乌纱, 淡淡笑道:歪了。
嗯?云舟很快便意识到是乌纱帽戴歪了,她探身往铜镜这边瞄了一眼,双手挪了挪乌纱帽。
还是歪了。
楚拂忍笑起身, 走到云舟身前,双手捧住她的帽檐,帮她的乌纱帽戴了个端正。
唇红齿白, 大红官服衬得云舟像是从画中走出的玉面郎君,眸光相接,楚拂的心湖不由得泛起数圈涟漪。
楚拂惊觉自己有些失神,低头缩手,担心云舟看出她的失态,好了,去吃早膳吧。
嗯。
云舟点头,一边走,一边将官服腰带系好,坐到了桌边,看了南瓜粥一眼,复又站了起来,也不知烟烟回来了么?这个念头浮上心头,云舟微微抿唇,对着楚拂笑道:拂儿,你先用早膳,我去瞧瞧烟烟可回来了。
说完,云舟便头也不回地往谢南烟的小院走去。
云舟刚踏入小院,便瞧见墨儿正在里面收拾谢南烟的衣物。
墨儿姐姐,你这是……云舟忍不住问道。
墨儿一边收拾,一边一脸凝重地道:大将军天还没亮就急匆匆的进宫了,说是大车那群蛮人在边境蠢蠢欲动,请旨由将军率领一万燕翎军先行驻守边镇。
啊?云舟瞪大了眼睛,烟烟要去打仗?墨儿轻叹,边境都安稳了十年了,鬼知道大车蛮人好端端地又想闹什么?烟烟在哪里?云舟大急。
墨儿眨了眨眼,示意云舟往檐上看看。
云舟后退了几步,抬眼看向檐上——雪白色的官服染上了霞色,谢南烟提壶坐在檐上,微微晃动一双雪色官靴。
烟烟,边关是非去不可么?云舟满心忐忑。
谢南烟眯眼看她,强笑道:烽火将起,我身为大陵将军,自然是非去不可。
顿了一下,她敛了笑容,昨夜在楚拂那儿歇得可好?云舟以为她是误会了,烟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去拿……她下意识地去摸放在怀中的小虎儿肚兜。
谢南烟却不准备让她解释下去,她打断了云舟的话,我不在府中这段日子,你多留点心眼,别什么话都听,什么人都信。
说着,她仰头喝了一口酒,从檐上跳了下来,将酒壶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却依旧背对着云舟,朝堂凶险,若有危难,可往师父那求救……烟烟……云舟走近她,只敢牵住她的袖角,你何时回来?谢南烟心头一酸,她扯了扯唇角,让自己勉强笑出,我能回来,便回来。
什么叫能回来,便回来?云舟听得更加不安,这次谢南烟并没有拂开她的手,她壮起胆子牵住了谢南烟的手,烟烟,沙场一样凶险,我实在是不放心……你小看我?谢南烟想要缩手,却被云舟攥得更紧。
云舟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她猛地从后面抱住了谢南烟,红着眼眶道:烟烟必须回来,你若不回来,我便去找你。
谢南烟忍住心头的酸涩,厉声道:胡闹!边关也是你说去就去的?你现在也是朝廷命官了,还这般胡闹,你……我不管我爹娘是谁……云舟在她耳畔低声开口。
谢南烟的身子猛地一颤,你……你说什么?我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有多大的仇,我只知道你是你,你是我的烟烟,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云舟生怕错过了此刻,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些话说出来,她必须告诉谢南烟她心中所想。
恩怨?仇恨?谢南烟佯作不解地惑声问她。
云舟重重点头,吸了吸鼻子,郑重地道:我不知道昨晚后来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人,又查到了些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上一辈是上一辈,我们是我们……原来她还不知。
谢南烟悄然舒了一口气,她从云舟怀中挣出,转过身来,还是不能与她对视,我昨夜没有遇上什么人,也没有查到什么,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为何会突然……云舟心焦,扶住了谢南烟的双肩,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都改,若是我惹你恼了,你说,我任罚。
可是烟烟,你这样待我,我心里难过,像是有一把锉刀不断在我心上磨,疼,是真的好疼。
眼泪终是忍不住从眼角涌了出来,沿着脸庞无声滑落。
谢南烟轻抚云舟的脸颊,此时的心境远比云舟煎熬。
她低头苦笑,你也没有做错什么,没有惹恼我……声音哑涩,偏生她心中的苦痛一句都不能告诉云舟。
烟烟。
云舟覆上了她的手,柔声哀求,我不想你去边关。
皇命不可违,军令不可逆,我身为大陵镇南将军,这是我的责任。
谢南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她缓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道,好了,早朝不能误了,这里有墨儿帮我收拾,你先去上朝吧。
我不去。
云舟猛摇头,好不容易谢南烟才肯与她说说话,我总觉得烟烟你有事瞒着我,我必须问个清楚明白!这让她如何开口?谢南烟沉沉一叹,仰起脸来,终是与她相望。
云舟单纯温柔,是谢南烟无法割舍的心上人,也是谢南烟最怕确认的血脉相连之人。
烟烟……云舟的每一声轻唤,对谢南烟来说,就像是一把滚烫的匕首,可以瞬间融化她身心的冰霜,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削上她的心房,有如凌迟。
谢南烟倒吸了一口气,她藏不住眼底的泪光,捧住了云舟的双颊,如往常一般妩媚轻笑,我无事瞒你,阿舟,若这是你想要的安心,那我给你这个安心。
话音落下,她便狠狠地吻住了云舟。
唇瓣微颤,每一下摩挲,都是说不出口的诀别话语。
这颗心有多滚烫,此时就有多煎熬。
可纵使心在隐隐作痛,谢南烟还是情不自禁地圈住了云舟的颈子,若这是最后一次与她的亲昵,那就让她放肆地沉沦一回。
这一吻,几欲窒息。
当谢南烟松开了她的唇,云舟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狂乱的心跳平缓许多。
谢南烟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故意怒声道:好端端的非要惹我哭,阿舟,这笔账我先给你记着!云舟释然轻笑,嗯!都记着!我等你回来讨要!墨儿,都收拾好了么?谢南烟忍下了想说的话,她瞥了一眼看傻了眼的墨儿,愣在那儿做什么?墨儿看得双颊发烫,她歉声道:对不起,我马上就收好,马上!谢南烟再次低下头去,云舟生怕再惹她生气,便对谢南烟道:我也去帮你收拾行装,烟烟你别恼我,我保证会好好的等你回来。
说完,便快步走入房中。
墨儿仔细清点好后,确认该带的都装好了,哪知云舟按住了箱盖,递了个眼神给墨儿,墨儿姐姐,还漏了一样。
一边说着,她一边从怀中摸出了小虎儿肚兜,放入了木箱之中。
这小虎儿肚兜也算得上是烟烟的护身符,有它陪着烟烟,相信烟烟此去一定可以凯旋大捷。
墨儿挑了下眉角,低声劝道:将军急着回营,你别惹将军生气……云舟点头,我知道,就再给我片刻。
说完,她左右看了看,走到了书案边,展开了一摞宣纸,侧脸看了看不远处的铜镜,便提笔飞快地在白纸上画起了什么?墨儿担心谢南烟又催促,刚一回头,便看见谢南烟安静地站在门前。
将……嘘……谢南烟示意墨儿不要出声,她静静地看着云舟认真画画的模样,若是岁月可以回到在清宁村的那些日子,她一定会每天多看她几眼。
她曾说,烟烟是阿舟的烟烟。
她也曾说,只要烟烟不嫌弃我,我这辈子都会待你好。
她与她分明是约了白首、定了三生的有情人,如今竟突然横了一重身份分割了她与她。
谢南烟强忍住眼底打转的泪水,视线中的云舟已是一片模糊。
舍不得,放不下,却只能离开赌这一赌。
云舟放下毛笔,一共画了十张画纸,她点了点数,小心将画纸折成了十个纸方子。
她笑吟吟地拿着十个纸方子走了过来。
谢南烟匆忙转身,不想让她看见她的泪眼。
云舟心疼,却也不敢点破她的遮掩,烟烟,边关苦寒,我怕你觉得无趣,所以我给你画了十个小礼物,你每十天打开一个看看,兴许会笑一笑。
说完,云舟弯腰将十个纸方子放入了木箱中,亲自把木箱盖好,不舍地道,若是……百日之后烟烟还不回来,那我便请旨去边关陪你。
胡闹。
谢南烟轻斥一声,你好好的,别让我分心就好,就别来边关添乱了。
云舟皱眉道: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营了。
谢南烟转过了身去,墨儿,让木阿来,把行装送到军营去。
诺。
墨儿点头。
谢南烟只轻轻点头,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府门的方向走去。
烟烟!云舟快步想追上谢南烟,哪知谢南烟的步子比她还快,我送你去军营,让我再陪……杨嬷嬷!谢南烟在门口停下,突然大呼一声。
杨嬷嬷闻声赶了过来,少夫人,何事?谢南烟沉声道:阿舟身子不适,找人去递个信,今日告假。
云舟大喜,嗯!告假!绑了她。
谢南烟凉凉下令,至少今日,不准她离开卫尉府一步!烟烟?!云舟震惊看她,你……话还没说完,便觉后脑被谁劈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瞬间昏了过去。
杨嬷嬷顺势抱住了云舟,少夫人,你这是?谢南烟感激地对着出手的明寄北点头,小北,谢谢你。
师父已经交代过,我懂该怎么做。
明寄北也点了下头,南烟姐姐,放心去吧,我处理完便来。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本卷完结,下卷开启抓个虫子,抱歉☆、第一百零六章.毒计当夜, 谢南烟便领着一万兵马离了大营, 浩浩荡荡地朝着边镇行去。
廷尉府灯火通明,魏王坐着马车悄然来到楚府后门,穿着黑色长斗篷低头快步从后门步入楚府, 由小厮引着一路来到了楚忌的书房之中。
书房之中,茶香扑鼻, 楚忌与萧别已经久候多时。
魏王解下斗篷,递给随行的侍从, 递个眼色让他退出书房。
这边楚忌也屏退了心腹下属, 亲手把书房门关上。
谢南烟突然离京,当中必定有诈。
魏王开门见山, 楚大人与萧盟主可知晓点什么?楚忌也是看不懂当下的局势,边镇他也有探子在,分明大车规规矩矩,这一万人马突然离京必定另有所图。
魏王望向了一旁静默不语的萧别,萧盟主似乎知道什么?萧别淡淡道:知道, 却还未到说的时候。
嗯?魏王眸光一沉,萧盟主, 若是本王现下就想知道?萧别突然摊开掌心,在下听闻殿下府中有三支千年人参,不知殿下可否割爱让与在下?魏王暗暗咬牙, 萧盟主当真是爱女心切。
萧别笑道:殿下让是不让?魏王点头,让,明日萧盟主就派人来取吧。
既然殿下有此诚意, 那在下便告诉殿下。
萧别端了茶盏起来,并不急着饮一口,谢南烟镇守边关是假,想查真相是真,她会如此,也算她有点脑子,知道留在京师只会死得更快。
真相?魏王惑然。
此事还不能说。
萧别神秘地笑笑,支开了一只小狐狸,这京师就只剩下一只老狐狸。
殿下想要成就大业,往后的日子才是关键。
说着,萧别看向了一旁静默许久的楚忌,廷尉大人可是听到些好消息了?楚忌笑道:萧盟主的耳目是真的厉害,就连我这边的事都知道了?魏王颇感兴趣,哦?有何进展?楚忌恭敬地对着魏王一拜,谢南烟与云舟似是生了罅隙,昨夜云舟歇在了拂儿那里。
呵,云舟这姑娘当真是被谢南烟这个女魔头带得阴阳不分了,还真的是只要是个女人就可以同眠。
楚忌鄙夷地说完,斜眼瞟了一眼萧别,你倒是比孙不离那个废物厉害多了,谢南烟走了也好,至少楚七小姐那边可以进展得更快些。
萧别饮下一口热茶,谢南烟远走,尉迟容兮有孕,年宛娘手里能用之人便只剩下一个明寄北,若是有机会可以重创年宛娘……再拉拢了云舟,得到她手中的三千禁卫军,那就可以发动宫变,把我那无能的皇兄拉下龙椅。
魏王几乎是热血沸腾,仿佛那一幕就在眼前。
楚忌琢磨片刻,看来,现下最关键的便是拉拢云舟。
不错。
萧别点头,还请廷尉大人吩咐令嫒加把劲,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效劳。
楚忌笑道:若有需要,老夫必定张口。
只是……他皱了皱眉,即便是一个明寄北,昨夜萧盟主为了困住他,也是折损了数十名高手,有他在年宛娘身边,要想一击就重创年宛娘,这代价可不小。
杀人不一定要用刀子。
萧别气定神闲地放下茶盏,兵法有云,攻心为上。
如今我们只需再等等,等我的人查到了,这一刀我定会让年宛娘生无可恋。
嗯?魏王想知道,若是本王愿意再给你支千年人参,萧盟主可愿透露在查何事?萧别阴声大笑,年宛娘手握重兵,却甘心为臣,想必二位都知道是为何吧?魏王嘲道:还不是跟她养的小狐狸一样,痴爱女人,也不嫌恶心。
楚忌干咳两声,提醒道:毕竟是镇国公主的旧事,能困住年宛娘一世,也算是镇国公主用命换来的枷锁了。
魏王自觉失态,是本王失言了,本王自然相信镇国公主与年宛娘不同,当年那般牺牲,也只是为了换父皇一世安宁。
殿下且慢……楚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惊瞪双眼,紧紧盯着萧别,萧别,你想查什么?苍苍白发之下,一双阴鸷的眸子极为冰凉,萧别淡淡道:当年镇国公主一跃而下落入护城河中,尸首可寻到了?楚忌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镇国公主并没有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萧别沉声回答,她若是没死,自然是对付年宛娘最好的刀,她若是真死了,那……我座下江湖异人甚多,易容一下,也能成为刺向年宛娘的刀。
魏王已明白萧别的意思,不禁赞道:萧盟主这等智计,本王叹服!萧别噙着阴笑点了下头,此计成与不成,还得劳烦廷尉大人帮个手。
帮什么?楚忌警惕地问道。
在下需要一幅镇国公主的画像,越像越好。
萧别会心一笑,要么让孙不离画,要么让云舟画。
楚忌摇头道:孙不离暂时送出京师了,再找他回来,只怕又被明寄北盯上。
所以……楚七小姐得帮个手了。
魏王得意地看向楚忌,事成之后,这一功我给你记上!好。
楚忌领命。
萧别掀起一线小窗,望了一眼天色,时辰也不早了,在下也该告退了。
说完,递了个眼色给魏王,殿下可容在下亲自登门取千年人参?魏王今日心情大好,怎会拒绝?自然可以,萧盟主,请。
恭送殿下。
楚忌起身对着魏王一拜,目送两人离去。
他站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魏王的背影,若有所思。
萧别与魏王同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
魏王知道他必定还有话要说,萧盟主可以把话说完了。
萧别冷声问道:殿下今日可是高兴得太早了?魏王脸上的笑容一滞,嗯?萧别摇头笑了笑,年宛娘倒了,天子也倒了,可皇后腹中还有一个。
依例,那娃儿继位可比殿下继位还要合情合理。
魏王寒了脸,尉迟容兮的功夫不弱,况且皇兄几乎时刻与她一起,强行下手,只怕会落人口实,毕竟本王的嫌疑最大。
萧别整了整衣袖,谁说殿下要动手了?魏王听出了萧别的话外之意,萧盟主的意思是?女子生产,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
小满的娘就是因此离开人世的,所以……萧别压低了声音,只要殿下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尸两命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本王如何做?萧别说的话对魏王来说,是个无法抗拒的诱惑。
萧别笑道:我带人在前刺杀天子,殿下亲自保护天子,只要场面一乱,容我混几个人进去,到时候名也是殿下的,利也是殿下的。
魏王满意地放声大笑,好!只要你动手,本王就会配合你!先谢过殿下了。
萧别拱手一拜。
魏王如今心头这根刺终是可以除去,他也觉快然。
马车一路远去,今秋的京师,似乎夜风格外地寒凉。
卫尉府中,云舟独自一人坐在小阁的角落里,静默不语已经半日了。
有千万个疑问不断在心头翻涌,她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唯一她可以确定的是——烟烟离京那么匆忙,绝对是为了什么要紧事,不让她跟着,也是怕她遇上危险。
可云舟就是觉得心酸,甚至心底十分的忐忑。
究竟是哪里不对?烟烟几乎变了一个人。
墨儿已经第三次去热端来的饭菜了,可是云舟就是不说话,也不吃饭。
杨嬷嬷站在边上劝了许久,劝得口水干了,便索性提了一壶茶站在边上继续劝。
云舟听得烦了,干脆双手掩耳,缩起了身子。
杨嬷嬷与墨儿劝不了她,便找了桑娘来,哪知桑娘来了也没用。
这最后的最后,便只有去请府中的另一位夫人了。
楚拂提着灯笼披着大氅缓缓行来,她走上了小阁,灯影柔柔地照上她的脸,只见她微微蹙了蹙眉,便淡淡道:你们都下去休息吧,夫君交给我,放心。
是,少夫人。
杨嬷嬷与墨儿最后还是带着桑娘退下了。
楚拂提灯倚靠在阁栏上,她莞尔道:姐姐不在这儿,你这个样子她也瞧不见,有什么用呢?云舟委屈地抬眼看她,我不是做戏给谁看,我只想静静想想。
想什么?人走都走了,你若是真舍不得她,我立马给你备马,你应该能追上她。
楚拂虽然依旧笑着,嘴巴说的话却半点不饶人。
云舟叹声道:我不能去,不然她会更恼我。
既然知道后果,那还要在这儿吹凉风?说着,楚拂将灯笼放好,解下大氅,罩在了云舟身上,若是病了难受,我可不会医你。
云舟抿了抿唇,我知道你会的。
楚拂提起了灯笼,会贫嘴就证明听进去了,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我也就不必多言了。
拂儿,谢谢你。
云舟感激地回道。
楚拂笑容多了些许冰凉,不必谢,当好我的夫君,就已经算谢过了。
说着,楚拂提灯一步一步走下了小阁去,我房中备了热水,若是风吹了冷了,就来我房中洗个热水澡,早些休息吧。
嗯。
云舟应了一声,看看了看身上的大氅。
昨夜她与谢南烟还曾共披一氅,今夜却已人各一方。
烟烟……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楚拂姑娘是个不错的姑娘。
☆、第一百零七章.请后入府谢南烟离开的第二天, 年宛娘便请旨将绘芳苑夷为了平地。
百官骇然, 不解年宛娘怎会突然如此。
年宛娘懒得与他们解释,天子倒是乐得看见这个结果。
椒房殿内,殷东佑屏退了其他人, 独独留下了回来复命的年宛娘。
陛下,所谓狡兔三窟, 这条密道毁了,可万一还有其他密道在。
年宛娘继续请旨, 所以, 本将军向陛下请旨,连同云大人一起搜查各宫, 以求安心。
殷东佑点头,此事就全权交于大将军了。
年宛娘静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审视着天子。
殷东佑被她看得发毛,不禁问道:年大将军可是还有话要问?年宛娘负手而立,冷声问道:陛下又可有话要说?殷东佑愕然, 还请大将军赐教?既然陛下想不出是何话,那我就僭越问陛下了。
年宛娘眸光如炬, 隐有寒光,陛下可否与臣说说,阿黄到底是什么来历?殷东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赔笑道:阿黄不是云舟的狗么?年宛娘含笑道:现下是云舟的,可之前又是谁的?殷东佑转眸往敞开的殿门外看了一眼,反问道:是容兮告诉你的?椒房殿外, 尉迟容兮扶腰而立,嘴角噙起一丝涩然——他终究是提防着她的。
看来,这椒房殿是容不下容兮了。
年宛娘并没有问到底的意思,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这里,未免歹人对她腹中皇子起心思,这宫中一日危机未除,容兮就在臣的大将军府中住一日。
尉迟容兮眸底闪过一抹惊色,她原以为自己不过是年宛娘手中的一颗棋子,却不想最后年宛娘还能想起护她安然。
殷东佑连忙起身,急声道:大将军误会朕了!误会?年宛娘倒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殷东佑叹息道:如若是朕告诉你,朕认得阿黄,大将军一定不会尽信,只怕还会以为是朕在耍什么把戏。
所以,由容兮告诉你,大将军就不会怀疑朕的用心,这是好事。
六年前,朕还是太子之时,曾在皇宫见过阿黄。
殷东佑主动开口,朕还以为是宫中厨子拿去宰杀的土狗,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便喂了阿黄一根肉骨头。
年宛娘眸光疑惑,阿黄后来又怎会出现在西海小渔村中?殷东佑摇头,朕也不知它为何又出了宫,还与云舟结识,想来……许是一种缘分吧。
缘分?年宛娘蹙紧眉心,若阿黄真如殷东佑所言,那这宫中必有人带着阿黄早在六年前就去了西海小渔村。
小渔村分明就是魏王府设在外的一处牢笼,囚住了云舟,她却不自知。
若是六年前这宫中就有人知晓小渔村不简单,那云舟的身世便不会那般简单。
这几乎就能佐证萧别说的,云舟是先帝与孙云娘之女,所以有人先年宛娘一步查到了云舟所在,悄悄混入了小渔村,或是想寻机救云舟,又或是想刺探魏王府究竟想做什么?殷东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大将军还想知道什么,朕一定据实以告。
年宛娘需要静静理一理这其中的蹊跷,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椒房殿外,容兮还有两月便要临盆了,她腹中的皇子可不止陛下一人看紧。
殷东佑重重点头,所以朕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她!年宛娘抬手示意不必,那就容臣放肆,迎皇后娘娘入我府中安养。
殷东佑脸色沉下,握紧了拳头,如此一来,只怕百官们又要上本参大将军不守君臣之礼……陛下能代臣抗下的。
年宛娘轻描淡写地说完,对着殷东佑微微一拜,便跨步踏出了椒房殿。
似是知道尉迟容兮就在殿外,她驻足侧脸,笑道:柳儿,帮娘娘收拾行装,本将军的车马就停在宫门外。
顿了顿,她凝眸看着尉迟容兮,随师父回家。
尉迟容兮又惊又喜,她愣了愣,待回过神来,年宛娘已走得远了。
家……尉迟容兮眼圈一红,原来她的生命之中还有这个字存在。
柳儿大喜,低头退了下去。
殷东佑不知何时来到了尉迟容兮身后,他不舍地看着她,容兮,朕不想跟你分开。
尉迟容兮佯笑道:陛下,臣妾这身子已经这般重了,留在宫中也无法侍奉陛下。
或许正如大将军所言,臣妾还会成为那些歹人的目标,留在宫中只怕会连累陛下。
殷东佑握紧了尉迟容兮的手,容兮,我能保护……我也能保护我们的孩子……尉迟容兮抽出了手来,覆上隆起的小腹,陛下,就容臣妾最后放肆这一次,待臣妾平安产下这个孩子,臣妾定会带着孩子回来的。
殷东佑沉沉一叹,朕,依你。
尉迟容兮笑道:谢陛下。
这儿,也是你的家。
殷东佑话中有话地说完,朕以后下了朝,就去大将军府看你。
尉迟容兮刚欲反驳,殷东佑便扶住了她的双肩,一字一句地道:来的路上,朕会小心,不会再被歹人掳走了。
尉迟容兮皱了皱眉。
天子日日驾临大将军府,百官们不知会如何中伤大将军。
万一天子在路上真有个什么闪失,年宛娘便坐实了臣大欺君之罪,到时候将会引来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臣妾……臣忘了一件事。
正当尉迟容兮准备开口说留下之时,年宛娘去而复返,既然是迎皇后娘娘入府安养,自然该亲自逢迎。
说着,年宛娘走到了尉迟容兮身边,微微躬身,皇后娘娘,请。
尉迟容兮迟疑地看了看年宛娘,又看了看殷东佑,年大将军,本宫还是……陛下若是下朝之后想来看娘娘,臣也会一路护送。
年宛娘仰头看向天子,反正臣也要回府,路上能与陛下说说话,也是乐事。
殷东佑语塞,他铁青着脸,肃声道:如此,朕就有劳大将军了。
臣,接旨。
年宛娘淡淡说完,再次对着尉迟容兮伸出了手去,娘娘,请。
尉迟容兮噙着眼泪微微点头,她颤然牵住了年宛娘的手,由着年宛娘牵着,一步一步朝着宫门的方向行去。
当年,也是年宛娘牵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入这座深宫,她原以为这一世都会困在这个地方。
师父……有些蛇,即便是打了草也不会乖乖出来。
年宛娘没有让尉迟容兮说下去,也不知是不是我老了,这心肠也没有年轻时候硬了。
尉迟容兮含泪轻笑,师父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年宛娘停下了脚步,颇有些惊讶,她蹙眉看她,我原以为只有南烟那丫头有胆子开师父的玩笑,却没想到竟小看了你。
尉迟容兮的心微微一酸,一个南烟就够了,我比她年长,就不要再让师父担心了。
呵,一个是傻丫头,另一个也是傻丫头。
年宛娘慨声说完,拍了拍尉迟容兮的手背,南烟说,阿黄之事我若直接问陛下,陛下必定知道是你说的,往后的日子必不好过。
尉迟容兮嘴角一勾,笑意暖暖,她有心了。
我这样的年岁,放在民间也该颐养天年了。
年宛娘倦然轻笑,我若有一日不在了,谁还能护你们周全?所以,趁着我还能做点什么,那便做点什么吧。
尉迟容兮握紧了年宛娘的手,总觉忐忑,师父,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你分明还康健……年宛娘笑而不语,继续牵着尉迟容兮前行,带着她一起跨出了宫门,上了马车一路往大将军府行去。
行到最热闹的街市上,年宛娘掀帘往外看了一眼,又放下了车帘,沉声道:再过几日,南烟会有消息传来,未免你动了胎气,有些话师父就先在这儿说了。
尉迟容兮扶腰,认真地看她。
年宛娘一脸凝重,云舟身世成谜,南烟有她必须查的真相,所以我只能让她化明为暗,自己把真相查出来。
从明日开始,不管传来她什么消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要信,可明面上你又必须信。
嗯!尉迟容兮重重点头。
年宛娘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她喃喃问道:容兮,你喜欢女娃,还是男娃?尉迟容兮怔了怔,缓缓抚摸着小腹,师父希望他是皇子,还是公主?毕竟是殷家的血脉……年宛娘眸光忽地变得悠远起来,她徐徐道:多少都会有些像吧……像南烟么?尉迟容兮心头微暖,低头不语,一遍一遍地轻抚着肚子——今生她与南烟无缘,这孩子就算她与她的唯一牵绊。
南烟流着殷家皇室之血,而尉迟容兮腹中怀的也是殷家皇室血脉。
尉迟容兮虽不知谢南烟何时回来,可她已忍不住悄悄幻想,会有那么一日谢南烟弯腰把这个孩子抱在怀中,对着她嫣然轻笑,唤她一声。
容兮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其实年大将军内心深处还是个温柔妹子啊☆、第一百零八章.妄念开始发芽自从谢南烟领兵镇守边关后, 京中人隐隐觉得探花郎云舟似是变了一个人。
她必是最后一个离开皇城的当值禁卫军, 当值期间几乎将宫苑内外都查了个遍。
一连十日过去,云舟写了奏表在今日早朝呈给了天子,天子所问, 悉数清楚对答,百官无一不震惊。
开始只以为她是靠着谢南烟的裙带关系才爬到这个地位, 没想到竟还是个有货的。
天子当场嘉奖,随后在早朝过后, 单独留下了云舟。
殷东佑缓缓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挥手示意内侍退出大殿。
他一边走向云舟,一边从衣袖中拿出了今晨收到的军报, 递给了云舟。
朕想,谢将军也会给你家书吧。
殷东佑微微笑着,朕这儿也该给你看些安心的。
云舟惑然接过了军报,看完之后,不禁大喜, 大车在边关集结,原来只是为了护送小王子来我们这儿请婚, 那烟烟岂不是可以回来了?殷东佑倦然轻叹,朕一无皇妹,二无皇女, 你说朕从哪里找个皇族女子出来?云舟皱眉,这……总不能从民间随便抓个,亦或是从宫中挑个好看的宫婢打发了啊。
殷东佑摆手道:罢了, 到时就让小王子在诸位大臣的千金中挑一个,朕封为公主便是。
云舟忍不住低声问道:若是那个小姐不愿呢?殷东佑沉默不语,若求不到千金,小王子不乐意了,大车也不会安分。
云爱卿可有什么良策?云舟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他的好计策。
可有一点是好的,烟烟若是回来了,以她的脑袋,或许能想到什么法子?好在殷东佑并没有要她一定答复,只见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咳了两声,今日朕政务纷杂,皇后那儿就不去了。
你出宫之时,帮朕与大将军说一句吧。
云舟领旨,低头退出了大殿。
与往日一样,年宛娘会在早朝之后,在宫门前等上半个时辰——等天子换好常服,她便会亲自护送天子的车马一起回大将军府。
云舟走出宫门后,径直走向了年宛娘。
年宛娘端然坐在黑鬃骏马上,睨视问道:何事?云舟每每看她,都觉迫然,她正色回道:大将军,烟烟是不是快回来了?她回来也要随本大将军天天巡营练兵,云卫尉,你莫要太沉溺儿女私情,做点有利于国家的实事,岂不更好?年宛娘就没有给她好脸色。
云舟被说得惭愧,她刚欲对年宛娘道一句受教,身后便响起了一句轻唤。
夫君。
云舟转身,瞧见楚拂掀起车帘一角,远远望她,今日还有家宴,莫要迟了。
云舟点头,回身对着年宛娘拱手一拜,陛下说,今日就不去看望皇后娘娘了。
年宛娘冷冷地应了一声,勒马欲走,忽地又想到了什么,侧目道:云卫尉,莫要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云舟恭敬地点头,我怎会忘了烟烟?记得就好。
年宛娘扬鞭策马,很快就一骑飞驰而去。
云舟快步走向了自家的马车,刚钻入车厢,眉梢的喜色就再也掩不住了。
楚拂好奇问道:是何事让你这般欢喜?云舟激动地道:烟烟要回来了!楚拂眉心微蹙,复又不动声色地舒展开,淡淡道:的确值得欢喜。
云舟没有觉察楚拂的异样,她继续笑道:我明日先去白山楼备个桌,等烟烟回来,我就带她去白山楼吃她最喜欢的酒菜。
楚拂淡淡笑笑,忽觉手被云舟暖暖地握住,她有些愕然,甚至还有一丝连她也不曾觉察的小惊喜,嗯?云舟笑得温暖,若不是你,我一定还在耍小孩子脾气,所以,到时候我一定要当着烟烟的面好好谢谢你。
楚拂轻抿唇角,不必。
这是一定要的!云舟认真地看她,若是烟烟高兴了,说不定能求年大将军把解药给你。
楚拂眸光微亮,提醒道:你就不怕你的烟烟醋坛子翻了?到时候求药不成,反被她一顿收拾?云舟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说不怕是假的,可用毒操控人,终究不是正道。
若是逼急了人横了心一起死,毒又有什么用呢?说着,她凝眸看着楚拂,我也中过引魂散,我知道这滋味不好受。
我相信拂儿是好人,不会伤害我与烟烟,所以这毒下你身上,其实……啊?只听云舟一声惊呼,却见楚拂反手将她的腕脉扣住。
楚拂紧张地问她:你中过引魂散,又服过解药?云舟点头,有哪里不对么?楚拂若有所思片刻,突然欺身上前,一手将云舟按得坐下,一手朝着云舟的领口摸了过去。
她还是头一次与楚拂这般亲近。
云舟不安地往后一缩,背心贴撞在了车壁上,退无可退。
楚拂哪里理她?微凉的指腹探上了云舟的颈边,沿着颈脉一路往上,又缓缓摩挲而下,不轻不重,撩得人莫名地发痒。
云舟哪里敢多动一下,她急声唤她:拂儿?楚拂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有些唐突,她缩回了手来,我只是……她惊觉自己的双颊有些莫名发烫,她坐到了云舟对面,却不敢再看云舟的双眸,想确认引魂散之毒是否全解了,你不要乱想。
说完,生怕云舟会乱想,她又故作冷静地加了一句,这引魂散一旦发作,几欲窒息,毒素皆会汇集于颈脉这一线上……不知为何?她解释越多,就越发地心虚,索性不再解释,轻咳两声,说了也不懂,还是不说了罢。
哦……也是……云舟也觉自己想多了,她坐了个端直。
车厢中突然一片静默,这一刻好似什么都静止了。
一路无言,马车缓缓驶向了廷尉楚府。
与此同时,京郊外的一处寻常庄子中。
萧别心疼地坐在床侧,看着床上不住呼痛的萧小满,忍不住厉喝道:解药还是没有研制出来么?一旁的郎中已是满头冷汗,紧蹙眉心颓然摇头,按说药方用上了千年人参就能解引魂散之毒,可还是不对,似乎少了一味关键药引。
顿了一下,郎中建议,还请主上先让少主服下年宛娘给的缓毒之药吧,不然少主只怕要捱不住了。
药引是什么?!萧别双目赤红,你倒是说啊!郎中再摇头,主上,属下还需要些时日才能琢磨出来。
小满若是有事,你也绝对活不了!萧别已经失了分寸,他紧紧握住了萧小满颤抖的手,可身侧的郎中却在这时候跪了下来。
主上不如现下就要了属下的命!你!萧别万万没想到属下逼急了还敢反威胁他。
郎中自嘲道:少主若有事,属下定会偿命。
可若主上再不给少主服下缓毒之药,属下这条命死得不甘!萧别的指节咯咯作响,他最终还是把药拿了出来,放在了郎中手心。
让小满少受些罪,一会儿给她一服麻沸散吧。
是,主上。
郎中领命。
萧别不忍再留在这儿,萧小满每痛苦地叫唤一声爹爹,他的心就狠狠地扎上一下。
他叹息着走出了房间,翻上了檐角,望着京城隐约的轮廓,咬牙道:镇国公主重现人间之日,年宛娘,我也要你尝尝,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扑哧扑哧——一只白鸽振翅飞来。
萧别吹响口哨,那白鸽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把白鸽信囊中的信笺取出。
越州似有踪迹。
简单的六个字让萧别紧拧的眉心瞬间舒展开来,他忍不住放声阴冷大笑。
没有死而见尸之人,果然未死!年宛娘,今年冬至,可不仅仅是冷那么简单了。
马车在楚府门口停下,云舟先行下车转身搀着楚拂缓缓走下。
门口的丫鬟们瞧见七小姐与七姑爷到了,笑然迎上,七小姐,七姑爷,这边请。
瞧咱们的七小姐多有福气,这姑爷生得真俊。
可不是么?楚拂听见了两句丫鬟们的窃窃私语,悄然看了一眼身侧的云舟,她头戴乌纱,大红官服穿在身上实在是俊秀。
若真是她的夫君,纵是女子又如何?只是,她只属于谢南烟,永远也不可能是她楚拂的真正夫君。
当这个念头浮上心头,楚拂悄然松手,却被云舟重新握住。
云舟凑近了她,略一低头,几乎算是耳语,低声道:我答应你的,不能让你难做。
所以今日这戏,我会陪你演好,所以,请恕我唐突了。
楚拂哑然由她牵着,笑得有些涩然。
是啊,只是一场戏。
戏终之日,一了百了,谁也不欠谁。
她开始所求,不就是自由二字么?他日求仁得仁,多这些妄想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觉察到了楚拂掌心的冰凉,她不禁问道:入夜天寒,拂儿可带了大氅出来?楚拂恍惚看她,大氅?云舟知她定是没有,她对着一旁的丫鬟道:劳烦二位去抱件大氅来给拂儿吧。
是,七姑爷。
丫鬟们对着云舟福身一拜,便退了下去。
云舟笑望楚拂,钻研医道太入迷,这自己的身子骨也要顾一顾啊。
楚拂怔怔看她,云舟不但是语声温暖,笑容也一样温暖。
这一霎,她已分不清楚,眼前的她究竟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关心。
其实……你不必……云舟牵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莞尔道:回家该高兴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今天下班晚了~大家久等了~~继续楚拂线展开。
抓个虫子~☆、第一百零九章.醉回家高兴, 只因这是真正的家。
可对楚拂来说, 这个家亲情淡薄,与卫尉府其实没有区别。
云舟与楚拂一同踏入了前厅。
满桌佳肴,尤其是放在正中心的那盘烤鸡, 烤得金黄酥脆,老远都能闻见它散发的香味。
云舟的鼻翼不禁动了动, 目光被烤鸡给吸引了去。
楚拂瞧她有异,忍笑扯了扯她的衣袖。
云舟回过神来, 对着主座上的楚忌拜道:岳丈大人, 小婿与拂儿……来了就好!楚忌不等云舟说完,就笑着站起, 拉着云舟坐到了身侧,贤婿啊,老夫这儿有件难事,只怕要你帮手了。
云舟赔笑道:岳丈大人吩咐便是。
楚忌满意地拍了三下手,小厮便将一幅画卷送上。
楚拂坐下, 接了过来,这是什么画?楚忌比了个小声的动作, 低声道:此画在近日挪移之时不慎沾了水,这可是当年镇国公主的画像,若是被陛下知道了, 老夫那个不成器的门生只怕要丢官了。
云舟瞬间明白了,这是想拉她下水,一起背个案子, 才算是可控的一家人。
云舟迟疑问道:岳丈就不怕东窗事发,牵连进去么?楚忌叹道:老夫这门生的爹娘当年有恩于我,所以于情之上,老夫必须救他这一回。
说着,他对着楚拂递了个眼色。
楚拂做样子轻轻地拍了拍云舟的手背,父亲都如此求你了,夫君,你又善丹青,都是一家人,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云舟转脸看她,楚拂眨了下眼。
云舟叹了一声,从楚拂手中接过了画卷,好,这事就交给我来。
说着,她看回了楚忌,岳丈大人三日之后派人来取吧。
楚忌大喜,如此,就辛苦贤婿了。
说罢,将烤鸡的盘子往云舟面前一挪,趁热吃,老夫可是听你舅舅说过,你最爱吃这个。
云舟心头一紧,舅舅连这些都跟岳丈大人说了?楚忌大笑,似是知道云舟在担心什么,可不止这些,他说你这侄儿是他见过的最皮的学生,当初教你画画,可费了不少心思。
言下之意,孙不离并没有暴露她的女儿身。
云舟隐隐不安,楚忌太刻意强调侄儿二字,反倒是没那么简单了。
岳丈大人,不知舅舅今日可会来?云舟故意将话茬引到了另一处上。
楚忌摇头,你是真不知?云舟岂会不知明寄北这些日子正在拿他,甚至这几日搜查宫中密道时,她也下意识地暗暗寻觅舅舅的踪迹。
还请岳丈大人明示。
云舟装作不知,惑然反问,舅舅不是一直在岳丈大人这儿么?楚忌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云舟,又看了看楚拂,瞧楚拂也是一脸茫然,你舅舅这几日被明寄北盯上了,本来藏在宫中躲避也算安全,谁知还是被发现了。
前几日好不容易才混出了宫,这会儿老夫也不知他藏到何处去了。
怪不得她遍寻皇宫都找不到一点踪迹,原来舅舅又逃了。
云舟低眉思索,这楚老狐狸明面上说不知,只怕还是不想让她知道舅舅藏身何处?楚忌看她有些出神,话中有话地提醒道:谢将军出征之后,她总有人留在府中吧,贤婿可以跟着这些人,或许能知晓你舅舅的踪迹。
云舟笑道:岳丈大人好主意,我回去就试试。
可她怎会真的跟踪木阿或是墨儿,坏了烟烟的安排?楚忌举杯,劝酒道:今日是家宴,就先不提那些了,你舅舅那么大一个人,总是能照顾好自己的。
来来来,贤婿,今日老夫要与你好好地喝上几杯。
云舟唯有微笑着举起杯盏,强忍着酒的辛辣,一口咽下。
楚拂提壶给云舟满上,云舟瞪大双眸给她递了个眼色,她酒量不好,这酒喝多了,她怕胡言乱语坏事。
楚拂笑道:夫君只管放心喝,若是醉了,留在这儿过夜便是。
云舟暗暗苦笑,这酒如此难喝,她在大婚那日就醉过一次,可不想再醉一次,受一回那种晕天晕地的罪。
可楚忌怎会放过她,明上是各种家长里短,暗中楚忌却在打量着她与楚拂的一举一动。
都说谢南烟走后,云舟几乎每夜都歇在楚拂那儿。
楚忌必须试一试,楚拂到底掌控了云舟多少?这人喝醉之后,最难控制言语。
楚忌要的就是那一刻,他好好问问云舟,这心里还藏了些什么?楚拂虽在帮着楚忌劝酒,可她也在盘算着什么——她的余光悄然瞥了一眼云舟放在双膝上的画卷,绘芳苑的画卷千千万,为何就独湿了这一卷?镇国公主殷宁与一品大将军年宛娘之间曾经有过婚约,先帝当初是下过诏书的。
楚拂虽不知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此事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贤婿,老夫是真的希望可以早些看见拂儿有喜。
楚忌的声音响起,楚拂与云舟皆是一惊。
楚忌大笑道:来来来,今日高兴,贤婿,干了这杯!云舟几乎是憋着气喝下的,如今腹中空空,只有两杯烈酒在胃中翻腾。
酒气冲喉,云舟提起筷子,夹了一块烤鸡入口,才嚼了两下,便发现有些不对。
这烤鸡里面……上好的女儿红先泡过再烧的,这口感可是更好了?楚忌也夹了一块放在口中,动勺舀了一勺酒酿丸子放入云舟碗中,尝尝这个,可解腻。
云舟这算是明白了,这楚老头就是想把她给灌醉了。
她赔笑舀了一颗丸子起来,放入口中缓缓嚼着,侧身也给楚拂夹了一块烧鸡,拂儿,你也尝尝,是真的好吃!说话间,连连给楚拂眨了好几下眼睛。
云舟双颊酡红,两杯下去这烈酒的酒劲也来得猛,她只怕自己再喝几杯,就会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了。
楚拂缓缓再给云舟斟满酒盏,夫君,你也该敬父亲一杯。
云舟不敢相信听见的话,她苦笑举盏,一手执盏,另一手悄然捏在自己的大腿上,岳丈大人,小婿敬你一杯。
楚忌很是满意楚拂的劝酒,他举杯相对,日后你我同心,定能在朝堂上干一番大事,干!干……云舟喝下这杯酒,脑袋已经开始发晕。
她才放下酒盏,楚拂便将酒盏添满。
云舟终是开始拧自己的腿肉,借着痛意让自己保持清醒,岳丈大人,来,今日咱们不醉不休!楚忌知道这酒的烈性,与云舟接连干了数杯,莫说是云舟,就连他也有些发晕。
贤婿啊,你说,老夫的拂儿待你可好?云舟半眯起眼睛,她猛点头,好!一千一万个的好!既然已成夫妻,便是一体,夫妻之间,最重坦诚……楚忌继续问她。
小婿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舟强撑着醉意,感觉捏掐自己的痛意也没方才那么疼了。
楚忌这次亲手给云舟斟满一杯,试探地问道:贤婿啊,你可知谢南烟突然出征是为了什么?烟烟啊……她……她出征了……云舟只觉自己已经被酒气包裹,她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楚拂,拂儿……你知道她为何要出征么?楚拂莞尔摇头,伸手轻抚云舟的后背,夫君慢慢说,我们都听着。
指尖轻轻抚动,有意无意地似是在写着什么。
她一脸迷糊,回头看了看楚忌,又看了看楚拂,端起酒杯,忽然一口饮尽酒盏中的酒汁。
楚忌愕然。
她……出征了……嗯……出征了……云舟喃喃几句,忽地身子一歪,倒入了楚拂怀中,不断重复呓语这几句话。
楚拂皱眉看向脸色难看的父亲,她喝多了,只怕这会儿什么都问不出来。
楚忌沉下脸色,我没问出的,你来问,今日就留在这儿过夜吧。
也好。
楚拂顺从地点头,扶起了云舟。
画卷滚落。
楚忌弯腰捡起,递给了楚拂,画也让她好好画。
是,父亲。
楚拂再点头,唤了丫鬟来,帮着她一起将云舟扶入了后院。
楚忌捻须看着她们走远,心道:老夫倒要瞧瞧,年大将军你这次能耍出什么把戏?这边丫鬟将云舟小心扶着躺上了楚拂的床,楚拂便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亲手将房门与窗户都关严了。
楚拂坐到了床沿上,将画放到一旁,刚准备帮云舟除去乌纱帽,就被云舟握住了手。
云舟努力睁着醉眼,笑道:我……知道你写了……写了什么……楚拂淡淡道:写什么都不重要了,你方才能管住嘴巴,我希望你现在也可以管住嘴巴。
说着,她警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
门窗虽然能关上,可附在门窗上的耳朵却不可能关上。
拂儿……云舟枕上了她的腿,用滚烫的额头轻蹭她的衣裳,我很难受……都是烈酒,能不难受么?楚拂略显心疼地责了一句,轻轻一叹,终是帮她把乌纱除去,轻轻地揉上了她的太阳穴,安心休息,不要多言。
好……云舟彻底放松下来,不知是楚拂按得太舒服,还是酒劲彻底上来了,没过一会儿,云舟便沉沉睡去。
楚拂低头静静看她,渐渐有些失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沿着太阳穴来到了云舟的鼻梁上,又从鼻梁上缓缓摩挲而下,落上了云舟此时通红的唇瓣。
女子与女子亲吻,是什么滋味?这个念想突然浮上心头,楚拂猛地摇头,缩回了手来,再一次告诫自己,楚拂,你也醉了么?她是云舟,是谢南烟的云舟!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南烟姐姐啊~你赶紧回来啊~~不然楚姑娘一旦下手,你家舟舟怎么办啊?☆、第一百一十章.魑魅之死楚拂再一次压住心头的妄念, 沉叹一声, 拉过了被子,盖在了云舟身上。
烟烟……云舟忽地翻了个身,抱住了楚拂的手, 枕在脸下,继续呓语, 回来就好……我不是谢南烟。
楚拂心头一酸,她低声提醒, 可云舟梦中醉语, 根本就听不见她说的话。
本就不该与云舟置气,她本就是云舟与谢南烟之间多余的那个。
可楚拂心底的郁结根本就挥之不去, 她索性将云舟推了推,醒醒,除了衣裳再睡。
云舟半梦半醉,揉着眼睛看她,柔声唤道:烟烟……我不是……楚拂话还没说完, 云舟突然低头去扯她的衣带,吓得楚拂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你想做什么?别……怕……云舟笑着看她,我不……不乱来的……换做平时,楚拂早就狠狠推开了, 可现下不知为何,楚拂甚至有些期待,想知道她下一步想做什么?她缓缓松开了手, 任由云舟扯开了她的衣带。
云舟笑中带泪,她也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一手扯着楚拂的衣带,似是想把两人的衣带连在一起。
这酒劲冲头,看得也不真切。
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打起结来。
你这是……要平安……回来……我还没……没来得及给你打这个……一心结你就……走了……云舟抬眼看她,眸光迷离,泪眼模糊,这次……栓住你……你就……不会再……走了……楚拂怔怔地看着她的泪眼,心头的酸楚更甚,她会回来的。
回来……呵……回来……云舟终是没有打好一心结,她抱住了楚拂,我好……想你……烟烟……楚拂任她抱着,直到视线开始模糊,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她怎会哭呢?她诧异于自己的失态,可心脏的啧啧生疼是那般真实,容不得她逃避或者无视。
不说了,可好?楚拂哑声问她。
嘘……烟烟说不说……那便不说……云舟双臂收紧,这个拥抱紧致而温暖,是楚拂从未有过的被人珍惜感。
这世上不是只有巫术才能蛊惑人心。
若遇珍之爱之的良人,飞蛾扑火又何妨?楚拂自嘲而笑,滚烫的眼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云舟虽是女子,可她情真意切,谢南烟能得这样的良人,楚拂打从心底羡慕。
偏生这样近在眼前的良人,楚拂求不得,也不能求。
她会回来的……她含泪轻笑,轻抚云舟的后背,今夜就当她放肆了,被珍之惜之一回,也算是享过温暖了罢。
大陵边镇之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那是大车广袤的沙漠。
边镇名叫沉沙镇,取折戟之意,一直都不是个吉利名字。
沉沙镇后倚靠着一方极为陡峭的险崖,只有一条狭长的峡谷直通大陵,只要镇守住这里,大车就没办法踏入大陵的疆土。
当年,年宛娘率领年家的精兵血战此处,斩敌三万,黄沙之下,皆是鲜血。
那一战的风姿,足以让天下男儿汗颜,也足以让大车将军闻名丧胆。
所以,当谢南烟率兵进驻此处,年字大旗在大陵旗帜旁边升起,边镇中的边民们就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
燕翎军在边镇一日,这里就有一道无形的长城,大车军马再来势汹汹,也无法踏破城阙,染指一寸大陵江山。
谢南烟虽然自小在京郊军营长大,可她从未来过沉沙镇。
此次率兵镇守入驻此地,她沿着城墙一路巡去,上面的刀斧凿痕斑驳入眼,每一个都让人莫名地热血沸腾。
这是师父曾经驻守的沉沙镇,也是师父大展风姿的沙场。
谢南烟缓缓沿着台阶走上了城头,她极目远眺黄沙深处,那里面的星星点点,她知道是大车驻扎在大漠中的军营。
她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佩剑剑柄,血脉中跳动的是属于将军的热血。
岂曰无衣……她轻轻念罢,仰头望上天空。
明月之畔,魑魅双鹰齐飞,盘旋不去。
曾经她是那般厌恶魑魅,如今再见,心境已变,只要魑魅在天空之中,就感觉师父就在身后一直护着她。
谢南烟微微勾唇,苦笑道:年少无知,竟错过那么多年光景……师父,你可恼过我?南烟姐姐。
银甲小将军明寄北负着长弓,抱着黑色大氅缓缓走来,与她并肩而立,人已拿住,该依计行事了。
谢南烟脸上的笑容逝去,好。
明寄北略一点头,刚欲转身,谢南烟忍不住唤他,小北,京城那边……车马已备好,南烟姐姐,你若想回去,我也可以带你回去。
明寄北略一低头,师父一个人在京中,我也担心。
你不恨师父么?谢南烟问道。
明寄北摇头,他笑了起来,没有师父,我绝对活不到今日,也不会成为南烟姐姐你的小北,我怎会恨她呢?略微一顿,明寄北笑容更加灿烂,小爷的命是师父给的,师父想怎么用便怎么用,在我心里,她不仅仅是师父……谢南烟打趣笑道,我没想到小北也会说好听的话了。
明寄北得意地扬起头来,小爷我可是一直在学,南烟姐姐你不知道罢了。
她……应该也在学……谢南烟回望那险峻的一线峡谷,根本望不见千山之后的繁华京师,再相见,会如何?明寄北知道她又在想那个死丫头,纵使不情愿,可为了南烟姐姐能高兴,他还是许了诺,南烟姐姐,我回京之后会在暗处护她周全,只要我有命在,她就一定不会有事。
你也要好好的。
谢南烟叮嘱一句,低下了头去,走吧。
明寄北知她怏怏不乐皆是因为云舟,可他知道提得越多,谢南烟就越是不高兴。
所以他忍住了那些宽慰的话,亲手将黑色大氅罩上谢南烟的身上,默然陪着谢南烟一路走下城墙。
沉沙镇后城门外,一片静谧。
一辆黑蓬马车停在路边,周围的当值守军皆被明寄北调开了。
明寄北一路送着谢南烟来到了马车前。
赶车的车夫虬须发黄,不像是大陵人。
可谢南烟并没有怀疑他的身份,只见她掀起车帘,眸光浮起一抹惑色,将放在车厢中的一个木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明寄北叹声道:埋在这儿不好,等姐姐你想挖出来的时候,只怕早被鼠蚁啃噬干净了,还是带着吧。
谢南烟脸色一沉,她知道这木盒子中装的是什么。
她别过脸去,将木盒子递给了明寄北,拿走!我拿走,可是会烧了的……明寄北小声嘟囔,却不接木盒子。
谢南烟瞪了瞪他,你敢!谁让你挖出来的?明寄北提醒道:要不姐姐这会儿先全部看了,我再拿去烧?谢南烟忍住了呵斥他胡闹的话,轻抚木盒,沉声道:小北,我若带着这些,我便狠不起来,若是哪日我忍不住了,现下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南烟姐姐,我不懂。
明寄北摇头。
谢南烟知道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的,她倒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把木盒子塞入了明寄北的怀中,拿着,不准烧,有用。
明寄北愕了一下,有何用?证明谢南烟死了,这是最好的证据。
谢南烟仰头再看了一眼天上的魑魅,就留它们一命。
明寄北皱眉。
魑魅,不准杀。
谢南烟掀起车帘,踏上了马车,最后给明寄北下了一道命令。
师父之令,你知道没有谁可以违背。
明寄北涩声回答,对天下人而言,魑魅的尸首也是证明你死了的铁证。
谢南烟沉默不语。
明寄北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车夫道:走吧。
车夫点头,扬鞭策马,赶车驶回了沉沙镇,明寄北将木盒子放到脚边,他解下长弓,抽出了箭囊中唯一的两支箭矢,搭上弓弦,对准了天上盘旋的魑魅双鹰。
曾经他也烦过这两只鸟儿,可如今真要下手,说心里没有一点难过,是不可能的。
可他没有其他选择。
咻!一声惊弦,双箭齐发。
镇北将军明寄北箭术卓越,是燕翎军中第一射手。
放眼天下,几乎无人能敌。
这一箭不偏不倚,箭矢穿破魑魅的喉咙,带出数滴鲜血,一击致命。
当值的斥候发现了魑魅坠落,当即吹响了军号,急呼道:有刺客!全城戒备!不好了!来人啊!明寄北一边叫唤,一边收起长弓,踢开了地上的木盒子,里面的十个纸方子散落在地,刺客往峡谷里面跑了,南烟姐姐率兵追去了,尔等速速随我去助南烟姐姐一臂之力!沉沙镇中的燕翎军举着火把闻声赶来,恰好与马车擦肩而过。
谢南烟瑟瑟忍泪,魑魅已死,那边自然还有几具明寄北准备好的死尸。
牺牲已经开始,她已无回头之路。
凉意一阵一阵侵蚀心房,她慌乱地从冰凉的胸甲下摸出了那个失而复得的小虎儿肚兜,她紧紧捏在手中。
脑海中依稀浮现起云舟在灯下一针一针给她绣补的画面,那是清宁村最温暖的回忆之一。
阿舟……谢南烟哑然轻唤。
物可依旧,那人呢?这一刻的谢南烟是真的开始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南烟姐姐肯定要回去哒!楚拂妹纸是真的好好啊~~☆、第一百一十一章.王子的宠姬呜——天蒙蒙亮时, 沉沙镇外, 大车人吹响了号角。
一骑执旗手一马当先,执着大车的狼旗从远处驰来。
在他身后,百名狼骑兵护送着一辆金蓬马车, 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行来。
城头的守将举着火把往下望去,对着驰到城下的执旗手肃声道:此乃我大陵重镇, 尔等来此,所为何事?执旗手仰头高声道:我大车小王子奉大汗之令, 持节盟好大陵, 愿与大陵结百世联姻之好,换两国太平千岁。
守将侧脸望向一旁的副将, 速速去通报谢将军。
不必了……明寄北颓然开口,他沉重地走上了城头,沉声道:开城门,放大陵使者入城吧。
可谢将军才是……守将迟疑。
从今往后,沉沙镇小爷说的算。
明寄北将谢南烟的染血令牌亮了出来, 守将才发现明寄北已是双眸通红。
守将大惊,谢将军她……勿要喧哗, 以防有变。
明寄北故意哽咽地警告他,将染血令牌仔细收好,两国盟好最重, 南烟姐姐之事小爷我会处理好。
诺!守将万万没想到,镇南将军谢南烟才到沉沙镇没几日就出了意外,他实在是没办法相信, 昨夜那刺客……小爷说了,我会写好军报,回禀师父。
可南烟姐姐的意外,不可在这时让大车人知道,以防生变。
明寄北说完,横眉左右扫了一眼,拔出佩剑,厉声道,再敢多言!按军法处置!诺!孰轻孰重,守将岂会不明白?他挥手示意城下门后卒,将城门打开,放大车使节的车马进城。
城门缓缓开启——执旗手恭敬地执旗端坐马上,待金蓬马车与身后百骑浩荡入城后,他才执旗跟在狼骑兵后,一路往城中驿馆行去。
明寄北走到城头的另一边,看着大车使团渐行渐远,正色道:加派人手驻守驿馆附近,切勿不可再出意外。
诺。
守将领命。
明寄北悄然握拳,心道:南烟姐姐,此去保重。
照例,使臣将在驿馆中休整一日,第二日再启程赴京。
驿馆内外加派驻兵后,几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入夜之后,沉沙镇中的气氛有些奇怪。
传说中的镇南将军谢南烟整整一日没有出现,明寄北代谢南烟处理了一日军务,很是反常。
驿馆之内,用完晚膳的大车小王子悠闲地往狼皮毯子上一躺,捏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甜滋滋地嚼了两口。
一直听人说年大将军座下最好看的就是这个谢南烟,阿古莎,你说她会比你还好看么?他咽下了葡萄,眯眼笑望向随侍的婢女阿古莎,大拇指左右摸了两下唇上两撇小胡子。
阿古莎自小就是小王子的贴身婢女,她今日穿了一袭黑裳,左颊上有一道旧日刀痕,垂落的发丝刚好可以半掩住这道刀痕。
不知。
阿古莎显然不喜欢这句话。
小王子知她是恼了,连忙坐了起来,扯了扯阿古莎的手,他亲了一口她的手背,我的好阿古莎,我说笑罢了,你别生气。
不敢。
阿古莎依旧冰冷。
小王子索性将阿古莎扯入怀中,紧紧抱着,好阿古莎,大陵那小皇帝可没有姐姐妹妹,孩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娶个大陵姑娘回大车的。
阿古莎定定看他,当真?小王子重重点头,将手放在胸口,我向长生天起誓,不会。
好!阿古莎信他,嘴角微抿,已是她最灿烂的笑容。
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小王子对着阿古莎眨了眨眼,瞧瞧,人来了。
阿古莎从他怀中站起,端然站到了一侧。
小王子再捏了一颗葡萄下来,抛入口中,一边嚼,一边道:进来。
外面的护将把房门推开,放进了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
这女子将斗篷放下,青丝绾髻,眉心处,朱砂画莲,侧眸看了过来,还未言语已是明媚酥心。
你就是……小王子看得呆了眼,早已忘了方才自己说过些什么?阿古莎骤然抽刀,寒光映在谢南烟的脸上,啧啧生寒。
谢南烟微笑,姑娘好大的戾气。
阿古莎不喜欢她,远些!别!别……小王子连忙给阿古莎赔笑,别伤了和气。
说话间,递个眼色给护将,先把门关上。
护将把门关好。
小王子起身站在阿古莎与谢南烟之间,左右笑了笑,有话好说,阿古莎,先把刀收起来。
谢南烟在小王子的狼皮毯子上坐下,摘了一颗葡萄捏在指间,却不急着尝尝,阿古莎姑娘,你放心,我有夫君的。
说着,她将葡萄递向了阿古莎,给你,大车的葡萄还是得你们大车人吃。
阿古莎愣了一下,接过了葡萄,真的?若谢南烟说的是真话,阿古莎对她的讨厌瞬间少了九成。
真的。
谢南烟莞尔点头,当今探花郎,是个很好的人。
小王子清了清嗓子,心里有些不太舒服,既然已是□□,还做本王的宠姬,恐怕不太好吧?一个身份罢了。
谢南烟匆匆笑笑,师父信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所以,她又对着阿古莎眨了眨眼,当中分寸,我懂。
小王子失落地叹了一声,余光瞥见了阿古莎如刀的眸光,他嘿嘿笑了笑,阿古莎,你放心,分寸我也懂的!阿古莎收回弯刀,站到了小王子身后。
小王子也坐了下来,故作认真地道:大将军的信上只说要本王配合谢将军一起行动,具体如何行动,还请谢将军赐教。
谢南烟伸出食指比了一个一,你先给我取个大车名字。
这个容易!小王子打个响指,很快便脱口而出,就叫阿古娜!难听!不给!谢南烟与阿古莎异口同声,否决了这个名字。
小王子苦笑着看看谢南烟,又看看阿古莎,我再想想啊……说话间,忍不住朝着谢南烟多瞄了几眼。
突然感觉身侧凉飕飕的,他惊觉阿古莎寒凉的眸光,连忙坐了个笔直,努力思索,叫……叫……谢南烟大氅之下,是一袭火红色的舞衣,如今只能窥见些许,小王子忍不住在心头幻想她除去大氅后,该是怎样的惊艳?你生就不像大车人,取个大车名字,岂不奇怪?阿古莎蓦地冷冷开口。
谢南烟仔细想想,点头道:也是。
小王子实在是词穷,他轻轻地牵住了阿古莎的手,阿古莎,你帮我想想?红儿就好。
阿古莎才不会多想一个字。
小王子干咳两声,这名字未免也太随意了些,再想想?可他看阿古莎已经不愿意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想想,再打个响指,笑道:大陵丝织品最盛,不若就唤你红绡好了。
红绡?谢南烟念了念,那便叫红绡吧。
小王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瞄了一眼谢南烟,皱眉道:我远在大车都听过你的名字,想必京师众人都知道你的长相,你就算换个名字,换身衣裳,还是能被人一眼认出来。
谢南烟轻笑摇头,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红巾,戴在了脸上,半掩住了脸蛋,她清了清嗓子,似是换了个声音,王子且看,可还认识我?你……你这声音!小王子与阿古莎俱是一惊。
谢南烟涩然笑笑,我认识的一位先生曾经教过我变声之法,虽不能一直变声,可偶尔说一两个字,还是可以的。
大陵的异人真多。
小王子嘟囔一句。
谢南烟慨声笑道:异人多,坏人也多,多学一门本事,便多一条生路可选。
小王子听得半懂,他没有详细询问教她变声之法的异人究竟是谁,反倒是问起了另外一事,你方才说,你们的探花郎是你的夫君?谢南烟抿唇点头。
他可知你是在执行大将军的任务?小王子试探地问她,在我们大车,对他□□妾不敬者,可是重罪,我可不想回去捱父汗一顿收拾。
谢南烟脸色铁青,她沉默片刻,摇头道:她不知。
这……小王子惊得跳了起来,这可不好!谢南烟仰头看他,有些事不能让她知道,她若知晓,事情只会更糟糕。
小王子听得一头雾水,啊?阿古莎忍不住问道:我虽不知你们大陵人为何要这般绕弯子,可有个道理我是清楚的,人若死了,便一了百了。
等你完成任务回去,他会不会已经娶了其他女子,早已将你放下了?一句话戳到了谢南烟最怕之处。
谢南烟语塞难答。
小王子笑劝道:能被谢将军看中的男儿,定不是这种薄幸之人。
阿古莎继续道:可人心都是肉生的,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谢将军曾是王子宠姬,就算王子生了千张嘴,有些事只怕也是解释不清的。
谢南烟沉默不语。
阿古莎皱紧眉头,这些事谢将军都不怕么?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再怕我也不能回头了。
谢南烟最后回答他们的,只有这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越来越感觉后面南烟姐姐要追妻火葬场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功亏一篑当晨曦从窗格间落入, 宿醉一夜的云舟晃了晃欲裂的脑袋, 在床上撑坐了起来。
不好!觉察到身上没有了轻甲,云舟不禁大呼一声,哪里还顾得头疼, 急忙掀起被子找了起来。
在找什么?楚拂用热水浸湿了帕子,拧干帕子走了过来, 头不疼么?云舟急声道:我的轻甲呢?晚上穿着睡不沉么?楚拂问罢,坐到了床边, 递去了热帕子, 拿着,我去给你拿来。
好。
云舟听她说完, 悬起的心放了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拂抱了轻甲过来,将轻甲放到了一旁,瞧云舟准备拿热帕子擦脸,她拦了下来, 不是让你擦脸的。
啊?云舟惑然。
楚拂的目光瞥了一眼云舟的腿,昨晚掐那么狠, 敷一下会好受些。
云舟恍然,笑道:谢谢。
说完,便卷起了裤脚, 一路卷到了大腿上,昨日的掐痕又青又紫,不看还好, 这看见之后怎的感觉开始啧啧生疼了。
楚拂莞尔,今日陛下身子不适,已经免朝了,多敷一会儿,舒服些了,我们便回去了。
云舟点头,将热帕子按上了青紫处,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
楚拂看她那模样,忍不住笑得更暖了些,慢些,真不把自己当姑娘了。
说话间,便从云舟手中抢过了热帕子,轻柔地贴了上去,嗔道:傻……云舟哑然轻笑,烟烟也经常说我傻。
楚拂脸上的笑容一僵,幽幽道:是,姐姐说你什么,你就记得什么。
呵……云舟咧嘴笑得更欢,昨日家宴,谢谢你。
嗯?楚拂凝眸望她,你我一定要这般谢来谢去么?云舟笑着点头,也不知我昨晚喝多了有没有发酒疯,若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对着楚拂伸出了手掌,给你打我几下。
你还知道你说了不该说的?楚拂颇是惊讶。
云舟蹙眉,我还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呀?楚拂打了一下云舟的掌心,没有。
没有你还打我?云舟缩回手来,她虽然打得不重,可掌心还是有些发烫,拂儿,你也学会欺负人了。
楚拂忍笑道:就欺负你了,怎的?云舟总不能说等烟烟回来告状啊。
楚拂继续笑道:可是你自己送上来挨打的,总谢来谢去地不长记性,打你一下你兴许能记得。
云舟摇头笑了笑,对,对,对,拂儿教训的是。
楚拂看她笑容温润,不禁有些失神,笑容也比往日要更灿烂几分。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变化,可云舟却看得分明。
能让楚拂的日子过得高兴些,心头的愧疚也能少一些罢。
想到这儿,云舟的笑容更暖。
楚拂隐隐觉得自己双颊烫了起来,她连忙收起了热帕子,站起道:帕子凉了,我去再沾些热水。
说完,便快步走向了妆台边的盆架,哪里还敢再多看云舟一眼。
云舟摇了摇头,将轻甲穿戴起来。
烟烟此时知不知大车只是为了求亲?烟烟会不会已经动身回来了?她思来想去,是应该早些回府,给烟烟准备一份接风礼物。
楚拂拧干帕子,从铜镜中看了一眼云舟穿衣的动作,视线看回了镜中的自己——双颊微红,俱是羞色。
她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滚烫的脸颊,想让自己的羞色退却些许。
这样的自己,从未有过。
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期待。
拂儿……云舟突然唤她。
楚拂慌乱地回头,嗯?云舟笑道:拂儿今日的胭脂很好,涂上去很好看,回头我给你画一幅。
说完,云舟将官服腰带系好,戴上乌纱,走到书案边左右看了看,似是在找什么?傻……这哪是胭脂色?楚拂哑然笑嗔,放下帕子微微低头走了过来,夫君在找什么?云舟正色道:昨日岳丈大人不是要我修画么?楚拂脸上的笑容渐逝,此事……不简单是不是?云舟突然正色问她。
楚拂有些错愕,你……如若简单,便不会让我来了。
云舟轻描淡写说完,扶住了楚拂的双肩,可若是我不画,他定会为难你的,所以拂儿别怕,我懂该如何画,大家都能满意。
楚拂怔怔看她,心头一片温暖。
所以,画在何处?云舟笑问道。
楚拂侧脸看向了坐榻,画卷就放在那儿。
云舟揉了揉抽痛的额头,走了过去,将画卷拿起,回身对着楚拂伸出手来,拂儿,我们回家。
楚拂迟疑地看着云舟。
她……可以么?云舟抿唇轻笑,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戏还没完,可不能太生分了。
说完,便牵着楚拂一起推门踏出了房间,渐行渐远。
当夜,魏王乘着马车匆匆赶来楚府。
楚忌才屏退了丫鬟,魏王便急声开口,楚大人可收到了密报?大车王子联姻的密报?楚忌惑声问道。
魏王摇头,语气仓促,谢南烟没了!什么?楚忌倒抽一口气,谁下的手?魏王怎会知道?燕翎军一直按着消息不发,或许这是个机会。
魏王想要琢磨琢磨,借由此事好好地闹一场。
谢南烟死还是没死,尚未证实,此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得好。
楚忌摇头,大车突然盟好,这事老夫倒觉得有些蹊跷。
有何蹊跷?突闻房外响起一个声音,萧别大步走入,浑身酒味,他歪着身子对着魏王与楚忌微微一拜,原来殿下召我前来,要商议的是这事啊?听他语气,似是知道些什么?魏王急问道:可是你做的?且不说还不到时候,就算到时候出手了,谢南烟也不会死得那么隐秘。
萧别冷嗤一声,可惜啊,我低估了年宛娘这女人的心狠手辣,关键时候敢于自断一臂,躲过一劫。
楚忌眸光阴沉,萧盟主到底是什么意思?这谢南烟可是年宛娘最看重的弟子,她会舍得杀她?谢南烟到底是谁,云舟又是谁?萧别这时再说,即便是有先帝起居注这个物证在,有谢绮云这个人证在,只要谢南烟一死,便算是死无对证。
天子不会承认先帝的这件荒唐事,年宛娘也不会让云舟成为下一个弃子,他若说了,只会让天子与年宛娘结成的联盟更坚固,他的后招终究是迟了一步。
他原想先折磨了谢南烟后,再用镇国公主旧事收拾年宛娘,让年宛娘顾此失彼,受到一击重创,哪知年宛娘这一招实在是又快又狠——都以为她是想护着谢南烟,所以才调她去边关,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秘密除了谢南烟,扭转了被动局势,硬生生地将他的后招给截下了。
如今萧小满中了引魂散未解,局势又便成他的被动,叫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悔?萧别冷笑,蛇蝎心肠,自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此计既然已无效,再说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楚忌与魏王满腹疑惑。
萧别摆手道:今日我来,只为向殿下说明,谢南烟不是我杀的,若无他事,萧某先退下了。
萧盟主,且留步!魏王今日就想知道内情。
萧别走到门口才停下,他淡淡道:死人可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殿下倒不如想想另一件事。
楚忌惑声问向魏王,殿下,莫非有事瞒着老夫?魏王知道萧别提醒的是皇后腹中的孩子,确实,当务之急,此事比研究谢南烟之死更有价值。
此事……魏王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可萧别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魏王恭敬地对着楚忌一拜,此事还需廷尉大人帮个手。
楚忌点头,既然与魏王已是一盟之人,魏王所谋,他岂会袖手旁观?谋害皇嗣本是大罪,可谁让尉迟容兮是年宛娘的人呢?只有根除年宛娘在朝廷的势力,还权给天子,这个朝廷才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往后的天子也不会再受年宛娘这个女人的胁迫。
楚忌得知魏王与萧别在筹谋的事情后,虽然迟疑过一瞬,可他还是选择了从命行事。
朝堂是男儿的朝堂,女子只能乱政。
萧别在月下踏檐掠过数家的飞檐,最后斜飞落下,沿着巷陌走了一段,转身走入了一家酒楼。
小二哈腰迎上,客官,里面请。
萧别走上二楼,抛给了小二一锭银子,拿酒来!好咧!小二喜滋滋地抱着银子走下了楼。
萧别坐在栏边,远眺皇城的方向,咬牙暗道:姓殷的你们都该死,你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熟悉的月光,熟悉的万家灯火。
若是没有宫檐下那回头一眼,他便不会认识孙云娘,便不会有憧憬,更不会有憧憬碎裂的痛苦。
年宛娘,算你狠……萧别紧紧握拳,指节咯咯作响。
小二提酒上来,瞧这客官面色含怒,不敢多言,放了三坛酒就退了下去。
萧别反手抓了一坛来,揭开封坛,仰头便喝了一大口。
他恨了殷家皇族多年,可燕翎军一直护着殷家,他无法用他的手段报复殷家,这些年来,只能依附魏王势力,一边壮大猎燕盟势力,一边削弱燕翎军势力。
萧别根本就不在乎魏王能不能登基为帝,魏王他日也只是他的刀下亡魂罢了,谁让他也殷寒的儿子,所谓父债子还,他与当今天子一样都该死!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这就是南烟姐姐非死不可的原因,不然萧别拿着这个秘密,年大将军就是被动的。
弱弱问句,有多少小天使开始喜欢楚姑娘了?☆、第一百一十三章.反戈京师巷陌之间, 忽然兵甲声四起, 酒楼很快被燕翎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店家与小二被军士带出酒楼,酒客们慌乱地从酒楼中跑出,生怕遭个什么无妄之灾。
大将军到——随着副将一声高呼, 将士们整齐地让开一条道——年宛娘着甲按剑,面容严肃, 打马缓缓走到酒楼之下,翻身下马, 漠然走上了二楼。
萧别依旧坐在栏边, 他如今的身手,楼下那些燕翎军是扣不下他的。
更何况, 年宛娘并没有带弓箭手来。
足以说明,今日年宛娘是来与他闲话的。
年大将军好兴致啊。
萧别提着酒坛子,看向楼梯尽头的年宛娘。
年宛娘悠然坐下,萧盟主的兴致也不错啊,在京外独酌无趣, 所以想来京师里面找找乐子?萧别冷笑,我原以为女子的心肠不会恶毒到如此地步, 却不想还是看错了年大将军啊。
说着,他冷嗤一声,养只狗到了冬至烹煮, 多少还会有些不舍,更何况,她还是个人啊。
年宛娘镇静自若, 拿了一支筷子起来,一折两段,无用者该弃,有害者该杀。
这道理萧盟主不会不懂吧?萧别仰头饮下一口烈酒,若今夜年大将军只为与我逞口舌之争,那就请年大将军离开吧。
年宛娘笑意更浓,把另外两本起居注交出来,我就给你半年的引魂散缓毒之药。
反正如今你留也无用,倒不如给你女儿换几日舒坦。
哈哈哈哈……萧别放声狂笑,你以为我不知你想做什么?既然知道,那便不要说这些废话。
年宛娘慵懒站起,装模作样地对着萧别微微拱手,谢谢萧盟主让我知道云舟竟是这样的出身。
如今发展正合我意,萧盟主若愿弃暗投明,与我联手创一番大业,我或许会把真正的引魂散解药给你。
哐啷!萧别怒将酒坛砸地,厉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年宛娘,当初她能在渔村生活十六年,是我对她最大的慈悲!如今她可是一人在京中生活,我要她的命可是易如反掌!年宛娘轻轻一笑,却不当成一件要紧事,是么?这话若是萧盟主在秋闱之前说,只怕我还会忌惮一二。
可如今你还这样说,不觉可笑么?说着,年宛娘往萧别那边走近一步,都晚了,如今不论是我,还是你的魏王殿下,都会保着她的小命,这点萧盟主也该是有数的。
萧别的手指捏着咯咯作响,他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年宛娘又道:不听主子的话行事,魏王可是会不高兴的。
突然有一天,你这萧盟主的位置换了个人,你说,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语气挑衅,句句带刺,似乎就是要激怒他。
年宛娘!萧别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立即咬碎眼前的她。
年宛娘丝毫不惧,反倒是走到栏边,扶栏望向远处的灯火,你本可以带着她逍遥江湖,不必卷入这些朝廷肮脏事之中,何必呢?何必?呵……萧别摇头冷笑,你怎么不问问你的狗主子,宫中那么多的女人还不够么?同样之话,本大将军也问问你。
年宛娘从怀中摸出了一封官籍书,递向了萧别,孙云娘十四岁便入绘芳苑做帝家画师,她十八岁时,先帝亲口言明,此女绝不收为后宫妃嫔,容她一世醉心画道,成画艺之大成……年宛娘的话突然停下,萧别并没有收下这封官籍书,她缓缓放下,《四海烛龙图》画好那日,所谓天降祥瑞,火光冲天,不过是后宫走了水,可走水之地可不是绘芳苑,你猜猜看,是在何处?萧别蹙眉,年宛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年宛娘笑然看他,苍苍双鬓,眸光如炬,你说,若是你的主子知道你与本将军在此闲聊了半刻,他又会如何想呢?呵。
说完,年宛娘转身负手,大步朝着酒楼下走去。
萧别扶栏看着年宛娘翻身坐上黑鬃骏马。
年宛娘勒马回头,大声道:本大将军想做之事,无人能阻,当年如此,现今也如此!萧盟主,本大将军今夜与你说的话,还请多多思量,我等你的回话。
说完,年宛娘轻踢马腹,打马率领燕翎军浩浩荡荡走远。
萧别低头看着年宛娘留下的官籍书——他以为自己除了恨之外,对她再无其他情愫,可当看见她的官籍书,萧别的心还是忍不住轻轻颤动。
年宛娘之言,处处有暗示。
难道真的是错怪了她?可当夜他看得清清楚楚,先帝醉酒,确实将她压在了身下。
后面之事,他如何能看下去,听下去?当年他的武功并不如现在,又如何冲进去将孙云娘救下呢?他恨孙云娘,可现下突然发觉,他其实也恨自己的无能。
越近冬日,这夜是越发地寒了。
廷尉云府下的暗牢中,云舟趴在地上已经许久了。
木阿捧着砚台,打了好几个哈欠,他不懂为何画画要跑到这个地方来画?大人……嘘,快好了。
云舟凝神将最后的几笔勾完,她站了起来,把毛笔抛给了木阿,走到墙壁边拿了火把下来,照亮了整幅画卷。
木阿接住了毛笔,带着困意低头看向画纸,瞬间惊呆了眼,这……这是……云舟笑道:皇宫内苑图。
木阿不解,大人你画这个做什么?云舟继续道:前几日我不是与大将军一起搜查皇城中的密道么?大将军问我能不能画,我自然能画。
她的目光落在了绘春苑外,那日发现阿黄受伤的地方,她说,若是我能画好,她便告诉我,那日烟烟到底遇到了谁?木阿沉默不语。
云舟抿了抿唇,她莞尔看向木阿,牛大哥,我也是帮上年大将军了,烟烟回来若是知道了,定会觉得高兴的。
木阿点头。
待画晾一夜,明早你来这儿把画卷好,送去给大将军吧。
云舟笑然说完,把火把放回了原处,我先出去休息了,牛大哥,你也好好休息。
说完,云舟沿着牢路走了一段,拧动了机关,打开了暗门走了出去。
木阿低头再扫了一眼地上的皇宫内苑图,画画这活计,云舟这丫头的笔法是没得说的。
云舟从密道小心走出,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便轻手轻脚地从假山后溜到了回廊中。
借着月色整了整微皱的衣摆,她抬头看了一眼微缺的月亮,只要想到谢南烟就快回来了,云舟心里就高兴得紧。
大人这是刚回来呢,还是要出去啊?忽然听见墨儿的声音,云舟轻咳两声,走了过去。
墨儿姐姐怎的还不睡?墨儿挑眉看她,似乎想听她把方才那个问题回答了。
云舟轻笑道:刚从拂儿那儿回来,今晚准备去书房休息。
墨儿有些嫌弃地看她,提醒道:将军才走了几日,你可别把将军给忘了!我怎会呢?云舟连连摆手。
墨儿发现了她掌心的墨色,怎么不会?当初可是只给将军画画的,这会儿可是又画什么哄楚少夫人开心了?云舟知道是要被教训了,端正了态度道:墨儿姐姐教训得是,我以后注意。
咳咳!杨嬷嬷也寒着脸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
云舟笑吟吟地盯上了热汤,还是嬷嬷对我好,知道我饿了。
说着,便准备伸手去接,哪知竟被杨嬷嬷给打了下手背。
谁说给你喝的?杨嬷嬷白了一眼云舟,让禾嬷嬷给你做,这碗热汤是给墨儿的。
说完,她对着墨儿柔声道,走,我们那边喝去。
云舟轻揉着被打的地方,她看着杨嬷嬷拉着墨儿渐渐走远,苦笑问道:嬷嬷,明日的早膳给我加个鸡蛋好不好?杨嬷嬷停下脚步,冷冰冰地回道:也不见你对将军这般卖力的,鸡蛋也让禾嬷嬷给你准备!墨儿,走。
云舟眨了眨眼,当初吃鸡蛋吃到怕,如今想吃一个竟这般难?府中人多半都以为她近几日宠楚拂宠得多了吧。
云舟也知道是什么原因,等烟烟回来,兴许杨嬷嬷与墨儿能少刺她几句吧?摇头苦笑,云舟回到了书房中。
嗷呜……阿黄躺在榻上,对着她摇了摇尾巴。
它的伤势很重,大半月过去了,还是站不起来,只能躺着。
云舟坐到了榻边,摸了摸阿黄的脑袋,柔声道:阿黄再忍几日,定会好起来的。
阿黄摇摇尾巴,眯起了眼睛。
云舟若有所思地轻抚它的脑袋,若是你能说话就好了。
阿黄被摸得舒服了,双眼都闭了起来,哪里管云舟说的是什么?大将军说的没错,烟烟有她该做的,我也有我该做的。
云舟蓦地停了下来,起身走到书柜边,将锁在暗格中的镇国公主画卷拿了出来。
借此画哄得楚忌高兴了,或许能有机会看见卷宗房中的陈年旧卷,或许能查得一两条与娘有关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年大将军可不是一般人,想碾压她,还是要掂量掂量~当然,舟舟也不是当初小渔村中的那个只会下海+画画的无知村姑了。
突然觉得年大将军是位好老师啊,舟舟也开始开窍认真干活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醍醐灌顶又是一日天子龙体不适罢了朝, 百官们悻悻然各回各家, 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失望的。
自从皇后被年宛娘接去大将军府静养,殷东佑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这已经是这半月来的第三次称病不朝了。
有君如此, 大陵前途危矣。
官员们摇头哀叹。
楚忌与魏王从宫门走出,两人压低了声音, 细细说着什么?昨夜萧别私会了年宛娘,殿下可听说了?楚大人有什么看法?此人藏了事, 只怕要提防了。
本王会多多注意的……岳丈大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云舟的声音, 魏王给楚忌递了个眼色,便匆匆离开了。
楚忌回头看着云舟跑近, 疑色道:何事?云舟拱手一拜,画已修好,小婿还是亲手送上得好。
说着,云舟给站在马车边的木阿招了招手。
木阿从马车车厢中拿出了一个长盒子,双手捧着送了过来。
楚忌大惊, 你这是……声音低下,好大的胆子!云舟笑道:也是, 岳丈大人不如上我的马车吧,小婿有些事想单独与岳丈大人商量。
说完,她反手给木阿比了个手势。
木阿停下了脚步, 将长盒子放回了车厢中。
楚忌也想知道云舟到底想商量什么,他略一点头,便随云舟一起上了马车。
木阿扬鞭, 赶车朝着楚忌的廷尉府行去。
云舟亲手将长盒子奉上,笑道:此画已修好,岳丈大人可以先过目。
楚忌并不急着看修成什么模样,贤婿的画技,老夫是放心的。
说着,他整了整官服,沉声问道,说吧,想与老夫商量什么?云舟蹙紧了眉心,舅舅曾让桑娘传话于我,说西海小渔村一案,与年大将军有关。
楚忌眸光一沉,锐利的双眼静静看着云舟,然后?云舟坦然看向楚忌,说得认真,他们都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叔伯婶娘,他们死得那么惨,我当初参加秋闱,为的也是查清楚他们的死因,好为他们报仇。
楚忌捻须道:你有此心,老夫自然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顿了一下,他已明白云舟想做什么,今日老夫就让你进卷宗室,仔细西海渔村的案卷。
云舟大喜,谢谢岳丈大人!楚忌凉凉地笑了笑,忽然问道:贤婿,你家另一个夫人都去了边关多日了,可有家书给你?云舟愕了一下,家书?楚忌瞧她的模样,便知道谢南烟并没有写书信回来,新婚数日就离别,这滋味可不好受,岂会没有家书给你?一句话戳到了云舟的痛处。
确实……没有……云舟苦涩笑笑,或许是边关军务繁忙,烟烟来不及给我写吧。
楚忌几乎可以断定,探子从沉沙镇传来的消息是真。
年宛娘确实暗中解决了谢南烟。
这年大将军也是的,身边那么多副将军不调,偏偏就要调新婚的谢将军去。
楚忌感慨一声,之前就听说谢将军玩世不恭,数次顶撞年大将军,想必这次是年大将军想砥砺一下谢将军吧。
云舟觉得楚忌在暗示什么,岳丈大人怎的突然关心起烟烟来了?楚忌大笑道:也对,是老夫多管闲事了,贤婿莫怪才是。
云舟赔笑,岳丈大人客气了,我是晚辈,岂敢怪罪岳丈您呢。
楚忌不咸不淡地笑笑,云舟也觉没有什么可说了,气氛忽地沉了下来,一路无言,终是到了廷尉府外。
楚忌高兴地拿着镇国公主画卷当先下了马车,对着主簿吩咐了几句,便让主簿领着云舟往卷宗室去了。
西海县令的结案文书与仵作验尸记录就放在进门第一排书柜上,边上的物证盒中还放有从焦尸中发现的燕翎军箭簇。
主簿将这些都放到了云舟面前,哈腰道:云大人请过目。
云舟故意吧唧了下嘴,笑道: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口干,不知主簿大人能不能……这是应该,下官这就去给大人准备茶水。
主簿很是知趣,他低头退了下去。
云舟并不急着看眼前的这些证据,她等主簿走远后,便快步走到了放着卷宗的书柜深处——这些卷宗都是按照时间编放,每个柜子是一季,放眼看去,这里起码林立着数百柜子,想要找到娘亲的记载,宛若大海捞针。
云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把此事想简单了。
可既然都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回,不尽力一试就放弃,岂不是白熬了一夜修补镇国公主的画像?《四海烛龙图》画成那日,怎么算都该是二十到十九年前的事。
如此神异的一件事,放在京师也算件案子了。
照烟烟说的,娘亲当年是先帝最喜欢的画师,突然失踪先帝不可能不查。
所以……就在云舟寻到了十九年前卷宗柜之时,主簿端茶走了进来,没有看见云舟坐在原处,他不禁高声唤道:云大人?云舟无奈地一叹,大声道:我在。
主簿轻舒一口气,云大人你跑里面做什么啊?云舟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走了出来,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的卷宗,一时好奇,便进去看了看。
主簿笑道:这里只是一部分,还有更多的。
嗯?云舟来了兴致,还有更多的?主簿点头,放下了茶盏,大陵每日各地的案件数以千计,这里怎么放得下?所以这里只是库存各县案件的,还有各州府的,京师的,在……主簿指了指地,下面,没有圣旨或是大人的印信,谁都不能开启库门查看。
云舟皱紧了眉心,看来今日是注定白忙活了。
岳丈平日的公务原来如此繁重,我倒是汗颜了。
主簿笑道:云大人说笑了。
云舟轻轻笑笑,回到了案边,展开了西海县令的结案文书,一页一页翻看了起来。
咦?当初她沉浸悲痛之中,也没注意当中异常之处。
小渔村共有死尸二十八,死尸身份本该附上文书一一验明,可这里面能验明者,只有八人,其余都说因为烧焦无法辨认,只简单写了男女老少。
云舟疑惑丛生,她数了数男女老少的人数。
十六年来,与她一同长大的只有桑娘和另外三个打渔姑娘,这三个渔女很早就嫁去了邻村,听说不是难产死了,就是克死了丈夫,被公婆打发给卖了。
小渔村十六年来,好像没有一个孩子出生,所以最少者的年龄估计都是二十以上。
渔村之中也有年轻夫妻啊,为何竟没有一人生下孩子?这事她越想越不对劲。
主簿瞧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云大人,怎么了?云舟摆手,佯作难过地样子,这些人从小看我长大,看见他们的名字,我心里不舒服,我静静缓缓便好。
说着,她端起了热茶,喝了一口,挥手道,主簿先去忙吧。
主簿恭敬地拱手一拜,退了下去。
云舟打开了一旁的盒子,将里面的箭簇拿了出来,箭簇虽被烧过,可上面的燕翎二字还是清清楚楚。
若真是燕翎军所为,又何必暗伤烟烟,把烟烟装到木箱之中,扔下海让她与她以这样的情景相遇呢?这证据若是真的,楚忌向来与年宛娘不合,自当利用这些大做文章了。
连烟烟都曾说,如若换做是她,她也会把这些脏水泼到燕翎军的身上。
云舟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燕翎二字,此事中的蹊跷,想必烟烟在西海小渔村处理村民后事之时已经知道。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蠢顿丫头,竟不知事情是这般不简单。
烟烟……云舟脑海中浮现起与谢南烟的点点滴滴,在谢南烟面前,自己确实好像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傻白兔。
难事烟烟会处理,明枪暗箭烟烟会挡。
她是那般傻,从头到尾就没有帮上烟烟一件大事。
烟烟突然离京,定是有什么大事。
如今想来,那日自己还孩子气满满地央求烟烟不要走,云舟放下了箭簇,忍不住愧然敲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破脑袋瓜子!什么时候才能长进?等烟烟回来要好好待她,可不能再这样蠢,拉烟烟的后腿了!烟烟不给你写家书,你怎么就蠢到不敢给她写家书?云舟又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她快速将卷宗与证据都收拾好,一一放回了原处,从卷宗室中走了出来。
外间正在写公文的主簿看见云舟要离开了,急忙搁了笔迎上,云大人这就要走了?嗯,回去,写家书!云舟说完,大步朝着廷尉府外行去。
云舟走后不久,楚忌便来到了这儿,云大人都看过了?主簿点头,都看过了,中间还难过了一阵。
她说了些什么?楚忌又问。
主簿想了想,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最后一句,说要回去写家书。
家书……楚忌捻须冷笑,且不管云舟是信了这些,还是没信这些,她若发现谢南烟死了,还是被年宛娘秘密处置的,这出戏好看的地方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不知道当初大家有木有发现渔村的问题?=。
=故事继续,我掐指一算,红绡姐姐也该进京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迎天, 渐渐地凉了。
今年的冬日来得很早, 往年到了冬至以后才会飘雪,如今才立冬,天色就越发地沉了。
可即便是零星地飘着雪花, 今日的京城还是人头攒动,沿着御街一线排去, 都是聚在这儿看大车小王子风采的大陵百姓。
自从年宛娘领了年家旧部兵权后,与大车相互交战了十余年, 加上后来这二十多年的两国边关太平, 京师的百姓已经数十年没有看见大车人了。
鲜少看见,便多有传闻。
有人说大车人生得皮肤黝黑, 也有人说大车人长了血盆大口,总之一句话,跟大陵人比起来,大车人就生得像怪物。
天子殷东佑今日着了衮服,安静地坐在大殿龙椅之上, 等待着大车使臣的到来。
云舟也换了冬日朝服,与楚忌并排而立, 等着烟烟的归来。
《皇城布局图》由木阿交给年宛娘的第二天,年宛娘便将云舟请到了大将军府。
云舟本以为年宛娘会如约定那般,告诉她那天烟烟到底见了谁, 谁知年宛娘只请她喝了几盏热茶,绝口不提约定之事。
云舟才不容她像泥鳅一样赖皮,追问之下, 年宛娘只说等烟烟回来,云舟便能亲眼看见那个人。
云舟自然高兴,再追问下去,年宛娘脸色铁青,只淡淡地答了一句,王子到京之日,南烟也会到京。
云舟几乎是扳着手指头数到了今日,她在轻甲下藏了一块暖巾,一直给谢南烟暖着,已经想好今日接到谢南烟之时,便将暖巾拿出来,给她好生捂着。
满朝文武在殿上站了半个时辰后,派去接引小王子的内侍跌跌撞撞地跑入了皇城,沿着石阶快步跑上,在大殿之外蓦地跪了下来,陛下……不好了……云舟隐隐不安,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前面站着的着甲年宛娘。
年宛娘微微侧头,不等天子问询,她先问出了口,何事不好了?殷东佑忍下了要问的话,他坐定了身子,等着内侍回话。
楚忌与魏王相互递了个眼色,今日这场好戏是真的开锣了。
内侍缓了好几口气,才顺过气来,他急道:小王子的车驾与镇南将军的车驾在城门前互不相让……魏王站了出来,沉声道:两国邦交最重要,这个时候谢将军怎么如此不懂事?说完,他斜眼瞥了一眼年宛娘,年大将军,就没有话说么?年宛娘只当他是犬吠,完全不理他所言。
内侍连连摆手,不……不是的……镇南将军在沉沙镇遇刺……回来的是她的棺椁……小王子觉得晦气,所以……殷东佑脸色大变,朝堂之上的百官脸色俱是大变。
为何军报上没有一句提及此事?放南烟先行!年宛娘洪亮的声音响起,本将军要亲自迎她回家!装模作样……楚忌冷嗤一声。
可不等年宛娘走出大殿,一袭红袍已然快步往殿外跑去——不会的,不会的,烟烟说会好好回来的,不会的……云舟宛若中了魇,一边念叨,一边沿着石阶跑了下去,哪里还顾得朝堂之仪,臣子之礼?雪花零星飞落,视线渐行渐模糊。
地上的浅雪落了一层,很是湿滑,云舟在地上跌倒数回,又踉跄数回,到她踏出城门那一刻,官服的下摆已是一片雪污。
冷风掠过耳侧,皇城城门下的值守禁卫军上来说了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烟烟……眼泪沿着眼角流下,云舟吸了吸鼻子,仓皇地将脸上的眼泪抹去,浑然不觉双手已被冻得发紫。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马车上的木阿看得一脸疑惑,他跳下马车来扶云舟,哪知云舟反手推开了他,不断自语。
我要去接烟烟,烟烟回来了,她应该是好好回来了……木阿再上前扶住了她,大人你在说什么?马儿……对……马儿……云舟慌乱地左右顾看,眼泪全部强忍在眼眶之中,视线最后落在了武将们的栓马柱边。
她再次推开木阿,快步跑向了马儿,解下缰绳,翻身就上了马背,驾!马儿奋蹄往前,载着她一骑飞驰而去。
这是大将军的马儿!云大人你这……这……看守马儿的内侍急得慌了神,回过头来,便瞧见年宛娘走出了宫门,他胆战心惊地低头走了过去,大……大将军……年宛娘也是双目赤红,她按剑凛声道:传我军令!燕翎军上下戴上白巾,你们……她看向了整齐站在宫门外的三百燕翎枪兵,随本大将军去接南烟,回家!声音之中满是哑涩,她语声刚落,便抽出了长剑,割下了一角白色衣袍。
她收起佩剑,将白色衣袍系到了右臂之上,随行的诸将也纷纷效仿,气氛瞬间变得极为肃穆。
楚忌与魏王远远看着年宛娘与诸将浩浩荡荡行去,两人挨近窃语。
瞧这婆娘的模样,好像人不是她杀的?楚忌狐疑,可是探子查探有误?亦或是……萧别有异?魏王也看得有些不解,是真是假,盯死云舟便知。
楚忌捻须,递了个眼色给边上的内侍,内侍低头,悄然退下。
雪似是下得大了起来,一骑黑鬃骏马沿着御街一路奔驰,两侧的大陵百姓欢声笑语,声声刺耳。
曾经那些话语,一句一句浮现心头。
若是有朝一日,我上战场不小心死了,你会去把我背回来么?如今四海靖平,怎会打仗?阿舟,你就说你会不会?我不会让你上战场的。
……她怎能忘了这句话?怎能让她真去了边关?驾!云舟一声呵斥,马儿飞驰得更快,一口浓浓的血腥味泛上喉口,她只能生生地忍住。
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大车的金蓬马车就停在京师城门下,马车的不远处,那是拉着一副金丝楠木棺椁的马车。
这边的大车将士觉得晦气,离那边的燕翎军远远的。
小王子叉腰掀帘,不悦地道:本王远道而来,应当让本王先进城才是!哪有让本王跟在死人后面走的道理?!燕翎军当先的副将丝毫不怕他,死者为大,当是我们谢将军先进城才是!你……你们欺人太甚!小王子怒将车帘甩下,他坐回了车驾,拧了一颗葡萄吧唧嚼了起来,这吼上几句,便觉嗓子干哑难受。
阿古莎冷眼瞥了一眼静坐无声的红衣谢南烟——她身上披着白狐裘,面上蒙了红巾,眉尾故意描得往上弯俏,平添了几句妖媚之色。
她是紧张的。
谢南烟掀起车帘一角,往城门中瞧去,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捏着衣袖,久久不肯放开。
驾!听见了那个想了千千遍的声音,谢南烟的身子不由得一颤。
她以为会是师父先出现,哪知竟是云舟。
阿古莎看出了她的异样,索性掀起了整个帘子,将来人看了个清楚。
云舟双眼满是泪光,她在城门下猛地勒停了马儿,翻身下马,又差点踉跄坐倒在地。
烟烟……烟烟……烟烟……傻子。
谢南烟没有说话,已是泪光盈盈。
阿古莎忽然问道:丈夫?谢南烟别过脸去,哑声道:把帘子放下……阿古莎再看了一眼奔向棺椁的云舟,终是将帘子放下,瘦了点,但是生得好看。
嗯?小王子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听阿古莎这样说,他吐出了葡萄皮,掀帘叉腰跳下了马车。
他倒要看看,谢南烟的丈夫生得多好看?云舟爬上了马车,左右燕翎军便围了过来,云大人,你要做什么?她一定不是我的烟烟!我的烟烟不会死!不会!带着最后的侥幸,云舟奋力推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只放了一个木盒子。
烟……云舟含泪回头,她在哪里?沉沙镇离京师甚远,路上怕将军尸首腐臭,所以……明将军在沉沙镇就把谢将军的尸首火化了……听见副将涩声回话,云舟双脚一软,若不是靠住了棺材,只怕要坐倒在马车下。
小王子将云舟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暗暗道:不就是个小白脸么?哪里生得好看了?一回头,小王子便看见谢南烟悄悄掀起帘角看着这边,再仔细看看,阿古莎竟然也跟着看。
女人都是眼瞎的么?小王子摸了摸自己的两瓣小胡须,实在是想不明白。
烟烟……云舟哽咽转身,颤然将里面装有骨灰的盒子抱了起来。
云大人,不可!让开!云舟这一嘶吼,牵动整个胸臆一阵剧痛,她不禁哇地一声,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谢南烟哪里还能忍住,掀起车帘跳了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小王子赶紧打圆场,将她搂入了怀中,怎的就下来了?红绡,要是冻坏了,本王可是会心疼的。
谢南烟微微低头,不能让其他人看见了她的泪眼。
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会忍不住喊出阿舟二字。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继续~云舟:小鸟你等着!敢这种虐宝宝!等后面我让我家媳妇砍死你!鸢小凝:怕你啊?我也有媳妇哦!看看谁家的厉害?谢南烟:呵呵。
楚拂:我不会打架。
小媳妇:来来来,三缺一啊,咱们拉上年大将军一起搓麻将吧,不要理她们两个。
☆、第一百一十六章.谁羡慕谁咳咳……云舟只觉整个胸臆被牵扯得极痛, 几欲窒息。
她已忍不住眼眶中转动的眼泪, 更顾不得究竟有多少人在看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紧紧抱着骨灰盒子,冰凉的双颊贴在盒子边沿,轻轻摩挲着, 烟烟别怕,我带你回家。
云大人, 这……副将并非不懂人情,只是年大将军若不开口应允, 即便是将军的丈夫, 也不能把将军的骨灰带走。
我……背你回家……云舟哽咽开口,又牵引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血沫飞溅落地, 在雪地上极为刺眼。
云舟反手将骨灰盒子托在身后,像是背着谢南烟,她双眸如血,望着拦住她的燕翎军,嘶声凄吼道, 她是我的妻——!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啊!尾音终是哑破,一时感情激荡, 张口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副将哪里还敢拦,他往后退了一步,余光瞥见了带兵站在城下的年宛娘, 他慌然对着年宛娘一拜,大将军……云舟悲极反笑,她颤声问道:你为何偏要派她去边关?她如今回不来了……你还想拦我什么?年宛娘脸色肃穆, 她拔剑指向云舟,放下。
云舟哪里怕她?如今只恨不得一起死了,好去黄泉路上陪烟烟。
她一步往前,心口顶在了年宛娘的剑锋上,动手啊!不可。
谢南烟站在云舟身后,若不是被小王子紧紧拉住,只怕要跑上前去,将云舟拉回身边。
小王子无奈地叹了一声,他清清嗓子,大声道:本王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罢了罢了,本王还是明日再进城吧。
说着,强行搂着谢南烟转过身来,低声道,沉住气啊,本王正帮你呢。
谢南烟死死握紧双拳,掀起车帘之时,悄然回头再看了一眼细雪纷落下的那个红袍少年郎。
她的双手红紫一片,如今紧紧反手捧着身后的骨灰盒子,不时地轻颤着。
年宛娘斜眼看了一眼谢南烟,待她被小王子扯回马车后,她收回了长剑,肃声道:今日看在还有贵客……本大将军不与你争执。
说着,年宛娘往前走了一步,抛下一句话给云舟,南烟生是我燕翎军的人,死是我燕翎军的鬼,她该回哪儿,只由我说的算。
那你就试试……眼泪沿着脸颊滴落,云舟恨然看她,丝毫不惧,哪里还有平日的怯弱模样?京师围观百姓无不震惊,本以为会一睹大车小王子的尊容,哪知先看见的竟是镇南将军谢南烟的棺椁?云舟一人背着骨灰盒子走回京城,天上飘着细雪,渐渐覆满了她的乌纱帽。
恍若一瞬白发,却还是来不及与她一起白首。
当日谢南烟与她共乘一车进入这繁华京师,那时秋意正爽,她笑颜如花,明媚得像是天上的艳阳,暖透云舟的一颗心房。
如今,雪风萧瑟,京师繁华与她们来说,已无半点关系。
云舟面色苍白,唇角还残着血沫,她走得极慢,生怕再跌倒,会洒落了烟烟的骨灰,失去更多的烟烟。
她的视线不再明晰,往日种种一桩一件,记忆中的谢南烟每笑一下,就好似在云舟心头插上一刀。
原来已那般喜欢她了,可她已来不及让谢南烟更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烟烟,你看,下雪了……云舟突然停了下来,歪头看着飘落檐角的细雪,分明已看不清楚雪花的模样,可她还是忍不住讲给身后的骨灰盒子听。
你说会回来的……为何言而无信……女魔头……大骗子……谢南烟你真的是个大骗子……终至情绪崩溃,云舟嚎啕大哭,声声戳心。
年宛娘吩咐其他燕翎军跟着云舟送她回府,这边她牵过云舟骑来的黑鬃骏马,翻身上马,引着小王子的车驾进入了京城。
金蓬马车缓缓驶过,转入了御街。
谢南烟掀着车帘,红着眼眶看着她与云舟渐行渐远,千言万语只余一句,对不起……阿古莎突然冷声道:我若是他,不会独活。
你!谢南烟骇然转头,她得活着!阿古莎才不怕她,得夫如此,你该高兴。
小王子拧了颗葡萄入口,一边嚼,一边道:放心吧,你家年大将军怎么可能让他死?连这点都算不中,她就不叫一品大将军了。
谢南烟缓了缓情绪,终是放下了车帘。
事到如今,她只能相信师父。
一把纸伞,微微倾斜,遮住了天上的落雪。
楚拂一手执伞,一手解开了领口处的绳结,将身上的暖披解了下来,罩在了云舟的身上,她柔声轻唤,夫君,我们回家。
云舟泪眼模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哽咽道:她……回不来了……她不是被你背着么?楚拂往前一步,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我们带姐姐回家。
云舟摇头,眼泪再次涌出,拂儿,烟烟是真的……真的回不来了……傻夫君。
楚拂看得心酸,她的指腹擦过云舟的唇角血沫,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当如何呢?说到担心处,她按上了云舟的手腕脉搏,紧紧蹙眉,哪里顾得其他,她对着身侧的阿荷递了个眼色。
阿荷二话不说,飞快地从云舟背后夺下了骨灰盒子,朝着拉着棺椁的燕翎军跑去。
你做什么?把烟烟还我!云舟慌声大呼,转身刚欲追,便惊觉后颈上被什么扎了一下,眼前的一切瞬间被淹没在了黑暗之中。
楚拂扶住了云舟倒下的身子,纸伞落在身侧,被雪风吹着,滚了几圈,停在了巷口的石砖前。
楚拂将指间的银针藏回袖中,用力将云舟搀起,对着远处双眸通红的木阿呼道:还愣着做什么?再不回去救治,她也活不得!木阿吸了吸鼻子,听到楚拂所言也慌了。
他快步跑了过来,从楚拂手中接过了云舟,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卫尉云府的方向走去。
楚拂弯腰拿起纸伞,阿荷已将骨灰盒子放回了棺椁。
燕翎军副将感激地对着楚拂一拜,谢谢楚少夫人。
不必,等夫君醒了,只怕还要闹的,这我可拦不住她。
楚拂简单说了一句,阿荷,我们也回去吧。
阿荷低头,跟着楚拂走了几步,低声问道:少夫人,你就不怕么?怕什么?楚拂说得淡然。
阿荷继续道:我还是头一次瞧见她这般……她向来宽厚,最多怪我几句便完了。
楚拂徐徐说着。
阿荷摇头,没让谢少夫人的骨灰进府,你就不怕……楚拂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知怎的,我忽然有些羡慕她……谁?阿荷没明白,楚拂话中的她指的是云舟,还是谢南烟?楚拂自忖多言,只是摇头,你脚程快,先跑回府让禾嬷嬷准备热水。
是。
阿荷点头。
楚拂看着阿荷跑远,她加快了脚步,追上了木阿,执伞帮云舟遮住落雪。
谢南烟之死对云舟而言,岂止是扒层皮那么痛?楚拂心绪烦乱,年宛娘给她的这个任务实在是太难。
云舟醒来吵嚷几句还算好对付,可若是寻死觅活,以她在云舟心中的地位,她拿什么去拦住她求死呢?她实在是羡慕谢南烟,能被云舟这样爱着。
楚拂轻扯唇角,惊觉自己有了泪意,她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将脸别向了一旁。
细雪纷纷,乌云若铅,沉沉地压在京师上空。
她也觉得憋闷,觉得心头酸涩,如若今日那骨灰盒子中的人是她,云舟可会也这般嚎啕大哭?即便是不会大哭,可她会不会为她微微红一红眼眶?至少证明,楚拂这个人曾经活过,在别人的心里或是生命中活过。
想到心酸处,楚拂悄然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事情已到这一步,她从来就没有说不的资格,这个恶人也只有她来做,才是名正言顺。
谢南烟的死讯很快便在京城传扬开来,一时之间众说纷纭,京师众人哪还顾得今日一起进京的大车小王子?暮色渐临,云舟已经昏迷了半日。
楚拂亲自给她用热水沐浴后,换上了干净衣裳,就睡在楚拂的床上。
遭此突变,云舟急伤攻心,又侵了风寒,若不是亲自伺候云舟,楚拂也不会看见云舟今日跌得青紫的膝盖。
楚拂担心她落下病根,是以一直在旁细心照顾,可就算如此,云舟醒来后只怕也要病上好长一段日子。
烟……烟……云舟虚弱地呓语轻唤,额头一片滚烫。
楚拂心疼地轻抚云舟额头,柔声道:都会过去的,夫君,你别怕,我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回来……回来啊……云舟烧得意识模糊,根本听不见楚拂的声音。
楚拂轻叹一声,给云舟掖了掖被角,刚欲起身给她端汤药来,便被云舟揪住了衣袖。
不走……好,不走。
楚拂坐了回来,噙着眼泪看着她孩童似的眉眼,心道:我会医好你的……别怕……她鼓起了勇气,覆上了云舟的手背,手指沿着云舟的指缝滑入,扣紧了云舟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楚拂:鸢小凝,我太难了。
鸢小凝:我知道呀。
(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谢南烟:你敢把舟舟写给楚七小姐,我削了你!☆、第一百一十七章.静夜下的暗流静夜雪落, 京师各家楼阁檐下, 灯笼错落点亮,灯盏上浅浅地落了一层细雪。
许是这天寒得厉害,街上的行人也比往日少了许多。
年宛娘乘着小轿从大将军府出来, 一路往小王子下榻的驿馆行去。
副将忽然打马驰近小轿,提醒道:大将军, 有人跟着,是不是……年宛娘捧着暖壶, 淡声道:这前后左右好多双眼睛盯着呢, 也不差那一双了,继续走, 不必理会。
诺!副将领命,挥手示意轿子后面跟着的将士跟紧些。
这边年宛娘在轿中闭目养神,还没到驿馆,便听见了驿馆那边欢快的歌舞声。
小王子喝得正酣,本就黝黑的脸通红通红的。
这大陵的膳食好吃, 大陵的美人也水滴滴的,这一趟看来是来值了。
阿古莎冷眼瞄了好几眼小王子, 这小王子一时玩得高兴,哪里还顾得阿古莎眼底强忍的怒火?谢南烟戴着红巾,安静地坐在小王子身侧, 木偶似的给他添酒。
此时的她牵念着云舟的安危,不知她那边会如何?医官的驿丞是知道朝堂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的。
他看小王子也算尽兴了, 便哈腰劝道:今日年大将军才失了爱徒,王子殿下今夜就到此吧……小王子觉得扫兴,不悦地道:本王若是说不呢!大将军到——他话音刚落,驿馆外便响起了一声男声。
驿丞暗叫不妙,颓声道:夜晚莫提人,这下完了,完了。
小王子举杯饮了一口美酒,高声道:来了正好,下雪天最适合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夜来个不醉不归!说罢,小王子只觉两肋前后各有一阵拧痛传来。
他忍痛倒吸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阿古莎与谢南烟,似是求饶,本王喝多了……还是不喝了……休息……休息……阿古莎与谢南烟相互看了一眼,虽未说话,却心照不宣地放了小王子一马,两只黑手悄然收了回去。
年宛娘寒脸捧着暖壶走入。
驿丞连忙迎上,对着年宛娘恭敬地一拜。
年宛娘看见谢南烟尚在,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对着驿丞挥手示意退下,驿丞知趣地带着一众歌姬舞姬退下,将房门给关了起来。
王子远道而来,似乎不懂我大陵礼数,存心要惹本大将军不快。
年宛娘毫不留情地开口,在这儿本大将军能让一个人安然活到老,也能立马要了这个人的性命,不论此人是谁。
王子殿下最好还是顾忌本大将军一二,注意些分寸。
谢南烟眸光微亮,她听出了年宛娘话中深意,回答的正是她一直挂心的问题。
小王子放下酒杯,笑道:这儿可是驿馆,我乃大车使臣,年大将军今夜的一言一行,外间可是有官员盯着的,可不要公然行凶,落人口实。
我倒是忘了,这是驿馆。
年宛娘说着,走近了小王子,突然拔剑。
阿古莎的弯刀才离鞘,小王子的蜷曲鬓发便被削了一揪下来。
你好大的胆子!阿古莎愤声大喝,谢南烟瞬间扣了她的麻穴,逼得她乖乖坐了下来。
驿馆卫士有哪个敢管年大将军之事?除了装作没有看见外,别无选择。
在我大陵的土地上,还没有什么我不敢做之事。
年宛娘一边说着,一边收起了长剑,接着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放在了小王子面前,这个教训,希望王子殿下牢记。
小王子看见银票上的票值后,眼睛都开始发亮了,哪里还在乎年宛娘方才那一剑,大将军的教诲,本王记得,记得。
年宛娘一字一句地道:燕翎军负责京师警备,王子一行初来乍到,请多多约束手下,以免不慎与燕翎军冲撞,不小心丢了性命。
知道!知道!小王子重重点头。
年宛娘再看了一眼谢南烟,便默然走了出去。
若是今夜年宛娘不来,谢南烟确实想过半夜偷偷跑去卫尉云府探一探云舟的情况。
可既然年宛娘来了,几乎所有的话都是说给她听的。
谢南烟再任性而为,只会坏了师父苦心设计的破局大计。
她忍下了心底的冲动,松开手后,再看向小王子与阿古莎——只见小王子与阿古莎坐在了酒案边,仔细点数着年宛娘拿来的银票。
点到了最后,小王子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狂喜,扯了扯阿古莎的衣袖,喜滋滋地道:够买一万只羊儿!等回到领地,本王的子民定要高兴坏了!阿古莎猛点头,她白了一眼谢南烟,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原谅你刚才打了我。
对她而言,年大将军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这只是约好的一半定金,有了这些钱,小王子便能富民强兵,即便是日后当不了大汗,也能保证不被新大汗欺负了。
谢南烟沉沉一叹,她知道这些银钱是年宛娘这辈子的多少心血。
窗外细雪纷纷,雪风从门隙间飘入,悄悄地凉了一室佳肴。
雪越下越大,年宛娘回去的路上已经覆上了一层积雪。
经年军旅生活,年宛娘的身子骨进了冬日后常常阴阴发疼。
她坐在小轿中,将暖壶抱得紧紧地,轻咳了两声,疲惫之感如潮水般袭来。
大陵的这片天,我只怕撑不住几日了。
年宛娘由心地感觉到自己老了,她缩了缩身子,靠在轿壁上,微微合眼,心道:过了这一关,也让我歇歇吧,阿宁,我也该来找你了。
今日楚拂在众目睽睽之下,命阿荷把骨灰送还大将军府,没有让谢南烟的骨灰回到云府。
此事很快便在府中议论开来,原先谢南烟的家仆们各个为谢南烟鸣不平。
这人才走,楚少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拦住了谢南烟的骨灰回府,手段未免太凉薄了些。
杨嬷嬷越想越气,便与禾嬷嬷在府中撕扯了好几回。
楚拂听闻此事后,只轻描淡写地让阿荷盯着,别吵出人命来就好。
至于这些人说的什么难听的话,本就是意料中事,在不在意又如何?反正堵也堵不住,倒不如由着这些人去吵去闹。
云舟几乎烧了一夜。
楚拂便不眠不休地照顾了她一夜。
天亮之时,楚拂再摸了摸云舟的额头,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拂本想去打盆热水来,给捂了一夜热汗的云舟擦擦,再换身干净的内裳,以免汗捂干了又受寒,落了什么病根。
哪知她才起身,又被云舟揪住了衣裳,醒了?云舟不哭也不闹,只是揪着,也不说话。
楚拂知她定是难过得紧,坐下轻抚云舟的鬓发,可是饿了?云舟摇头,终于沙哑开口,我做了一个噩梦……楚拂的动作一滞,静静地听她说。
烟烟会回来的,是不是?明知是自欺欺人,云舟还是问了。
楚拂轻轻一叹,点了一下头。
云舟含泪笑笑,我想去看看烟烟……她在大将军府。
顿了一下,楚拂又怕被云舟记恨,大将军的意思,我无法违抗,你不要恼我。
云舟哑然,突然沉默了下来。
楚拂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有你在,我是不是也死不成?云舟突然问她。
楚拂心头微酸,我想姐姐也想你好好活着。
她曾说,黄泉路上定要拉我作伴……云舟凄声说着,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抱着双膝缩成了一团,她骗人……我应该食言一回,也让她不好受一次,对不对?她的脑袋沉沉地低着,眼泪又滴了下来。
楚拂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也不与她当真,先把药喝了,再睡一会儿,早朝这些日子不必去了,陛下给了特旨。
云舟点头,仰起脸来,噙着满满的泪光,拂儿,我突然饿了。
楚拂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休息,我吩咐阿荷给你端早膳来。
云舟顺从地点点头,拉了被子盖在身上,却还是觉得阵阵寒意锥心而来。
她越是乖顺,楚拂就越是忐忑。
楚拂在表哥家学医之时,也曾见过几个遭受变故的病家,与云舟很是相似。
心若死了,人便有如行尸走肉,一旦有了独处机会,大多都是寻了短见的。
楚拂很怕云舟也如此,所以这些日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云舟一人独处。
阿荷,去把大人的早膳端来。
楚拂走到桌边,一边端起汤药,一边吩咐房外的阿荷。
是。
阿荷离开。
楚拂端着汤药坐到了云舟身边,舀了一勺起来,喂向了云舟,喝了,身子会舒服些。
好。
云舟顺从地张口,由着楚拂喂入。
楚拂不知云舟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她又想做什么?阿荷端了早膳来,云舟也乖乖吃下,甚至楚拂让她躺下休息,云舟也乖乖躺下合眼休息。
楚拂担心地又摸了摸云舟的额头,担心她又烧起来。
云舟合眼幽幽道:我不会寻短见,你放心。
楚拂没想到云舟竟知道她的心思,那就好。
我还不能死……这五个字云舟说得极为平静,楚拂不懂,谢南烟不仅仅是云舟的七寸,还是云舟的逆鳞。
既然死不成,有些事便是云舟必须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云舟:小鸟,你就说,我啥时候可以跟烟烟团聚?鸢小凝:你猜。
(噌,剑锋横在脖子边上)谢南烟:你差不多就行了啊!楚拂:我就静静地看你们打架。
对不起,抓个虫子~抱歉☆、第一百一十八章.起居注整整一日, 几乎楚拂让云舟做什么, 云舟便会做什么?云舟越是如此,便越让楚拂心惊胆战。
晚上用过晚膳后,云舟换了一身白衣常服, 向楚拂要了麻布来,系在了腰上。
楚拂知她是想去大将军府了, 也不好阻拦。
马车我会帮你备好。
顿了一下,楚拂继续道, 我陪你去吧。
云舟默然点头, 安静地像一只牵线木偶。
楚拂也知自己的身份去大将军府很是不妥,可又不放心放着云舟一个人去。
万一云舟在路上寻了短见, 该如何是好?楚拂担心路上云舟在大将军府闹起来不好收拾,便又唤了木阿来,一起送云舟去大将军府。
云舟一路无言,甚至进了大将军府,站在谢南烟的棺椁前, 她还是静默不语。
眼底强忍着泪花,云舟像是一尊石化的人俑, 像是在等待什么?楚拂给她点好三柱清香,云舟却没有接。
楚拂欲劝慰两句,可又不知能说什么, 说了又有多少用?最终只能陪着云舟一起沉默。
大将军年宛娘巡营归来后,才进门就看见棺椁前站着的云舟。
原先我还以为你是个没有良心的,终于还是肯来了。
说着, 年宛娘未及解甲,便大步走了过去,与云舟并肩而立,南烟,瞧瞧是谁来了?云舟侧身对着年宛娘一拜,沉默了许久的她终是开了口,凶手在哪里?楚拂终是明白,云舟静默的这一日,究竟想了些什么?年宛娘看了一眼楚拂,话却是说给云舟听的,你若连这人都想不到,就连街边的孩童都不如了。
猎燕盟的报复,我知道。
云舟不是想不到,当日在城门下,年宛娘杀陈玉,废了萧小满,猎燕盟怎会不报复?她只是没有想到,报复竟来得如此突然。
她暗暗握拳,哑声道:我问的是……凶手在哪里?年宛娘沉默不答,只是示意厅外的小厮进来,把云大人丢出去。
云舟怒声道:凭什么?烟烟是我妻,我今日来,便是带她回家的!本大将军若是不放呢?年宛娘肃声厉喝,这里是大将军府,不是你的卫尉府!云舟挺直了腰杆,那就一并杀了我……我成全你!年宛娘挥手,小厮们便将云舟反手按住。
大将军!楚拂急忙开口,别再牵连进一条人命了!再?年宛娘似是真怒了,谁给你的胆儿,踏入我的大将军府?一句话问罢,丢出去!你!楚拂只觉双臂被谁狠狠压住,便被另外两名内侍给驱出了大将军府。
楚拂还欲强闯,木阿慌然拦住了她。
木阿最知年宛娘的性子,他连忙摇头,低声劝道:楚少夫人还是先回府吧。
楚拂哪里能放心离开?瞧云舟今日那势子,就是想激怒年宛娘,求一个死字。
平日云舟软糯可亲,可谢南烟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啊,痛失所爱,她如何能活下去?把云大人关柴房去冷静冷静,想明白该如何与本将军说话,再放她回去。
年宛娘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如刀的目光瞥了一眼门口的楚拂,你再敢踏入这里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滚!回去吧,楚少夫人。
木阿再劝一次。
楚拂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钻入了马车之中,她掀帘对着木阿道:我在这儿等夫君出来。
说完,便放下了车帘。
木阿无奈地一叹,这楚少夫人也是头倔牛。
进去!大将军府的小厮们似乎根本就不怕云舟,即便是知道她是堂堂卫尉大人,也不留情面地将她给推入了柴房,将门牢牢锁上了。
云舟全身颤抖,还没冷静下来,便听几声机杼声响起。
柴房内墙突然开了一道口子。
云舟往内看了看,一条石阶一路往下,不知通往何处?她倒吸一口气,不管这下面是什么地方,机关突然启动,定是年宛娘有意而为之,云舟是无论如何都要下去看看的。
云舟沿着石阶走到了尽头,推开两扇石门的同时,来时的那道口子也关上了。
她还来不及理会自己能不能出去,注意力便被眼前那个熟悉的人吸引过去——舅舅?云舟惊呼。
孙不离显然也是惊讶的,舟儿?他穿了一袭青衫,虽然手上脚上皆有铁链锁着,可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看来年大将军并没有对他用刑。
你怎会在这儿?你怎么来了?云舟与孙不离异口同声,可两人还来不及寒暄下一句,年宛娘便从另一处机关密道中走了出来。
她甲胄依旧在身,走近之后,只是将手中的一本起居注放在了两人面前的石桌上。
云舟不解,这是怎么回事?年宛娘气定神闲地走到了墙边,拉动了一处机杼,从梁上悬落一幅画,正是云舟为年宛娘画的皇城布局图。
年宛娘淡淡道:我素来说话算话,你画好此画,我便给你想要的答案。
云舟静听。
年宛娘屈指叩了一下石桌上的起居注,把话说给孙不离听,别以为能逃过小北的追踪,离了皇城,你哪里都躲不了。
孙先生可先看看这个,然后好好想想,该如何对云舟说,西海小渔村的村民是些什么人?孙不离匆匆扫了一眼起居注上的年号。
那是先帝的年号,那些日子他还是绘芳苑的宫廷画师。
年大将军的话,我听不懂。
年宛娘索性开门见山,先帝曾幸画师孙氏三月,这上面记载的只是其中一月。
说着,她的眸光扫了一眼震惊无比的云舟,云舟是何年何月何时生?孙先生应该是最清楚的,不如,你重新算一算,这几年可是做了一笔赔本买卖?孙不离不敢相信听见的话,他慌乱地拿起起居注不断翻看着。
上面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墨迹也是陈年旧书,上面的印信也是当初总管起居注的内侍才能用的印章。
此起居注若是真的,那云舟岂不是——孙不离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云舟。
云舟大脑一阵空白,我的生父……是先帝?若本大将军想让天下人都认定此事,这本起居注便足够了。
年宛娘徐徐说着,孙先生,你说本大将军有没有本事,把云大人推到龙椅之上?啪地一声,孙不离手中的起居注掉在了石桌上。
云舟瞪大双眼,……年宛娘冷冷一笑,她知道这笔买卖孙不离抗拒不了。
魏王打的什么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他若得偿所愿,你最多不过是绘芳苑的第一画师,能比得起一个‘安阳公’位高权重么?孙不离眸光一沉,又看了看石桌上的起居注,迟疑地问道:你……又有什么好处?灭了猎燕盟背后的势力,燕翎军自然可以安然百年。
年宛娘说得极慢,可要成大事,那些人就必须死,因为他们都知道云舟不是男儿。
云舟倒抽一口凉气,原来舅舅真的把一切都告诉了魏王与楚忌。
楚忌那日家宴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在演戏。
常听人说,朝廷之中没有谁是单纯之人,如今想来,像个傻子一样的只有云舟她自己。
她自嘲而笑,她到头来不过是年宛娘的一颗筹码。
我若不想呢?南烟已死,难道他们不该偿命么?年宛娘厉喝,眸光如刀,一句话剜到了云舟最痛的地方。
云舟含泪苦笑,这颗筹码年宛娘是想她心甘情愿地做。
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些人是该偿命。
年宛娘知云舟是妥协了,孙先生,今夜就留给你与云舟闲话家常吧。
其实年宛娘也笃定孙不离没有拒绝的理由,说完便拿回了起居注,从密道离开了密室。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
云舟看着熟悉却陌生的舅舅,平日熟悉的舅舅二字,如今却再也唤不出口。
舟儿,是舅舅不好。
孙不离想要去摸云舟的后脑,云舟下意识地往后一缩。
孙不离的手悬在原处,沉沉一叹,舅舅当初也是没有办法,只有听命行事,才能保住你的命啊。
顿了一下,看云舟一言不发,他继续道,我当时一直在柳贵妃的别庄照顾你,生怕离了你半步,你就没了。
你两岁之时,柳贵妃突然命我带着你避去西海,那边有个寻常渔村……所以渔村里面的父老乡亲都是看守我的人?云舟恍然明白,她一直觉得蹊跷的渔村原来是这样,桑娘呢?她也是么?孙不离摇头,她只是一个被冲到海滩的海难幸存孩子……总算有个人是真的渔村人。
云舟更觉讽刺,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阿黄也是宫中过去的么?孙不离愕了一下,阿黄?李大娘家的那只狗。
云舟摇头,差点被你杀在宫中的那只狗。
孙不离总算想起是谁,他惑声道:这狗是李大娘捡来的……够了!云舟失望地看她,孙不离讲了太多的谎话,云舟已经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我娘还活着么?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云舟:居然连阿黄都是盯着我的?鸢小凝:你猜呀~楚拂:快点让夫君出来,外面雪夜冷啊!☆、第一百一十九章.柳太妃的揣度密室之外, 年宛娘其实并没有走远。
这些年来, 我倒是小瞧了柳太妃你啊。
年宛娘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答案,剩下的便是把这条毒蛇引出洞来,一刀斩了。
《四海烛龙图》画成之日, 皇宫走水,烧的就是存放起居注的宫殿。
异象当前, 谁会注意这宫殿里面少了,还是多了三本起居注呢?这方向既然已经找准, 照着查下去, 必有所得。
至于剩下的孙不离说的话,年宛娘已经懒得去辨听真假。
她从不是那种被动挨打之人, 那些人既然敢对南烟下手,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念及此,年宛娘沿着密道走了出去,她忽地在檐下驻足,仰头对着檐上的黑影道, 再过片刻,把云舟扔出府去, 凶一些,狠一些。
诺。
影卫点头,便消失在了雪夜之中。
楚拂在马车中等了大半夜, 听闻大将军府门前有了动静,她连忙掀帘看去。
夫君!待看见云舟熟悉的身影,楚拂连忙提着裙角跳下了马车。
木阿也跟着跑了过去。
今次只是教训, 还请云大人以后讲话,多多注意分寸!大将军府的家奴很是嚣张,说完之后,又推了一把云舟。
云舟面色惨白,站在府门外,远远看着谢南烟棺椁的方向,若有所思。
木阿也不好凶回去,他低声劝道:大人,我们回去吧。
烟烟……云舟轻唤一声,终是转过了身来。
楚拂搓了搓手,温暖地牵住了她的手,正色道:快些回去,泡个热水澡,否则风寒入体,你又要烧几日才能好。
她的温暖,像是星火,虽然暖不了云舟,却还是能让云舟感觉到一丝真实。
云舟欲言又止,另一只手温柔地覆上了楚拂的手背,倦声道:我们……回家吧。
楚拂微惊,你……当真没事?云舟慨声回答,有事也好,无事也好,既然死不得,就活着吧。
夫君……楚拂忽然不懂她了,只觉云舟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
云舟沉沉一叹,望向黑铅一样的天幕——万籁俱寂,落雪纷纷,这场雪也不知何时才能停下?回家吧,拂儿。
云舟的掌心很冷,就连语气也没了往日的温暖。
既然不知能说什么,那便什么都不说吧,楚拂点头,跟着云舟一起上了马车,由木阿赶车,缓缓朝着卫尉府驰去。
雪夜寂寥,可有些人并不安分。
自打谢南烟的棺椁回到京师,魏王府的眼睛就一直盯着年宛娘与云舟。
云舟今日在大将军府被教训之事很快便传入了魏王府。
柳太妃抱着暖炉靠在榻上,听着探子们的回报,眉心越蹙越紧。
魏王温了壶酒,给自己斟了一杯,惑声问道:母妃,这些事有哪里不妥么?柳太妃挥手示意探子们退下。
探子们领命退下,将殿门关好。
柳太妃仔细琢磨,看似一切如常,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魏王喝了一杯暖酒,笑道:大卖田产拉拢小王子,她能做之事,我们也可以做。
这些年苦心经营,我们手头的金银不比年宛娘少。
况且,魏王冷笑,年宛娘这些年来斩杀的大车人,每一笔都是血债啊,我要是大车小王子,绝不会真心与她结盟。
问题是,她拉拢小王子想做什么?柳太妃白了魏王一眼,事情她觉得不是这样简单的事,一来,小王子在大车就不是最得宠的那个,二来,此次突然请婚我朝,可天下人都知道,我朝并无公主……魏王才不想那么多,母妃,如今情势大好,这些事就不必去想了。
情势大好?柳太妃不明白儿子的意思。
魏王得意地道:皇兄这些年把能败的君威都败得差不多了,朝堂之上,大多都是支持我当天子的大臣。
谢南烟在这个时候死了,简直是天助我也!云舟那边只要再给些时日,楚七小姐定能把她给拿下。
死了?谁人杀的?这些你都能确定么?魏王不提还好,提到这事,柳太妃更觉蹊跷,沉沙镇那个地方易守难攻,谢南烟的武艺不差,还有年宛娘养了多年的两只魑魅护卫,能把她杀了的,放眼整个天下,你能说出几个名字来?魏王笃定地道:萧别说,人不是他杀的,是年宛娘动的手。
她为何突然要杀养育多年的谢南烟呢?柳太妃再问魏王。
魏王这回答不上来,萧别有些事瞒着我,我也不知。
可从萧别那日的表现看来,他似乎白布了一场局。
萧别或许也瞒了我一些事。
柳太妃觉得或许萧别会是个突破口。
魏王不懂,母妃,你是说,萧别那夜在酒楼与年宛娘夜话,他有叛心?柳太妃从来都不觉得萧别是个可以驯服的人,她摇头,他叛不叛,你我都左右不了他,可有一件事,他也算是提醒我了。
嗯?魏王看向柳太妃。
猎燕盟有如今的势力,非他一人之功,他若突然倒戈,多年筹谋,只怕都要付诸东流。
柳太妃输不起,猎燕盟换个盟主,你我都能安心许多。
魏王谨慎地道:江湖上能杀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一个人杀不了,便多找几个。
柳太妃似乎早有主意,他不是想声东击西,帮你除了皇后肚子里面那个么?我们不妨顺水推舟,来个移花接木,在旁看着他死就好。
说着,柳太妃站了起来,走到了魏王身前,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记住母妃教你的,敌人想拉拢的人,你若是驾驭不了,就先一步除了,永远不要当被打的那个。
儿受教了。
魏王重重点头。
柳太妃欣慰地拍了拍魏王的后脑勺,明日早朝,便向陛下请旨,赏赐封地,离京就藩吧。
魏王惑然,好端端的,怎么要走呢?如今敌我不明,留下来只有挨打的,倒不如先出局,保一个万无一失。
柳太妃也知道年宛娘不是善茬,这几日年宛娘的动作颇多,只怕真正的招数并没有放出来。
魏王本想辩驳,可柳太妃已是打定了主意,他也无话可驳,便只能依着母妃的话行事。
柳太妃略微放心一些,她忽地又想到了一事,这些日子,你可有收到孙不离的书信?他啊?被燕翎军盯着呢,只怕一时半会儿不敢来信。
魏王也知孙不离的处境,母妃别担心,他也算得一只狐狸了,要拿到他也不容易。
希望如此吧。
如今局势不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太妃只希望这个时候,孙不离能躲好了,切勿落在燕翎军的手里。
第二日早朝,魏王突然请辞,众臣震惊。
天子殷东佑坐在龙椅之上,不舍地道:你与朕从小一起长大,朕还想多留你几年,此事容后再议吧。
魏王不依,皇兄,臣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久留京师实在是不妥。
可是……殷东佑望了一眼殿外的飞雪,已经入冬了,山路难行,开春以后再走吧。
魏王本想开口再求,可年宛娘突然站了出来,魏王既然有心,陛下就成全他一番忠心耿耿吧。
微微一顿,年宛娘挑衅似的挑了挑眉角,南边紧邻大车,陛下就许他那边的州县为封地,镇守我大陵边疆吧。
年大将军,皇兄也要你来教么?魏王从小就看不惯年宛娘的跋扈,此时性子上来了,哪里还肯马上就走,皇兄自会定夺许我哪块封地!殿下最好现下就出发,本大将军可以顺便送你一程。
年宛娘再激他一句。
魏王拂袖,怒声道:既然皇兄开了口,臣弟便遵旨,待开春以后再走!殷东佑舒了一口气,他笑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容朕好好想想,封地究竟定在何处?魏王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一切就由皇兄做主!殷东佑满意地点了下头,他看向了年宛娘,过些日子,等镇南将军的葬礼办了,便将大车小王子请入宫吧。
年宛娘冷声道:不必等南烟的后事办好,家事国事并不冲突。
殷东佑深感欣慰,朕只怕宫中饮宴,惹得大将军心里不舒服。
年宛娘凛声道:这种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本大将军也不是十八岁的弱女子,孰重孰轻,我清清楚楚。
那……殷东佑试探地开口,明晚可否请小王子入宫饮宴,详谈盟好之事?年宛娘点头默许。
殷东佑咧嘴笑了笑,他再提醒一句,这是国宴,所以皇后那边……天寒,容兮身子是越来越沉了,还请陛下多给些怜爱,容娘娘在府中安心休养吧。
年宛娘知道天子的意思,可容兮只有在大将军府中才是最安全的,她不能让容兮冒这个险。
殷东佑虽然心头不快,却也不能明说,他忍下了话,点头道:大将军说的是,是朕错了,就让容兮好生休养吧。
百官听着天子这些卑微的话,暗暗低叹。
如今连魏王都要远走朝廷了,日后的朝堂只有年宛娘一人独大,这可如何是好呢?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今天没有小剧场。
因为今天整整12节课,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百二十章.心药数点灯盏寂寥地在雪夜中随风摇摆, 落雪簌簌, 京师的夜平静如昔。
云舟从大将军府回来后,只歇了两个时辰,便起身唤了墨儿来, 给桑娘收拾行装。
桑娘已经举目无亲了,离了这里她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如今行装整齐地放在屋中, 明日清早,木阿便会亲自送她离开。
桑娘委屈地噙着眼泪, 实在是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舟……表哥……桑娘忍不住轻唤正在帮她查点行装的云舟, 我一定要走么?嗯。
云舟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她咳了两声, 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她舒了口气,对着墨儿道,墨儿姐姐,谢谢你。
墨儿冷声道:大人若没什么吩咐, 我便退下了。
谢谢。
云舟知道墨儿跟杨嬷嬷都在恼她,烟烟刚离世, 就与楚拂走那般近。
只要她们心里能好过些,她便由着她们怨着,找个人发泄不满, 也好。
墨儿简直一刻都不想多留。
云舟走到了门前,将房门关上。
瞧见云舟这举动的庭中丫鬟都瞪大了眼睛,这大人是真的薄情啊, 谢少夫人一走,表妹都不肯放过了。
只怕是想换个地方金屋藏娇,所以才想着这么快把她送走。
云舟懒理外间那些碎言碎语,她走到桑娘面前,扶住了桑娘的双肩,沉声道:桑娘,你本就不该卷进来,能离开京城是件好事,所以别哭,等事情了结,我会去看你的。
可天大地大的,你让我去哪里?桑娘终是哭了出来,她紧紧抓住云舟的双臂,我又能去哪里?云舟叹声道:我吩咐好牛大哥了,他会带你在京师百里外的镇上买块庄园,衣食是不必担心的。
说着,云舟从袖中拿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桑娘手中,这些年来,我记得你待我的好,所以,这份礼物就当做我送你的嫁礼,可要好好收着。
桑娘听得不安,舟姐姐,你想做什么?你别……别寻短见啊!云舟倦然抿唇,笑还是笑不出来,我死不了的,你放心。
桑娘还是觉得不对劲,她看着云舟熟悉却陌生的脸猛摇头,可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这样急地打发我走,我怎么能放心走?若想让我的日子过得安心些,桑娘,走吧。
云舟的语气很卑微,几乎是在哀求,算我求你。
舟姐姐……桑娘惑然看她,你是担心我留着会坏你的事么?言尽于此,明日一早,你必须走。
有些理由云舟不能说,即便是说了桑娘也不一定懂。
她与她已不是当初可以一起下海采珠的渔家女了,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既然注定殊途,又何必强留呢?桑娘看她转过身去,她紧张地抓住了云舟的袖角,也在哀求,舟姐姐,我不想一个人过日子,我怕……我会去看你的。
云舟勉强自己笑出来,嘴角虽弯,还是满面愁色,你信我一回,好不好?不好……早些休息吧。
云舟最终还是狠狠抽出了衣袖,打开了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雪纷飞下,云舟渐行渐远,她与桑娘之间,最后只余了一串雪地上的脚印,最终也会被雪花覆盖,无影无踪。
儿时玩伴,总有一日也要各奔天涯的。
桑娘不得不承认,她与她都不是孩童了。
云舟回到了楚拂的小院里,她走入了房中,浑然不觉双肩已落了一层不薄的雪花。
楚拂忧然看了一眼云舟,她将衣架上的大氅拿了下来,走到了云舟身边,将云舟双肩上的雪花一一拍落,便将大氅罩在了云舟身上。
自己还病着,下雪天还穿那么少,是觉得我在府中无聊,天天当病人让我医么?有你在,我死不了的。
云舟淡淡回答。
楚拂的神色一滞,她轻叹一声,扬手给云舟拂去了发上的雪花,也有医者医不了的病家,你别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了。
云舟忽地抬手捉住了她的手,楚拂的手很暖。
楚拂愕然看她,怎么了?云舟喃喃问道:拂儿可有什么是一直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楚拂仔细想了想,她这一世想做的太多,一直没做成的也太多,该从哪一件说起呢?云舟牵着她坐到了榻边,拉了暖毯过来,盖在了楚拂的双膝上,慢慢想,我听着。
楚拂有些恍惚,她担心地探上云舟的脉息,又仔细看了看云舟的气色,生怕她是中了癔症。
此症最是难医,因为心药比世上任何一种药都难求。
云舟双手将楚拂的双手合握住,徐徐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楚拂探过脉息,看过气色,知道她没事,可这才是最可怕之处啊。
我……只是个多余的人……楚拂直接提醒,你这般待我,我还你的你不一定想要,所以……云舟幽幽道:拂儿不多余,我也不多余,都是他们算好的棋子,少一颗都不行。
嘘……楚拂连忙作势让她别说这些,门还没关。
云舟倦然摇摇头,沉声道:我心里闷闷的,想找人说说话,拂儿若是不想听,那我不说了罢。
我并非不想听,我只是……楚拂的话还没说完,阿荷便将房门关上了。
楚拂忍下了那些没说完的话,夫君可以安心说了。
说话间,她不经意地反握住了云舟的手,我会听着。
云舟心头微酸,眼圈微烫,隐隐有了泪光,明天桑娘就走了……楚拂点头,嗯。
云舟有些哽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小渔村里面唯一的……真人……我知道我今日对她不好,她一定会恼我,可我不想她有一日被我拖累,就像烟烟……她的声音突然休止。
海龙集那些日子,云舟细细想来,若不是因为护她,烟烟又怎会惹上萧小满呢?当得知自己到底是谁后,云舟觉得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
若是能在小渔村生场大病死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人的悲剧了。
夫君。
楚拂一脸凝重,右手抚上了云舟的脸颊,人该求活,不该求死。
这句话,我希望你永远记得。
云舟呆呆地看着楚拂的脸,心绪复杂,她欠眼前这个女子的,只会越来越多。
如何还?又如何偿呢?拂儿……我也是你的妻,有些事真不必谢来谢去。
楚拂清清楚楚,一句谢谢并不是她想要的。
云舟哑然叹息,垂下了头去。
楚拂双手捧起云舟的脸,她淡淡抿唇,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想做,却一直没有做成的么?云舟点头。
楚拂忽然站了起来,牵着云舟来到了书案边,我记得,你曾说过想给我画一幅画。
云舟木立在地,迟疑地看了一眼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我怕我现在什么都画不好。
不试试如何知道?楚拂低头舀了一勺水放到砚台中,她拿起墨条磨了起来,世事无常,往者不可追,生者若是死不得,那便好好活着。
略微一顿,楚拂凝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寒冬虽冷,可终有春日雪融之时。
云舟不明白楚拂这话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她低头拿起了笔来,既然说过,那便不能言而无信。
她能给楚拂的并不多,若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便太冷血无情了。
一念及此,云舟一手舒展宣纸,另一手提笔沾墨,抬眼看了几眼楚拂,笔尖便在宣纸上游走开来。
楚拂嘴角微翘,看着云舟一笔一笔将自己画出来。
开始这一步最难,只要肯走出来,日子定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
她自忖不是治愈云舟的最好心药,可是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把云舟一点一点地暖起来。
咯吱——雪风忽地把小窗吹开,寒风瞬间吹灭了蜡烛。
满室昏暗,谁也没有看见一抹红影翻过了院墙,只余下数个足迹,很快又被风雪掩盖无踪。
楚拂走到窗边,将小窗重新扣上。
云舟这边重新点燃了蜡烛,重新提笔作画。
画到一半时,云舟若有所思地抬眼定定看着楚拂,你说我是像爹多一些,还是像娘多一些呢?楚拂不知。
云舟沉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我若谁都不像,她便不能一眼认出我来了,是不是?天下哪有娘亲认不出自己孩子的?楚拂以为她在说胡话,便温声安慰。
她不知孙云娘到底是死还是活,可不管他日是在人间重逢,还是在黄泉相逢,楚拂相信孙云娘一定能认出云舟。
也许吧。
云舟再次低头,眸光是前所未有的阴郁,心道:烟烟,那些人敢动你,我便让他们一个一个给你偿命。
待我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安顿好了她们,便没有谁再能阻止我来找你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视线渐渐湿润,画纸上的女子虽是楚拂的身形,眉眼却还是谢南烟的眉眼。
云舟知道,她这病是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本卷结束。
下卷肯定会让小舟子与南烟姐姐见见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红衣恍惚大车小王子来京城已经过了大半月, 国宴也参加了好几回。
每次在国宴上, 他都是醉心歌舞,大口吃国宴佳肴。
殷东佑几次问询他的求亲意向,小王子绕了几个圈, 又回到了歌舞或者佳肴上。
这小王子就不是来京师求亲的,只怕是来京师走个样子——大车这些年几个王子年龄渐长, 几乎都盯着那个唯一的汗位,小王子是势力最弱的那个, 这个时候避祸大陵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小心思很快就被百官与天子洞悉了。
既然小王子无心求亲, 那百官们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谁愿意把自家娇滴滴的闺女嫁去那么荒凉的大车?毕竟,一旦远嫁, 几乎没有再见的可能。
殷东佑知道小王子的心思,可戏他也必须做足。
于是今日早朝之上,殷东佑下旨邀请众位大臣携家眷入宫饮宴赏梅。
自然,一直称病的云舟也在邀请之列。
雪花零落,这日的天色也不如往日那般阴沉。
想来, 这场雪应该很快就能停歇了。
明日或许能看见雪霁,甚至还能看到久违的暖阳吧。
谢南烟的棺椁是在夜里悄悄地下葬的, 云舟知道的时候,已经过了整整三日。
马车一路往京城郊外行去,云舟披着大氅坐在车厢中, 不时地掀帘看向车外——沿途萧瑟,寒风凛冽,燕翎军的将军冢就在这山的深处。
平时百姓都不敢来这儿, 因为哪一个燕翎军将军手里沾染的人命都不止一条,据说这将军冢每到夜里,都会有鬼哭哀鸣,百姓们说得越多,这里的可怕色彩就越浓郁。
驾!木阿甩动鞭子,催着马儿跑得更快些。
云舟放下车窗的帘子,探身掀起了马车的帘子,问道:牛大哥,这几日桑娘可有信来?放心吧大人,表小姐都安排妥当了,一切安好。
木阿安慰云舟,他才不会说他送桑娘的这一路,桑娘就哭了一路。
姑娘家倔起来真的哄不好,桑娘就这样,怎么哄都哭。
这会儿只怕还恼着云舟,又怎会给云舟来信呢?也好。
云舟喃喃说完,颓然放下了车帘。
木阿沉沉一叹,若不是年宛娘下了密令,命他好生护卫云舟周全,他只想回到军营,少管这些女人的闲事。
府中杨嬷嬷与禾嬷嬷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楚少夫人又一句话都不管,好不容易出来透个气,云舟又问了桑娘那个爱哭鬼。
木阿觉得头疼,怎的就摊上一窝女人了呢?将军冢的肃穆山门前,木阿勒停了马儿,沿这里的石道往上走半里,便是葬谢南烟棺椁的将军冢。
不等木阿开口,云舟已下了马车,提着准备好的香烛,沿着石道往上走去。
木阿本想跟上去,可才走了几步,便被云舟劝住了,牛大哥,我想静静陪陪烟烟,就不必跟着了。
木阿点头。
将军冢算得上燕翎军的禁地,方才来的一路已经过了好几重哨所,这儿若是还能藏着刺客,那大将军府也能飞进刺客了。
谢南烟的坟冢是新坟,在一众燕翎军将军的坟冢之间,极为醒目。
墓碑上的那一串墨字云舟宁可一辈子都不要看见。
可世事就是这样,越是害怕的,就越是冒出来。
云舟缓了好几口气,才把那股浓浓的悲意压下心头。
云舟眼底噙着泪光,她将香烛放在墓碑前,温柔地轻抚墓碑上的谢南烟三个字,她柔声唤道:烟烟,我是个傻子,竟来得这般迟,你不要恼我,好不好?墓碑无声,只剩冰凉。
云舟忍了忍眼泪,在墓碑前跪了下去,虔诚地拿出了香烛,再碑前一一点好。
风声之中夹杂着些许窸窣声,凉意瑟瑟,无处不在。
烟烟,我昨晚又梦见你了。
云舟身子一歪,坐倒在墓碑旁,她侧头贴在冰凉的墓碑上,梦见我们一起回到了西海小渔村,月夜之下,我带你一起泅水,我教你探珠…… 嘴角轻扬,眼泪却沿着脸侧滑了下来,我们一起采了一颗很大很亮的珍珠,若是放到黑市上卖掉,我们可以卖好几亩田……她忽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吸了吸鼻子,我们一起养了一只阿黑,它黑不溜秋的,比阿黄还要乖巧。
你还跟我闹,说叫阿黑不好听,你说要叫小白,我说,烟烟说什么都好,只要烟烟不走……一直在我身边……她直起了身子,含泪轻笑,后来,梦醒了,你还是走了……她又猛吸了好几口鼻子,不过我不恼你,因为我知道,你会等着我的,对不对?说到动情处,她哪里还顾得眼泪再次滑落脸颊。
寒风凛凛,风吹过泪水,更是刺骨的寒。
云舟意识到似乎有人靠近,她急忙回头,只见一抹红影一闪而过,隐没在了雪松之间。
烟烟,是你么?云舟起身轻问,生怕声音太响,惊走了谢南烟的归魂。
红影终是无踪。
云舟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这大白天的,岂有生魂能出没?大抵是她太想谢南烟了,以至于失了神,看花了眼。
她摇头叹息,回头深望墓碑,烟烟,我今日先走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顿了一下,云舟将脸上的泪痕擦了个干净,这次你可不能赖皮了,一定要好好等我。
雪花簌簌,忽地落得快了些。
云舟就当谢南烟这次答允了,她抿唇轻轻笑笑,扶了扶顶上的乌纱官帽。
今夜宫中饮宴,有些戏就算过去不会演,如今她也要学着演了。
木阿本以为云舟要很久才会下来,还想在马车上打个盹,这才眯上没一会儿,车帘便被云舟掀开了。
大……大人?回府接拂儿入宫吧。
云舟简单说完,解下了大氅,罩在了木阿身上,有劳牛大哥了。
木阿受宠若惊地瞪大了他的铜铃眼,啊?是!是!他不得不承认,云舟这个主子还是蛮好的。
云舟拢了拢双臂,靠在了车壁上。
少了大氅,虽然有些凉,却能让她更清醒些,把今夜要做的事情都先思忖一遍。
木阿策马赶车,半个时辰后,马车便回到了京城。
马车行过街市,突然听见有个女声在大声喧哗。
这窝狗子我都要了!好说,好说!一共十文钱。
那女子将一筐小狗子往身后一提,并没有给钱的意思。
卖狗的男子哪里肯依,姑娘,你这样是想抢劫么?女子挺直了腰杆,这么小的狗子,一锅煮了也不够我啃几口的,你还卖十文钱?说着,她摸出了一文钱抛给了卖狗的男子,一文钱就够了。
卖狗的男子瞬间怒声道:这可是大陵的京城!姑娘,我瞧你也不像大陵人,这当街抢掠,可是要触犯我大陵国法的……我可没抢,你瞧,我给了你一文钱的,是你不要。
女子指了指落在卖狗男子脚下的一文钱。
你……木阿,停车。
云舟忽然开口。
木阿勒停了马儿,云舟从马车中走了下来,她拿出了二十文钱,递到了男子手中,这窝小狗,我都买了。
是,大人出了钱,那狗子便是大人的。
男子拿了钱,便喜滋滋地走了。
云舟看向那个异族女子,认真地道:小狗何辜,就不要吃它们吧。
说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文钱,双手递向了女子,一文钱双手奉还,还请姑娘把狗崽子给我吧。
不就是一窝狗崽子,给你就是!女子说完,一手拿过一文钱,一手递过了竹筐,悻悻然走远了。
云舟抱着竹筐走回了马车。
木阿惑声问道:大人,是想买窝狗子给阿黄作伴么?云舟含笑看着竹筐中的那只小黑狗子,额头上恰恰有一撮白毛,小白,你从梦中跑出来了么?木阿听得莫名,大人?云舟摇头,给阿黄作伴也好,它一只狗子那么多年了,也该有几个狗伴儿了。
木阿似懂非懂,也只能继续往前赶车。
云舟轻抚小黑狗子的脑袋,喃喃道:烟烟定是听见了我跟她讲的那些话,冥冥中把你送到我身边了。
巷陌暗处,方才闹着买狗的那个女子披了件黑斗篷绕了回来,正是阿古莎。
只听她皱眉道:狗子已送,该回驿馆了。
在她身边,另一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子微微轻笑,好。
她转过身去,黑色斗篷下微露了些许红衣,有小白陪着她,我也能安心些。
小白?阿古莎一脸愕然,方才那窝狗子里面可没有一只是白色的。
谢南烟笃定地点头,她舒眉轻笑,是阿古莎从未见过的妩媚,我说它叫小白,阿舟便会叫它小白。
阿古莎不懂她在高兴什么,她低声问道,那天雪夜你回来之时很是难过,今日怎的就……?谢南烟那夜确实难过,她最怕的事情正在发生,偏生她却毫无办法阻止。
走吧,早些解决了这一切,或许,我还能早些回家。
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黄:我感觉我在家里的独宠地位要没了!小白:嗷呜~(奶声)阿黄:我真的啥都不知道啊,我不是间谍啊~小白:嗷呜~嗷呜~~~~☆、第一百二十二章.开戏了傍晚时分, 云舟与楚拂一同入宫赴宴。
这些日子年大将军与云舟数次起冲突, 每一次两人皆是面红脖子粗的,旁人瞧去,只以为是年宛娘把云舟看做了克妻的灾星, 所以越看云舟越不顺眼。
云舟连妻子的葬礼都被瞒了,无疑是一件奇耻大辱。
换做任何一个人, 此事都不能善罢甘休。
果然,今日在宫门前与年宛娘相遇, 云舟看她的眸光都像刀子, 只恨不得把这个跋扈的年大将军切成几段。
楚忌很早就入了席,老远看着云舟的反应, 他捻须阴笑——不管谢南烟到底是谁杀的,这一杀实在是大好,简直是天助魏王大业。
禾嬷嬷一直传来好消息,说这几日云舟在府中已经算是对楚拂言听计从了。
究竟言听计从到什么地步?楚忌想今夜趁机试一试。
若能在魏王离京之前确保禁卫军已到手,那魏王开春之日便不必走了。
云舟与楚拂在楚忌邻桌刚坐定, 小王子便喜滋滋地带着阿古莎入了席。
云舟觉得阿古莎有些眼熟,只是她这儿离小王子那边有些距离, 她看得也不太真切,她多看一眼后便作了罢。
大车女子与她没有半点关联,何必徒惹旁人猜忌?阿古莎反倒是歪头多看了几眼楚拂。
小王子以为她在看云舟, 便咳了一声,低声提醒:阿古莎,不准看其他野男人。
阿古莎白了他一眼, 这几日小王子看美人那么多回,她赌气多看一眼旁人又如何?想到这儿,阿古莎冷冷地回了一句,我现在觉得大陵的男子也很好看。
说着,她本来没看云舟的,这会儿是真的多看了云舟好几眼。
小王子忍下了怒意,拉着阿古莎干脆地坐下,从桌上抓了一枚点心,大口嚼了起来。
阿古莎打量的目光实在是放肆,楚拂觉察,便迎上了她的目光。
阿古莎怔了一下。
楚拂端庄有礼地对着她点头莞尔,分明没有一丝温度,却出奇地冷艳。
红绡完了。
她暗暗为谢南烟揪心,这样的一个敌手在丈夫身边,时日一久,又岂会记得她一个死人?楚拂实在是不懂阿古莎为啥要用那样的目光看她与云舟,她只觉莫名地不安,便下意识地往云舟身边挪了挪,握住了云舟冰凉的手,柔声道:今日天寒,夫君身体还没好透,我给你先暖暖手。
云舟点头,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拂儿,谢谢你。
楚拂摇头轻笑,又对我客气了。
楚忌很满意这样的画面,他起身走到了云舟桌前。
云舟起身一拜,岳丈大人。
楚忌笑道: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
说着,便绕到了云舟身侧,拉着云舟一起坐了下来,故作担心地道,贤婿这几日可好些了?云舟恭敬地答道:都好些了,让岳丈大人挂心了。
楚忌放心地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好些了就好。
年宛娘缓缓走过,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凉声挑衅,可别突然又病倒了,赖在本大将军身上,呵。
你!云舟握紧双拳,若不是楚拂拉着,几乎要跳起来与年宛娘一阵撕扯。
楚忌也拦住了云舟,低声道:贤婿,暂且忍下,莫急。
云舟咬牙道:我岂能不急,烟烟还葬在她将军冢中,她是我的妻啊!楚忌不悦地看了一眼楚拂,肃声提醒道:拂儿也是你的妻,大丈夫退一步不见得是输啊。
年宛娘突然停了下来,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楚忌,又瞥了一眼云舟,我最后悔的,就是把南烟嫁给你这个扫把星!我就好好等着,看你这个无用的扫把星能翻出什么浪来?说着,年宛娘大步走到了天子前的首席上,端然坐了下来。
她一直就是这样一个嚣张的性子,百官见她这般猖狂,没有一人敢置喙一句,只能当做没有看见,静默着带着家眷入了席。
楚忌悄然把云舟的反应都看在眼底——云舟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单纯的渔家小姑娘,谢南烟尚在时,或许云舟还能说几句聪明话,做一二聪明事,可如今谢南烟没了,云舟心智单纯,如此愤怒的模样是半点装不出来的。
既然年宛娘与云舟已经闹僵,那云舟就得赶紧拉到一个阵营来。
楚忌语重心长地道:贤婿你放心,老夫不会让你一直忍这口气的。
只要烟烟能迁出将军冢,岳丈大人你让我做什么都成!云舟激动地开口。
楚忌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满意地拍了拍云舟的肩头,贤婿,此事急不得,改日老夫再与你详谈,就暂且由她多猖狂一夜吧。
一切都听岳丈大人的!云舟再次恭声回答。
楚忌捻须轻笑,看向了楚拂,贤婿你待拂儿好,便足够了。
这样虚假的一句话,莫说云舟听得刺耳,楚拂也听得难受。
嗯,我会待拂儿好的。
云舟看向楚拂,楚拂本来心里酸涩难受,被她这一看,只觉温暖。
楚拂怔怔地看着云舟眉眼,她此时嘴角带笑,温暖得有些不真实。
可即便如此,楚拂也甘愿沉溺在这样的不真实中。
陛下驾到——内侍一声高唱,殷东佑裹着帝裘,抱着暖壶肃然行来。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席间的宾客,云舟破天荒出现了,魏王与柳太妃却缺席了。
殷东佑坐到了龙椅上,他侧脸问向今日的礼官,东海与太妃今日怎么了?礼官摇头,魏王也没说今日不赴席,想必是路上耽搁了吧。
殷东佑点头,那便再等等开宴吧。
说着,他关切地看向了云舟,云爱卿的身子可好些了?回陛下,已经好些了。
云舟起身恭敬地一拜。
不必多礼,还是坐下先歇着吧。
殷东佑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年宛娘,他岂会不知这几日年宛娘与云舟争执之事?见年宛娘似是不悦,殷东佑也不好再与云舟多言什么,便转了话题,对着小王子道:小王子来大陵也好几日了,这些日子可住得习惯?小王子得意地笑道:我大车的冬日比这儿要冷上许多,自然住得习惯!说完,他站了起来,大声道:父汗常说,大陵人喜欢来而不往非礼也,这几日本王看了许多大陵美妙的歌舞,自然也该回敬诸位我大车的美妙歌舞!说着,他拍响了三声掌声。
七名红衣女子手持木剑,缓缓走入席间。
每个红衣女子面上都罩着白色面具,大红裙角上还绣着大车的火纹图腾,被远处的皑皑檐上雪一衬,每个女子身上都散发着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媚气息,让人忍不住小小期待这七人会跳出怎样的大车舞蹈?这些舞姬都是魏王殿下七日前送给本王的,本王很喜欢,所以便让红绡收下,教她们这一曲红莲大漠舞。
小王子简单介绍完,转身对着殷东佑一拜,不知陛下可愿一赏此舞?朕还从未见过大车的舞蹈。
殷东佑很有兴趣,朕想看!好!小王子得意地侧目看向七人最中心的那个红衣女子,红绡,跳得好,本王也有赏!那红衣女子往前走了一步,福身一拜。
云舟眸光紧紧盯在这名女子身上,这身形实在是熟悉,尤其配上这一袭红衣,云舟记得清清楚楚,她与谢南烟的初见,谢南烟就是穿了一袭红衣,与这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子身影一模一样。
是,王子。
她声音微哑,却很是陌生。
悬着的心似是被撕扯了一下,云舟失落地轻轻一叹,自忖自己是想多了。
烟烟怎会活过来?即便是活过来,又怎会是小王子的舞姬红绡?楚拂觉察到了云舟的失落,她温柔地握住了云舟的手,低唤道:夫君,怎么了?云舟摇头轻笑,她静静地看着楚拂,你在就好。
楚拂哑然笑笑。
这本该是谢南烟与云舟的神仙眷侣模样,可如今竟成了楚拂与云舟二人的。
谢南烟的身子微微一颤,无人能瞧见面具下的她是怎样的表情?能了解她此时有多煎熬的,只有阿古莎了。
阿古莎可不像谢南烟那般能忍,她站了起来,看着云舟道:我听说,你画画好看。
云舟愕了一下。
小王子没想到阿古莎会突然来这一句,他连忙示意阿古莎坐下,没大没小,阿古莎你越来越放肆了!我想看他画画。
阿古莎毫不客气地指着云舟。
这语气,云舟终是想起她就是今日在街市上遇见的那个异族姑娘,原来是你?对,就是我,你买了我想要的狗子,你得还我个东西。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记得王子是这样说的。
阿古莎叉起腰来。
小王子眨了眨眼,左右摸了摸小胡子,嗯?云舟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我若是不画呢?陛下……阿古莎看向了殷东佑。
殷东佑知道这阿古莎明面上看是小王子的侍卫,可私下只怕就不仅仅是侍卫那么简单了。
她突然任性撒泼,殷东佑也不想突然在这席上闹个什么不快,他笑道:云爱卿大病初愈,就不让她画了吧,朕这儿还有许多画师……既然陛下都开口了,那我就听陛下的,不看了,也不稀罕了!阿古莎说完,悻悻然坐了下去。
你不稀罕,我倒要画了。
云舟突然对着殷东佑一拜,陛下,难得今夜能赏大车之舞,臣愿用笔一一画下!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谢南烟:居然拉小手了,小鸟,脖子放过来,砍死你!鸢小凝(瑟瑟发抖)云舟:活该!烟烟,弄死她!☆、第一百二十三章.转折宫中开始红莲大漠舞的同时, 孙不离执伞来到了魏王府后门。
他叩响了大门, 开门的总管看清楚是他后,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看,瞧见只有他一人在, 这才开了门,放孙不离收伞进去。
孙先生这一路可还好?总管先问他。
孙不离沉沉一叹, 要甩掉燕翎军那些狗腿子可不容易,好不容易甩脱了, 自然得快些回来。
毕竟, 他们一定想不到我还敢躲回京师。
总管点头,引着孙不离往后院走了几步, 肃声道:殿下与娘娘今日入宫赴宴,晚些便会回来,孙先生可以先回旧院歇息。
有劳总管大人了。
孙不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锭银元宝,塞入了总管的掌心, 我认得路,往前一拐就到了, 总管大人可以不必送了。
总管喜滋滋地捏紧了银元宝,这大雪天在炉边暖着可是人间美事。
这孙先生也算是王府常客了,太妃娘娘也交代过, 他在府中走动不必一直盯着,即便真有什么举动,暗卫们也能把他立即拿下, 所以总管点了下头,收好银元宝便退下了。
孙不离沿着往日的石路走回了旧院,收拾一二便熄了灯。
旧院的秘密,也只有他与太妃娘娘知道。
这小院看似普通,可孙不离住的那间里面有条暗道,直通太妃娘娘院下的那间密室。
这里不管外间是春夏,还是秋冬,都是死一般地寂静。
孙不离从墙上取下一盏油灯,缓缓沿着石阶走下,穿过一条黑漆漆的密道,在尽头处踏入了昏黄的石室。
案几上铺着一摞宣纸,最上面的那张已落了一层细灰。
砚台中的墨汁是新磨好的,立在案几边的那个丫鬟每日都会重复这件事许多回,可搁在笔架上的毛笔那女子却一次也没有拿起过。
黑衣女子披头散发,带着手链脚镣坐在密室的东南角,歪头看着密室用来透气的那两个小孔。
小孔外面是看不见任何月光的,更何况今夜是个雪夜。
丫鬟看见孙不离从密道中走出,只微微一惊,孙先生回来了?孙不离点头微笑,文质彬彬。
丫鬟伺候那个黑衣女子多年,最高兴的莫过于孙不离来看她的时候——孙不离生得俊俏,即便已过不惑之年,还是让人觉得莫名地可亲。
先生请用茶。
丫鬟将煮好的热茶奉上。
孙不离笑着接过,端着茶盏坐到了案几边,并不急着去喝,云娘,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何苦这样死撑着呢?孙不离这话一出,丫鬟便知他是又来劝她的。
这样熟悉的画面,丫鬟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头一次她就听了这一句,柳太妃便命她退下了,如今听到这句,丫鬟下意识地想退下。
你不必走,我这些话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孙不离唤住了她,丫鬟有些惊喜,点点头,便默默地站到了孙不离身侧。
孙不离喝完这盏热茶,将茶盏递给了丫鬟,好茶,能否再饮一杯?丫鬟更是高兴,捧过茶盏,又倒了一杯热茶过来,放到了案几上。
孙不离点头谢过后,他起身往孙云娘走了三步,整整十八年了,何苦呢?听娘娘的话,把《四海烛龙图》画出来……啐!孙云娘转身回头,竟对着他狠狠吐了一口口水。
丫鬟大惊,大胆!孙不离摆手示意无碍,他仔细看看了看孙云娘的脸,确认还是妹妹后,他轻叹一声,罢了,罢了,你这脾气,永远是这样倔。
说完,他走了回来,端起热茶喝完后,我回房了,谢谢今夜的茶。
先生喜欢便好。
丫鬟又惊又喜,恭送孙不离离开了。
孙不离回到了旧院房间,他走到窗边,推开了小窗,望着皇城的方向——那儿是京师最繁华的建筑,也是京师最冰凉的牢笼。
她在……孙不离突然开口,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数条黑影从檐上一闪而下,假山石后,亦或是石桌栏下,倒了好几名佩着魏王府木牌的暗卫。
买卖还得自己做,既然能当老板,为何还要傻乎乎地做伙计呢?凉风瑟瑟,突然魏王府的另一角亮起了火光,有人惊呼一声,走水了——!府中一时锣鼓声声不绝。
孙不离拿出火折子,吹了个亮,他走到了床幔边,点燃了床幔。
这把火,定能烧出他的一世荣华。
两条黑影从窗户跃入,沿着他敞开的密道口冲了进去——他知道今日这第一步是走成了。
魏王府的大火燃起之时,宫中的红莲大漠舞跳得正酣。
云舟一人一案站在宴席正中,她提笔凝神已经许久,却迟迟没有落笔画出第一下。
她微微侧目,看着今日领舞的红衣舞姬,眸光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什么?她看得太过出神,在旁人看来,云大人今夜是画不出这幅画了,只怕心魂都被这名红衣舞姬给勾走了。
雪花飘落,几片沾上了云舟的乌纱。
云舟的鼻翼微微动了动,眉心皱得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要紧。
这香味儿,像她的。
红绡的舞姿虽算不得妙曼,可木剑在手,她与其他六名红衣女子边剑舞边旋动裙角,每一人都像是大漠绽放的沙漠红莲妖精,诡异却美艳。
白色面具之下,红绡的双眸若水,却看不分明到底是怎样的眉眼?每次她舞近云舟,云舟只觉她身形熟悉,云舟恍惚,想将她看得更清楚些,哪知红绡又旋舞远了,甚至还回眸用木剑尖顽皮地在云舟下颌上轻撩一下。
这像烟烟的举止,可当云舟往前追一步时,红绡又舞进了六名舞姬之中,甚至其他舞姬也学着她的孟浪,剑尖依次在云舟肩头背心撩过。
看舞的官员们无不艳羡云舟竟有这样的享受,楚忌与楚拂脸色铁青,只想着何时这舞能跳完?小王子干咳了两声,递了个眼色给阿古莎,他拉了拉阿古莎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假公济私……怎么办?阿古莎拂开他的手,想自家男人,没错。
小王子腆着脸皮笑道:那我想自家女人,也没错。
说着,他厚着脸皮拉了阿古莎的手紧紧握住,好阿古莎,手怎么这般凉?阿古莎哪里容他这样放肆,狠狠地反手一拐小王子的腹部,小王子痛得大呼了一声,啊!众人大惊,这舞也不得不停下了。
殷东佑并没有注意到小王子这边怎么了,他急问道:小王子这是怎么了?小王子尴尬地笑了笑,无妨,无妨,本王原先只想提醒云大人一句,画画要紧。
他这话一出,几乎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云舟自忖方才确实失态,她放下了毛笔,恭敬地对着小王子一拜,我这就画。
说话间,她发现七名红衣女子已低头退出了宴席,准备由内侍领着去偏院休息。
红绡姑娘请留步。
云舟追了一步,她现在也顾不得许多,扬声问道:明日可否邀姑娘到我府上再舞一曲?即便听过声音不是,可云舟还是想看个清楚,确定这白色面具之后的她不是谢南烟。
不等红绡开口,小王子便不悦地道:本王的舞姬,也是随便任你邀请的么?云舟理亏,无法答话。
内侍看清楚了情势,便领着七名红衣女子快步走远了。
殷东佑圆场道:小王子错怪云爱卿了,今夜这一舞实在是美妙,只怕云爱卿是想再看一回吧。
云舟知道天子在给自己解围,她回头对着天子一拜——如若年宛娘所言是真的,天子就是她的亲哥哥,想到这一层,云舟此时便多感激他的照拂一分。
最好是这样。
小王子忍气坐下了。
云舟哑然抿唇,或许是自己急了。
楚拂恭敬地对着天子与诸位大臣福身一拜,走到了案边,给云舟磨起了墨,柔声道:夫君,天寒,这墨只怕要冻住了。
云舟轻叹,走到楚拂身侧,谢谢拂儿。
说完,她提起毛笔,沾了墨汁,终是在纸上画出了第一笔。
她可是用画笔答出的探花郎,如今得见云舟现场作画,不少文官忍不住围了过来,只想看看云舟笔下的红莲大漠舞又会是怎样的一幅画卷?年宛娘冷眼看着这些人,突然对着不远处的内侍招了招手,厉声道:去宫门前瞧瞧,柳太妃与魏王殿下可到了?陛下与百官们都饿着等着,好大的架子啊!诺。
内侍领命离去。
殷东佑知道年宛娘定是等得不耐烦了,她若今晚突然闹起来,只怕他也护不住魏王了。
离年宛娘近的几员大官们听得清楚,相互递了递眼色,今夜这酒宴有好戏看了。
年宛娘斟了一杯酒,缓缓地倾倒在了地上,宛若祭酒。
殷东佑看得啧啧生寒。
楚忌眸光一沉,阴色看她,他忍不住忐忑起来——她究竟在筹谋什么?年宛娘悠然望向夜空,阴云沉沉,暗然不见星月。
阿宁,这些乌云我会帮大陵一片、一片地撕掉,你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感觉胜利在望啊~~☆、第一百二十四章.孙云娘谢南烟与一众舞姬退下之后, 她被另一名内侍领着入了内院偏殿, 换了身禁卫军的衣裳,再随着这名内侍悄悄地从皇城偏门离开了宫苑。
雪夜静寂,谢南烟一人一马飞驰大将军府。
孙不离与燕翎军暗卫们已经带着孙云娘回到了大将军府, 皇后尉迟容兮穿着素裘,挺着大腹站在大厅之中, 似是等了许久。
孙不离先是愕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去, 低头尉迟容兮拱手一拜, 参见皇后娘娘。
尉迟容兮转过身来,她给孙不离左右的暗卫递了个眼色。
暗卫猝然出手, 孙不离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当场按下了。
皇后娘娘,你这是何意?孙不离惑然问道,我与大将军可是说好了的……本宫与师父也是说好了的。
尉迟容兮淡淡说着,在主座上坐了下来, 事成之后,拿你下狱。
孙不离倒吸一口气, 威胁道:年宛娘出尔反尔,就不怕拿了我惹来舟儿反戈么?尉迟容兮抿唇摇了摇头,有南烟在, 云舟就不会反戈。
谢南烟不是死了么?孙不离心头一寒,难道说……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一个局?甚至那本先帝起居注也是伪造的?尉迟容兮端起一旁的热茶,小啜了一口, 莫要着急,且再等一等,这件案子今夜才开始审,是真是假,要看你身后的妹妹说不说真话了?容兮姐姐!谢南烟铠甲在身,一路几乎是跑进来的,她走到了尉迟容兮身侧,连忙按住了要起来迎她的皇后,你身子沉,别,还是坐着好。
尉迟容兮紧紧抓住了谢南烟的手,生怕一松手,又要看不见她了,回来就好……说罢,她对着候在门前的将军府宿卫点了下头。
兵甲声声,数百重甲兵持盾将这厅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檐上瓦砾声阵阵,一百弓箭手也在檐上就位。
今日不审完,是一个人都离不了这儿。
谢南烟将头盔取下,放在一旁,亲自斟了一杯热茶,端向了依旧戴着手链脚镣的孙云娘,她心绪复杂,喝盏茶,坐下再说吧。
孙云娘接过了热茶,意味深长地问道:你与云舟……是拜过天地的?谢南烟怔了怔,孙云娘竟认得她?她仔细思忖,并未见过她一回。
孙云娘微微扬头,她喝了一口热茶,将茶盏递了回去,问吧。
谢南烟心头发暖,孙云娘知她是谁,竟还能饮下这口热茶,那意味着什么?谢南烟低头走了回来,放下了茶盏,对着尉迟容兮道:容兮姐姐,可以问了。
尉迟容兮拍了拍谢南烟的手背,她肃声问道:本宫近日得了一本先帝的起居注,事关先帝的清誉与孙大人的名节,所以不得不问个清楚明白。
说着,尉迟容兮拿了起居注出来,递给边上的随侍,让他给孙云娘一看。
孙云娘接了过来,她翻开第一页,眉头瞬间锁了起来,复又渐渐舒展开来,甚至发出了一声冷笑。
原来……原来如此……尉迟容兮与谢南烟惑然看她,孙云娘啪地一声将起居注摔到了地上,她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道:若真如这起居注所言,大陵当有位公主,云娘福薄,当不起公主生母。
谢南烟心中大喜,她激动地问道:那……那首……诗……云深不知春欲晚,十里烟波共兰舟……那幅画又是怎么回事?先帝好画,一时兴起画了这幅寒舟图,当日我见后,称赞先帝画功精进,他高兴极了,便在上面题了这两句。
孙云娘摇了摇头,她一步走近了孙不离,后面的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后来,此画不翼而飞,先帝因此怏怏多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开始画《四海烛龙图》,想着画成之日,能哄龙颜大悦,换我一个自由身……说着,孙云娘俯身看孙不离,先帝的画,是你拿的吧?孙不离倒抽一口凉气,妹妹,哥哥从不害你,怎会做这样的事?孙云娘摇头冷笑,你不害我?你是害得我好惨!说到悲愤处,她狠狠地揪住了孙不离的发髻,猛地一扯,那日你我一起奉诏画春年图,先帝突然驾临,我上前迎先帝之时,腿弯上突然一麻,竟被先帝扑倒在地……你知道萧别就在外面,是不是?你还故意带着内侍们退下,害他误会,是不是?孙不离被她揪扯得生疼,奈何左右都被人死死扣着,动弹不得,没有!妹妹!我若真是这样,又怎会把她养大成人?是养大成人么?孙云娘终是松开了孙不离的发髻,反手一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很是清脆,她与我有何区别?小渔村与牢笼何异?你们不就是想拿着她来威胁我么?好哥哥啊,《四海烛龙图》就是一幅寻常祥瑞图,你们处心积虑地让我再画一幅,故意神化这图中的神异,图的不就是魏王殷东海的君临天下么?孙不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反倒是怒声道:你们父女二人有把我当成自己人么?爹他那手画技全部都传给了你!我可曾学到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断我前程,我就不能另谋前程?孙云娘失望地摇头,爹从来没有藏过私……那为何你就比我画得好?孙不离是半句话都不信的,爹一定藏了私!一定!孙云娘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甚至连带手链也甩到了孙不离的脸上——他嘴角出血,半边脸庞红肿一片。
爹教你的时候,你听了多少?我幼时在家认真临摹之时,你又在外荒废多少时光?人若蠢顿,就多花心思,勤能补拙。
你生出这些坏心,气死爹爹,误我一世,坏我儿一世,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孙云娘说到激动处,忍不住又一脚踢在孙不离身上,没有谁是天生奇才!她伸出了她的手,捏笔的那些地方,皆有一层厚茧,你看看你的手,再看看我的手,画师二字,你自己掂量,你到底配是不配?!孙不离噤声不语,不敢相信听见的每一句话,更不敢正视孙云娘的手指厚茧。
尉迟容兮偷偷打量了一眼谢南烟脸上藏不住的喜色,她知道她此时想做什么,她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角,低声道:回去吧,这里有我善后。
当真?!谢南烟又惊又喜。
尉迟容兮点头,嗯。
谢南烟刚欲离开,便听见檐上响起一连串惨呼声——数十名弓箭手被人割喉抛下,黑衣白发的男子从檐上飞落,与他一同的数十名江湖好手便与府中的将士厮杀在了一起。
他剑锋染血,带着浓浓的杀气踏入了前厅。
随侍抽剑迎上,皆被他轻松格开,萧别通红的双眸死死盯在孙云娘身上,咬牙道:你……还活着?孙不离看准了时机,终是挣脱了左右,顺势抖出了袖中的匕首,将孙云娘勾住,匕首顶在她的背心上,他自忖今夜只能拼死一斗了,所以局势越乱越好,萧盟主!年宛娘将云娘囚禁多年,我好不容易……你!鲜血从匕首上蓦然涌出,孙云娘竟往后一撞,任由匕首刺入了背心。
萧别……你当年没有信我……今日我也不指望你信我……孙云娘趁着孙不离失神的当口,狠狠撞开了孙不离,她颤然走向萧别,是你对不起我……我从未负过你……谢南烟抽剑护在尉迟容兮身前,看准孙不离身形不稳的当口,踢起了地上的兵刃,钉入了孙不离的手臂之中,拿下!孙不离吃痛惨呼,随侍出手将他一击劈晕,拖到了角落中。
萧别颤然指向孙云娘,厉喝道:你再往前一步,我还是会杀你!说着,他瞥见了谢南烟,你也还活着?正好……今日一锅杀了!孙……谢南烟想去拦下兀自往前走的孙云娘,那一声娘不知能不能唤,该不该这时候唤?孙云娘勾唇轻笑,一如年轻时的自己,她的心口顶住萧别的剑锋,手指握上萧别的剑刃,画成之日,起居注宫殿大火,为何就这一本能抢救出来?!萧别怒声道:住口!我……以性命做证……她是你的亲生……女儿……说话之间,她猛地往前一步,剑锋入心,鲜血从伤处瞬间侵染开来。
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信你了?萧别惨声厉喝,哪里还握得住长剑,他松手的当口,往前一步,将倒下的孙云娘抱入怀中。
孙云娘咬牙反手将身后的匕首拔出,猝不及防地狠狠戳入了萧别的心口。
萧别惊诧无比,想要松开孙云娘,却被孙云娘紧紧搂住,将匕首刺得更深。
贱人!萧别惊觉自己瞬间脱力,想要发力震开孙云娘,却半点内劲都使不出来,匕首有毒!他的匕首……从来就没有干净过……孙云娘咧嘴轻笑,鲜血从嘴角溢出,她继续道,我……从未做过一日好娘亲……你死了……她才能真的安然……萧别……你我……这笔账……黄泉路上……再好好算个清楚……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大家一定要好好做好防护哦~☆、第一百二十五章.得知她还活着--------------------------------------------------【更多优质gl百合小说、关注微信公众号:百合阁 】【本作品来自于互联网,作品内容版权与本人无任何关系,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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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事情大白,他们就是云舟的父母,如若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云舟日后怕是要怨她的。
就这失神的当口,一支冷箭骤然从梁上射向了尉迟容兮。
谢南烟听见箭响, 疾步回头,可已晚矣。
容兮姐姐!尉迟容兮艰难地旋身躲箭, 箭矢勾破了她的肩衣, 带出一道血箭,直入墙中。
尉迟容兮脚下踉跄, 再也站不住身子,骤然跌坐在了地上。
腹部剧痛瞬间升起,尉迟容兮捂着肚子,再也站不起来,裙角处也渐渐沁上了血色, 孩子……孩子……谢南烟再顾不得孙云娘与萧别,她抱住尉迟容兮, 凄声下令,发响箭,召救兵, 此处之人一个不留!一支响箭蹿上天际,炸出数团璀璨烟花。
皇宫之中的年宛娘脸色骤变,她匆匆站起, 头也不回地往宫外赶去。
殷东佑双手微颤,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龙袍,年大将军,你这是去哪儿?救驾!年宛娘简单的两个字抛出,殷东佑哪里还能坐得住,他起身快步追着年宛娘,来人!传太医!跟着朕一起去救容兮!云舟搁下了毛笔,扬声道:禁卫军何在?禁卫军齐声道:在!随我来!云舟一声令下,便领着天子一并跟着年宛娘去了。
楚忌捻须看了看,装模作样地吼了起来,太医,太医何在?其实他心知肚明,年宛娘那般焦急,定是萧别今夜的刺杀开始了。
只要萧别与大将军府的府卫打起来,那他的人便能悄悄把暗箭放出去。
年宛娘此时才赶去,只怕已迟了。
当楚忌回神想起楚拂之时,这儿已没了楚拂的踪迹,楚忌环顾四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甚至今日魏王与柳太妃迟迟未到,只怕另有隐情在。
局势不明,尚不到庆功之时,一切还是静观其变得好。
待年宛娘赶至大将军府时,今夜来刺杀的江湖中人皆已伏诛,她一路疾走,往后堂行去——明明今日留在大将军府的人马都是燕翎军中的精锐,府外还留有三队援兵,任他萧别再厉害,遇到这几百人也是没办法翻起浪来的。
还逼得府中人放出响箭求援,只怕是府中遇到了巨变。
大将军!后院第一个房间里面锁着的是孙不离,年宛娘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出来了。
她踏入第二个房间,萧别四肢被锁,虽然心口有伤,一时还死不了。
另外的榻上,军医正在抢救奄奄一息的孙云娘。
容兮跟南烟呢?年宛娘大呼。
卫士急忙道:皇后娘娘与谢将军在后院……年宛娘快步走出,径直朝着后院跑去。
有天子殷东佑开路,大将军府的守卫也不好拦阻天子进来,云舟自然也跟着进了大将军府。
容兮!容兮!殷东佑焦急呼唤,丫鬟小厮们跪了一地。
年宛娘踏入了后院,便听见了尉迟容兮的一声惨呼。
除了太医,其余人等,都给拦下!年宛娘侧头吩咐后,她知道天子与云舟一直跟着,便特别又加了一句,陛下与云舟也拦着!诺!这里几乎都是年宛娘的亲卫,没有谁敢不听年宛娘的吩咐。
年宛娘奔入房中,只见尉迟容兮在床上辗转痛呼,身下被褥已被鲜血染红。
稳婆满头大汗正在给尉迟容兮接生,谢南烟给尉迟容兮扎紧了肩头伤口,红着眼眶看向年宛娘,哑声道:师父……你快救救容兮姐姐……年宛娘走近之后,拿出了令牌,抛给了谢南烟,从后门速速赶去城外军营,领兵回城,拿下魏王母子,就地正法!可是容兮姐姐她……谢南烟担心尉迟容兮。
尉迟容兮猛烈摇头,她双眸赤红看着谢南烟,听师父的话!去!年宛娘握住了尉迟容兮的手,柔声道:相信师父,师父不会让你有事的!说着,她再催了一遍谢南烟,快走啊!谢南烟重重点头,捏着令牌离开了。
尉迟容兮释然长舒了一口气,她焦急地看着年宛娘,师父……我不会死的……是不是?年宛娘轻抚她额上的细汗,我的弟子,阎王爷都不敢收,容兮,熬过这一关,师父保证,以后你想去哪里,你就能去哪里?所以,你要争气!好……师父……尉迟容兮接连缓了好几口气,她死死咬牙,不管师父今日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她都必须要活下来。
因为她答应过南烟,她会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要让这个孩子认南烟做义母。
这个孩子,她早就看做她与谢南烟的唯一羁绊,她怎能在这最后的关头失了约?都给朕让开!屋外,天子已经盛怒,再若拦朕,朕诛你九族!卫士沉声道:娘娘生产,唯恐血气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去别厅休息。
朕是她的夫君!她若有事……呸!容兮不会有事!殷东佑急得乱了话,即便是知道于礼不合,他还是想亲自陪在尉迟容兮身边,容兮,朕来了!朕在的!你别怕!说不怕是假话,殷东佑乱急了心,左右再看了看,他急喝道,太医!去传太医!传太医!容兮若是有事,朕砍了你们的脑袋!陛下,可否容我一试。
楚拂突然开口,对着天子一拜。
你……殷东佑显然是迟疑的,他看了看楚拂,又看了看一旁的云舟,里面的可是朕的皇后……楚拂当日也曾给陛下医治过。
楚拂继续道,女子生产最是危险,还请陛下速速定夺。
云舟点头,陛下,臣愿用人头担保,就让拂儿救救皇后娘娘吧。
楚拂颇是惊讶,看了一眼云舟。
殷东佑看云舟也用性命做了保,如今太医院那几个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就由楚拂先救着,也总比让皇后苦撑着好。
去!朕要容兮好好的!楚拂领命,刚欲往前走,便被卫士拦下了,大将军说了,只放太医进去。
让她进来!年宛娘的声音响起,卫士便让开了路。
楚拂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房间。
与人接生,她还是头一遭。
可若是她,年宛娘比其他太医要更放心。
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也要容兮母子安好。
年宛娘冷声威胁。
楚拂走近床边,一探尉迟容兮的脉息,正色道:我若医不好,大将军可拿了我的头,我若能医,就请年大将军赐我一粒解药。
火中取栗,你这步走得凶险,你可要想好了!年宛娘警告她。
楚拂肃声道:人只求活,并不求死,我只知救下皇后娘娘母子的命是我唯一的生路。
好!我答应你!年宛娘说完,低头再擦了擦尉迟容兮的额头汗水,容兮,你也给我撑住了!楚拂终是能有这样一个机会换来生机,她自当用心救治尉迟容兮。
殷东佑在院外徘徊踱步,将军府卫士是劝了好几次,才将他劝入了别厅休息。
太医们赶来时,年宛娘下令将太医请到了一边喝茶,吩咐府中的丫鬟们快些烧水进来伺候着。
这边殷东佑还没坐多久,今夜的其他事情就传到了大将军府。
陛下,今日魏王府突然走水……大事不好!陛下,谢南烟活了!云舟听到这话,惊大了双眸,你说什么?烟烟还活着?!这内侍哪里来得及回复云舟的话,他继续回禀,她率领燕翎军重兵当街缉拿魏王殿下与柳太妃,不知哪里来的江湖人士,竟将魏王殿下与柳太妃救走了!她现下在何处?云舟又问。
内侍摇头,说谢将军带着兵马追出城去了。
烟烟……云舟只想立即看见谢南烟,她才往厅门前走了几步,便被天子给喊住了。
殷东佑一脸铁青,你站住!烟烟在外我不放心!云舟回头对着天子一拜,请陛下容臣去……她死而复生,算是欺君大罪!殷东佑往前一步,厉声喝道,你之前在人前人后演的那些,也是欺君大罪!云舟,朕就是之前太由着你们,才让你们一个两个三个都不把朕当回事!云舟惶恐,陛下,臣也不知的!她是你的妻,你会不知?殷东佑揪住了云舟的衣襟,咬牙道,你最好期待楚拂今日可以救好容兮母子,否则,朕连你一并治罪!说完,狠狠一推云舟。
云舟缓住了跌倒的势子,她静默地看着天子,这样愤怒的天子,她第一次见。
可那又如何?她已不是当初那个怕死的渔村小姑娘了。
烟烟若还活着,她以后会好好跟着她,寸步不离。
若烟烟触犯欺君之罪活不得,那这一次,云舟绝对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走。
那就请陛下一并治罪吧。
云舟肃然取下了头上乌纱,她笃定地看着殷东佑,抿唇笑道,拂儿若能救下皇后母子,就请陛下看在这份上,饶她一命。
至于臣,烟烟是什么罪,我便认什么罪,同生不得,我便与烟烟同死!她还是当初的探花郎,眸光明亮而干净,只为谢南烟一人不惧生死。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今天第二更送上~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哦。
☆、第一百二十六章.事情未了火把照亮了半个京师郊外, 三千精骑兵兵分三路, 渐渐将那群逃窜的江湖人士包围在了小丘之中。
驾!谢南烟一骑当先,雪风扑面而来,极是冷冽。
今日来救魏王母子的江湖人士虽然厉害, 可数量上与燕翎军实在是悬殊太多。
魏王与柳太妃已是狼狈不堪,在雪地上滚爬了几圈, 又被一旁的江湖人士们扶起,没走几步, 又踉跄地扑倒在了地上。
围住他们!身后是谢南烟的呵斥声, 魏王与柳太妃的前路瞬间被精骑兵截断,他们已无路可退。
火光红艳, 魏王与柳太妃惊魂未定地看着马上那个熟悉的容颜。
你……你不是死了么?魏王大声惊问。
柳太妃死死咬牙,只恨当初魏王中了年宛娘的激将法,没能及时离开京师,才会着了年宛娘的道。
谢南烟跳下马来,剑锋上还残余着鲜血, 她冷冷扬眉,魏王与太妃勾结, 谋害皇嗣,意图造反!大将军有令,就地格杀!我乃皇室宗亲, 未经审判,你凭什么?!魏王在做最后的挣扎,年宛娘这是大逆不道!殿下, 我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这娘们伤你……铿!这江湖人士话音才落,谢南烟的剑锋已然落下,他仓促应剑,只觉虎口震得一阵发麻。
杀!谢南烟一声轻斥,精骑兵纷纷翻身下马,开始围杀这些最后的困兽。
柳太妃与魏王被护在最中心,她一脸茫然,分明一切算得正好,即便是离得晚了,也不该这么快就输成这样。
今日她与魏王一同离府,却在路上遇上了乞丐打闹,硬生生地拖了一个时辰。
好不容易劝开了,谢南烟就率兵来杀他们了。
明明该是萧别奉命击杀皇后,明明他们都做好了筹谋,所有一切罪名都可以推到萧别身上去的。
怎么会如此?究竟是哪一步算错了,走错了?柳太妃十多年来的谋算一朝尽成烟云,她如何甘心,又如何想得透?魏王一手牵着柳太妃,一手执剑反抗,他知道今夜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纵使是死,他也不甘束手就擒,怎样都要多砍几个燕翎军。
母妃!有孩儿在,你别怕!东海……柳太妃双眸湿润,她紧紧握住魏王的手,像是小时候一般——她曾说:东海,咱们母子齐心,一定可以走到君临天下那一日。
他曾说:母妃,孩儿不会让你失望的!事到如今,君临天下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梦。
他们没有齐心走上龙台,即便是死,魏王也不会让母亲一个人独上黄泉。
噌!谢南烟的剑锋骤然从人隙间刺出,一剑正中柳太妃的背心,从心口处穿了出来。
母妃——!魏王双眸赤红,他厉声凄唤一声,抱住了倒地的柳太妃。
谢南烟却不给他再挣扎的机会,她抽出长剑,反手从下往上一挑,剑锋带出一蓬血花,在魏王喉咙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母……咳咳……东海……魏王想再唤一声母妃,可他一发声,血涌得更多。
柳太妃发疯似的想要捂住他喉咙上的伤痕,可血液从指缝间溢出,魏王颤抖着倒了下去,很快便气绝了。
我杀了你!柳太妃凄凉惨呼,谢南烟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柳太妃被身后的枪杆重击倒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哼,不甘地睁着双眼,终至死去。
江湖人士一个一个接连倒下,这场围杀最后终于休止。
谢南烟收起带血长剑,大手一挥,押解魏王与柳太妃的尸首,随我一同回府复命!诺!燕翎军齐声高喝。
谢南烟这边大获全胜之时,大将军府门外,官员们噤声肃立,只道今夜的京师是出大事了。
哇——啊——焦灼之中,后院中终于发出一阵婴儿的大哭声。
稳婆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麻利地将孩子洗干净又包裹好后,抱到了年大将军身前,喜声道:皇后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
年宛娘温柔地看着这孩子的面貌,皱巴巴地还看不出来到底像谁?可终究是殷家的血脉,也是容兮的血脉,年宛娘柔声道:公主好啊……说完,她抱过了小公主,凑到了几乎虚脱的尉迟容兮面前,她一字一句地对楚拂道:孩子安好,我要容兮也安好。
楚拂探上尉迟容兮的脉息,正色道:娘娘自然能安好。
年宛娘将孩子放在了尉迟容兮身边,她站了起来,话也是说给楚拂的,我向来说话算话,你今日救了容兮母女,我便把解药给你。
楚拂大喜,可年宛娘并没有取药瓶的动作,她按剑侧头,肃声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研制引魂散的解药,只是缺一味未知的药引。
……楚拂以为这事她可以瞒住的,哪知还是瞒不过年宛娘的眼线——阿荷还是将这些都告诉她了。
年宛娘冷声道:药引是中过引魂散之人的血,就京中人而言,只有云舟一人。
说着,她大步走向房门,我有心放你一条生路,今日也只有我能保下云舟的命,后面你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楚拂,你好好掂量清楚?说完,她便大步走了出去,外间那场仗才刚刚开始。
楚拂脸色苍白,她低头看向了一旁的小公主。
尉迟容兮警惕地看着她。
楚拂淡淡笑道:皇后娘娘不必防着我,大将军的话我已经听懂了。
说着,她扫了一眼稳婆与房中的丫鬟,若不是年宛娘的亲信,这些人听了那么多话,只怕已经被斩了灭口。
她怎会傻到做这些找死的事?夫君一人在外,我可以不顾我的性命,可不能不顾她的性命。
楚拂徐徐说完,坦然看着尉迟容兮,娘娘的身子一定能好起来的。
尉迟容兮姑且信她,师父能放心将楚拂留下,定是有十全的把握。
她虚弱地侧脸看向一旁的小公主,那皱巴巴的小脸丑丑的,不知长大后可有三分像南烟?她庆幸这是个女娃,他日不必为了皇位争个你死我活。
真好……想到欣慰处,尉迟容兮嘴角微微一勾,她伸手轻轻地抚着小公主的脑袋,母后会好好保护你的……楚拂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曾几何时,她的娘亲也曾这样说过。
偏厅的殷东佑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哪里还顾得继续骂跪地求死的云舟,他刚欲去小院中看看皇后,又被府卫给拦了下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谁好大的胆子,陛下可否听我详说?年宛娘按剑走入厅中,走到了殷东佑面前,微微一拜,皇后娘娘母女平安,那边有人照顾着,陛下还是先做天子该做之事吧。
母女平安?殷东佑的脸色乍喜又沉,他压住心底的激动,那就好,那就好。
年宛娘嘴角噙着冷笑,把孙不离带上来!舅舅!云舟大惊,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年宛娘,舅舅他……怎么了?年宛娘没有立即回答,云舟很快便看见孙不离被人拖着丢了进来。
冰凉的冰水在他脸上一泼,激得孙不离瞬间醒了过来。
云舟下意识地想去扶他起来,分明舅舅已经投靠了年宛娘,为何年宛娘还这般伤他?云舟,他的匕首今日可戳进了孙云娘的背心,你可想好了,你要不要扶他起来?年宛娘冷冷提醒,让云舟的动作僵在了原处。
孙不离恨然瞪着年宛娘,最毒妇人心,我就是错信了你!舟儿,你别信她……年宛娘看了一眼震惊的云舟,或许,你还来得及见见她。
她……在哪里?云舟颤声问道。
年宛娘示意门口立的丫鬟带她去,丫鬟福身,云大人,这边请。
云舟哪里敢迟疑,她快步跟着丫鬟走远了。
陛下贵为天子,云舟到底是什么人,我相信陛下一定早就知道了。
年宛娘直接开了口。
殷东佑静默不语。
年宛娘淡淡笑笑,早就知道了,还肯照着我的安排来,陛下的信任我很是感激。
殷东佑暗暗握了握拳,沉声道:父皇生前一直教导朕要信任大将军,朕每一句都记得。
所以大将军既然想要朕无视她的欺君之罪,朕便依着大将军来。
略微一顿,殷东佑微微挺直了腰杆,当年是大将军为我大陵挡住了大车的进犯,若是大将军真想造反,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朕并不昏聩,是忠是奸,朕还是清楚明白的。
既然陛下开诚布公,那我也对陛下掏心挖肺的说一句,魏王不诛,陛下的龙椅是永远都坐不稳的。
年宛娘坦然说罢,对着殷东佑拱手一拜,陛下若还全心信我,就听我细细把柳太妃这些年筹谋之事给你捋个清楚明白。
殷东佑点头,坐到了主座之上。
年宛娘卓立在堂,她悠悠道来,孙不离此人,不修技艺,醉心名利……堂外的雪花静静飘落,一片一片覆上檐上青瓦。
那些尘封的旧事一桩一件从年宛娘口中道出,就像是春来雪尽,被遮掩的青瓦总归还是会露出原来的模样。
殷东佑听得心惊,原来在他七岁之时,当时的柳贵妃便起了这样的歹心,一步一步谋划至今,不单私养了猎燕盟这样的暗杀组织,甚至连父皇的起居注都敢篡改。
混淆皇家血脉,有辱天子清名,单这一条,柳贵妃与魏王便活不得。
再加上今日这谋害皇嗣的大罪,无疑是触动了殷东佑的逆鳞,殷东佑怒声大喝,杀!都给朕全部杀了!该死之人绝对活不过今夜,可牵连之人,陛下又当如何收场呢?年宛娘暗示地看了一眼跪地瑟瑟发抖的孙不离,云舟与南烟的欺君大罪若成,我这个年大将军也是要连坐的吧?殷东佑看了看年宛娘,年宛娘给他递上了长剑。
朕……天子当无畏,先帝这句话也常说的。
孙云娘之女早夭,云舟是孙不离路上捡的野小子,她什么都不知,死罪可免,可罢官逐出京师。
年宛娘看着殷东佑手执长剑,指向了孙不离,南烟奉天子令假死调查魏王反叛证据,今日天子具知魏王反叛之事,南烟追拿叛贼有功,当赏。
孙不离猛烈摇头,陛下饶命,我还知道……啊!剑锋猝然刺入了孙不离的心口,孙不离瞪大双眼,还没来得及说完,天子又一剑取了他的性命。
年宛娘眸光微沉,并不做声。
殷东佑颤然松手,染血的长剑跌在地上,他哑声道:朕……保证……不追究她二人的欺君之罪,大将军要朕如何做,朕便如何做。
谢陛下。
年宛娘拱手低头,眸底闪过一抹阴色。
作者有话要说: =。
=故事远远没有完结~大家慢慢看吧~☆、第一百二十七章.殿上争(上)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孙云娘, 军医竭力救治, 终是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云舟看着眼前陌生的女子,她的心砰砰跳着,每一下都是慌乱——好不容易重逢, 老天给她与娘亲的日子竟这般短暂。
她的指尖轻轻地拂开孙云娘脸上的乱发,她脸上的疤痕很是刺眼, 这些年来,不知她究竟受了多少罪?娘……云舟一张口, 便已哽咽。
这个称呼她想了千百次, 也在梦中唤了千百次。
庆幸母亲尚在人间,却遗憾相逢太迟, 日后不知还有多少与娘亲在一起的日子?云舟握住了孙云娘的手,她想让娘亲更暖些,别怕,孩儿这一次会一直陪着你。
军医对孙云娘的伤情却不乐观,他摇了摇头, 长长一叹,这口气若是孙云娘撑不住了, 她随时会身亡。
云舟听见了军医的叹气,她肃声问道: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军医无法保证, 只能摇头。
云舟强忍住眼泪,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孙云娘,你还没来得及看看我, 撑住好不好,我知道娘你可以的……她接连缓了好几口气,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她横袖抹去眼泪,忽地想到了楚拂,或许……拂儿能救你!她站了起来,刚一转头,便看见浑身血污的谢南烟站在门口,正迟疑着该不该进来?烟……云舟恍若隔世,嘴角翘了翘,她笑不出来。
谢南烟活着,她万分高兴,可娘亲命悬一线,她想对谢南烟说的那些话,她此时竟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谢南烟走了进来,握住了云舟的手,拉着她一起坐在床边,她哑声道:她才喝了一口我敬的媳妇茶,还不够……云舟泪眼濛濛,突然猛地将谢南烟紧紧抱住。
谢南烟身上的暖意沁了过来,云舟终是有了一瞬的踏实。
回来就好……云舟吸了吸鼻子,她的双臂狠狠收紧,生怕一松手,谢南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南烟眼眶微红,她轻抚云舟的背心,我还要等你教我探珠,我怎能不回来?……云舟身子一颤,她微微拉开与谢南烟之间的距离,她定定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小白是我亲自挑的,你说我怎么知道?谢南烟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有些账,等后面再给你算。
云舟恍然,那日她去祭奠的时候,谢南烟就在附近!如此,谢南烟应该是一早就回到京师了。
她分明一直都在,偏生不与她相认,眼睁睁地看她难过了一次又一次。
说没有怨念,那是不可能的。
等娘好了,我也要跟你算。
云舟揉了揉鼻子,忧心忡忡地看向了孙云娘。
谢南烟担心的不仅仅如此,她望向房外阴沉的乌云——天亮早朝,定会公论魏王与柳太妃的罪行,那云舟的身世势必要瞒不住了。
楚忌尚在,若是他揪着云舟的身世不放,揪着大陵律例不放,云舟的欺君之罪就要算到年宛娘身上。
经此一役,只怕倒的不仅仅是魏王府势力,还有被牵连在内的燕翎军上下。
她的视线顺着雪花往下,落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上。
楚拂端着热水,孤立庭中,她强然笑笑,转身离去。
谢南烟头一次在她眸光中发现了不甘二字,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握云舟的手,阿舟,这一次我保证不会留你一个人了。
云舟怔怔地看着谢南烟脸上的愁色,她低头轻轻地拍了拍谢南烟的手背。
冷静下来,她再深望了孙云娘一眼。
从她认这个娘开始,她便是孙云娘的女儿,这女儿身是肯定瞒不住的。
欺君大罪。
当初想着至少有谢南烟一起捱,如今她如何舍得?云舟抿了抿唇,一手捧住了谢南烟的后脑,她抬眼看她,笑中有泪,你是我的妻……谢南烟不知云舟这话中的深意是什么?云舟凑了上来,额头抵在谢南烟的额头上,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烟烟,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谢南烟听得酸涩,她轻蹭云舟的额头,你也是我的……最后一个字不必言明,云舟已经了然。
呵……云舟咧嘴笑了。
谢南烟心疼地捧住她的双颊,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眼泪,傻……两人谁也没有发现,孙云娘虚弱地眯了眯眼,又悄悄地合上了。
雪,终会停下,就像是天总会亮一样。
天子殷东佑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皇后与小公主,便带着朝臣们回殿公议魏王谋反一事。
大殿之上,气氛严肃,年宛娘就站在龙台之下,放眼整个朝堂,少了魏王,再无人能与她朝堂争锋。
殷东佑开口道:昨夜皇后遇刺,幸得楚廷尉家的七小姐相救,小公主才能安然降世,这一功,当记在楚爱卿身上。
年宛娘静默不语,只是冷冷一笑。
楚忌原以为魏王之事会牵连进自己,哪知天子第一句话就给自己开脱了。
他暗舒一口气,出列对着天子跪下,凛声道:臣惶恐,身为廷尉,竟不知昨夜发生了何事?小女也只是误打误撞,才能救上娘娘与小公主。
这功,老臣不敢领,实在是汗颜。
推脱得倒是很干净!殷东佑没有再劝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年宛娘的脸色,昨夜之事,就由年大将军与诸位臣工一一明述吧。
年宛娘故意清了清嗓子,她往众臣前面一站,腰间的长剑并未解下,这是她年大将军的特权。
她按剑朗声道:魏王殷东佑身为臣弟,不思为国敬忠,造福百姓,反倒是心生妄念,与其母柳太妃一起筹划谋反多年……年大将军,殿下与太妃娘娘已被你杀了,是忠是奸,还请拿出证据再言!魏王亲信们自忖肯定活不过年宛娘后来的清算,所以索性开始困兽死斗。
年宛娘等的就是这些人的发难,她按剑往前走了几步,故意站在跪着的楚忌旁边,声音比方才更大了些,把证物都抬上来!十余名燕翎军着甲入殿,惊得众臣议论纷纷。
这入殿不解甲,跋扈如此,年宛娘已算是大逆不道了!只见燕翎军将三个木箱放下,恭敬地退出了殿去。
殿外兵甲声声,只怕早已被燕翎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年大将军,你这是在逼宫么?其中一名文官颤声问道。
年宛娘只轻轻瞥了他一眼,冷笑道:诸位同僚莫要慌乱,禁卫军宿卫皇城是他们的本分,本大将军的燕翎军会依律退出皇城,保京师内外秩序如常。
燕翎军已撤出皇城,诸位莫要惊慌。
大红官袍在身,云舟端然戴着乌纱帽大步走入大殿,她恭敬地对着天子一拜,陛下,臣布防来迟,请陛下恕罪。
云爱卿做的好,朕岂会怪你?殷东佑长舒一口气,他看向年宛娘,年大将军可以继续了。
年宛娘先把第一个木箱掀开,里面是烧了一半的书信,年宛娘随便拿起一残信,念了起来,廷尉楚大人亲启……楚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年大将军慎言!年宛娘并没有继续念下去的意思,她将残信轻描淡写地抛回木箱,昨夜陛下召群臣入宫饮宴,魏王与柳太妃迟迟不到,紧接着魏王府突然就起了大火……她再掀开了第二个木箱,里面放着的是魏王的地契与账本,魏王俸禄有限,食邑也有限,可本大将军随手翻了翻,这进进出出的银子,可不比国库少多少?诸位猜猜,这些年这些银子都流往哪里去了?她如刀般的眸子一一扫过魏王亲信,逼得他们不得不低下了脑袋。
年宛娘阴冷笑笑,再将第三个箱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本起居注。
这是另外一个案子了,本大将军容后再说。
年宛娘说着,转身对着殷东佑微微拱手,陛下,魏王先前突然自请封地,只怕已做足了逃离京师的准备。
所以臣也做了捉拿他们母子二人的准备。
昨夜缉拿之时,竟还有江湖人士出来帮这二人逃亡。
臣顺藤摸瓜,便拿住了这帮歹徒的头目萧别,你们猜,他们都是哪个门派的人?殷东佑沉默不答。
年宛娘故意紧紧盯着楚忌,数年前,我燕翎军中的镇东将军被歹徒袭击身亡,不知楚大人查了多少?猎燕盟行事神秘,盟中多是亡命之徒,老夫的手下为了查探此案,也折损了不少,大将军若是不信,可调卷宗一看!楚忌挺直了腰杆,赶紧把话给说死了。
瞧,楚大人也是知道这伙人是什么人的。
年宛娘叹声道,我燕翎军中折损的人数,远在廷尉府之上,这些凶徒竟一直是魏王府豢养的杀手……年宛娘转眸看向天子,陛下上回也是被这伙人掳走,若不是我拿了这头目的女儿在手,只怕陛下是回不来了。
殷东佑倒抽了一口凉气,杀!凶徒可恨,都该斩了!遵旨!年宛娘躬身领命,回眸睨视众臣,猎燕盟与魏王勾结一事已无疑点,诸位同僚若无异议,本将军再与诸位说另外一件案子。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算账啥的肯定要写的~当然,故事肯定没那么容易结束,大家慢慢看呦~☆、第一百二十八章.殿上争(中)众臣安静, 看着年宛娘弯腰把那本起居注拿了起来。
先帝在时, 曾让画师孙云娘画了一幅画,名叫《四海烛龙图》。
年宛娘将这图的名字说出之时,众臣皆是大惊。
这图的相关传闻被先帝曾经镇压过一段日子, 可传闻已经在民间流传,后来先帝也就放任此图传闻继续流传。
殿上诸位大臣也是听过一二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图的传闻竟与魏王府有关系!把人抬上来。
年宛娘一声令下,便见禁卫军小心抬着孙云娘上了殿。
云舟握了握拳, 刚欲上前便被年宛娘给拦住了。
年宛娘亲自解下甲袍, 盖在了孙云娘身上,她细声道:天子英明, 你只管说你知道的便好,我保证其他人伤不得你。
说完,她下意识地望了云舟一眼,手指在孙云娘掌心似是写了什么?云舟见她对娘亲还好,听年宛娘所言, 娘亲应该不会有事。
只是孙云娘身子虚弱,才苏醒不久, 便被抬上殿来,云舟实在是担心她熬不住。
年宛娘亲手孙云娘坐起,她看向楚忌, 楚大人定是也认得她的,先帝最爱的画师孙云娘。
《四海烛龙图》画成之日,孙云娘也突然失踪了, 十多年后的今日,若不是魏王府这把大火,我也不知她竟被柳太妃囚在王府密牢之中。
楚忌倒吸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去,仔细辨认了一眼孙云娘。
即便是她脸有疤痕,可还是能看出她曾经的容貌。
一直以来,他知道魏王有夺位之心,却万万没想到当初那个《四海烛龙图》的传闻竟是从柳太妃这儿传出来的。
年宛娘淡声道:柳太妃囚她,其实就是为了逼她再画一幅《四海烛龙图》,最后把所有的神异传说都应在魏王身上,如此一来,魏王得诸位臣心,又得天命护佑,请问陛下的龙椅可还坐得稳?众臣噤声。
年宛娘知道云舟担心孙云娘,便示意云舟过来扶着孙云娘,她站了起来,当殿晃了晃手中的起居注,柳太妃胆大妄为,当日《四海烛龙图》画成之日,所谓火光冲天,不过是宫中起了火。
这偏偏起火之处,竟是存放先帝起居注的宫殿。
好巧不巧,竟有这样一本被抢救了出来,上面记载了整整一月,帝幸画师孙氏。
云舟将孙云娘拥在怀中,乍闻年宛娘此话一出,云舟大惊,众臣也大惊。
楚忌不敢相信地死死盯在云舟脸上,若云舟是先帝之女,这局势就不好收拾了。
我……曾生一女……孙云娘恹恹开口,说得极慢,被哥哥……孙不离……抱走……说话间,她的手握住了云舟的手,她缓缓侧脸看了看云舟,复又低下了头去,最后……死了……这话一出,莫说是楚忌,就连殷东佑也有些震惊。
他原以为年宛娘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云舟开脱欺君之罪,哪知由孙云娘口中再次说出,殷东佑不得不重新思忖这事的真或假?云舟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她不敢相信地看着怀中的孙云娘。
若孙云娘不是她的生母,那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年宛娘微微再拜,柳太妃本想用那女婴要挟孙云娘,可没想到女婴早夭,后来,她一边让孙不离捡个娃儿在西海小渔村养着,一边又用那个野孩子来要挟孙云娘把画重新画好。
此事,孙不离供认不讳,昨夜他还没来得及与陛下详说,便被陛下就地正法了。
殷东佑舒了一口气,他点头道:此人是魏王谋逆党羽,朕已就地正法。
虽说舅舅不过拿她当颗棋子,可还是与舅舅生活了十六年,说是无动于衷,云舟是不可能的。
她心绪复杂,摇头沉沉一叹,如今连唯一知道她父母是谁的人都死了,她真的是一个彻头彻脑的野孩子了。
孙云娘冰凉的手握住了云舟的手,云舟怔然,不知该不该回握。
魏王与柳太妃接连犯下大罪,已被我座下镇南将军连夜诛杀。
年宛娘并不打算再追究下去,她必须先把谢南烟的欺君之罪给抹去了,先前故意传她死讯,就是为了让她化明为暗,私下调查此事,如今真相大白,还请陛下念她将功补过的份上,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吧。
殷东佑笑道:这个自然,朕赦谢将军无罪!陛下圣明!众臣连忙跪地,哪怕是魏王的心腹旧臣,此时此刻也不敢再在堂上与年宛娘叫嚣。
这大好的局势一朝终了,楚忌深觉不甘。
若不能也反将年宛娘一军,等年宛娘把猎燕盟彻底收拾好了,他这个廷尉也做不下去了。
楚忌鼓起了胆子,他忽地朝着殷东佑重重一叩头,陛下,臣有本启奏!殷东佑愕然,下意识地看了看年宛娘。
年宛娘似是料到他会有此一招,廷尉楚大人尽管奏来,陛下定会一一处置了。
她突然说这样的话,楚忌不得不忌惮一二。
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打定了主意,大声道:谢将军平叛有功,自然功过相抵,可老臣今日不得不进言陛下,年大将军大权在握,陛下不得不防其用心!这……殷东佑为难地揪紧了龙袍,楚爱卿,你可是误会了年大将军?楚忌笃定地道:大将军命谢将军从西海寻来当今探花郎,云大人的身份不可不察!老臣曾得线报,云大人曾经唤那叛贼孙不离为舅舅,照年大将军所言,云大人定就是孙不离路上捡的野孩子。
他转眸死死盯着云舟,为何那么巧,这野孩子就被年大将军寻到了,还一路护到了京师,一路青云直上,坐到了今日的廷尉要职上?百官哗然。
殷东佑忍不住提醒道:楚爱卿,她可是你家的贤婿啊,她若有罪,你可也逃不了干系了。
楚忌微微笑笑,将乌纱帽取了下来,放在身前,老臣是陛下的臣,臣家中若出了欺君疑犯,臣必定会大义灭亲,以全忠义。
云舟自嘲一笑,她这枚棋子也到了用尽之时,也该弃了。
孙云娘吃力地贴在她的心口上,云舟低头看她,孙云娘虚弱地眨了下眼,将云舟牵得更紧。
换做以前,云舟是不懂这是何意的?今时今日,云舟知道这是孙云娘让她莫要轻举妄动。
云舟轻笑,她也知道难逃这一出。
所以从进殿开始,就已想过——如若东窗事发,她会顶下所有的罪,换所有人安然。
烟烟是她的妻,也该她来护烟烟周全了。
陛下……嗯?本大将军还没开口,何时轮到你了?云舟才开口,就被年宛娘给压了下去,只见年宛娘对着云舟伸出手去,官印交出来。
云舟果断地交出了官印。
年宛娘捏在手中,她双手奉给天子,陛下若是对云大人的忠心存疑,大可把她的官印收回。
殷东佑迟疑地看看年宛娘,又看看楚忌。
楚忌知道年宛娘用的是以退为进之计,他厉声道:年大将军,你我都是明白人,就不必演这一套了!云大人分明就是女儿之身,你让她坐到卫尉一职上,究竟在谋什么?难道不是想有朝一日,女子为帝,女子为官,颠倒阴阳么?这样一句话戳到了一众官员的心头刺上,女主天下,要他们一个一个跪拜女子,实在是不成!百官们议论纷纷,不时地瞥向云舟,早就觉得她唇红齿白,如今看来,若真是女子乔装,也不是不可能。
楚忌继续厉声道:如此欺君大罪,难道不算包藏祸心么?年宛娘手中紧紧捏着云舟的官印,她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楚忌,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楚忌逼视云舟,云舟,你就说,你究竟是不是女子?你若不是女子,大可在殿上把衣裳去了,诸位同僚一看便明!如此无礼要求,也就是你这样的老头子想得出来。
年宛娘说完,看向大殿外,云舟若是脱了,便是君前失仪,是大罪,若是不脱,你又要栽她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既然不论怎么做都是错,那不妨不做好了。
年宛娘,你这是在耍无赖!楚忌气得站起,须发皆张,今日云舟若不能自证男儿身,那就坐实了她是女儿身之实!这欺君之罪,你我都是同罪,唯一不同的是,你是故意为之,而我是一时失察,按照大陵律例……嫌犯自证之言,按照大陵律例,皆不采用。
楚忌,你身为廷尉,执掌刑律,你竟不知有这一条?年宛娘反将一军,不若我教教你,该如何证明云舟不是女儿身?让谢将军与楚七小姐上殿!楚忌还当她有什么后招,原来不过如此。
谢南烟是你的人……楚七小姐可是你的亲女儿。
年宛娘依旧云淡风轻,云舟是男是女,且看她的妻子如何回答?楚忌冷冷一哼,楚拂是他的亲生女儿,这个时候站在他那边,天经地义,他就不信,今日这个欺君之罪按不到年宛娘与云舟身上!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楚老头也得收拾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殿上争(下)谢南烟与楚拂从殿外一同走入, 一左一右在云舟身侧跪下, 对着天子行了拜礼。
楚忌斜瞥了一眼谢南烟,他弯腰对着楚拂柔声道:拂儿别怕,有爹给你撑腰, 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楚拂低着头,并不看他, 父亲要我说什么?楚忌继续道:你与云舟是共枕过的,她究竟是男还是女, 爹要你从实讲来。
谢南烟冷哼道:楚忌, 要女儿在这大殿之上说房中之事,你当真一点都不羞么?事关欺君大罪, 老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楚忌阴声说罢,微提官服衣摆蹲在楚拂面前,他说话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就像是心疼一个放在心尖上的女儿,拂儿, 别怕,有爹在, 你只管说。
楚拂嘴角噙起一抹自嘲的笑,她强忍眼底的泪水,抬眼定定地看着楚忌。
父亲这样的假面, 在今日之前从未对她戴过。
在她最需要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从来没有说过,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过。
可笑。
楚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提醒道:拂儿?楚拂涩然笑笑,她对着天子再拜,那些话臣女说不出口……陛下可请太医给臣女把一把脉。
楚忌脸色惊变,你……怎会?谢南烟也在惊讶,她转眸看了一眼云舟——云舟惊愕,怔然难语。
年宛娘已明白楚拂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过这也是最好的证据,证明云舟并不是女儿身。
不等殷东佑允准,年宛娘便扬声道:宣太医!太医低头趋步走入,他跪拜天子后,给楚拂探了探脉息,他迟疑道:这脉象确实像喜脉……只是这月份还小……还需些时日才能断定。
楚拂看楚忌还想发难,便先他一步开了口,我嫁给夫君也没几日,这本是喜事,我本想待月份大些,确证无误后再告知夫君。
说着,她给谢南烟递了一个眼色。
谢南烟只能帮衬道:妹妹有孕,确实是夫君的大喜事。
说话间,她用余光再瞥了一眼云舟茫然的模样,她转头提醒云舟,夫君这是高兴傻了么?云舟下意识地想摇头,怀中的孙云娘紧了紧握她的力度,云舟知道这是所有人都在救她。
拂儿……云舟强装笑容,要辛苦你了……这孩子一定不是云舟的!楚忌再次发难,他失望地摇头,拂儿,爹与你才是亲人啊!你怎能做这样的事?楚拂同样失望,她泪声道:天下岂有你这样的爹爹?一定要安一个红杏出墙的污名到亲生女儿身上?楚忌语塞,你……楚拂笃定地望向天子,臣女对夫君一心一意,天日可鉴!殷东佑揪紧了龙袍,他侧脸看着楚忌,定是楚爱卿听信流言才误会了云舟,都是一家人,今日吵过就算了吧。
老臣并没有……楚忌刚开口,年宛娘便狠狠打断了他的话。
身为大陵廷尉,偏听偏信,错怪自家女婿,还装得大义灭亲。
年宛娘开始冷嘲热讽,本将军看楚大人是老了,也该退位让贤了。
楚忌倒抽一口气,没想到竟是自己捱了打,朝廷官员罢免也是你妄议的?年宛娘,你越来越放肆了!年宛娘往前一步,凛声道:我放肆?若没有我拦住大车数十年前的那场进犯,你们现在有几个可以站在这殿上与我称一声,同僚?……楚忌再次语塞。
年宛娘再往前一步,揪紧了楚忌的衣襟,若没有我,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重臣早就蹬鼻子上脸,一句一个为君分忧,把陛下逼得不得不依着你们的方式治国!你血口喷人!楚忌心虚地厉喝,想拂开年宛娘的手,却被年宛娘避开。
年宛娘顺势往前,掐紧了楚忌的喉咙,你身为大陵廷尉,竟设计栽赃我燕翎军曾屠村烧村,你都如此,各州府上行下效,我大陵百姓何其无辜,要出多少冤案,死多少无辜百姓?众臣大惊。
有大臣急忙出列,小声劝道:年大将军手下留情啊,陛下……陛下定会好好处置的。
陛下是该好好处置!年宛娘终是松开了手,她冷眼看着楚忌猛烈地咳着,要死的滋味都不好受,本将军只希望你记住这个滋味,想想无辜百姓也有家人!国若徇私枉法,遭罪的只有天下百姓!她转眸看向龙椅上的天子,陛下,你食天下百姓之禄,可不能让他们寒心啊!殷东佑背心冷汗啧啧,他猛然点头,大将军教训得是!朕……朕受教了!说着,他站了起来,俯视众臣,廷尉楚忌年迈,不能再为国尽忠,今日开始,便去官病养乡下吧。
廷尉一职,就先暂由……他看了看年宛娘另一只手中把玩的云舟官印,卫尉云舟暂代吧。
陛下!楚忌万万不想相信听见的话。
殷东佑冷眼看他,云舟是国之栋梁,楚忌,你再不领旨,朕可要当你是妒贤了!楚忌老泪纵横,他双膝跪地,狠狠在殿上一叩,把官印放在了乌纱前,臣,领旨!回府收拾收拾,回乡吧。
殷东佑挥袖不再看他。
楚忌摇头大哭,他失望地看了看楚拂,又看了看天子,他这一世筹谋,到底换来了什么?他这一倒,嫁入魏王府的女儿也护不住了,嫁给其他同僚的女儿只怕日子也好不了了。
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竟输得如此一败涂地。
楚拂揪紧了袖角,忍住不去看父亲苍老的背影,不去听他的呜咽。
这样的舍断,是注定的,却从未想过一定要这样不堪。
她的视线模糊,从今日开始,她便不再是楚家的七小姐,她只能是云舟的妻,一生一世靠她一个人了。
云舟心绪复杂,她看了看楚拂,知道她从此已没有去处,她再看了看一旁黯然不语的谢南烟,知道她今后心里一定一直会有根刺。
云爱卿?殷东佑看云舟半晌没有接旨,他提醒道,还不接旨?年宛娘也提醒殷东佑,陛下,今日楚忌之言实在是骇人听闻,还请陛下断了这流言之根。
殷东佑原以为年宛娘会照着之前说的那样,趁着云舟迟迟不接旨的势子,让云舟也罢官避嫌,哪知年宛娘竟变了卦,现下看来,是想让云舟把能拿的权都拿了。
早些了了这些事,陛下也可以早些去陪陪皇后娘娘与小公主。
年宛娘再提醒他。
君无戏言。
殷东佑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传朕旨意,从今日起,谁要是再妄议云爱卿是女儿身,杀!遵旨!年宛娘故意领旨领得极大声,她睨视众臣,众臣也只能纷纷跪倒,齐声说一句遵旨。
楚忌一倒,无疑是杀鸡儆猴。
把这出头鸟解决了,余下的也就不敢造次了。
年宛娘弯腰拿起楚忌的官印,连同方才云舟的官印一起塞给了云舟,她肃声道:你虽不是孙云娘的女儿,可也算是做了她多年名义上儿子,这份责任你担不了也必须担。
云舟一手拿着两块官印,她静静地看着年宛娘,只觉手中握着的两颗烫手山芋,云舟,受教了。
退朝吧。
年宛娘满意地点头,她起身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转头对天子道,陛下,臣亲自送你去看皇后娘娘与小公主,请。
殷东佑终是有了点笑意,有劳大将军了。
大局已定,剩下的杀戮就看年宛娘还想不想拔草除根?年宛娘扶着天子从大殿中走出,沿着宫阶一步一步往下走向宫门,云,依旧阴沉,难见红日。
飞雪凌乱,这皇家的风雪从来就不会停歇。
天下人都以为赢家是一品大将军年宛娘,可只有她知道,《四海烛龙图》的浪花才刚刚翻涌起来。
她安静地看着宫门缓缓开启,城外的风雪扑进宫来,沾染上她与天子的衣袍。
年宛娘一直等着自己死的那天,可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害怕那一天的到来。
她若突然死了,留给南烟、容兮、小北的,只怕是比昨夜还凶险的乱局。
想到这里,年宛娘在踏出宫门之时,回头望向那高耸巍峨的大殿,数十年前是这样,数十年后依旧是这样,唯一不同的是,她老了,天子还年轻。
大将军?殷东佑惑然看她。
年宛娘轻轻摇头,沉声道:今日殿上所言,臣请陛下能记在心头。
殷东佑惶恐,可是朕有哪里没做好?陛下处处都做得很好……年宛娘眸光如霜,她盯着殷东佑的眉眼,殷东佑反倒是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可也别太好了。
年宛娘话中有话,她淡淡笑笑,否则天下人真当我如爹爹一样,权倾天下,仗势欺君。
殷东佑倒吸一口凉气,大将军一心为朕,朕心里明白。
真明白了才好。
年宛娘再点他一句,指了指停在皇城外的车驾,陛下,该上车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这是属于年大将军的高光时刻,虽然她不是主角,但是我希望这个人物能让大家重新认识她。
可以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子痴情一世,可以为了大陵的天下守护一世。
谁说女孩子只能谈小情说小爱?其实,也有一些女孩子心中有的是大爱,写完这章,我是心疼年宛娘了。
☆、第一百三十章.阶下皑皑雪天子与年宛娘离开后, 百官们也渐渐地散了。
云舟将官印递给了谢南烟收着, 换了禁卫军来,本想将孙云娘抬回府中休养,哪知孙云娘突然摇了摇头, 虚声道:背……我出去看看……可是……云舟迟疑担心,你……楚拂探上了孙云娘的脉息, 她脸色铁青,慌乱地收回手来。
她怎么了?云舟实在是害怕, 焦声问道。
楚拂低声道:你就……依着她吧。
云舟心头一凉, 她知道楚拂这话的意思,她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怀中孙云娘, 猛然摇头,不会……不会的……谢南烟哑声道:阿舟,你依她一回吧。
云舟哽咽难语。
孙云娘轻声道:就……一回……好么?她的眼底分明有泪,嘴角却勉强地往上扬了扬。
好……带着浓浓的鼻音,云舟小心翼翼地将孙云娘背起。
甲袍从孙云娘身上滑落, 谢南烟与楚拂这才发现孙云娘的衣背已然被鲜血沁红。
酸涩之感涌上心头,谢南烟忍泪弯腰, 将甲袍捡起,亲手给孙云娘重新系好。
即使今日殿上孙云娘没有认云舟,可谢南烟清清楚楚, 她就是云舟的亲生母亲。
好不容易重逢,却如此短暂。
她不认云舟,或许还能给云舟一点希望, 至少还能侥幸期盼生母或许还活着。
云舟忍泪对着谢南烟微微一笑,她背着孙云娘一步一步走向殿外。
谢南烟跟着走了几步,终是停了下来。
这最后的时光,就留给她们母女好好聚聚,好好说说话吧。
大殿空空,只余下楚拂与谢南烟二人。
楚拂走到谢南烟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真真假假她并不清楚,可有句话她必须说清楚,今日之事,我别无选择。
谢南烟微微侧脸,她淡淡道:有些事我慢了你一步,不代表所有事我都会慢你一步。
楚拂也淡淡道:姐姐信我便好。
你动的手脚,你自己善后。
谢南烟说完,沉默片刻,又道:你将她照顾得很好,就这一点,我便没有逐你离开的理由。
楚拂暗舒一口气,多谢姐姐。
同一屋檐下各自安好,这也是你的善报了。
谢南烟说完,走到了殿门前,远远地看着云舟将身后的孙云娘小心放下,解药,我会让师父给你的。
楚拂就站在谢南烟身后,大将军已经给过了。
谢南烟微惊,回头看她。
楚拂定定地看着云舟的背影,她的血,就是药引。
所以,云舟就是她的命脉。
呵……已经如此了么?一声凉笑,谢南烟心绪复杂,她早已不是当初的女魔头,又怎能对楚拂下手,除之而后快?好像谁都变了,也包括……曾经傻傻的云舟。
云舟轻柔地将孙云娘扶着坐在第一个宫阶上,从这儿可以俯视整个殿前皇庭,甚至还可以远眺皇城外的千万人家。
孙云娘牵住她的手,握在手中,云舟的掌心很暖,却怎么都捂不暖孙云娘冰凉的手。
我曾……想过……若我有孩子……我定会……定会教她画画……云舟含泪笑道: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孩子,你可以教我。
孙云娘笑了,她幽幽道:可不可以……代她……唤我一声……娘?眸光黯淡,她憧憬地看着云舟的脸,生怕她会拒绝,可……好?娘……云舟的声音才出来,她已忍不住眼泪,簌簌流下。
孙云娘笑得灿烂,眉眼与云舟平日笑起来的模样,足有七分相似。
我的……女儿……也该……与你一般大……她虚弱地继续说着,若有……一日……你寻到……寻到你的亲娘……别……恨她……天下……天下没有哪个……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嗯……云舟接连抽泣了好几声,她才能讲出话来。
孙云娘如释重负地又笑了,她吃力地抬手拭去云舟颊边的眼泪,画笔……从心……炫技……无用……自……自然……才是……才是真笔法……云舟哽咽猛点头,手掌覆上孙云娘的手,轻蹭她的指腹与掌心。
指腹上的茧子很硬,云舟知道,那是多年潜心画画留下的痕迹。
孙云娘笑意更浓了些,再……再唤我一声……好不好?娘……云舟再唤,只觉袖袍似是被什么湿润了,她下意识地看向扶着孙云娘背心的手臂——大红色的官袍衣袖被什么染得更加血红,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拂……拂儿!你快来……云舟慌乱大呼,可话都没说完,孙云娘抚在她颊上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云舟瞬间呆在了原处,她嘶哑地道:骗人……你骗人……你只是装睡是不是?是不是?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你不能……不能这样……不能……雪花飞落,覆上宫阶,茫茫然铺满了前路。
楚拂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敢过去把脉,怕再伤云舟一回。
谢南烟收起官印,走了过去,她在云舟面前蹲下,轻轻捧起云舟的脸颊,柔声道:雪下大了……我们先回家……烟烟……云舟已经双眸赤红,她紧紧抱着孙云娘的身子,我好不容易才……才……她没有走远。
谢南烟温柔地拭去云舟的泪水,顺势给云舟拍去了肩上的落雪,她望着远处的宫门,我们……带她回家。
云舟强忍泪水,她再次将孙云娘背起,这最后的一程,就由她最后陪她走一路吧,雪花宛若飞絮,漫天飞舞,模糊了前路。
云舟缓缓走了几步,只觉胸臆之间,憋闷发疼,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脚下突然一下踉跄。
谢南烟伸手抱住了云舟,缓住了她扑倒的势子,让我来……云舟摇头,一口浓浓血腥味哽在喉间,她生怕一张口,就会吐出一口鲜血。
她的娘,她自己来背。
云舟已经迟到了那么多年,若是连最后的这一程都送不得,他年黄泉路上再逢之时,她有何脸面对她?她们之后,楚拂一人沿着她们的脚印步步跟着。
这样倔的她,楚拂已经是第二次瞧见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回府之后好好医治云舟。
大雪茫茫,迷了前路,也迷了来时路。
据说,卫尉云舟回到府邸后,还是吐了血,当场昏迷了过去。
先前不久还因谢南烟假死一事伤过身子,如今再来这一出,也不知她的身子能不能挺住?随后,云舟请休的折子当晚便送到了天子手中。
皇城静谧,就连宫灯都透着凉意。
殷东佑一手捏着折子,一手捧着暖壶,他斜坐在龙椅上,面色看不出到底是喜还是悲?雪风蓦然将窗户吹开,吹入零散几片雪花。
伺候的内侍慌乱地跑到窗户边,还没来得及把窗户关上,便被天子叫停了。
朕想看看外面的雪景,你们都退下吧。
内侍迟疑,生怕冻坏了天子,陛下,这雪夜风凉……朕连你们都使唤不动了么?殷东佑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他这话一出,吓得内侍赶紧带着其他宫娥们低头退出了殿去,把殿门给关了个紧。
殷东佑放下折子,捧着暖壶走到了窗边,他目光悠远,望着檐外的阴沉天幕。
噌……檐上忽地落下一堵落雪,恰好落在窗外。
殷东佑并不惊讶,他沉声道:你终是来了。
檐上的黑影敬声道:集结人马不易,如今已经准备妥当,只等陛下下令了。
殷东佑倦然揉了揉太阳穴,魏王这头狼跟柳太妃这条毒蛇都咬不死她,这一次,朕不想再听见失败的消息了。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封写好的信,往檐上一抛。
黑影接住了信。
殷东佑继续道:本来就是该死的人,死也要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把信塞萧别身上,做得干净些。
诺。
黑影领旨,很快消失在雪夜之中。
与此同时,还有一口气的萧别被年宛娘亲自押解到了天牢之中。
今日天子已经当殿下了杀令,明日将在午门外将萧别斩首,以示天下。
萧别被绑在牢架上,身上缠着好几根手臂粗的铁链。
他一动不动,宛若木人,等待最后的身首异处。
年宛娘离牢之前,只说了一句话,她已经走了。
牢门紧紧关上,牢中一片昏黄。
云娘……一声轻唤后,只剩下一夜悲嘶。
曾经恨了万万千,可临到最后,原来自己才是最可恨的那一个。
她曾在雪檐下凝神画画,他也曾故意逗她,在她发上撒上一捧雪花。
萧萧,你再扰我画画,我可要生气了!我只想看看你白发苍苍的模样,就闹这一次,你别恼我,好不好?如今,只有他一人白发真的苍苍。
孙云娘是真的恼了他,黄泉路上,只怕再也不愿看见他。
从今往后,无人再唤他萧萧。
终是他负了她,也终是她看错了他。
☆、第一百三十一章.旧事重掀京师这件大案在第二日清晨便出了皇榜公示天下。
魏王与柳太妃被废为了庶人, 尸首只能草草埋在皇陵山脚之下, 连墓碑都无人立一个。
魏王府中的各个姬妾按例充做了苦役,各自流放了。
廷尉楚忌被罢官后,所谓树倒猢狲散, 举家离京之时,没有一人来送。
最大的赢家看似是云舟, 可大家都懂,云舟是年宛娘一手扶上位的。
年大将军自此一人独大, 权倾朝野, 百官没有谁敢出言再违逆她。
萧别当夜就在天牢中死了。
这个消息传到年宛娘这里,她其实并不意外。
他死了, 也算得最后对得起孙云娘了。
还有这个……验尸的官员将萧别身上搜出的书信双手呈上,蜜蜡还未启开,下官不敢擅自打开。
年宛娘接过书信,将内笺打开。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眉心一蹙, 眸光再不能从书信上的字上移开一分。
看着年宛娘捏信的手颤了起来,官员担心地问道:大将军?您这是怎么了?年宛娘蓦地将信纸揉碎在掌中, 她眼圈泛红,泪光闪动,好一招黄蜂尾后针, 好毒的诛心之计!官员看得害怕,大将军,究竟是怎么了?年宛娘厉声道:此信, 不得让第二人知晓!诺!官员拱手一拜。
年宛娘不再多言,她快步走出大将军府,却忽然驻足在马前,远望皇城的轮廓,眸光一片苍凉。
殷宁啊殷宁,你这步棋困了我一世!可笑,哈哈,可笑啊!她凄凉地放声大笑,让黑鬃马边的小厮吓了一跳。
大将军……小厮小声唤她。
年宛娘翻身上马,从今日起,南烟与容兮的话,就是我的话!驾!说完,她策马飞驰,沿着大道朝着卫尉云府驰去。
年宛娘的举动很快就传到了殷东佑耳中,他只是抿唇笑笑。
入了此局,年宛娘便再无生还的可能。
孙云娘的棺椁就停在云府大院庭中,过了头七,便可以让她入土为安。
谢南烟亲自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怠慢了孙云娘的后事。
府中人开始还多有隐议,可谢南烟当庭拔剑挑眉,言明再妄议者逐出云府,府中人便没有谁敢再多话一句。
府中人的视线便渐渐地聚在了楚拂的肚子上。
不知内情的杨嬷嬷连连叹息,为谢南烟遗憾,这嫡子的位置终究是要让了人家楚少夫人的孩子。
不知内情的禾嬷嬷却异常高兴,本以为楚少夫人的后家倒了,以后这日子会过得极为艰难,可好在楚拂的肚子争气,仗着这嫡子位置,日子便不会坏到哪里去?墨儿与木阿是知道内情的,他们看楚拂的眸光中多少都带了些鄙夷之色。
女子如何让女子有孕?楚拂若真有孕,多半是她红杏出墙了。
这些轻慢的眼神,其实比任何重伤的话语还要让人难受。
楚拂从做这个决定开始,就想好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她并没有怀孕,只不过上殿前用银针对自己的脉息做了手脚,当时只想保住云舟的性命,不让她坐实欺君之罪。
至于后面将如何善后?楚拂现在还来不得想那么多。
云舟昏迷了一夜,楚拂与谢南烟便照顾了她一夜。
天明之时,云舟眼皮子微微动了动。
楚拂知道她是要醒了。
她知趣地收拾好了药箱,轻声道:我想,夫君醒来,最想看见的是你。
谢南烟眸光复杂,谢谢。
不必,我学医就是为了救人。
楚拂摇摇头,提着药箱退了出来。
她沿着回廊一步一步往自己小院行去,阿荷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似是有话想问,可又觉得不该问,欲言又止多次。
这里,算是她的家么?楚拂看着园中熟悉的景致,虽有飞檐拦住风雪,可与客栈又有什么区别呢?引魂散的解药方子是什么?楚拂已经清清楚楚。
只要她开这个口,她就真的自由了。
当初心心念念的自由,真到了唾手可得之时,她却迟疑了。
拂儿……犹记得云舟洞房花烛夜初唤她的那声。
这样干净明亮的一个姑娘家,远比世上很多鲁男子可亲许多。
可偏偏人心只有一颗,云舟的心中已放下了谢南烟一人,她强而求之,又能求到多少呢?离了这儿,天高地阔,没有归路,也没有去处。
这样的自由让楚拂隐隐发怵。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心已经在云舟那儿生了根,发了牙。
有了牵念,这世上风景再美,也不及云舟对她温暖一笑。
引魂散再毒,也不及人间情毒一分。
这世上毒药大多有解,可这情毒却是无药可医。
雪花零落,楚拂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接住几片飘落檐下的雪花,沉沉一叹。
阿荷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原先只觉得她生得清秀,如今看来,她就像是墙角悄悄绽放的雪梅,只看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来。
阿荷。
突然听见楚拂唤她,阿荷愕然,啊?我若能给你自由,你可愿走?楚拂回眸看她,说得恳切。
这也是阿荷想了许久的最好结局,哥哥年思宁已经死了,她不想步哥哥的后尘。
只是,她现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楚拂黯然笑笑,走吧,我们回小院。
是。
阿荷点头,默默跟着楚拂一路走远。
这边谢南烟用热帕子擦了擦云舟的额头冷汗,她心疼地轻抚云舟的脸,柔声道:都过去了,别怕……云舟眯着眼睛,她无力地看着谢南烟,涩声道:我知道……是她……谢南烟没听明白,她握住了云舟冰凉的手,她是?娘……云舟哽咽,再次唤她,她知道孙云娘不会再应她了。
谢南烟叹了一声,轻抚云舟的额头,阿舟是真的长大了。
是谁伤的她?云舟皱了皱眉。
谢南烟犹豫了一瞬,等你好了,我一件一件讲给你听,可好?云舟摇头,你就喜欢瞒着我……她语气悲伤,还带着一抹怨气,你是我的妻……若不同心,如何白首?谢南烟苦涩难语,当初那事,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的。
娘已经走了……我竟不知是谁害的她……你当初那般决然离开……我也不知你是为了什么?你说,活成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云舟倦然闭眼,烟烟……我好像从来没有懂过你……谢南烟心头一酸,她紧紧握住云舟的手,肃声道:阿舟,你听我说,当时的局势,我若不假死,我们都只有挨打的份,我别无选择啊……善待拂儿,算我求你的。
云舟哽咽说完,便不再说话。
谢南烟自嘲而笑,眼底很快便泛起了泪花。
她们之间还是成这样了么?阿舟……谢南烟还想再解释什么,可云舟已没有再听的意思。
少夫人,大将军来了。
墨儿轻轻叩门。
谢南烟缓了缓情绪,她给云舟掖了掖被角,起身对墨儿道:墨儿,好好照顾大人,我去去就回。
诺。
墨儿走了进来。
谢南烟颓然走出房间,径直往前厅去了。
年宛娘在前厅来回踱步,这样焦灼的师父,还是谢南烟头一次瞧见。
南烟,你听我说。
不等谢南烟开口,年宛娘便着急唤她。
谢南烟走了过去,年宛娘拿出了一品大将军的将令,她郑重地将将令放到谢南烟掌心,我走这几日,京师若有变故,你就调派燕翎军把龙椅上那个扯下来!谢南烟听得心惊,魏王府不是倒了么?年宛娘摇头,冷冷笑笑,自以为是,是所有人的软肋。
看似是我们胜了,其实并不如此。
说着,她又拿了一瓶药丸出来,递到了谢南烟另一只掌心,这是假死丸,若是容兮想要自由,你就把这个给她,她知道该怎么做?谢南烟越听越害怕,师父,你这是在……交代后事这四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年宛娘倦然苦笑,‘一品大将军’这五个字,压了我整整一世,有些人欠我的,我总要去讨回来。
师父……谢南烟隐隐不安,她看着年宛娘苍老的脸,一夜不见,她竟苍老了这么多?年宛娘轻轻地摸了摸谢南烟的脑袋,若只是一个局,师父很快便能回来,若是真的,那师父……她也忍下了要说的话,最后拍了三下谢南烟的肩膀,教你那么多,南烟,也该由你来扛起这些事了。
谢南烟心头酸涩难忍,师父一定要去么?年宛娘点头。
谢南烟心头难过得紧,那……多带几个人跟着,可好?年宛娘本想拒绝,可看着谢南烟通红的眼睛,她叹了一声,好。
说完,她看了一眼庭中停着的棺椁,提醒道,有些事早些摊开来说,云舟也不是孩子了,她也该扛起她该扛的责任。
谢南烟哽咽点头。
年宛娘强然笑笑,南烟,别让为师失望。
诺!谢南烟低头领命,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滴在了脚下。
年宛娘叹声道:眼泪收起来,我更喜欢当初那个与我对着来的南烟,别让她不见了。
嗯!谢南烟再点头。
年宛娘也不再多言,她缓缓走到檐下,望着天上的落雪,雪下大了,再不走,我怕迟了。
说着,她转头对着谢南烟笑笑,记住,你是我年宛娘最得意的弟子,谢南烟。
谢南烟怔怔看她,年宛娘终还是转身离去,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说的谎,总是要戳破的。
年年为了一句谎言,帮小公主扛了一世的责任,也该有个机会,让她放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算账咳咳。
云舟再歇了片刻, 便强撑着坐了起来。
墨儿黑着脸走近她, 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谢将军这般难过的。
云舟神情一滞。
墨儿将床边的衣裳给云舟罩上,军令如山,不可不从。
有些事, 你是不是对少夫人苛刻了些?我……云舟心头一揪,其实她也知自己是在耍孩子脾气, 可她就是恼烟烟瞒着她事情。
墨儿白了她一眼,外间那些难听的话都被少夫人给压下来了, 包括楚少夫人有孕的那些。
大人, 你也一样是……墨儿忍下了话,她叹了叹, 易地而处,我不见得能有少夫人这样的肚量!云舟轻咳两声,哑声道:墨儿姐姐……别说了。
墨儿惑然看她,你到底在恼少夫人什么?我可提醒你,大将军今日来了, 定是有什么要事,只怕又有什么任务交给少夫人了!然后……我又要被丢下了么?云舟凉凉回答, 墨儿瞬间不知如何应她。
云舟苦涩笑笑,她吃力地把衣裳穿好,似是准备下床。
墨儿连忙将她按住, 你就不能乖乖静养几日?你这样跑出去,一会儿少夫人要骂我了!墨儿姐姐,我也算这家的主子吧?云舟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的语气比往日还要冰凉,你再拦着我,我也会骂你的。
你!墨儿只觉眼前的云舟很是陌生。
阿舟想干什么,都由着她。
谢南烟的声音从房外响起,墨儿连忙噤声。
云舟心绪复杂,她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又要……走了么?去给杨嬷嬷带句话,阿舟现下能吃什么补的,都给做点。
谢南烟走了进来,扶住了云舟,侧头吩咐墨儿,去吧,阿舟就交给我吧。
诺。
墨儿领命退出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
谢南烟叹了口气,扶着云舟坐回了床上,她拉了被子起来,温柔地盖在了云舟身上,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你恼我归恼我,别气坏了身子。
云舟心有委屈,她抿了抿嘴,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想去陪陪娘……好。
谢南烟没有拦她的意思,起身走到衣柜边,打开衣柜拿出了一身素衣,又抱了一件大氅过来,我给你把衣裳换了,我陪你。
云舟垂头,伸手牵了谢南烟的衣袖,却不说话。
谢南烟知她在怕什么,她放下衣裳,去牵云舟的手,云舟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谢南烟心中酸涩,她也低下头去,哑声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这样了……烟烟,你害怕过么?云舟幽声问道。
谢南烟岂会不怕?六岁时,怕死,十八岁时,怕护不住自己在乎的人,一月前,怕物是人非,现下……谢南烟鼓起勇气,牵住了云舟的手,云舟下意识地想缩,却被谢南烟紧紧扣住,怕你我渐行渐远,最后相忘于江湖。
说到后来,谢南烟已有哭腔,她一直低着头,眼泪滴落在云舟手背,她慌乱地用另一只手匆匆拂去。
云舟又心酸,又心疼。
她主动握住了谢南烟的手,轻咳了两声,给我点时间……可是我怕!谢南烟似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生怕一放手,云舟就会跑得无影无踪,那夜在绘春苑外,萧别把起居注拿出来,证据确凿都指你是先帝的骨肉,你知不知道…… 她缓了口气,抬眼看她,我也是先帝的骨肉啊!眼泪沿着脸颊滚落,终是决堤。
云舟震惊无比,你……你说什么?阿舟……你恼我可以……可是……谢南烟哽咽了,她缓了好几口气,她才能把话说出口,可不可以少恼我几日?语气卑微,几乎是在哀求。
曾经骄傲不可一世的她,此时是多么无助,多么害怕。
云舟心疼懊恼,将谢南烟拥住,轻抚她的背心,烟烟……咳咳……我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谢南烟想狠狠地捶打云舟几下,可又想到云舟的身子禁不得这些,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全部哭了出来。
呜……云舟眼圈也红了起来,她柔声道:是我不好……谢南烟摇头,是我的错,我若将事情先告诉你,那日棺椁回京,你就不会吐血……我险些……害了你……这也是谢南烟最后怕之处,万一楚拂没办法将她救回来,即便后来查明云舟不是先帝之女,又有什么意义?那时候我确实不想活了。
云舟哑声道,若不是拂儿……她忍下了话,自忖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她,终至沉默不言。
谢南烟害怕地往云舟怀里钻了钻,也是沉默不语。
气氛凝重,谁也不敢先开口,谁也不知开口之后还能说什么?咚咚。
杨嬷嬷叩响了房门,端着两碗热汤走了进来。
谢南烟从云舟怀中起来,话却是说给云舟听的,我去给你端来。
蓦然被云舟又牵住了袖角,谢南烟回眸看她。
云舟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与谢南烟并肩而立,我……会好起来的。
谢南烟心头酸涩,眼眶一红,强忍住了眼泪,好。
杨嬷嬷看看云舟,又看看谢南烟,她本不想给云舟多少好脸色,可看在谢南烟的份上,她还是客气地道:热汤趁热喝,外间的事,有我这个老婆子看着,没有谁敢乱嚼舌根的。
有劳……有劳嬷嬷了。
谢南烟与云舟几乎是异口同声。
杨嬷嬷看这两人似乎还在闹脾气,她忍不住劝道: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呢?人还活着就好,一人让一步就是了。
你看老婆子我,都那么大把岁数了,想找人闹腾都找不到了。
云舟与谢南烟互看了一眼。
杨嬷嬷走了过来,一手牵起云舟的左手,一手牵起谢南烟的右手,交叠一起,握紧了,别等到握不到的时候再后悔。
说完,杨嬷嬷知趣地拍了拍两人的手,退出了房间,把房门再次合上。
我……谢南烟缩了缩手,又被云舟紧紧牵住了。
云舟与她一起在桌边坐下,另外一只手舀了一勺热汤吹了吹,喂向了谢南烟。
谢南烟又惊又喜,张口将这口暖汤喝下。
暖汤沿口而下,在胸臆间添了些许暖意。
她也与云舟一样,舀了一勺热汤,吹了吹,喂向了云舟。
云舟张口喝下,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浅浅笑意。
谢南烟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道:伤娘的人已经死了……萧别与孙云娘这些年的恩怨,岂是只言片语就能说明白的?若再让她知道亲生父母相刺而亡的真相,云舟不知还能不能捱过去?云舟握住谢南烟的手蓦地一紧,笑意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谢南烟忍下了要劝的话,急道:若是你想知道,我全部都告诉你。
烟烟,罢了。
云舟抿唇苦笑,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南烟,往后大家好好过日子吧。
她泪光微闪,烟烟如此劝慰,只怕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
人还是糊涂点好,什么都清清楚楚,日子便不快活了。
只是,云舟没有说我们,说的是大家。
谢南烟明白云舟话中的大家定有楚拂,看来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
她低头忍泪,娘的后事,我会办妥。
我知道。
顿了一下,云舟继续道,可是为人子女,我迟了那么多年……这最后的七日……就让我再陪陪她吧。
她知道谢南烟是担心她的身子,她笃定地又补了一句,我会……量力而行。
谢南烟沉声回道:好……也不知云舟的倔是随了谁的性子?谢南烟的心隐隐作痛,只希望师父可以早些回来,京师的这场风雪可以早些过去,来年的春暖花开也可以早些到来。
烟烟。
云舟舀了一勺热汤,她吹了吹,这次大将军若是再让你装作他人……宠姬后面的这两个字,云舟提起来心里就戳得难受,可否想想我?谢南烟肃声道:我与小王子之间清清白白!阿古莎可以作证!我每日都是单独睡一房,我没有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此时她又委屈,又急怒,终是问出了口,云舟,那你呢,我才‘死’了几日,你就与她共枕休息,给她画画,可想过我呢?你!云舟放下汤勺,我与拂儿也是清清白白的!我……咳咳……当时你明明就在外面,你为何不现身跟我说个清楚呢?咳咳……压了又压的不快终是爆发,云舟牵扯动了心脉,忍不住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
谢南烟生怕她又咳坏了身子,便忍下想回击的话,连忙去抚云舟的后背,你多体谅我一些不成么?你……咳咳……多在乎我一点……不成么?咳咳……云舟越咳越觉得喉咙发腥,甚至胸臆间闷得极为难受,终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咳出了一口血沫。
谢南烟瞬间慌了神,大声呼道:来人,快去请楚少夫人过来!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杨嬷嬷也没辙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由着她楚拂给云舟行针后, 云舟堵在胸臆间的闷气算是消解不少。
她收起银针, 侧目看了一眼站在门外张看的谢南烟,又转眸看了看静默不语的云舟。
夫君可要好好养着。
楚拂故意说得极为温柔。
拂儿……咳咳……你别这样说话……云舟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气,她知道她是在激外面的谢南烟, 咳咳。
谢南烟捏住门框,只听指节咯咯作响。
楚拂坐得端直, 声音比方才说的还要大声,若是不小心气死了, 姐姐可是没有孩子的, 夫君的家当嘛,大份都得留给我腹中的孩子。
谢南烟肃声道:妹妹, 可别得寸进尺了。
楚拂冷笑,姐姐也别拱手让人了。
云舟无奈地一叹,只觉头大。
家里原本一个烟烟就够了,如今再加一个拂儿,云舟揉动太阳穴, 就算病好了,只怕也要被折腾得再病一场。
两位姐姐……突然听见云舟的声音, 谢南烟与楚拂闻声看了过来。
云舟瘪了瘪嘴,我……咳咳……还病着……看在阿舟的份上,我今日不与你计较!谢南烟走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舟又开了口。
我想……咳咳……静养……半日……谢南烟蹙紧眉心,忍下了话。
楚拂起身道:放心, 夫君身子骨底子不错,这病静养几日便好。
说着,她将针囊收回药箱,姐姐可以等她养好了,接着吵。
你……谢南烟挑了挑眉,谁说我要跟她吵的?楚拂故作疑惑,看了看云舟,那等夫君养好了,夫君可以接着吵。
我……我也……咳咳……不想吵!云舟说完,偷偷地看了一眼谢南烟,咳咳……都……过去了……咳咳……有什么好吵的?楚拂淡定地道:别怕,我是一直都会留在府中的,再吵吐血,我还是能医的。
说完,她对着云舟微微一笑,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谢南烟叹了一声,在床边坐下。
云舟下意识地缩了缩,揪着被子,轻轻地扯了一下。
你就那么恼我?谢南烟虽然觉得憋屈,可又怕气坏云舟,语气比方才要柔和许多。
云舟咳了两声,不敢接话。
谢南烟往前探了探,云舟又往后缩了缩,背心紧紧贴在了床头上。
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我去端午膳来给你吃。
等你好了,我亲手烧只鸡给你,当做赔礼。
她匆匆说完,飞快地在云舟额角亲了一口,不等云舟说什么,就起身踏出了房间。
云舟怔怔地抚上额角,看着谢南烟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唇,开口扬声道:烟烟……咳咳……谢南烟驻足回头,眼圈明显红了,何事?一只……不够……云舟的声音越说越小,心虚地把脑袋低下了。
谢南烟负手摇头,啧啧,你这得寸进尺的本事了得啊!云舟以为她又要吵架,便故意咳了两声。
谢南烟倒吸了一口气,赔笑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本将军十只都给你烧!这次……咳咳……要说话算话。
云舟壮起胆子,又回了一句。
谢南烟嘴角一勾,神秘地笑了笑,说话……一定算话……说完,她转身终是走远了。
云舟总觉得她笑得有些奸诈,可她实在是疲乏,猜不透就猜不透吧。
不知为何,吵过一架后,好像心里憋屈的那些情绪都发泄了大半,仔细想想,今日这吵得实在是儿戏了些。
烟烟好不容易才回来,为何非要翻这些旧账?娘亲走了,舅舅死了,魏王府倒了,楚忌也走了。
云舟望着外间飘落的雪花,慨然一叹——这个冬日似是长了些,如今旧事已了,来年的新日子应该能平平静静了吧?哐啷!你们是怎么走路的?禾嬷嬷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似是打翻了什么东西?禾嬷嬷,你别太过分了,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踢到了石坎,才把鸡汤洒了的。
杨嬷嬷的还击也很凶。
后来的吵架,云舟已经不敢听下去了。
看来,往后的日子一点也不平静。
拂儿……云舟愁声一叹,少了楚忌这层关系,楚拂以后在府中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她又该如何自处呢?这些道理,楚拂早已思忖得清清楚楚。
阿荷一路跟着她往小院缓行,她小声提醒,禾嬷嬷那边,要不要劝着点?楚拂轻轻一笑,不必,她这样跋扈,日后总会有人收拾她的。
可她这样一直仗势欺人,下人们只会把怨气都发在你的身上。
阿荷再提醒,少夫人,想过将来么?楚拂停了下来,她转眸静静地看着阿荷,看来,你想过了?阿荷黯然,想过又如何?我是飞不出去的。
天高地阔,若是你可以飞,你想去哪里呢?楚拂再问。
阿荷望着飞檐外的阴沉天空,总要先走出去,才会知道能去哪里?也是,总要先走出去。
楚拂若有所思,难得脸上有了一丝暖暖的笑意,镜花水月,总是动人,可有些花,有些月,并不是我可以牢牢握住的。
阿荷不解,少夫人?我能医她一世,却也只能是医。
楚拂扶住拦住,即使在笑,眼底却泛着泪光,若有一日,医者成了她这一世都摆不脱的病魇,岂不是累了她一辈子,还白白地招旁人忌恨?这样简单的道理,她懂。
可打定主意拔毒,她还需要些勇气。
阿荷隐隐听出楚拂说的是云舟,少夫人,你是个好人,他日定能遇到一个将你捧着心尖上,独一无二疼惜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自忖是说得多了,今日我话多了些,少夫人,回去吧。
独一无二。
楚拂失神地笑了。
曾经有那么一瞬,云舟对着她伸出温暖的手,对她说了一句,回家。
那时候,她是云舟唯一的妻,所以她才敢放任自己的心,放肆地憧憬只有她与她的平静日子。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
这个家的女主人,从始至今,也只是谢南烟一人。
云舟待她再好,都是怜惜,都是同情,甚至还夹杂着那可怜的一点点施舍。
娘,你曾经也是这样的心境吧?楚拂蓦然想到了自己的生母,她也曾与父亲相敬如宾,一世活在楚府的小院之中,从未想过出去看看,楚府外的世界是怎样?她沉沉一叹,摇了摇头。
少夫人。
阿荷看得担心,你怎么了?楚拂默然,似是想通了什么?阿荷,你愿不愿陪我走上一程?楚拂突然问她,又补了一句,若我可以解除你的引魂散?阿荷愕住了。
楚拂莞尔道:我只是……有点害怕一个人飞……又怕阿荷想歪了,你什么时候想离开,都可以。
阿荷难得地笑了笑,如若真可以如此,救命之恩,我当一世以报!她也怕楚拂想多了,若哪天少夫人觉得我多余了,我保证立即离开!呵……楚拂摇头轻笑,阿荷也摇头轻笑。
雪花飘落,沾上了她们的鬓发。
冬日独行能多一个人陪着,也是幸事。
楚拂将药箱放下,提起裙角,似是想要从栏上翻过去。
阿荷急声问道:少夫人这是想做什么?像你说的,总要先走出去。
楚拂说着,想到有趣之处,淡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翻这个,之前总有人说,这样不雅。
说话间,她已跳入花园之中,踩在了厚厚的积雪上。
墙角的梅枝就衬在她的身后,她一袭白衣站在梅下,久违的释然笑容挂在脸上,阿荷好想告诉她,少夫人生得很美。
楚拂伸出手去,接住了雪花,一样的冰,与那日檐下接住的雪花并无不同。
非要说有哪里不一样了,就是这儿的天地比檐下要宽阔了许多。
她笑然抬眼,矮墙之外依稀可见别院的错落飞檐。
只要能走出原地,风景已然不同。
天啊,少夫人,你还有身孕呢,你怎么就爬到廊外去了?冻着了怎么办?禾嬷嬷重新端了鸡汤来,她瞥见一人楚拂站在雪地之中,积雪没了她的双膝,愁得她一边盯着端着的鸡汤,一边慌乱地跑了过来。
嬷嬷,今时不同往日了,你还要这样盯着我么?楚拂不悦地问她。
禾嬷嬷委屈极了,少夫人啊,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了……我……她转眸看了一眼阿荷,阿荷你就这样伺候的?阿荷并没有回头看她一眼,少夫人喜欢,我便由着她。
禾嬷嬷不敢对楚拂发火,可她敢对阿荷发火,谁教你这么胆大包天啊?主子要是冻坏了……噌!阿荷袖中的匕首一亮,瞬间匕首的锋刃便顶在了禾嬷嬷喉咙边,我再说一遍,少夫人喜欢,我便由着她。
反……禾嬷嬷还想说什么,阿荷的匕首凉凉地抵了一下,她连忙噤声。
阿荷淡淡道:放下鸡汤,嬷嬷忙你的去吧。
好……好……禾嬷嬷惊魂未定地放下了鸡汤,只觉腿软,可又不敢在这里再待下去,便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阿荷忍笑回头,少夫人请便,奴婢就在这儿守着。
楚拂站在雪中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今天木有小剧场- -☆、第一百三十四章.小王子的辞别谢南烟还是头一次来云府的膳房, 丫鬟们瞧见都有些惊讶。
杨嬷嬷跟禾嬷嬷吵完后, 悻悻然回了膳房,看见谢南烟在,急声道:少夫人怎么来了?午膳老婆子我很快就送来, 这里油烟重,少夫人还是回去陪着大人吧。
谢南烟淡淡笑笑, 我听说,你又跟禾嬷嬷吵架了?哪次都不是我想吵的……杨嬷嬷低声嘟囔, 以后我让着她……不与她吵架就是。
让倒是可以不让。
谢南烟扫了一眼膳房中的丫鬟们, 声音故意说得极大,可敬是必须敬的。
杨嬷嬷不懂谢南烟的意思。
谢南烟肃声道:楚少夫人也是府中的主子, 若让我知道谁在后面乱嚼舌根,亦或是搬弄是非,让她过得不舒坦了,我第一个逐他出府!杨嬷嬷点头,有老婆子盯着呢, 她们不敢的。
不敢就好。
谢南烟再提醒,你也提醒墨儿一句, 夫君也是府中的主子,早不是当初的渔村书生了。
杨嬷嬷重重点头,是, 是。
谢南烟转眸看了看膳房众人,全部缩后噤声。
嬷嬷,午膳在哪里?杨嬷嬷卷起了衣袖, 去水缸边抄水洗了洗手,将午膳备好端了过来。
谢南烟接过午膳,这次,我来就好。
杨嬷嬷欲言又止,谢南烟知道她有话要说,她转身往膳房外走去,杨嬷嬷便静静跟着。
走入回廊后,杨嬷嬷见四下无人,终是小声开了口,少夫人,可是看在楚少夫人有身孕的份上,才……她有没有身孕,我都会说这些话。
谢南烟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杨嬷嬷,我是心里不舒服,可是,就凭她让夫君好好活着,我就不能让她在府中受委屈。
杨嬷嬷轻轻一叹,是老婆子我多嘴了。
谢南烟知她还是不懂,她苦涩笑笑,我知道阿舟的难,所以就不让她为难了。
这些事我来做,对楚拂,对阿舟,都好。
杨嬷嬷怔怔地看着谢南烟,同是女子,岂会不懂其中酸涩滋味?可既然谢南烟话都说了,她定会一一遵从。
就送到这儿吧,我亲自端过去,免得阿舟又说我说话不算话。
谢南烟抿抿唇,端着午膳径直往自己的小院行去。
咯吱——谢南烟推开半掩的门扇,端着午膳走了进去。
云舟心绪复杂,烟烟……事情我都办好了。
谢南烟放下午膳,坐到床边,我保证,府中不敢再有谁说她的不是。
云舟惊然。
谢南烟牵了她的手,低头道:好不容易回来了,这日子要好好过才是,三天两头为这些事吵,不值得。
云舟听得愧然,烟烟……咳咳……我那日画的人……其实……你画谁都成,谁让你是我的夫君呢?谢南烟匆匆打断了她的话,伸臂挽住她的腰,我扶你下来,吃了东西再歇会儿。
烟烟。
云舟倏然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对不起……这句话我可不喜欢听。
谢南烟顺势枕在她的心口,若一日你真对不起我了,我是肯定会把刀子……她的指尖在云舟心口戳了一下,扎进去的。
云舟轻笑,南烟姐姐是不会舍得伤害她的小舟子的。
啧啧,你就仗着生病,我不敢收拾你,你就越来越放肆了!谢南烟勾住了她的颈子,脉脉看她,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觉察到了她眸中的热意,云舟小声提醒,我……咳咳……刚吃过药……是苦的……再苦……也是要一起捱的……谢南烟凑了过去,轻轻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舔了舔嘴角,好像……也没那么苦……唔……云舟的唇突然封住了她的唇,这久违的温软辗转,是她甘愿沉迷一世的滋味。
吵架伤身,嘴皮子花在其他事上,好像更值得。
大人……大……木阿一步踏进房间,发现自己好像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他连忙退了出去,小王子来了!说是来探望大人的。
谢南烟与云舟慌乱地分开,她又羞又怒,故作冷静地道:木阿!你没规矩!一会儿领一板子去!云舟轻咳两声,牛大哥也是不想的……咳咳……好,就看在夫君的份上,我饶了他。
谢南烟站了起来,木阿,还不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木阿只觉背心啧啧发凉。
这看了不该看的,下次不小心再犯事了,只怕要被将军加倍责罚了。
谢南烟回头对着云舟笑笑,我去打发了,你好好吃午膳。
我……咳咳……要一起去。
云舟不依,她紧紧握着谢南烟的手,我……不放心……咳咳。
是哪种不放心啊?谢南烟故意逗逗她。
云舟正色道:烟烟!咳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好,我依你,冤家!谢南烟刮了下云舟的鼻尖,扬声道:木阿,先去招待着小王子,我们随后就到。
诺。
木阿领命退下。
这边云舟换好素衣后,便由谢南烟扶着,来到了偏厅之中。
小王子上上下下地把云舟给打量了好几次,这身子骨真的太瘦了!说着,他摸了摸小胡子,红绡啊……咳咳。
云舟铁青着脸咳了声。
红绡……嘶……小王子本来还不怕云舟,哪知被身后的阿古莎突然拧了一把,他这才知道收敛,谢将军……你得多给你家夫君补补才是。
云舟紧紧牵着谢南烟的手,沉声道:小王子可是管得太多了?谢南烟忍笑,偷偷地挠了挠云舟的掌心。
小王子吃了颗钉子,他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也是,也是。
小王子今日来此,只为了探望夫君?谢南烟懒得与他寒暄太多,直接问了出来。
小王子看了一眼阿古莎,突然严肃了,我听说父汗病危,我若再不回去,只怕大车的天都要变了。
谢南烟蹙眉道:你们回去不是更危险么?我也不能不顾我的族民啊,至少我封地的族民,我得好好护着。
小王子难得的说话认真,本来我该将这些事都告诉大将军的,只是今日大将军我怎么都找不到,就只好来找你说了。
对了,大将军剩下的酬金,可以晚些送来,我明日就准备启程回大车,所以,我就不等她回来了。
谢南烟点头,也好,等师父回来,我把这些都转告她。
顿了下,她想到了明寄北,小北在沉沙镇坐镇,若有变故,你可以向小北求援。
好!果然还是红绡……小王子觉察到了云舟充满敌意的目光,他连忙收敛,对着阿古莎道,阿古莎,你瞧,我这次来大陵,可一个女人都没带回去,我可只有你了啊。
阿古莎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
云舟紧了紧谢南烟的手,谢南烟知她是吃味了,她悄然勾住了云舟的小指,轻轻地扯了一下。
云舟绷直了脸,肃声道:小王子……咳咳……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调配人手给你采办的。
当真?小王子大喜。
云舟点头,当真。
你……好好养着就好!小王子哪里敢狮子大张口啊,他拍了一下云舟的肩头,兄弟,齐人之福,羡煞我也,这身子可要多注意了……云舟脸色铁青,你……不说了!不说了!阿古莎,我们走!小王子得逞地给阿古莎眨了下眼,便匆匆带着阿古莎离开了。
瞧见了?谢南烟突然问道。
云舟愕然,瞧见?谢南烟点头,提醒道:看看人家阿古莎,盯得多紧。
烟烟,陪我去给娘上柱香吧。
云舟并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这些事计较起来,又要一人一句扯到天亮了,好不容易才讲和了,可千万不要再吵了。
好。
云舟解下身上的大氅,罩在了她的身上。
谢南烟愕然,担心她的身子,急道:你还病着……别闹。
我没有胡闹。
云舟像那夜在宫中一样,拉了大氅拢住了她与她,她笃定地道,烟烟教的,我记得,烟烟说的话,我相信。
谢南烟只觉心头酸涩,往云舟怀中钻了钻。
一会儿过后,两人来到了孙云娘的棺椁前,一人拿了三柱清香,点燃敬向孙云娘。
云舟三拜之后,郑重地道:娘,你放心,你教我的,我都记住了。
谢南烟将清香插入香炉,余光瞥见了几个下人不解的目光,她正欲开口,便被云舟拦住了。
不用。
可是……我不想在娘这里训人,况且……云舟摇头,握住她的手,不能总是你护着我,咳咳,也该我护着你。
……谢南烟呆呆地看着她。
云舟微微一笑,不然,娘也会怪我的。
谢南烟眼圈微红,我就看看,你往后怎么护着我?好。
云舟点头,温柔地给谢南烟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大家都要好好的啊,小天使们。
☆、第一百三十五章.该死的棋子第二日清晨, 大雪停歇, 小王子带着大车来的人马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师。
走了半日,车马在山腰处暂时休息。
阿古莎拿了吃的走上马车,递给了小王子, 趁着今日雪停了,我们可以多赶些路。
小王子皱紧了眉, 他将吃的拿在手中,并不急着吃。
阿古莎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小王子这样严肃了, 怎么了?小王子疑声道:阿古莎, 你说,父汗怎么就病重了呢?阿古莎沉声回道:也许……是大汗被人软禁了吧。
不, 你没懂。
小王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我们离开大车的时候,父汗还身子康健,他身边有重兵值卫,哥哥们再胆大, 也不敢贸然发动兵变。
阿古莎还是没明白,然后?……小王子吹胡子道, 平日盯我那么厉害,现在怎么就那么笨呢?阿古莎不悦地道:你再说一次?小王子连忙赔笑,我不说了还不成么?说着, 他掀起车帘,看了一眼马车外,父汗病重, 照理我也该收到一份大车的专属快报。
阿古莎终于明白小王子在担心什么了?有人说谎?小王子笑然回头,终于聪明回来了!阿古莎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可是……我在大车本来就不是最得宠的,从开始就不是哥哥们的目标,所以说谎骗我回去,没有任何意义。
小王子放下车帘,再次蹙紧眉心,我总觉得,大陵这出戏还没有结束。
阿古莎歪头,没有结束?小王子若有所思,看似是年大将军大获全胜,可你瞧,年大将军是真的高兴么?这倒是没有注意。
阿古莎仔细回想,却从未注意到这些。
小王子隐隐觉得不安,年大将军突然离京,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有父汗病重的消息传来,我就必须得离开大陵回去……万一……他倒吸一口气,丢下了吃的东西,一手抓住了阿古莎的手,阿古莎,我们不能回大车!走!我们回红绡那里!阿古莎大惊,为何?我们不能做大陵这局棋中的棋子!小王子拉着阿古莎跳下马车,我们再不回去,要出大事!说完,他松开了阿古莎的手,开始解马儿的辔头。
小王子,你这是……啊!旁边的卫士才站起来,便惨呼一声,背心上就中了一箭。
果然中计了!小王子来不及多做解释,他拔出弯刀,砍断了辔头,翻身上马,对着阿古莎伸出手来,阿古莎,走!咻!再一声响箭,雪林之中突然百箭齐发,随后便杀出了数百名黑衣人。
保护小王子!众卫士大惊,纷纷拔出弯刀,迎上了这些黑衣人。
驾!阿古莎翻身坐到了小王子怀中,小王子猛策马儿,快马朝着大陵京师的方向驰去。
追!为首的黑衣人冷喝一声,便有十多名黑衣人听令窜入雪林,暗中追着小王子去了。
咻!又一支冷箭袭来,小王子挥刀劈开,阿古莎,你缩好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阿古莎早已拿了弯刀在手,她帮小王子劈开另一侧的暗箭,休要小瞧了我!你也躲好了!驾!小王子加快策马,哪知马儿前蹄一个踉跄,不知是绊了什么,便朝着前面扑了下去,将背上的两人狠狠地甩了出去。
阿古莎!小王子紧紧抱住阿古莎,自己狠狠跌入了雪地上。
咻!冷箭再响,一箭封喉,将马儿一箭射死。
小王子忍痛扶着阿古莎站起来,十余名黑衣人从雪林中跳了出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阿古莎挺身将小王子护在了身后,王子别怕,有我!你也别怕,有我!小王子背过身去,两人背心相贴,警惕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十余名黑衣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杀!杀令一下,小王子与阿古莎知道,今日必须一战,才能有一线生机。
刀剑相撞,发出声声金石之声。
铿铿不绝,血腥味很快便在这里蔓延开来。
咻!林中突然又放出一支冷箭,小王子急呼道:阿古莎,小心!啊?!阿古莎惊呼,冷箭正中的却是她身侧的黑衣人后脑。
她错愕地看了一眼倒在脚下的黑衣人,林中还有杀手!真他娘的!一定要小王死在今日么!小王子是彻底怒了,他捏紧了弯刀刀柄,踢开迎面那人,小王的命也是你们这些渣滓拿的?阿古莎也怒了,弯刀划出一道弧线,便带出一道血花,逼退了袭来的黑衣人。
咻!咻!雪林之中再响起数声弦音,阿古莎急声提醒,王子小心!小王子警惕以对,可中箭的还是那些黑衣人。
就在小王子震惊的当口,雪林中又跳出了五名黑衣人,猝不及防地将原先围杀小王子的黑衣人全部剿杀当下。
这五人步步逼近小王子与阿古莎,袖箭全部对准了他们二人。
小王子,今日你非死不可,对不住了。
领头之人淡淡说完,放下了袖箭,从怀中摸出了令牌,亮了一下。
小王子与阿古莎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放下兵刃,跟我们走。
去哪里?小王子突然又警惕了起来,你们不说清楚,我与阿古莎哪里也不去!沉沙镇。
来人简单地说完,挥手示意身后的四人放下袖箭。
小王子这下是真的相信他们是燕翎军的人,扔下了兵刃,好,我们跟你们走!领头之人护着两人走了两步,给身侧的两人递了个眼色。
那两人点了下头,便退到了后面,处理现场去了。
阿古莎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谁要杀我们?领头之人并没有马上回她,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地方,先走。
小王子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阿古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阿古莎,我们要信年大将军的人。
我只信你。
阿古莎冷冷回道。
小王子叹声道: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赌这一回了。
大车小王子遇袭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皇宫。
殷东佑慌声问道:小王子如今何在?回报的巡城将军摇头道:大车一行人,全部身亡,小王子与侍女逃了一程,还是被狙杀在了崖边。
说着,他双手呈上了小王子染血的弯刀,末将只在崖边寻到了这个。
殷东佑倒吸一口凉气,完了!这要出大事!小王子在我大陵遇袭,只怕大车不会善罢甘休!传朕旨意,宣年大将军速速入宫商议大事!诺!内侍快步跑去传旨了。
最后内侍回来,带回的却是年大将军出城不知行踪的消息。
殷东佑坐立不安,那……宣谢南烟入宫商议大事!正当内侍往外跑了几步,殷东佑又连忙唤住了他,慢!且再等等,兴许小王子还活着呢?传朕旨意,把刺杀现场毁了,此事一点风声都不准传出去!诺!内侍领旨。
巡城将军迟疑地问道:陛下,这怕是瞒不住吧?瞒不住!朕就摘了你的脑袋!殷东佑怒声下令。
巡城将军连忙低头,骇声道:末将,遵旨!退下吧!殷东佑倦然挥袖。
诸人都退出了御书房。
殷东佑起身走到窗边,抬眼看着飞檐,拍响了三掌。
檐上响起一阵窸窣之声,随后便有人声应道:陛下!小王子真的死了?殷东佑必须要确认此事。
檐上人如实回道:牺牲了十三人,小王子的血迹也确实一路到了崖边,崖边也有弟兄的尸首在,尸首上的刀痕确实是小王子的弯刀所留。
带人去崖下搜搜,朕必须确认他死了。
殷东佑还是不放心,他若不死,这盘棋,朕就没办法与年宛娘继续下了。
诺!还有……年宛娘真往越州去了?殷东佑再问。
檐上人答道:回陛下,确实往越州去了。
盟中的兄弟都知晓盟主已死,这笔账都算在了年宛娘的身上,好几个江湖好手都跟着年宛娘,正在找机会对她下手。
拿着这个!殷东佑笑了笑,从怀中摸出了一瓶药丸,往檐上一抛。
檐上人接住,这是?引魂散的解药,朕也是没有的。
可这个药,你可以拿去给你们少主吃,可以压制住引魂散的药性。
殷东佑淡淡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萧小满也该为父好好报仇,朕等她的好消息。
这……檐上人有些迟疑。
殷东佑继续道:一个毛娃娃,做傀儡再合适不过了。
明白!檐上人领命离开了。
殷东佑低下了头去,心道:年宛娘,怪只怪你骑在天子头上太久了。
他阴冷一笑,想到了那个他藏了许久的秘密。
当年,先帝病危,在他耳畔说的并不是谢南烟的身世。
而是——若有一日,年大将军造反,你便告诉她,镇国公主并没有死,她与驸马都在越州。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本卷结束。
下一卷开始进入终卷。
PS:抓个虫☆、第一百三十六章.假死药雪落无声, 灯影灼灼。
摇篮中的小公主正在酣睡, 皱巴巴的小脸长开了些,如今看来,很是可爱。
尉迟容兮裹着裘衣坐在摇篮边, 含笑看着睡着的小公主,轻轻地给小公主掖了掖小袄子。
娘娘, 谢将军……将军府丫鬟站在门外小声禀报。
尉迟容兮没有等她说完,便笑道:外面雪大, 天寒, 快些把南烟请进来吧。
诺。
将军府丫鬟往后一退,对着身后站着的谢南烟恭敬地一拜。
嘘……我都听见了。
谢南烟的声音压得比她还低, 随后轻轻地推开了房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尉迟容兮看她来探视,很是欢喜,看来是没事了。
我怎会有事呢?谢南烟轻声走到了尉迟容兮身边,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小公主。
她顺势瞄了一眼小公主, 笑道:她生得像你。
像我可不好。
尉迟容兮浅浅一笑,发觉小公主眯了小眼醒了, 她叹了一声,在小公主哭泣之前抱了起来,温柔地哄了哄, 娘把你吵醒了,不哭,不哭。
小公主瘪了瘪嘴, 听着娘亲的声音,终是没有大哭。
谢南烟笑道:瞧瞧,多乖的一个孩子。
你是没见她折腾人的时候。
尉迟容兮轻拍着小公主的后背,还是将话题说了回来,孙云娘的后事都办好了?办好了,已经入土为安。
谢南烟点头。
你跟她……也说清楚了?尉迟容兮担心地问道。
谢南烟莞尔,她就不是个记仇的,自然不会一直揪着我不放。
说着,她逗了逗小公主,陛下给她取了名字么?尉迟容兮苦笑,很早就取了,叫连理。
连理?不好听!谢南烟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她仔细想了想,定定地看着尉迟容兮,不若,我给她取个小名吧。
好。
尉迟容兮高兴极了,我喜欢你给她取名字……这话说完,她连忙又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怎么算,我都是她的姑姑啊。
谢南烟并没有注意到尉迟容兮的异样,她轻轻地摸了摸小公主的小帽子,容兮姐姐的女儿,我以后都叫她容儿!容儿?尉迟容兮喃喃地念了一声。
谢南烟点头,笑道:容兮姐姐的容,容儿。
容儿。
尉迟容兮怔怔地看着谢南烟的笑脸,曾几何时,她也大胆想过,谢南烟会这样唤她一声。
如今虽然唤的是小公主,可在尉迟容兮听来,就算是谢南烟唤了她吧。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酸涩。
谢南烟觉察到她的眼圈红了,急道:容兮姐姐,若是不好听,我换个就是,你别气哭了啊。
我哪有那么小气?尉迟容兮忍泪打趣她,小时候,哪次不是你欺负了我,又哭得哗啦啦的?我……我认错了。
谢南烟笑意更浓了些,她瞄了一眼小公主,容儿作证!我今日给你娘亲赔礼了,小时候我错了。
你就欺负她小吧,哪里会记得今日之事?尉迟容兮忍俊不禁,话虽这样说,可心里终究是暖的,说吧,今日来我这儿,肯定不是来看看容儿就完了。
谢南烟摇头轻笑,果然,瞒不过容兮姐姐你。
说着,她拿出了师父交给她的假死药,递了过去,这是师父临走前留下的假死药。
师父她……尉迟容兮愕了一下,将小公主放入摇篮,双手接过药瓶。
谢南烟愧然看着她,我想,师父跟我一样,都后悔把你送入宫吧。
她看着尉迟容兮脸上的笑意渐渐消逝,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左手,给她暖着,若有机会让你重活一回,远离深宫,容兮姐姐,这欺君大罪我愿意扛下!尉迟容兮眼底泛泪,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南烟,皇后驾崩,可不是一颗假死药就能糊弄过去的。
陛下又是个缠人的主,此事太过凶险,南烟,别……容兮姐姐,再凶险,只要能还你一个自由,我也愿意去试试。
谢南烟笃定地说完,低头看了一眼摇篮中的小公主,若是你舍不得她,我等安顿好你,再想办法把容儿送到你手里。
毕竟,身在帝王家下场如何,你我谁都做不得主。
尉迟容兮低头看了看右手中的药品,此事再议吧,容我想想。
容兮姐姐想多久都成,只要想走,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谢南烟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像极了当初鲜衣怒马的她,谁说一定是姐姐照顾妹妹的,妹妹也可以照顾姐姐啊。
尉迟容兮摇头道:你啊,真的像师父说的一样,有时候胆子实在太大了。
我可是分人的。
谢南烟勾唇笑笑,拉着尉迟容兮坐到了床边,半靠在尉迟容兮的肩上,可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待她好的。
尉迟容兮被她握得暖了些,无奈地轻叹一声。
还有一事。
谢南烟坐直了身子,微微蹙眉,小王子在八日前出的城,路上就遇到了伏击……等等!尉迟容兮大惊,大车的小王子若是在大陵境内出了事,沉沙镇可是要出乱子的!谢南烟点头,沉声道:容兮姐姐,你别担心,师父留了暗卫保护小王子,小王子出事那日,我便接到了暗卫传书,小王子与阿古莎都还好好的,被护送着往沉沙镇去了。
那边有小北在,只要到了沉沙镇,小王子与阿古莎也安全了。
尉迟容兮皱眉道:这几日陛下探望我时,为何一句都不跟我说呢?陛下已经下令压下此事,只怕也是担心此事传扬出去,传到大车那边,人家可不会管到底是真还是假,马上就会提着大刀杀来讨说法了。
谢南烟说得轻巧,可在尉迟容兮听来,却很是反常。
从她成为太子妃那日开始,殷东佑连政事都会跟她说的。
如今这事居然瞒了,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谢南烟发现尉迟容兮失神地想着什么,容兮姐姐,怎么了?尉迟容兮摇头匆匆笑笑,或许是我想多了。
我来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放心的。
谢南烟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军营军务,我会处理,京师的防备,我也会看紧。
容兮姐姐只须好好想想假死之事,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办。
南烟。
尉迟容兮紧了紧握住她的手,好不容易与云舟讲清楚了,就好好过几日平静日子吧。
谢南烟眉心一舒,笑得淡然,日子要过,可事情也要办啊。
总不能有了媳妇,就忘了姐姐啊。
南烟……尉迟容兮忍不住想再劝。
容兮姐姐,师父交给我的重任,我必须扛起来。
谢南烟说得认真,往尉迟容兮肩头看了看,你肩上的担子,也该卸下了。
……好了,我该回去了。
谢南烟说完,站了起来,走到了摇篮边,轻轻地摇了几下,笑道,容儿要乖,不许折腾你娘,否则,我可是会打你的。
呜……小公主瘪嘴就哭。
谢南烟慌了,急道:好好好,我不打你,好不好?呜。
小公主只是瘪嘴,其实一滴眼泪都没有。
谢南烟回头对着尉迟容兮摇头苦笑,瞧瞧,容儿才是厉害。
容兮姐姐,我明日再来看你,你安心歇着。
南烟,事事小心。
尉迟容兮嘱咐道。
谢南烟眨眼轻笑,放心!我走了。
她推门走出,将房门再次关上。
尉迟容兮忧心忡忡,迟疑地看了看假死药,又看了看摇篮中的小公主。
局势不明,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一人脱局而出呢?想到这里,她将假死药品小心收了起来。
她走到了摇篮边,轻轻地摇了摇,容儿乖,不哭啊,娘亲在的。
顿了一下,她望着紧闭的门扇,喃喃道:南烟,有容兮姐姐在,我定会保你一世安然。
谢南烟走出大将军府后,本想走到栓马石边,牵了马儿骑马回家。
可她才走了几步,便警觉身后有人在靠近。
啊!她猝然回身,险些把身后那个撑伞的人吓掉了伞。
鬼鬼祟祟。
怎的?云大人还想当街欺负大姑娘么?谢南烟忍笑瞪了一眼执伞的云舟,余光瞥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木阿朝着她拱手一拜。
云舟撑伞给她遮住落雪,牵了她的手,雪那么大,就不骑马了吧,坐马车暖些。
不好好在家等我,跑那么远来接我,嗯?谢南烟当街刮了一下云舟的鼻尖,是不是惹祸了?云舟笑道:是,惹祸了。
哦?还真的惹祸了?谢南烟侧头问道。
云舟含笑点头,牵着她的手往马车这边一边走,一边道:下那么大的雪,还让妻子独自骑马回家,你说,这样的夫君该不该打?该打。
谢南烟答得干脆。
所以为了不讨打,我是肯定要来接你回家的。
云舟扣紧了她的手,烟烟若是冻坏了,可不好。
嗯,看来是越来越有良心了。
谢南烟舒眉大笑,跟着云舟一起上了马车。
木阿跳下车来,把谢南烟栓在府外的坐骑牵了过来,与马车的马儿一并栓好,坐上马车,笑道:大人,是回府么?不回,去白山楼。
云舟说完,谢南烟惊讶地看着她,你这几日鬼鬼祟祟的,原来真藏了什么?去了就知道了。
云舟神秘笑笑,牛大哥,劳烦了。
好咧!驾!木阿挥动马鞭,赶着马车朝着白山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容兮:容儿,好听。
南烟姐姐:当然啦,本将军取的!小舟子:我怎么感觉JQ满满?楚拂:我得看看夫君养肥没,准备割肉拿血了!☆、第一百三十七章.白山听雪檐下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晃着, 即便是雪夜, 白山楼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
马车停在了白山楼前,木阿跳下了马车,将车帘掀起。
大人, 少夫人,我们到了。
牛大哥, 进来也喝一杯暖暖吧。
云舟先下了马车,对着木阿笑笑。
木阿连连摆手, 我身子结实着呢, 不妨事。
云舟低声道:车上有暖壶跟大氅,冷了就披上。
说完, 她回头牵住了谢南烟的手,扶着她下了马车,烟烟,我们进去吧。
好。
谢南烟点头。
木阿目送两人走进白山楼后,把马车赶到了一边, 坐了一会儿。
雪落得大了些,这夜也就冷了许多, 他呵气搓了搓手,还是没忍住从车厢中拿了大氅跟暖壶出来。
此时此刻,木阿披着大氅, 抱着暖壶,不得不说,云舟这个大人真的比许多主子好太多了。
难怪。
木阿释然笑笑, 反正也不敢反驳谢南烟什么,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云舟与谢南烟已经许久没有来白山楼了,老板老远看见后,便哈腰迎了上来,云大人,谢将军,可算把二位盼来了。
谢南烟挑眉看了一眼云舟,看这老板的语气,似乎没有与云舟约好。
云舟笑道:老板,今日可还有幽静点的厢房?云大人都开口了,没有也得有啊!老板说完,连忙招呼小二,小二来,快快带二位贵客楼上去!有劳了。
云舟笑笑,牵着谢南烟走上了二楼。
楼下有许多宾客瞧见了云舟与谢南烟,交头接耳私语。
瞧瞧人家探花郎,当初还以为是个小倌,如今在朝堂上可是能与年宛娘站一起的大官了。
可不是么?瞧瞧人家这运气啊,家里还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楚家那个不是还怀了么?羡慕啊……这些话说得再小声,谢南烟也能听得清楚。
两人入了厢房,云舟吩咐小二上几个招牌菜,再来一壶陈酿,便让小二退下了。
谢南烟翘起白色官靴,缓缓摇着,今日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竟猜不出来了。
云舟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小二很快便将酒菜端了上来,张罗好后,云大人,谢将军,请慢用。
劳烦小哥再给我取套文房四宝来。
云舟再吩咐。
好咧!小二很快又去取了笔墨纸砚,放在了一旁的矮几上,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云舟起身给谢南烟倒了一杯温酒,天凉,烟烟可以先喝一杯暖暖。
谢南烟捏了酒杯在手,并不急着喝下,我记得某人好像说过,不许我饮酒。
今日高兴,破例一次。
云舟莞尔,将房门上了栓,便走到了矮几边,开始磨墨,上回你率军出征,我就想过许多你回来我该怎么迎你?虽然这个接风宴简单了点,我想,她忽然抬眼脉脉望着谢南烟,眸光温润,烟烟应该会喜欢。
谢南烟嘴角一勾,小啜了一口陈酿,酒汁入喉,暖透心扉,我且看看,若是不喜欢,你得再给我接风一回。
诺,烟烟大人。
云舟笑然领命,一手抚平宣纸,一手提笔沾了墨汁,很快在纸上画出了一双谢南烟的眉眼。
谢南烟起身看了一眼,我哪有那么凶?云舟一本正经地道:初见你的时候,你就是那么凶。
啧啧,这接风宴看来暗藏杀机啊。
谢南烟故意说得好似牙痒痒的,随时可以出手收拾了云舟。
瞧瞧,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么?云舟眨了下眼,却没有害怕的意思,可就算烟烟会凶人,可我记得,烟烟的这儿……她一手摸了摸肋下,曾经为了我,捱了一刀。
谢南烟怔然看她,阿舟你今日……看第二个。
云舟微微挪了下纸,在方才那个眉眼下面又画了一个谢南烟的笑眼。
谢南烟放下了酒杯,问道:这又是什么时候的我?我记得,在清宁村小竹屋里面,你曾逼我说,烟烟是云舟的烟烟。
云舟说得认真,这个你可不能赖皮。
谢南烟笑道:你想我赖皮,我还不肯呢!烟烟可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你?云舟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含泪的眉眼。
海龙集。
谢南烟记得,那是她头一次在云舟面前哭。
云舟再问道:那可还记得你说过什么?为什么要丢了我?谢南烟似是有些明白云舟了,阿舟,我……想要解释,可又怕翻了旧账,徒增不快。
烟烟,看这儿。
云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快速将这三双眉眼的人形勾勒出来,衣裳花纹,与那日在宫宴上献舞时穿的一模一样,红绡是你,谢南烟也是你,不管你是喜,是怒,是哀,都是我记在心间的妻子。
她最后一笔勾完,搁下了毛笔——只见三个谢南烟在纸上翩然起舞,舞姿错落,本是神态各异的三个她,如今在一幅画上出现,竟没有半点违和。
谢南烟看看画中的自己,又看看云舟的笑脸,笑问道:喜怒哀乐,你只画了三个,乐去何处了?云舟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呵,病养得差不多,这小聪明也厉害了啊。
谢南烟心中高兴,可面上还故意绷着,还好早把你给抢了,否则啊,这京师中的名门闺秀,怕是要一个一个栽在你的……烟烟。
云舟突然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肢,打断了她的话,你知道我不会的。
谢南烟心跳得厉害,也不知是酒汁的缘故,还是云舟今日的话太过醉人,她顺势勾住了云舟的颈子,所以,接风宴,完了?完了……云舟凑近她的唇,笑意盈盈,酥声唤了一句,烟烟。
食指按住了云舟欺近的唇瓣,谢南烟狐狸似的笑了,老实交代,这几日你到底偷偷地看了些什么书?这说话是一套一套的,这行事也……云舟乍然轻吻了一下谢南烟的指腹,所以啊,多读点书,还是有用的,烟烟你说,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一抹沉哑,这轻轻地一吻,轻而易举地撩动了谢南烟的心弦。
谢南烟媚声提醒,你就不怕……这里是白山楼?云舟轻轻地在她唇上点吻一口,小声道:我只亲亲……只亲亲?谢南烟反身将云舟压到了窗扇上,她轻勾云舟的下巴,你惹了本将军,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敢问将军,要下官如何善后呢?云舟坦然相对,虽然再无之前的怯懦,可颊上的红晕还是被谢南烟看了个清清楚楚。
谢南烟轻咬下唇,双手扣住了云舟的双手,将云舟死死抵在了窗扇上——不……许……动。
谢南烟酥声说完这三个字,便狠狠地吻住了云舟。
烛火摇曳,锁住了一室春意融融。
窗外,落雪簌簌,落在檐上,发出轻响。
大堂中宾客的醉语隐约传来,偶然还能听见一句喝醉了的诵诗。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接风宴其实才刚刚开始。
这世上有酒千万,对谢南烟而言,云舟这一叹女儿红,才是她甘愿一世沉醉的。
巷陌之中,不知是哪个孩童放飞一支窜天猴,发出一声尖啸后,在天幕中炸出了一蓬火花。
木阿看着阴沉的天幕,喃喃道: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正月了。
他歪头看向白山楼迎风轻摇的招牌,只怕到时候这白山楼的厨子也会被将军请到府中去做酒菜吧。
这白山楼的酒菜是京中第一流,想到这里,木阿也馋了。
雪落了半夜,木阿等了半夜,终于等到了谢南烟与云舟拿着画纸从白山楼中走出来。
他忙撑伞迎了过去,两人低头快步走上了马车,谢南烟慵懒地道:回府了,木阿。
诺。
木阿赶车前行。
谢南烟悄悄地看了一眼一旁依旧羞涩的云舟,她偎入了云舟的怀中,笑道:好累,我先睡会儿。
好……咳咳。
云舟这一说话,就觉得嗓子极为干哑,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谢南烟笑而不语。
云舟急道:烟烟,不准笑。
我吃得高兴……谢南烟故意说话只说一半,大不了,给你咬回来啊?你……云舟双颊通红,又咳了两声。
回去让杨嬷嬷给你煮一壶参茶,哼了那么久,是该补补气。
谢南烟又打趣了一句。
云舟羞道:烟烟你还说!这白山楼的酒菜确实好吃啊。
谢南烟勾住她的颈子,特别是你喂我吃的那道菜,我想想菜名哈,应该叫做……唔!谢南烟的话猝然被云舟一吻封缄。
就算是纸老虎,发起威来,也算得上是老虎。
咳咳。
木阿听到了车厢中的动静,他这次学聪明了,他坐得端直,扬声喝了一声:驾!马车飞驰,轱辘咯吱。
木阿默默念道:我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有缘人啊,你们在哪里啊?☆、第一百三十八章.休书马车来到了云府外, 云舟与谢南烟一起下了马车。
今夜谢谢牛大哥了。
云舟感谢一句。
木阿连忙摆手, 无妨无妨,我先下去歇会儿。
此时再不早点溜了,只怕不小心又看到不该看的了。
谢南烟看着木阿远去的背影, 笑道:这牛头怪好像最近也懂事多了。
怎么连烟烟你也唤他牛头怪了?云舟问道。
谢南烟莞尔,嫁鸡随鸡, 你喜欢这样唤,自然我也就跟着了。
大人, 少夫人。
杨嬷嬷听见了门口两人的说话声, 便迎了出来,一人手中塞了一个暖壶, 天寒,快些暖着。
云舟笑问道:嬷嬷怎的还不睡?杨嬷嬷恭敬地道:楚少夫人似有要事,还等着大人回来。
去看看吧。
不等云舟开口,谢南烟便先开了口,等了大半夜, 定是要紧事。
我很快便回来。
云舟点头,便捧着暖壶往楚拂的小院行去。
谢南烟嘱咐道:嬷嬷, 明日早膳记得给阿舟加个蛋。
杨嬷嬷愕了一下,今日……很好。
谢南烟轻轻地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杨嬷嬷双目圆睁, 她似是想歪了什么,点点头,一个怕是不够吧?那嬷嬷就多放几个吧。
谢南烟知道她定是又想歪了, 可这事也没法子解释啊,她轻咳两声,我先回房了,嬷嬷你也回去歇着吧,阿舟她知道回来的。
诺。
杨嬷嬷应了一声,等谢南烟走了几步,她忍不住提醒道,少夫人,趁着这几日大人在家休养,可以抓紧些的。
谢南烟惑然回头,抓紧些什么?早些怀个小娃。
杨嬷嬷笑得和蔼,这几日大人的饮食,老婆子一定尽心准备!保证大人不会伤身的。
谢南烟苦笑道:嬷嬷啊,你也不能厚此薄彼啊。
杨嬷嬷猛点头,也是,老婆子也会尽心准备少夫人的饮食,每日都会把热水准备好,多洗几回也是可以的。
嬷嬷,还是早些休息吧。
谢南烟脸颊一烫,不敢再与杨嬷嬷说下去。
杨嬷嬷知道她是害羞了,她满意地笑道:那明日开始,老婆子就这样做了。
咳咳,嬷嬷啊。
老婆子先下去歇着了。
杨嬷嬷喜滋滋地退了下去,便走便高兴地板着手指数了数,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
谢南烟抱着暖壶,只觉全身烧得厉害。
这下好了,杨嬷嬷的那些补药一起上来,她跟云舟只怕每日都冷不下来。
谢南烟无奈地摇头一笑,除了一声叹息外,还能如何拒绝杨嬷嬷的好意呢?这边云舟抱着暖壶来到了楚拂的小院中,阿荷见云舟来了,便知趣地退出了房间。
楚拂坐在书案边,刚刚写好什么东西,她觉察云舟踏入房后,便道:把房门关好。
云舟怔了怔,转身把房门关好。
拂儿有什么事么?云舟缓缓走近,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书案上放着的是一封休书,这是?是我休了你,不是你休了我。
楚拂说得淡然,将笔递给了云舟,签了吧。
云舟放下暖壶,接过了笔来,迟疑道:离开这儿,你要去哪里呢?天高地阔,应该能有一处容身之地吧。
楚拂说完,起身抱了药箱过来,我救了你那么多回,你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了?云舟点头,应该。
说完,她轻叹一声,提笔在休书上签下了名字。
在这府中困她一世,拂儿何其无辜?放她自由天下,兴许哪日能遇到真心疼惜她的人,那样对她也好。
楚拂听见她的轻叹,涩然笑笑,从云舟手中拿过了毛笔,搁在了一旁。
把手伸出来。
云舟乖乖地把左手递了过去。
楚拂一手捏住她的中指,一手从药箱中拿出了一个小碗,放在了下面。
云舟狐疑问道:这是……取血啊。
楚拂又从药箱中拿出了一把小刀,从开始到现在,楚拂都不曾抬眸看她一眼。
怕多看一眼,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怕多看一眼,便多念她一分。
既然决定了了断,便该少些牵绊。
云舟下意识地想缩手,为何?楚拂紧紧捏住,不容她逃开,引魂散的解药,你的血是药引。
这一刀割下,楚拂知道割开的就是她与云舟最后的联系,说不犹豫,那是不可能的。
我是药引?云舟安静了下来,将手指全部舒展开来,那……拂儿你下刀吧。
你就……楚拂强忍心头酸涩,匆匆抬眼看了一眼她,眼圈已红,她害怕云舟看出她的异样,便又赶紧低下了头,哑声道,忍着吧……拂儿?云舟错愕无比。
冰凉的小刀刀锋划破云舟指尖,血珠一滴一滴地滴入小碗,也掺入了楚拂的两颗眼泪。
这最痛的一步已经跨出,楚拂知道再无退路。
疼么?楚拂低哑问她。
云舟摇头,右手轻轻地握住了她拿着小刀的手,只要你能安好,不疼的。
楚拂缓了缓哑涩,云舟……嗯。
云舟答她。
楚拂放下了小刀,往云舟身前走近一步,有件事……我一直想试一试……何事?云舟温声问道。
楚拂的双臂温柔地环住了云舟的腰杆,歪头靠在了云舟的颈窝之中,她幽声道:原来……这里的温暖是这样的。
云舟呆在了原地,心湖翻涌,一时也不知该应她什么话?楚拂忽然笑了,她吸了吸鼻子,松开了云舟的腰杆,往后退了一步,我以后的心上人,一定要比你还要温暖。
云舟心头微微酸涩,一定要待你好。
我会找到那个人的。
楚拂笃定地开口,已是泪光盈盈。
拂儿,等雪融后再走吧。
云舟出言挽留,我也好给你备份礼物。
我可以不要么?楚拂问道。
云舟欲言又止。
楚拂笑笑,逗你的,云大人的礼物,民女是一定会收下的。
如此,云舟便能安心些,往后偶尔想起她来,至少愧疚能少些。
云舟涩然笑笑,好。
楚拂看了一眼小碗中的血,差不多够了,她从药箱中翻出了止血药粉跟纱布,来,我给你止血。
够了么?云舟担心地问道。
楚拂点头,够了。
突然,满室安静。
楚拂洒上止血药粉后,一圈一圈地给云舟缠好了伤处,低头道:姐姐该等急了,你快回去吧。
拂儿。
云舟唤道。
楚拂抬头看她,何事?我可以给你画一幅画么?云舟问道。
楚拂凉凉笑笑,小心又画成了姐姐。
这次不会。
云舟歉然摇头。
楚拂点头,好,我就让你再画一回。
说着,她低头将书案上的休书折起收好。
云舟重新拿了一张宣纸展开,这一回,低头便在宣纸上勾出了楚拂的轮廓——白衣胜雪,她站在梅下,手中捻着一朵新摘的梅花。
云舟凝神勾勒她的眉眼,一笔一笔展开,是她,在梅边拈花轻笑,美的出尘。
楚拂眼眶微润,只想让这一刻永远凝滞,眸光从画上移向了云舟,那日……你在?我听人说了,那日你翻栏杆跑去墙角折梅,我想,应该是画中这样。
云舟说完,仔细想了想,便在画的右上角题了一句诗,红梅幽香引春来。
她刚想题第二句,楚拂便拦住了她。
这句我自己写。
云舟点头,将毛笔递了过去。
楚拂接在手中,你回去吧,我想好了再写。
好……云舟低声说完,便安静地离开了这儿。
眼泪从楚拂眼角滑落,楚拂慌乱地擦去,生怕滴在画上,晕坏了这幅画。
阿荷担心她,推开一线门扇,悄悄地看着她。
楚拂缓了许久,终是忍住了眼泪,她坐到书案边,在云舟的题诗边,写下了另外一句——相忘江湖不当归。
呵……她含泪轻笑,捧起了这幅画,细细顾看。
原来,在她心里,她是生得这样好看的。
这幅画算是云舟给她的最后温暖。
唉。
阿荷沉沉一叹。
楚拂听到了她的叹息,幽声问道:阿荷,我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世上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只要你想,你就去做。
阿荷将门缓缓关好,冬夜再冷,也会有春暖花开的时候。
楚拂喃喃念道:春暖花开……云舟回到谢南烟房中后,谢南烟一来就看见了她左手上缠着的纱布,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有没有代我谢谢楚拂?烟烟?谢南烟的话,云舟有些不懂。
谢南烟继续道:若是没有说,我找个机会,亲自去说。
她要走了。
我知道。
烟烟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我是女魔头啊。
谢南烟轻轻一笑,上前牵了云舟过来,不早了,先休息吧。
云舟点头,烟烟,我想送她个礼物。
你送什么都行,我这儿也该备一份给她。
谢南烟若有所思,楚拂这份恩情,她会牢牢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楚妹纸可是个好妹纸。
☆、第一百三十九章.雪落孤冢越州, 如今也是大雪茫茫。
年宛娘没有着甲, 只裹了一袭黑裘,腰间悬着陪了她一世的长剑,单人独骑, 走了整整十五日,终是踏入了越州境内。
她打马驰入越州城门, 沿着正街走了一阵,便瞧见了棠花客栈四个大字。
心, 猝然紧紧揪起。
年宛娘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牵着马儿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小二的眉眼很是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的。
他瞧见了有客过来, 便小跑着迎了上来,客官,里面请。
年宛娘多瞧了他几眼,将马儿的缰绳递了过去。
小二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他接过缰绳, 把马儿牵到一旁的马棚边,好生拴好, 客官,请。
年宛娘拍了拍黑裘上的落雪,将裘帽放下, 已是满头苍苍白发。
她跟着小二踏入了客栈,将这客栈大堂中的点点滴滴都看了个清楚。
最后的视线落在了掌柜后的菜牌子上,那些久违又熟悉的字体, 每一个都在滚烫地扎痛她的心。
心头酸涩难受,甚至还有了泪意。
年宛娘停下了脚步,握住剑身的手瑟瑟发抖。
小二感觉到她的杀气,连忙低声道:小店是小本生意,客官,可别在这儿……你们老板在哪里?年宛娘咬牙问出了口。
小二看了一眼掌柜的,掌柜的给他递了个眼色,把老板请来,说是有客找。
好!小二跑得飞快。
年宛娘猝然拔剑,吓得掌柜的抱头急呼,客官,饶命啊!剑锋一挑,挑来了一块竹子做的菜牌子。
年宛娘紧紧地捏在手中,竹子已经发黄,上面的墨痕也沁入了竹木许多,一看就是有了年代的菜牌子。
可笑。
她不是殷家皇族,却代殷宁顶了大陵一世的天。
放眼天下,谁敢这样耍弄她年宛娘?!唯有她,殷宁一人!殷!宁!菜牌子骤然在她掌心粉碎,年宛娘似是怒极了,剑锋所到之处,所有菜牌子都被削成了两半。
年……老板娘先跑了出来,她还是能认出年宛娘的眉眼,她忍住了话,拦住了其他几个准备过去制止年宛娘的小二,都退下,这人惹不得的。
小……夕?年宛娘认得老板娘是谁,当年殷宁的贴身宫婢,如今她在这儿,自然殷宁也肯定在这儿。
让她出来!年宛娘不等老板娘回话,便恶狠狠地怒喝一声。
老板娘倒抽一口凉气,年大将军,跟我来。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竟是天下闻名的一品大将军年宛娘?!年宛娘紧紧盯着老板娘,老板娘取了伞来,引着年宛娘一起走出了客栈,这边请。
年宛娘静默不语,此时心绪焦灼,已分不清楚到底是恨多一点,还是期盼多一点?老板娘引着年宛娘一路来到了城郊,沿着小山丘的山路走了片刻,一棵雪松之下,那儿有一座安静了许久的坟墓。
年宛娘愕然看了看老板娘,她颤声问道:她又骗我,是不是?老板娘摇头。
年宛娘猛摇头,往墓碑走了几步,发疯似的将墓碑上的落雪擦了个干净——亡妻殷宁之墓。
迟了么?又迟了么?年宛娘嘶声问道:你又跟我捉迷藏,是不是?阿宁……她不相信看见的,转头看向老板娘,假的!这一定是假的!你告诉我,她到底又躲到哪里去了?年大将军,放过公主好不好?老板娘痛心道,也放自己一马,好不好?她骗了我,明明是她骗了我!年宛娘几欲疯了,她明明知道,她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逼她到底的,可她偏偏选择了骗我!老板娘沉默难语。
年宛娘骤然拔剑,狠狠地在殷宁的墓碑上划了一剑,出来!你出来啊!人都走了!老板娘悲声道,求你,放手好不好?凭什么是我放手?凭什么?!年宛娘双目赤红,眼泪全部强忍在眼眶之中,她持剑的手瑟瑟发抖,叫顾清棠出来!让他滚出来!阿宁就是她这样照顾的么?为什么先死的不是她?为什么要是我的阿宁!年宛娘此时内心爱恨交织,回忆一幕一幕在脑海中翻涌,为什么要这样残忍?让我怪她的机会都没有?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最后四个字,年宛娘几乎是在颤抖,一阵血腥味涌到喉间,她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
老板娘看得害怕,往后退了一步。
说!顾清棠在哪里?!年宛娘老泪纵横,剑锋突然顶在了老板娘的喉间,说!老板娘骇然摇头,我们谁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公主下葬之后……驸马也跟着失踪了……还在骗我?年宛娘瑟瑟发抖,你们一个一个都把我当傻子耍,是不是?老板娘猛摇头,不是的,公主说,这一世是她欠了你的,你对大陵做的每一件事,她都牢牢记得。
记得又如何?年宛娘更觉讽刺,我为她浴血沙场,为她肃清朝党,为她懊悔一世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她在跟顾清棠在这里欢乐度日,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想到难过之处,她难忍心中的火,反手又一剑劈在了墓碑之上。
殷宁二字上,赫然已留下了一个十字剑痕,碎成了四瓣。
记得,却已经不在人间。
年宛娘不要这样的结局,殷宁欠她的,只能殷宁一个人偿!她的心,碎成了千片,回忆中的殷宁面容已经模糊,可她的笑声却萦绕在耳畔,仿佛在大声笑她。
天下第一大傻子!年宛娘!闭嘴!长剑自年宛娘掌心跌落,年宛娘捂住了双耳,发疯似的狂呼,阿宁你闭嘴!你闭嘴!老板娘不敢再留下去,连忙提着裙角,匆匆离开了。
咻!一支冷箭骤然从雪林中飞出,钻入了年宛娘的背心。
咳咳!剧痛让年宛娘瞬间清醒过来,她顺势抄起了雪地上的长剑,瞪向从雪林中走出的十个江湖好手。
年宛娘,你那么想殷宁,老子就送你一程!少主有令,谁能斩下年宛娘的脑袋,副盟主便是谁的!杀!咳咳,就凭你们?!也配?年宛娘长剑在手,忍痛绷直了腰杆,错身避开了刺向她脑门的一剑。
没等此人退回,年宛娘的长剑在掌心一转,便反手刺穿了他的喉咙。
纵使年宛娘已经上了年纪,可她的剑术依旧狠辣。
剩下的九人心头一寒,各自往后缩了一步。
其中一人低声道:再等等,箭上淬了麻毒!年宛娘耳翼微动,雪林之中窸窣声不绝,定是还藏了猎燕盟的杀手。
她哪里肯在这些人手里折戟?当下剑锋一振,洒出剑花无数,转瞬袭上了那九人。
脑海之中乍然浮现曾经的那一幕——她学会三式剑法后,便兴冲冲地跑去找殷宁,在她面前舞给她看。
哪知殷宁看着一直打哈欠,当时只以为是她舞得不好,殷宁才不喜欢。
不好看!是我舞得不好,等明日,明日再看,我一定能舞得比今日好!我才不信。
那阿宁你就等着!后来,年宛娘是真的练了一夜,可殷宁第二日并没有来看她练的结果,只有她在御花园中傻傻地等了她半日。
如今想来,并不是她不好,而是殷宁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她的好。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厢情愿的那一个,可笑,当真是天下最可笑的一个笑话。
阵阵凉意袭上心头,与酸涩、痛楚交织一起,全部都变成了年宛娘此时剑锋上的狠厉,每一剑所落之处,必定能挑出一抹血花。
麻毒还未发作,那九名江湖好手便已倒地身亡。
咻!咻!咻!雪林中冷箭骤射,年宛娘闻声一一避开。
只听雪林中兵刃出鞘的声音响起,数百名猎燕盟的黑衣人从雪林中蹿了出来,将年宛娘紧紧围住。
麻痹的感觉从背心的伤处开始蔓延,年宛娘握剑的手也开始觉得渐渐无力。
杀!黑衣人之首举手一挥,众杀手像是林中的群蚁,朝着年宛娘杀去。
血珠自年宛娘剑锋上滴落,年宛娘自嘲冷笑,回头匆匆一看殷宁的墓碑,我知道你能看见,这一次你好好瞧瞧我,我是真的一点都不比她差!话音一落,只听铿地一声。
她弹剑逼开一剑,咬牙划出一剑,逼退了上前的三人。
噌!左右两侧又攻来两人,年宛娘横剑再次逼开,回身一剑就捅入了后面偷袭那人的心口。
血珠四溅,像极了当年在沉沙镇外的那场厮杀。
若说有一样变了,那便是年宛娘的心境。
当年,只想快些了结战争,快些回去见殷宁,快些在天下人面前,名正言顺地把她娶了;如今,只想与这些人血战到底,就在殷宁的墓前,让她最后瞧瞧,她年宛娘一直都是腰杆挺直,绝不认输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报。
也不是你做的多,别人就能看见的。
希望年年早点懂这个道理吧。
☆、第一百四十章.死同衾噌谁也没有发现, 这重重包围之外, 有个樵夫打扮的妇人骤然抽出了染锈长剑,从后面杀了进来。
许是多年不曾动手,也许是上了年纪, 妇人的招式与年宛娘的比起来,少了七分狠厉, 但也仗着从后偷袭的利处,硬是接连杀了数十名杀手, 杀到了年宛娘的身边来。
她头上的斗笠尚在, 却如年宛娘的裘衣一样,沾满了血色。
雪地之上, 已经躺倒了一百余人。
剩余的杀手心有余悸地围在两人周围,不敢再贸然往前,都在等着年宛娘中的麻毒彻底发作。
年宛娘惊觉这妇人突然扶住了她半软的身子,她还来不及看清楚她是谁,便被这人扶着往前走了一步, 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人?就这样死了,一点意义都没有。
声音熟悉, 是她恨了一辈子的人,顾清棠。
我……杀了你!年宛娘想要动手,被顾清棠轻松格开, 放开!我不要你救!你若真想死,那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顾清棠故意激她,顺势斩断了她背心上的箭矢。
突来的痛让年宛娘怒然挥剑, 终是将她的斗笠掀下——与她一样,顾清棠也已经是白发苍苍,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哪里还是当初温润秀美的顾少府?宛娘妹妹,看来你还是不想死的。
顾清棠轻轻一笑,掌中剑反向刺入了身后偷袭的杀手手臂,骤然抽出,她左右看了看,想死的,可以继续来过!我倒要瞧瞧,是你们偷袭得快,还是我杀得快?远处的山道忽然响起了隐约的马蹄声与兵甲声。
依稀可听有人高喝道:年大将军在那边,驾!撤!黑衣人知道这是越州驻扎的燕翎军来救了,他们立即四窜逃入了雪林,暂时放过了此时的年宛娘。
咳咳!年宛娘再也撑不住身子,张口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她厌恶地想去推开顾清棠,却被顾清棠好好扶着,我再说一回,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至少这个时候,我不能放开。
顾清棠扶着她往燕翎军驰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等他们来了,我再放手也不迟。
燕翎军将士快马驰来,看见了年宛娘这样的情况,慌然翻身下马,跪地道:末将来迟,还请大将军恕罪!快!快扶大将军回营养伤!两名将士走来,从顾清棠手中扶过了年宛娘。
顾清棠莞尔,好生照顾你们家大将军。
谢谢你出手救了我家……不必谢她!年宛娘狠狠瞪着顾清棠,这份恩她不会领的!将士愕然。
顾清棠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云淡风轻的笑笑,转过了身去,挥手道:就此别过吧,下回我可不一定能赶上救你了。
闭嘴!年宛娘猝然出手,用尽所有的气力,一剑刺向了顾清棠。
这一次,顾清棠并没有闪躲,似是故意在将背心暴露在她的面前,让她把长剑刺入她的身体。
当年的……恩将仇报……如今……我还你了……顾清棠哑涩说完,蓦地再往后退了一步,让年宛娘的剑锋穿破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剑……是我代……阿宁还你的……宛娘妹妹……不要怨她……你怨我就够了……咳咳说话间,鲜血从嘴角涌出,滴落在雪地之上,她的身子摇了摇,忍痛挣出了年宛娘的长剑,一直往殷宁的墓前走了好几步,阿宁说……你是她……最骄傲的人……也是……咳咳……她回头对着年宛娘笑了笑,最辜负的人……她说……下辈子……她一定会亲自还你……你……你……为何……长剑从年宛娘手中跌落,她泪眼紧紧盯着顾清棠,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都要用自己想当然的法子来……对我?你们凭什么?对不起……顾清棠笑了笑,踉跄着走到了殷宁的墓后,按开了上面的机杼,墓石打开了一个口子,这一世……阿宁……是我的……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命……我偿给你……就让我……好好再陪陪她吧……我不要!年宛娘凄声大呼,可她根本没办法阻止顾清棠跳入墓中,将机关彻底封上。
年宛娘猛摇头,毒性瞬间攻心,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瞬间昏死了过去。
墓中,也是一片黑暗。
顾清棠轻抚着殷宁的棺椁,她微笑道:阿宁……我等到她了……你呢……还等着我么?她靠在了棺椁上,人生匆匆数十载……就这样过去了……下辈子……若是我……还是不想放开你……你可还愿选择嫁我?呵……笑容最后僵在了脸上,她的手从殷宁的棺椁上垂落,无力地落在了身侧。
雪花纷纷,不管地上的鲜血有多鲜红,也终会被茫茫风雪覆盖,来年开春后,谁也不会记得,这里曾经落幕了一折爱恨情仇。
雪夜,总是刺骨的凉。
经此一战,年宛娘已损到了身子骨,一直昏迷了三日,方才醒来。
阿宁……大将军,你终于醒了!军医大喜,连忙跪地道,看来这药终是起效果了!年宛娘忍痛坐了起来,她看着大帐中熟悉的陈设,谁让你救我的?咳咳。
军医惶恐,大将军息怒!年宛娘怒声道:出去!诺!军医慌乱地退出了大帐。
年宛娘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恨声道:顾清棠,你这是还命么?你明知道我若杀了你,阿宁会有多恨我?下辈子,她怎会跟我走?咳咳。
眼泪夺眶而出,年宛娘别过了脸去,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殷宁,分明是你骗的我,你欠的我,凭什么……凭什么你要让顾清棠帮你还债?你已经将我摆弄在你的股掌之中一世了,你还想用歉疚二字困我多久?帐外,响起了副将与医官的声音。
别进去,大将军这会儿才醒,想静静。
医官拦住了想进来的那名副将。
副将急道:可是大车有变,沉沙镇危险啊!你说什么?年宛娘大喝一声,进来回话!得令!副将掀帘进来,跪倒在年宛娘面前,大车小王子在京郊遇袭,大车王庭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探子来讯,说大车已经集结了十万大军,意图大举进犯沉沙镇!年宛娘捏紧了拳头,越州驻军现下有多少人?回大将军,一万左右。
副将如实回答。
年宛娘猛烈地咳了两声,传我军令……她突然停了下来,她已经为了殷宁一句谎言傻了一辈子,还要继续为殷家卖命么?副将怔怔看她,大将军?好好想想……你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人?顾清棠的话,言犹在耳。
年宛娘猛然甩头,冷喝了一声,闭嘴!副将害怕,只能低头,哪里还敢多言?年宛娘忍痛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大帐中悬着的疆域图前,她的目光先落在沉沙镇上,那里有明寄北镇守,只有三万人马,小北在这儿……往日回忆桩桩浮现,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地暖痛年宛娘的心——你就不恨师父纵容年思宁这般伤你么?没有师父,小北是活不到今日的。
小北的命都是师父给的,师父想何时拿去,小北都愿意给!……南烟,你再这样没大没小,我要军法处置了!师父处置,弟子甘之如饴,只要师父多笑笑。
……也不知是不是我老了,这心肠也没有年轻时候硬了。
师父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回到现实,年宛娘的目光游移到了京师上,这里面还有两个她在乎的徒儿,南烟跟容兮在这儿……咳咳……我若死了……若是死了……副将越听越害怕,不懂年宛娘究竟在想什么?年宛娘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更冷静些,萧别……萧别若看了那封信……在天牢之中……他完全可以直接告诉我的……他若还不知此事……猎燕盟的人……又怎会知道我会出现在越州?咳咳。
听见年宛娘一直咳着,军医担心地掀起帐帘,时刻盯着年宛娘的面色。
既然都想让我死,那我的死确实必须要有意义。
年宛娘转过身来,对着副将道,传我军令,三日后全军分三次秘密拔营,这儿只留一千人,营帐一个都不要撤下,佯作九千人马还在营中。
得令!副将终于听到了将令,拱手一拜。
还有一事!年宛娘看向了掀着帘子的医官,你……咳咳……上表朝廷……说本将军遭遇猎燕盟围杀……重伤……咳咳……不治……亡故了。
这……医官与副将皆是大慌。
年宛娘摆手道:照本将军吩咐的去做!诺。
医官进帐拱手领命。
年宛娘示意医官过来,我还不能死……医官……医好我!诺!医官长舒了一口气,下官先给大将军把脉。
嗯……年宛娘伸出手去,由着医官诊脉。
谁也没有发现,她的眸光阴沉,心中有个声音在疯狂呼喊,殷宁,这大陵的天下,我再也不为你守了!从今往后,这个天下我想让谁做天子,谁就是天子!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公主殷宁算是寿终正寝的,大家别觉得是个BE。
毕竟这个故事发生在《诛佞》那个故事的四十多年后,古代人能活到60多岁,已经算是高寿了。
人嘛,总有生老病死,最后总会分个先走后走,所以对驸马顾清棠而言,这样也很好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补甲年宛娘已经离开京师整整一个月了, 入了深冬, 放眼望去,整个京师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云舟与谢南烟从早朝下来,木阿的马车才在府外停下, 云舟便气汹汹地跳下了马车,头也不回地往府中走去。
阿舟!谢南烟唤了一声, 可云舟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径直往前走。
杨嬷嬷瞧见了, 连忙迎了过来, 帮谢南烟拦下了云舟,大人, 你这是怎么了?云舟脸色很是难看,不发一言地绕开了杨嬷嬷,还是走了。
杨嬷嬷回头看向谢南烟,少夫人,这是怎么了?谢南烟叹声道:大车进犯, 我今日在朝上请旨出征,陛下允了。
那……大人是肯定会生气的。
杨嬷嬷算是明白了, 谢南烟上次出征,回来就是具棺椁,这让云舟如何不担心?谢南烟涩然笑笑, 师父还没回来,我便代她守好大陵山河,这是我答应她的, 我不能食言。
可大人怎么办?杨嬷嬷提醒谢南烟,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将军请战么?谢南烟无奈地摇头,有,可我不能让。
若是让了,师父经营了一生的燕翎军就会被其他人分走一部分兵马。
师父这些年在朝堂上得罪的人太多了,大多是敢怒不敢言的,若让这样的人拿了兵权,只怕会趁机害了苦守沉沙镇的小北。
于公,她身为大陵将军,家国有难,她不能往后退一步;于私,她肩上扛的是师父交给她的燕翎军,她必须要保护燕翎军上下,不能让朝中某些人钻了空子。
杨嬷嬷不懂朝堂上的事,她只知道这两人只怕是又要吵架了。
嬷嬷,你先去忙吧。
谢南烟心绪纷乱,趁着朝廷这三日调配粮草,她只想在出征前,把当中的难处与云舟说个清清楚楚。
云舟大步走入谢南烟的房间,当着墨儿的面,将谢南烟的铠甲翻了出来,丢在榻上,又去旁边拿了针线剪刀过来。
墨儿急呼,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啊?将军看见了,会生气的!生气就生气!云舟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手抱了胸甲,一手拿了剪刀,还没来得及下手,便被随后而来的谢南烟给喝住了。
你剪!军营里我还有好几件!谢南烟脸色也不好看了,她示意墨儿出去。
墨儿点头,退了出去。
云舟眼圈微红,你……你就不能……不能!谢南烟走到云舟身边,坐了下来,沉声道:这次出征非我不可。
说着,她握住了云舟微颤的手,从她手中拿下了剪刀,放到一旁,沉沙镇一旦守不住,死的全是我大陵百姓……我若是大陵公主,他们便是我的子民……更何况……我是大陵的将军,家国有难,我怎能后退?云舟丢开了胸甲,哑声问道:你就不能带我一起去么?不能。
谢南烟牵住了她冰凉的另一只手,双手合握,阿舟,你必须留在京师。
我不想又一次……云舟强忍住话,她紧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有你必须扛的责任,你我一起去,有什么不成的?谢南烟静默许久,蹙眉看她,隐有忧色,小王子明明已经安然送至沉沙镇了,他明明可以出来说个明白,何至于大车借此大举进犯?云舟怔在了原地,烟烟很早就知道小王子遇袭之事了?谢南烟点头,陛下也很早知道此事,他分明已下旨压住了这个消息,为何这个消息还是传到了大车那边?云舟经她提点,突然觉得事情不简单了,烟烟,你明明知道不对劲,为何还一定要去?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谢南烟暗暗思忖,《四海烛龙图》一案虽然了结了,可我总觉得幕后还有一只黑手在搅弄风云,我必须把这个人揪出来!顿了一下,她右手捧住了云舟的左颊,轻笑道,阿舟,不是跟我一起去才算是并肩作战的。
那是什么?云舟心里焦灼,烟烟,你快说!谢南烟继续道:若这些都是冲着我们燕翎军设下的局,那我离开京师后,随后必定有人会出杀招。
我能防住一次暗害,却不见得能防住后面的更多次暗害,所以,阿舟,我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微微一顿,她往前凑了凑,抵住了云舟的额头,把这人揪出来除了,我与小北定能凯旋。
云舟倒抽一口凉气,烟烟,我笨得很,若是我没有本事把这人揪出来,岂不是会害了你?谢南烟勾唇轻笑,你是我谢南烟的夫君,我看中的人,必定不会让我失望。
烟烟……云舟实在是没底。
谢南烟低声安慰,我都放心把自己的命交托给你了,你为何不能相信自己一次呢?阿舟,我的夫君,我在外守大陵这个大家,你可不可以好好的把我们这个小家守好呢?好……云舟哽咽。
谢南烟温柔地蹭了一下云舟的鼻尖,傻阿舟,别怕,我就是变成鬼,也会回来找你的。
呸!呸!说什么胡话?云舟恼了,烟烟要好好地回来。
好!谢南烟微微往后退了些,捏住了云舟的下巴,夫君给我笑一个?云舟哪里笑得出来,她苦着脸道:烟烟,这个时候你还胡闹。
这个时候为何不能胡闹?谢南烟往后一躺,我可要好长一段时日见不到你了,这大好光景,可不是拿来愁眉苦脸的。
她对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云舟正襟危坐,我就不过来!说完,她又将旁边的胸甲抱了过来。
谢南烟无奈地挑眉道:我不是说了,这胸甲你剪坏了,我还有新的。
铿铿。
云舟拿剪刀敲了敲胸甲上的甲片,她认真地一片一片地检视着,其他的不准穿,只准穿这件。
发现有一片甲片松了,她连忙腾出双手,穿针引线,很仔细地将这松散的地方重新缝好,你给我些时间,我定能将每一片甲片都加固好……谢南烟原先还没有那么浓的离别酸涩感,此时看见云舟认真的模样,谢南烟只觉心湖泛起阵阵酸意,每一下都拍得她的心隐隐生疼。
她静静地看着云舟,生怕一出声就会打破这一瞬的温馨。
她的阿舟是真的很好。
想到这儿,谢南烟坐了起来,情不自禁地从云舟身后拥住了她,歪头靠在云舟的肩上,默默不语。
悄悄地,眼眶微湿。
云舟一边检视,一边缝补加固,她哑声道:烟烟,你这样我会补得很慢的。
谢南烟柔声道:慢就慢些吧……语声虽然一如既往地慵懒,可在云舟听来,她那沙哑的尾音或许是哭了吧。
好。
云舟眼圈也红了起来,她缓了缓,烟烟,若是累了,就趴着睡会儿。
嗯。
谢南烟深深地看着云舟的侧脸,乌纱还在,鬓发整齐,那微挺的鼻尖,是她最喜欢轻刮的地方。
守住了沉沙镇,打赢这一仗,才能与这样好看的她相守一世。
谢南烟心头微烫,她会心笑了,若是……嗯?云舟仔细听她说话。
若是遇事想不明白,可以问问妹妹。
谢南烟提醒她,单凭云舟一人,只怕还是太苛责她了。
云舟停了下来,妹妹?拂儿。
谢南烟还是头一次说这个称呼。
云舟点头,好。
她是个聪明人,我相信她。
谢南烟这次是打从心里认同这个姑娘,还有一事……烟烟你说。
云舟回答。
谢南烟说得极为认真,你手握三千禁卫军,一定要帮我保护好容兮姐姐跟容儿。
云舟重重点头,好!她忍不住惑声问道,可是……容儿是谁?小公主啊,名字还是我给取的。
谢南烟忍不住得意地扬起了唇角。
云舟也笑了,这名字……你敢说不好听?谢南烟倏地抱紧了云舟的腰腹,似是威胁。
云舟赶紧求饶,好听,烟烟取的都好听!谢南烟微微松劲,她有些担心尉迟容兮,这次大车压境,容兮姐姐执意要回宫坐镇,我拦不住她,便只能将她与容儿的安危都交给你了。
云舟知她最看重皇后这个姐姐,烟烟放心,我保证你回来后,她与小公主都一切安好。
不止她们要安好。
谢南烟一字一句地道,你也要好好的。
云舟放下了针线跟胸甲,她转过身去,扶住了谢南烟的双肩,笑得温润,不止我,我保证,墨儿姐姐,杨嬷嬷,牛大哥,阿黄,小白每一个都好好的。
她看见了谢南烟眼角的泪痕,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我连禾嬷嬷都护着,放心。
谢南烟忍笑道:等我回来,你要教我泅水!好!我教你!云舟顺势握住了她的双手,笑道:等你大捷,我定出城十里迎你,给你牵马。
谢南烟笑意浓浓,堂堂卫尉大人给我牵马十里,你就不怕旁人笑你么?哪管他们笑不笑,你笑了便好。
云舟顺势哄了一句。
谢南烟心头一暖,飞快地亲了云舟一口,赏!不够……嗯?得寸进尺……唔……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小舟子:小鸟你出来!你为啥又让我媳妇去打仗?鸢小凝:剧情需要。
谢南烟:这次再让我回不来,你就等着四十米的大刀吧!☆、第一百四十二章.君心究竟是什么朝廷各部齐心布筹, 三日后, 终是调配好了军资。
这日正午,拜将台上,谢南烟饮下祭酒, 从天子手中接过了帅印,她一手捧着, 站在诸将之前,大手一挥, 全军上下, 听我号令!出征——诺!八万京师驻扎的燕翎军齐声高喝,声势震天。
银甲熠熠, 她一袭红袍迎风招展,按剑大步走下拜将台——盔缨飞扬,英姿飒飒,她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远望城门的那一瞬, 许多人都开始恍惚了。
落雪簌簌,飘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谢南烟端坐马上,无疑是所有人的焦点。
像是四十多年前,年宛娘出征的那一幕在眼前重演。
镇南将军谢南烟的风姿, 与年宛娘实在是太像了。
云舟穿着大红官袍,缓缓走到了谢南烟马前,伸手挽住了大白马儿的缰绳, 仰头对着她一笑,烟烟,我送你。
谢南烟含笑点头。
战鼓敲响,云舟牵马前行,她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燕翎大军。
一时之间,旌旗林立,兵甲声阵阵不绝,气势汹汹地朝着都城的大门走去。
阿舟,到此止步吧。
谢南烟由着云舟牵马走到城门前,她哑声开了口。
云舟低头,也哑声开了口,烟烟一定要安然回来。
突觉衣襟被谢南烟一把揪住,云舟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唇上一阵温软触感升起。
谢南烟俯身一吻终了,她挑眉轻笑,等我!驾!说罢,她扬鞭策马,马儿前蹄奋空,带着大军渐行渐远。
云舟往谢南烟离去的方向走了三步,她眼底噙着泪花,挥了挥手,大声呼道:我一定等你!谢南烟没有回头,背对着云舟也挥了挥手,最后与大军一起消失在了茫茫风雪之中,再也不见。
分开这一会儿,云舟就开始想她了。
她站在城门口望了许久,直到木阿给她撑起了纸伞,她才回过神来。
木阿劝道:大人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还是先回衙吧。
嗯。
云舟点头,转身走上了木阿的马车。
木阿赶车,载着云舟往廷尉府行去,那边积累的许多卷宗,从今日开始,她必须一桩一件地处理了。
与此同时,皇后尉迟容兮抱着小公主,在随身宫婢柳儿的陪同下,乘着大将军府的车驾,悄悄地回到了宫中。
椒房殿一切未变,还是当初困她不得出的牢笼。
尉迟容兮抱着小公主,一步踏入殿中。
此时,天子殷东佑拜将尚未回宫,少了那个缠人天子,屏退了往日伺候的宫娥们,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尉迟容兮沉沉一叹,轻轻拍了拍小公主的后背,哄道:容儿乖,以后你要跟娘一直住在这儿了。
小公主半眯着小眼睛,似懂非懂。
柳儿重新收拾好尉迟容兮的寝宫后,恭请皇后先回殿休息,娘娘,你这身子受不得寒的。
尉迟容兮微微点头,抱着小公主往寝殿走去。
殷东佑一回宫就听说皇后回来了,便兴冲冲地赶来了椒房殿。
容兮!你可回来了!殷东佑大步踏入寝殿的大门,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便被尉迟容兮拦住了。
嘘,容儿才睡着。
尉迟容兮轻声道。
殷东佑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挥手示意柳儿退下,他惑声问道:容儿?尉迟容兮点头,臣妾的女儿,叫容儿。
朕不是给她赐了名么?殷东佑脸上的笑容一僵,怎的突然又叫容儿了?臣妾喜欢容儿这个名字。
尉迟容兮静静看他,似乎不容天子坚持,南烟取的,也算是长辈赐名了。
殷东佑强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原来如此。
陛下莫要怪她僭越。
尉迟容兮微微低头,余光一直紧紧盯着殷东佑脸上的表情变化。
殷东佑笑道:都是一家人,朕怎会怪她呢?容儿,也是好听的。
顿了一下,他牵住了尉迟容兮的手,心疼地道,容兮,辛苦你了。
尉迟容兮缩回了手来,顺势给小公主重新掖了掖小被子,陛下,有件事臣妾自知不该问,可还是忍不住想问。
殷东佑凝神道:容兮,你我是夫妻,朕是肯定不会对你有隐瞒的。
陛下可查出是何人向大车泄露的小王子之事?尉迟容兮直接问道。
殷东佑长叹,朕就是怕与大车起干戈,才想法子压下来的。
本想早些寻回小王子,让此事大事化小,哪知还是泄露出去了。
朕想,此事一定与猎燕盟有关。
魏王养的猎燕盟?尉迟容兮继续道,这群江湖中人胆子可不小,陛下为何不下旨清剿呢?殷东佑为难地又叹了一声,朕也想清剿,可是魏王谋逆一案朕也得处理妥当啊,这不,前几日云爱卿病了,朕只有让南烟也休沐几日好生陪着。
好不容易云爱卿回来上朝了,又出了大车来犯之事,如今南烟也出征了,朕手头实在是没有可用之人啊。
顿了一下,他愁声道,朕总不能逼着云爱卿这个不会武功的人去清剿猎燕盟这群亡命之徒吧?他说的言之凿凿,尉迟容兮一时也抓不到他的破绽。
如若陛下允准,臣妾想……朕不准!殷东佑温柔地牵住尉迟容兮的手,容兮,你如今已经是皇后了,不再是燕翎军的镇西将军,这些政事就让朕来处理吧。
尉迟容兮忍了忍话。
殷东佑眸光忽然变得很是温暖,他俯身轻抚小公主的脑袋,容儿,你要快快长大,朕一定给你选个如父皇这般宠妻的驸马。
说完,他回头看着尉迟容兮,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过日子,朕保证,只宠你一人。
尉迟容兮黯然笑笑,好。
殷东佑笑道:所以,容兮你要好好把身子调养好,早些给朕生个小皇子,不然外间那些老臣,怕是又要逼着朕选秀了。
尉迟容兮淡淡道:陛下子嗣关系天下,选秀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话,朕就不爱听了!殷东佑似是恼了,以后不要再说。
臣妾遵旨。
尉迟容兮再低下了头去。
殷东佑轻轻笑笑,这些日子政事太多,竟错过了容儿的满月,等容儿百日了,朕定要给她办个大大的百日宴。
尉迟容兮淡声道:一切由陛下做主。
好。
殷东佑笑然说完,深深地望着小公主酣睡的小脸,容儿,朕一定会让你成为大陵最耀眼的公主。
陛下,臣妾想亲自抚养容儿长大,不要任何嬷嬷。
尉迟容兮突然开口。
殷东佑浅笑道:朕只怕累到你了。
我的骨肉,我一刻都不想分开。
尉迟容兮再补充一句。
殷东佑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那朕……朕岂不是还要抱着空枕休息?等容儿大些,臣妾自当尽心伺候陛下。
尉迟容兮沉声道。
殷东佑只好作罢,那朕就由着你吧,容兮你可别把自己累坏了。
臣妾知道分寸。
尉迟容兮点头。
殷东佑淡淡笑笑,这一夜,他确实是在椒房殿休息,却歇在了偏殿之中。
堂堂天子,若不是爱极了皇后,又何至于委屈如此?尉迟容兮冷眼看着殷东佑为他做的这一切,至少在她心头疑虑没有消失之前,她必须重新认识一回这个枕边人。
今夜的风雪似乎下得很大,檐上不时有积雪压的窸窣声。
尉迟容兮一夜未眠,她躺在小公主身边听着殿外的一举一动。
咯吱——窗扇打开的声音响得极小,只细细地打开了一线。
一只竹管悄悄地探了进来,吹出了一缕青烟。
尉迟容兮眉心一蹙,连忙屏息。
可小公主实在是太小,尉迟容兮不敢贸然掩上她的口鼻,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小公主越睡越沉。
在屏风外值夜的柳儿越坐越困,吸了几口烟后,便昏昏欲睡。
忽地,只听一声闷响,她便倒在了地上,睡死了过去。
咯吱——窗扇外的那双眼睛仔细往内看了片刻,便轻轻地将窗扇关上了。
尉迟容兮翻身坐起,她警惕地拿了帕子出来,蒙住了口鼻,轻轻地走到了墙边——墙的另一边,是天子歇下的偏殿。
尉迟容兮凝神聆听偏殿的动静。
檐上的窸窣声突然响了起来,似是有人飞落庭中,又听见偏殿门扇骤然打开,又骤然关上。
偏殿之中,殷东佑手里还捏着越州燕翎驻军医官的奏报,他反复看了许多遍,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陛下!黑衣人在殷东佑面前跪下。
殷东佑警惕地瞄了一眼殿门,当心皇后醒了。
属下已经用过迷烟,陛下可放心,此迷烟不会伤及娘娘与小公主身体。
黑衣人行事很是谨慎。
殷东佑松了一口气,越州查到些什么?越州军营……空了!黑衣人骇声回答。
殷东佑猝然捏紧了奏报,咬牙道:年宛娘才是真正的老狐狸!你们猎燕盟的人都是些废物!那么多人围杀她一个,还让她给跑了!黑衣人急道:属下没有想到半途竟会杀出个厉害的角色……罢了,此事急不得!她既然还活着,那必定会突然跳出来咬一口。
殷东佑倒抽一口凉气,如今只有先借大车的手,断了她的双臂,再慢慢熬到她死吧。
黑衣人胸有成竹地道:兄弟们混了好几个在辎重营中,只要到了沉沙镇,便可依计行事。
那朕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诺。
风雪声声,阵阵寒冽。
隔着一堵石墙,尉迟容兮听得断断续续,可有一点,她是听明白了的。
师父在越州出事了,天子这个枕边人一直就不是绵羊,而是一只蛰伏许久的毒蝎子。
南烟……心狠狠地揪了起来,尉迟容兮走回了床边,惴惴不安。
若是师父已被殷东佑算计了,那下一个被算计的一定是南烟。
她将知道的所有连在了一起,想了好几遍,越想心越凉。
这一切……从小王子出事开始,都是天子的计谋。
甚至,只怕在很早之前,天子便动了杀心。
回想殷东佑对她的种种柔情,尉迟容兮的心凉得更透,甚至感觉到一抹森森的寒意。
一切都是假的话,那他伪装那么多年,该是多么狠毒的一个人?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敢动容兮姐姐的心尖人,天子怕是找死哦。
☆、第一百四十三章.诊脉第二日清晨, 天子早早地便起身穿戴好龙袍, 准备去前殿早朝。
寝宫的殿门还紧紧闭着,殷东佑踏出偏殿大门,下意识地往寝宫看了一眼, 问向庭中的宫婢,娘娘还没醒么?宫婢点头, 已经唤过一回了,可娘娘没有答应, 奴婢不敢再吵娘娘。
朕先瞧瞧。
殷东佑有些不放心, 那迷香终究是江湖之物。
他才走到殿门前,殿门突然打开, 柳儿险些撞到天子身上,她惊忙跪下,急声道:陛下饶命!无妨。
殷东佑踏入殿中,径直走到了床前,只见尉迟容兮抱着小公主睡得正酣。
这样温情的一幕, 殷东佑心头一软,坐到了床边, 轻轻地给尉迟容兮掖了掖被角。
尉迟容兮眉梢微微一动,她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穿着龙袍的男子, 陛下?是朕不好,把你吵醒了。
殷东佑柔声道。
尉迟容兮偏头望了一眼外间的天色,臣妾不好, 今日竟睡了那么久。
是该好好休息。
殷东佑笑了笑,朕先去上朝了,下朝之后,再来陪你跟容儿。
陛下……尉迟容兮忽然揪住了他的衣袖,臣妾这身子……有些不舒服……想传召云卫尉家的楚少夫人来瞧瞧。
殷东佑忧色道:容兮,你是哪里不舒服?女子生产后,有些地方是不便让太医瞧看的。
尉迟容兮压低了声音回答。
殷东佑舒了一口气,他点头道:也好,传朕旨意,宣楚拂入宫给皇后娘娘请脉。
诺。
柳儿得了旨意,快步退下了。
殷东佑还是不放心,朕要不就罢朝陪着你吧。
这样一来,臣妾岂不是成了祸水了么?尉迟容兮皱眉,陛下,就让臣妾少些非议吧。
唉,好吧,那朕就先去上朝了。
殷东佑说完,在尉迟容兮额上亲了一口,便匆匆上朝去了。
尉迟容兮捏紧了衣袖,在天子离开之后,厌恶地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呜……小公主突然醒了,张口就开始哭泣。
尉迟容兮下意识地抱着哄了哄,看着她那张脸,她该庆幸,小公主生得更像自己,否则,只怕她连这娃都要讨厌上了。
容儿乖,容儿不哭。
尉迟容兮哄了哄小公主,容儿可是饿了,娘先给你喂奶。
说着,她解开了内裳,便让小公主吸了起来。
痛意阵阵袭心,她忍着此时的痛,早已想好后面能做什么,又该做些什么?楚拂提着药箱进宫的时候,尉迟容兮刚用过早膳,天子还在朝堂上与百官们讨论政事,这是尉迟容兮唯一传递消息的时机。
民妇参见娘娘。
楚拂恭敬地对着尉迟容兮行礼。
尉迟容兮缓缓道:免礼。
说完,她给柳儿递了一个眼色,把殿门关上,好让楚少夫人给本宫检查一二。
诺。
柳儿听令招呼着伺候的宫娥们一起退出殿来,顺手将殿门关好。
楚拂上前探上了她尉迟容兮的手腕脉息,蹙眉问道:娘娘究竟是何处不舒服?愁思万千,苦不能寐。
尉迟容兮淡淡说完,她知道楚拂已经明白,她其实身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云舟与南烟待你可好?楚拂微愕,回娘娘,很好。
尉迟容兮从枕下拿出一个纸方子,塞入了楚拂掌心,本宫相信南烟能容下之人,必定心地善良,所以,本宫就赌这一回。
楚拂想看掌心的纸方子,又被尉迟容兮给按住了,藏好,帮本宫传给云舟,如若她有回信,便请你再来给本宫诊治一回。
楚拂虽不知皇后到底是怎么了,可从她脸上的凝重可以看出,此事绝对不是小事。
好。
楚拂点头,将纸方子小心叠好,塞入了针囊内层。
陛下驾到——楚拂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外面有内侍高声唱道。
殿门打开,楚拂退后,对着走进来的殷东佑行了拜礼。
殷东佑焦急地走到尉迟容兮这边,拉着尉迟容兮坐下,楚拂,容兮的身子如何了?尉迟容兮笑道:陛下怎么就下朝了?殷东佑忧色,朕一直记挂你,哪里还坐得住?楚拂对着殷东佑一拜,回陛下,娘娘身子……她想了想,虽然见红了,但也是正常的,民妇给娘娘开些补气养血的方子,服个几回应该能好。
殷东佑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你把容兮的身子调养好了,朕必定重重有赏!谢陛下。
楚拂再拜,民妇先退下开方了。
嗯。
殷东佑点头。
尉迟容兮突然开口,这几日本宫若有不适,还是会来传召你入宫诊治的。
诺。
楚拂领命,便退出了寝殿。
殷东佑默许了此事,他心疼地看看尉迟容兮,又看了一眼一旁睡熟了的小公主,容兮,这次真是让你受累了。
尉迟容兮摇头道:女人总有这一遭的。
殷东佑觉得有些刺耳,容兮,朕……臣妾想了想,还是应该给容儿补个满月宴,陛下以为呢?尉迟容兮转了个话题,对着熟睡的小公主笑了笑,民间都兴这个,臣妾的女儿也不能没有。
殷东佑笑道:容兮想如何就如何,朕都依你!那……就选在三日后吧,臣妾想在宫中给容儿补个满月宴。
尉迟容兮期待地看着殷东佑。
殷东佑点头,好,朕会命人办好的!臣妾先谢过陛下。
尉迟容兮感激地笑笑。
殷东佑将尉迟容兮拥入怀中,容兮,朕是真的很喜欢你。
臣妾……都知道。
尉迟容兮在他怀中渐渐地敛了笑容,眼底闪过一丝杀意,有夫如此,臣妾……也是真的高兴。
殷东佑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凉意,情不自禁地紧了紧双臂。
楚拂这边出了宫门,坐着马车回到了云府。
云舟在廷尉府处理公文,尚未回来。
她提着药箱往自己的小院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四下瞧瞧,看见杨嬷嬷正带着丫鬟们打扫庭中的积雪。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朝着杨嬷嬷走了过去,嬷嬷,有件事,要劳烦你。
少夫人只管说,老婆子我都做!杨嬷嬷答得干脆,反倒让楚拂怔在了原地,不知该怎么接话。
杨嬷嬷笑道:少夫人有孕在身,还是多歇着,跑腿的各种粗活,只管使唤我去便是。
说完,她打量了一眼楚拂依旧平坦的小腹,照理这才两个多月,也不会出怀的,若是想吃什么,老婆子马上就给你做。
楚拂淡淡笑笑,嬷嬷客气了,我只是想劳烦嬷嬷去给夫君传句话,就说我有要事想与她说。
这个简单。
杨嬷嬷笑着点了下头,她看远处墨儿走了过来,便挥手道,墨儿,你来一下。
墨儿走了过来,客气地对着楚拂微微点头,楚少夫人好。
好。
楚拂平日也没使唤过她们,没想到今日张口,这些人竟出奇的客气,倒是让她觉得别样的温暖。
你带着她们继续扫干净这儿,老婆子去廷尉府一趟。
杨嬷嬷牵着墨儿的手拍了拍,回来路上给你们带白山楼的点心。
说完,她给墨儿递了个眼色,低声道,少夫人专门吩咐过的,要好好听楚少夫人的话。
她话说得已经很轻了,可楚拂还是能听得清楚。
谢南烟容她至此,楚拂忽然觉得这儿也算是半个家了。
她的嘴角微微翘了些许,谢谢你们。
墨儿笑道:你是主,我们是仆,楚少夫人言重了。
说完,她便招呼了丫鬟一起继续清扫庭中的积雪。
杨嬷嬷对着楚拂笑着点了下头,便匆匆离开了。
楚拂忽觉药箱被谁托住了,她警惕地将药箱往后一扯,原是禾嬷嬷,药箱不沉,我可以自己拿的。
禾嬷嬷歉声道:少夫人,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不与她们吵了。
你再不让我伺候,那我没事做了,只怕要被打发出去的。
楚拂无奈地看着她,知道就好。
药箱我自己拿,你去给我备盏热茶吧。
是!禾嬷嬷高兴极了。
楚拂看着她走远后,提着药箱沿着回廊走向自己的小院。
刚踏入房中,便觉房中一片温暖。
她错愕地走了几步,阿荷便笑吟吟地递了暖壶过来。
楚拂接过暖壶,阿荷又殷勤地帮她把药箱拿下,放到一旁。
这……快些披上。
阿荷抖了抖大氅,又给楚拂披了上去。
大氅里面已被暖壶熨暖,现在贴上背心,激得楚拂不禁轻轻一颤,阿荷,你这是?她还从未瞧见过阿荷笑得这样浓烈,怎么了?阿荷恭敬地对着楚拂一拜,少夫人,你解了我身上的引魂散之毒,我定会好好侍奉你一辈子。
楚拂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的什么傻话,之前不是说好的,你若是寻到喜欢的人……少夫人,我意已决。
阿荷坚定地回道。
那就随你吧。
楚拂轻笑摇头,抱着暖壶坐了下来,想到今日皇后那些话,她出神地望着外面零碎的落雪,总觉得来年开春似乎还有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尉迟容兮:敢动我的南烟,找死!小舟子:敢动我的烟烟,找死!☆、第一百四十四章.宫宴前夕过了正午, 云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廷尉府积存的案卷实在是太多了, 她打算解决了楚拂之事,再赶紧回去继续处理。
入夜后,她还要入宫当值, 带着禁卫军将皇城再巡上一遍。
楚拂这边饮了好几盏茶,终是等到了云舟。
云舟急声问道:拂儿, 怎么了?楚拂示意阿荷把房门关上。
阿荷退出了房间,将房门关好, 安静地候在门外。
楚拂从药箱中拿出了针囊, 又从内层中把皇后的纸方子拿了出来,递给了云舟, 今日皇后娘娘传召我入宫诊脉,塞了我一个纸方子。
云舟接了过来缓缓打开。
楚拂继续道:她说,等你回复。
这……云舟紧紧盯着纸方子上的一行字——君心诡谲,南烟有险。
云舟倏地将纸方子紧紧捏成了一团,她脸色突变, 只觉心惊胆战。
若烟烟一直忌惮的幕后之人就是天子,那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王子遇袭, 大车突然得报,烟烟请命出征,若他还藏了后手, 烟烟这一去,如何能归来?心,阵阵惊动。
云舟的脸色变得极为苍白——天子一直是温润可亲的君子模样, 那样的人怎会藏了这样的蛇蝎心肠?偏偏他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如今怎么奈何得了他呢?楚拂不懂云舟为何突然变成这样,皇后娘娘写了什么?她想从云舟掌中拿出纸方子看个清楚。
云舟紧紧拢着掌心,她肃声道:拂儿,要出大事了。
原以为只有戏文中的帝王会做这种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如今她真遇上了,只觉寒意一阵一阵地从心口翻起,每一下都让云舟觉得刺骨的冰寒。
楚拂听得发急,到底出什么事了?拂儿,若明日你还能进宫给皇后娘娘诊治,就请帮我带句话给她。
云舟倒抽一口凉气,我只要烟烟安然回来。
你今日不与我说清楚,这句话我不会帮你传的。
楚拂似是恼了,即便做不得夫妻,可你我还是朋友,你这样藏着掖着,于事无益啊。
我……云舟迟疑片刻,终是将纸方子递了过去。
楚拂匆匆打开看了一眼,便走到烛台边,拿了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明白了云舟与皇后到底想做什么?楚拂没有回头看她,凉声提醒,这是灭九族的大罪,你可想好了?云舟点头,烟烟若回不来,我也活不了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或许,从我成为卫尉的那日开始,我就已经是这盘棋中最后收拾的棋子。
君心若真是这般诡谲,那天子必不是善类。
谢南烟若战死沙场,年大将军又不知所踪,燕翎军便算是全线无主,天子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各地燕翎军重新收编起来。
然后发布檄文,御驾亲征,以各地燕翎军集合一起的战力,一定可以平定大车的进犯。
到时候,天子下诏追封战死的燕翎军将军们,得了仁君之名,又得了大义之号。
等天子解决了燕翎军后,收拾云舟这颗最弱的棋子,是再容易不过了。
云舟已不是当初单纯的云舟了。
她只要把烟烟临走前的话全部想一遍,再加上皇后的传书,天子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有多响,她清清楚楚。
楚拂沉沉一叹,转身走了回来,我也在你九族之内,所以……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卷进来,帮我传完话,拂儿,我便让木阿护送你离开,有多远就走多远……你当我楚拂是忘恩负义的怕死之人么?楚拂挑眉厉喝,休书你签了,可我还没有签!你若有事,我……也是活不成的。
拂儿……云舟惊眸圆睁,心里又暖又酸,你何必……嘘!楚拂摇头,在外间的人看来,我不单是你的正妻,还怀着你的孩子,所谓斩草除根,你若死了,我跑哪里也是枉然。
说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牵住了云舟的双手,你听好了,你,姐姐,还有我,甚至是皇后娘娘,我们几个人的命已经栓在一起了,只要有一个人死了,所有人都活不得!云舟哑涩难语。
楚拂淡淡笑笑:我原以为终于可以天高海阔了,却不想头上还悬着那么大把刀子。
她顿了顿,沉声道:既然注定是死,也只能赌这一赌了。
好!云舟回握她的手,终是有了一丝暖意。
楚拂下意识地缩了缩,终还是忍住了。
若是翻不了这片天,便只有死路一条,事已至此,再容自己任性几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当夜,云舟入宫当值,带着禁卫军依例在皇城之中巡防。
天子殷东佑从御书房批阅好奏章出来,正准备回椒房殿休息。
他老远看见云舟提着灯笼带兵巡防,想了想什么,便朝着云舟走来。
云舟深吸了好几口凉气,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了上去,恭敬地拜道: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身后的禁卫将士也跟着一拜。
免礼,你们继续巡营,朕有些事想单独与云爱卿说说。
殷东佑微笑着下了令。
诺!禁卫将士们领命离开。
云舟悄悄按剑,惑声问道:陛下有何事吩咐?殷东佑没有注意到云舟语气中的疏离感,在他心中,云舟不过是年宛娘的棋子,离了谢南烟,也就是个普通姑娘,单纯得像白纸一样。
皇后说,想给容儿补个满月宴,就定在三日后。
殷东佑提到小公主似乎很高兴,朕想,再给她一份惊喜。
云舟肃然恭听,还请陛下吩咐。
殷东佑笑道:朕想在宫中放些烟花,热闹热闹,朕得了小公主,也算得上一件大喜事了。
云舟点头,臣遵旨。
此事,朕就交给你了。
殷东佑放心不少。
云舟再点头,如若陛下没有什么吩咐了,臣继续巡营去了。
去吧。
殷东佑轻轻笑笑,看着云舟渐渐走远,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逝,甚至眼底还涌起了一抹杀意来。
他忽然招了招手,周围的几名内侍快步低头走了过来。
殷东佑冷冷扫了一眼,这个小惊喜,你们一个都不许泄露出去,可听明白了?诺。
内侍们纷纷领旨。
殷东佑指了指其中一名内侍,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
诺。
等其他内侍走远后,这名内侍突然开口,声音并不似其他内侍的沙哑,陛下有何吩咐?烟花是需要火药的,三日后,朕要坐实云舟的谋刺之罪。
殷东佑低声吩咐。
这内侍点头,属下知道怎么办。
去吧。
殷东佑再挥袖,也屏退了此人。
这长长的宫道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殷东佑负手而立,望着远处清冷的宫灯,忽然觉得这压在心间的好几块大石头似是轻了些。
谢南烟要除,云舟也要除。
既然年宛娘行踪不明,未免落在后手下风,殷东佑必须两处都下手,他倒要瞧瞧,年宛娘到底是先护哪一边?第二日清晨,宫门开启后不久,楚拂便背着药箱入了宫。
尉迟容兮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待楚拂行礼后,便命柳儿带着其他宫婢退下,把殿门关上。
楚拂恭声道:民妇给娘娘先诊脉。
说着,她走到了尉迟容兮榻边,压低了声音道,夫君说,只想烟烟回来。
尉迟容兮莞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南烟一定能回来的。
楚拂探上了尉迟容兮的脉搏,低声问道:娘娘,此事凶险,可想好如何做了?满月宴上,百官交给云舟,陛下,就交给本宫。
尉迟容兮似是已有万全之策,而你,一定要让本宫醒得比陛下快。
娘娘的意思是?楚拂不懂。
尉迟容兮不便明说,若是做不到,便让陛下一直不醒。
说着,她又加了一句,后日本宫会把太医引开,你是决定成败的那一个人,本宫希望不要信错了人。
楚拂重重点头,站了起来,对着尉迟容兮一拜,娘娘的身子已经没有大碍了,民妇不便在宫中久留,这就先退下了。
尉迟容兮挥手道:去吧,这次有劳你了。
诺。
楚拂低头再拜,退出了椒房殿来。
她才走到椒房殿的庭院门口,便看见去而复返的天子,她行礼道:拜见陛下。
殷东佑挥手,免礼。
今日皇后的身子如何了?楚拂如实回答,回陛下,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如此,朕就放心了。
殷东佑很是高兴,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朕终于可以放心去上朝了。
他走了一步,忽然想起还没有赏赐楚拂,便又回头道,你医治皇后有功,朕在后日小公主的满月宴上,一并赏你!谢主隆恩。
楚拂跪地拜谢。
殷东佑兴冲冲地带着内侍们往朝堂去了,楚拂起身悄悄看了看天子的背影。
如此深情的男子,换做寻常人家,只怕是人人羡慕的良人,可在这宫中,谁人不是戴着面具活着呢?楚拂轻叹,只可惜,即便是蝼蚁,也有活下来的权利。
人命,本就比什么都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不知道大家发现了么?其实这个故事就写好多个优秀小姐姐的故事啊~写到这儿,鸢小凝问一下大家,谁家女儿秀呢?☆、第一百四十五章.满月宴两日后, 雪, 又开始零落飘下。
夜色渐临,整个京师也黯淡了下来。
云府之外,木阿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云舟与楚拂出来, 准备去赴小公主的满月宴席。
云舟穿戴好了官袍,墨儿拿了大氅过来, 披在了云舟身上,少夫人不在, 大人还是注意些。
谢谢墨儿姐姐。
云舟回头轻笑, 拿了乌纱帽戴好,踏出房间走了几步, 又回头道,若是我今晚没有回来,你就带着杨嬷嬷她们去找烟烟。
墨儿听得忐忑,大人,今晚是不是会有什么发生?是啊, 小公主的满月宴,举天同庆, 天上还会有烟花。
云舟笑得坦然,我走了,墨儿姐姐。
说完, 她挥了挥手,朝着云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墨儿忧心忡忡,却也只能忍下想问的话, 看了一眼一旁同样担心的杨嬷嬷。
云舟走到了前庭中,楚拂也刚好执伞走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雪色裘衣,被云舟的黑氅红袍一衬,格外出尘。
又歪了……楚拂第一眼就瞧见了云舟微斜的乌纱帽,等下。
说着,将纸伞交给身后的阿荷,双手捧住云舟的乌纱两侧,将乌纱帽戴了个端正。
云舟温润轻笑,谢谢拂儿。
楚拂也浅浅一笑,伸手挽住了云舟的手臂,夫君,走吧。
云舟点头,与楚拂一起上了木阿的马车。
木阿一甩长鞭,驾!马车缓缓远去,阿荷执伞追了一步,满心忐忑。
她的指甲狠狠地掐了掐伞柄,今日进了皇宫,是生还是死,谁都不知结局是什么?可有一点阿荷是知道的,如若今夜楚拂出不了皇城,她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的尸首带出来。
至少,她不会让楚拂一辈子困在这方寸之地,永不得脱。
盏灯时分,宫门之外,参宴官员的马车已经停了不少;宫门之内,已有不少官员带着家眷入了席。
云舟与楚拂到的时候,宴席已差不多坐满了。
陛下驾到——内侍高声一唱,宴席中的众人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殷东佑大步走到龙椅前,转身坐下,他大笑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众人谢礼起身,各自坐回各自的席上。
只见天子,却不见皇后与小公主,云舟有些担心。
陛下,皇后娘娘与小公主呢?殷东佑笑道:皇后说今日要给朕一份惊喜,随后便到。
顿了一下,他也问道,云爱卿,朕让你准备的……臣都准备好了。
云舟对着天子起身拱手一拜。
殷东佑举杯,那就好……来,朕先敬你一杯。
云舟也举起酒杯,臣,谢陛下。
她仰头饮下,浓烈的酒汁冲喉而下,她还是喝不惯酒的味道,长吸了一口气。
楚拂见她喝得难受,等云舟坐下后,轻轻地抚了抚云舟的背心,柔声道:下回慢点咽。
嗯。
云舟侧脸莞尔,脸上似是染了酒气,竟有些发红。
楚拂不禁怔愣了一下。
云舟坐直了身子,再深呼吸了几口,端了席上的热茶接连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舒服多了。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又一声高唱响起。
殷东佑高兴地抬眼望向阶下,尉迟容兮盛装在身,抱着暖袄子包裹的小公主款款行来——身后跟着的两名宫娥手捧食盘,上面是今日皇后亲手做的佳肴。
尉迟容兮走到殷东佑席前,抱着小公主福身行礼,拜见陛下。
免礼!殷东佑连忙起身去扶尉迟容兮,拉着她坐到了自己身侧,宠溺地逗了逗她怀中的小公主,朕的容儿是越长越水灵了。
尉迟容兮含笑提醒道:陛下,她才出生一个月多些,哪看得出来那么多?殷东佑放声大笑,朕说她好看,她就好看!说着,他故意问向了众人,你们说,是不是?陛下英姿俊朗,皇后娘娘风华绝代,小公主定然清丽出尘。
马屁官员声声称赞。
云舟与楚拂相互递了个眼色,忍下了笑来。
柳儿。
尉迟容兮看向了随身侍女柳儿,先帮本宫抱小公主一会儿。
诺。
柳儿点头,小心翼翼地从她双臂间接过了小公主。
尉迟容兮再次站起,亲手将做的两道菜放到了天子的龙席上,她微笑道:若是在民间,寻常人家的娘子每日都要给夫君做吃的,臣妾今日高兴,便也学着寻常人家的娘子们,做两道家常小菜给陛下尝尝。
殷东佑又惊又喜,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肴,激动地道:容兮……陛下,还是要注意些……尉迟容兮小声提醒天子注意分寸,坐回了天子身边,像寻常人家的娘子一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天子面前的小碗里,天凉,陛下趁热尝尝,瞧瞧臣妾这手艺可还成?殷东佑点头,并不急着马上吃下,只见他举杯对着众人道:开席,众位臣工,与朕先干一杯,朕今日实在是高兴!恭贺吾皇,喜获公主。
众人山呼,似乎比自己家生了女娃还要高兴。
殷东佑仰头喝下这杯酒,提起筷子,侧脸看向尉迟容兮,也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的小碗里,皇后辛苦了。
臣妾不苦。
尉迟容兮今日难得的笑容灿灿,殷东佑已经许多年没有瞧见她这样的笑容了。
尉迟容兮夹了鱼肉细嚼吃下,殷东佑这才把自己碗中的鱼肉吃了。
好像……生疏了……尉迟容兮微微皱眉。
殷东佑却红了眼眶,笑道:哪里的话,朕喜欢吃!说着,他又夹了一块鱼肉吃下,皇后亲手做的,朕今日定会把这条鱼吃得干干净净!陛下说傻话。
尉迟容兮笑然说完,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殷东佑碗中,陛下再尝尝这个,当初南烟最爱臣妾做的这道菜……殷东佑笑容微微一僵,慨声道:皇后你待南烟是真的好。
臣妾早就把南烟当成了亲妹妹,所以,日后若有谁欺负南烟,臣妾可是不会轻饶了的。
她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地锥在了殷东佑的心头。
殷东佑强笑道:朕也不会饶了的。
嗯,臣妾相信陛下的话。
尉迟容兮亲手给殷东佑斟了一杯酒,抬眼望向柳儿的时候,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柳儿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公主,突然惊呼道:娘娘,不好,小公主脸上起疹子了!容儿!尉迟容兮大声惊呼,起身从柳儿怀中抱过了小公主,只见她小小的脸上已满是红疹子。
陛下!尉迟容兮泪声道,你快救救容儿!宣太医!殷东佑也大惊,他大手一挥,一声令下。
太医很快便赶了过来,院首大人亲自给小公主诊了脉,皱眉道:启禀陛下,小公主这是……他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天子开始流鼻血,陛下……你这是……他一转眼,便瞧见皇后也开始流鼻血,娘娘!殷东佑骇然摸了一把自己的鼻子,打开掌心竟全是血色,救朕!先救朕!说话间,一口浓郁的血腥味堵到了喉口,他忽然觉得呼吸极为不畅,甚至憋闷得厉害,救……再想张口,竟已发不出任何声音。
咻——!轰!席间已然乱成了一片,天上突然烟花四起,绚丽了半个天幕。
咻!混乱之中,一支窜天猴突然朝着殷东佑的心□□来。
禁卫军何在!护驾!云舟突然一声大喝,三百禁卫军沿着宫阶快速跑了上来,远处,其他御林军也立即将皇城给封死了。
殷东佑本来是可以避开这支窜天猴,可他突然中毒,想挪开身子,身子却异常地沉重,只能任由这支窜天猴上的利刃戳入自己的心口。
云舟快步上前,扶住了倒下的天子,惊声道:陛下!殷东佑不甘地紧紧揪住了云舟的衣襟,眼角也开始汩汩冒血,他恶狠狠地盯着云舟,耳畔不断响起云舟焦急的大呼声,陛下!太医!快救陛下!怎会如此?这最后的结局怎会成这样?殷东佑无力地垂下头去,只觉眼前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见什么,再也听不见什么。
陛下——云舟吼得惊天动地,她悲声大嘶,速速搜查皇宫,务必将刺客拿下!诺……禁卫将士们犹豫地看了一眼心口沁血的天子,每个人心中都浮起了一团阴影,今日若是天子死了,他膝下无子,大陵将由谁来做这个皇帝呢?百官们下意识地带着家眷们起身往宫门前跑去,云舟将殷东佑托给了太医,起身凛声道: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了!诺!就在大家的焦点都在天子这边时,楚拂已悄然将三枚银针刺入了尉迟容兮的背心中,强行阻住了毒药往心脉中汇集。
尉迟容兮接连咳了好几口血,她强撑起身子,下令道:云爱卿……本宫命你……命你……封宫拿人……诺!云舟回头对着尉迟容兮一拜,担心地多看了她一眼。
尉迟容兮微微摇头,无力地瘫倒在了座上,她紧紧盯着天子紧闭的双眼,太医……陛下他……如何了?脉息皆停,就连身子也开始逐渐凉去。
院首颤然一探殷东佑的颈脉,骇然缩回了手来,几乎是抖着地归了下去,启禀皇后娘娘……陛下他……他……驾崩了!你……你说什么?尉迟容兮似是经不住打击,瞬间昏死了过去。
楚拂连忙抱住了她的身子,娘娘!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下章只是天子的第一个报应,还没完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龙棺百官皆跪地哀嚎不休, 宫中随后敲响了丧钟, 一声又一声在京师中回响,宣告着天子离世的消息。
殷东佑觉得自己一定是死透了,睁开眼看见的都是不见五指的黑暗。
可很快地, 他听见了黑暗外的声音,那是他最熟悉的人。
都退下吧, 本宫想最后陪陪陛下。
尉迟容兮的声音很是悲哀,她一袭素衣站在龙棺之前, 屏退了大殿中的众人。
宫娥与内侍们的脚步声远去, 殿门只关了一半,便被云舟按住了。
她在殿门口拱手一拜, 娘娘,昨夜的官员与家眷皆已分开看管。
云舟,你进来。
尉迟容兮突然开口。
云舟领旨踏入大殿,回身将殿门关好。
容兮……殷东佑在龙棺之中虚弱地呼唤,他只觉周身无力, 甚至每动一下,都能扯痛心口的伤处, 啧啧生疼。
尉迟容兮缓缓走上龙台,走到了龙棺前,沉声问道:现下……可觉得很痛?殷东佑慌声哀求, 容兮,你救救朕……他的声音极小,可现在的大殿空荡荡的, 云舟只须走近,便能听得分明,她惊然看向尉迟容兮,娘娘?他还……活着?昨夜宫宴,本宫在鱼肉中掺入了假死药,我还好好活着,陛下肯定也是活着的。
尉迟容兮脸上带着阴冷的笑容,轻轻地叩了三下棺头,有些账还没算完,他怎能就这样死了?殷东佑心头一凉,容兮……你疯了么?尉迟容兮冷声道:这句话该本宫问你,是你疯了么?天下人那么多,你偏偏动师父跟南烟!你可知,她们两人都是我最亲的人!殷东佑瞬间噤声,尉迟容兮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怀疑的他?又是从何时开始布的局?他心绪烦乱,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离开这里,保下一条命,容兮……你……你听朕解释……你误会朕了……云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怒声问道:那支窜天猴想必也是陛下你命人放的吧?到时栽我一个谋害天子的重罪,送我跟烟烟一起见阎王,是不是?云爱卿……朕分明是被刺客刺伤的……不是……殷东佑继续哀求,不是你的错……你放朕出来……朕保证定不追究此事……如若你不信……朕可赐你丹书铁券……烟烟,是我的妻。
云舟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许任何人动她,哪怕你贵为天子……哪怕……你是她心中的……亲人……殷东佑急声道:既然……既然你都知道了!云爱卿……你瞧……朕与谢将军血脉相连……咳咳……云舟脸色铁青,所以,你明知烟烟是谁,还是对她下了手!顿了一下,她咬牙冷声道,你就不该活着!朕……陛下已驾崩。
尉迟容兮狠狠地一掌拍在棺椁上,她目光坚毅,定定地看着云舟,事到如今,云舟,你我皆没有退路了。
云舟肃声道:我知道……你们这是谋逆!殷东佑自知在劫难逃,可他还是想最后赌一赌,万一有人进来,万一能听见他的求救,所以他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在大声呼喊,尉迟容兮……朕待你一心一意……这些年来……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么?一点也没有。
尉迟容兮说得极淡,从太子妃到一朝皇后,这数年来,每一日每一夜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容儿……若是知道……是你亲手杀了她的父皇……殷东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没有你这样的卑鄙父皇,她会成为大陵最耀眼的第一位女皇陛下。
尉迟容兮再一句冰凉的话抛出,只见她微微俯身,凑到棺首,笑道:你们不是最怕女主天下么?你们一个一个都防着师父,都巴不得她死……那今日,我便让你们全部睁大眼睛看好了,女人如何君临天下?我的容儿,一定能成为治世明君,一定能给大陵带来百年盛世!贱人!殷东佑悲声大骂。
棺首突然被推开一条细缝,一根竹管从细缝中探了进来。
殷东佑抓紧这唯一的生机大声呼道:来人!救驾!都太迟了……这江湖迷烟……是我代容儿还你这个父皇的……尉迟容兮俯下身去,将竹管中的迷烟吹入了龙棺之中。
殷东佑只觉喉头骤紧,眼前的光亮渐渐模糊,终至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尉迟容兮走到棺尾,用力将那一线缝隙推严后,整了整素衣,对着云舟道:走吧,我们去接容儿,一起上朝堂,帮她打赢这君临天下的第一仗。
诺。
云舟领命,跟在了尉迟容兮身后走出了大殿。
雪花飘落在尉迟容兮的身上,她面容冷肃,雪白的素衣凤尾迆在身后,如若现下穿的是旧日的铠甲,那气势半点不输戎装的谢南烟。
云舟一直以为,皇后尉迟容兮是个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可今日瞧见她与天子决裂的那一幕幕,她不得不敬畏——年宛娘一手养大的两个姑娘,不管是她,还是烟烟,若不小心触了她们的逆鳞,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过,烟烟有这样的一个姐姐,很好。
云舟的脑海中浮现起曾经在海龙集哭泣的谢南烟,她的心头一酸,忍不住悬起了心来。
等京师这一仗打完,她一定要亲自带兵救援烟烟,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烟烟,等我。
云舟暗暗握拳,只希望今日这一仗可以打得快些,赢得快些。
朝堂之中,百官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每个都惴惴不安,各有所思。
先帝殷寒已是殷家独苗,子嗣就只留下了天子与魏王两人。
如今魏王伏诛,天子又遭了毒杀,放眼整个朝堂,如今京师大权在握者,只有云舟一人。
云舟若是仗势命皇后下诏,快马追回率军离京不久的谢南烟,一个有京师兵权,一个有燕翎军兵权,真把这个天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朝堂的右侧偏殿之中,关着官员们的家眷,好几个千金小姐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正躲在母亲怀里小声抽泣着。
朝堂的左侧的偏殿中,太医们瑟瑟发抖地肃立在旁,看着楚拂仔细给小公主诊看身上的红疹子。
昨夜皇后昏死后,也是没有脉息了。
若不是楚拂强行施针,加上皇后是武将出身,皇后只怕根本不能被救回来。
皇后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急令楚拂救治小公主,楚拂岂敢怠慢?太医们又怎敢多言?皇后娘娘驾到——突然听闻尉迟容兮驾临,太医们纷纷跪倒在地。
众人皆知帝后情深,皇后昨夜是亲手帮天子洗的身、更的衣,宫中的内侍与宫女皆在担心,皇后经此变故,只怕是要伤心坏身子了。
尉迟容兮进殿之后,双眸泪光闪烁,她走到楚拂身边,关切地问道:容儿怎样了?小公主只怕是沾染了什么发物,此症来得甚急,不过好在已经无碍了。
楚拂说完,忧声看向尉迟容兮,娘娘的脸色很差,实在是不宜太过操劳……陛下就这样走了,留下本宫与容儿两个,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尉迟容兮说得委屈,云爱卿,本宫往后只能倚重你了。
云舟拱手一拜,娘娘言重了,臣在一日,臣便保娘娘与小公主一日安然。
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尉迟容兮继续愁声道。
云舟随着她演道:臣,愿奉小公主为君!这……太医们大惊失色,这……我大陵建国数百年,还从未有过公主继承大统的……可也没有谁说不能啊。
云舟冷冷将太医们的话顶了回去,她恭敬地对着尉迟容兮再拜,臣请娘娘上殿,共议新君之事!这……尉迟容兮故意推辞,本宫不可干涉朝堂之事……臣在,娘娘就可以!云舟也故意把声音说得极为大声,臣已经休书一封,命人急传镇南将军,想必镇南将军不日就会回返京师坐镇。
太医们哪里还敢多劝,全部像是冰冻的鹌鹑,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尉迟容兮吸了吸鼻子,泣声道:如此,本宫就随云爱卿上朝议定新君之事吧。
臣遵旨!云舟领旨。
尉迟容兮忍泪抱起小公主,带着云舟走出了偏殿,踏入了大殿,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龙台,站在了龙椅之前。
百官们低头朝着龙台上的尉迟容兮拱手齐拜,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尉迟容兮挥袖示意众臣平身。
云舟站在百官之首,对着众臣朗声道:陛下昨夜遇刺,不治身亡,只留了小公主一条血脉。
臣,请娘娘以大局为重,辅佐小公主继承大统,以安天下!这……天下岂有女子为君的道理?礼部的官员急问道。
云舟往那官员走了一步,敢问,陛下可还有其他子嗣继承大统?……百官皆默,确实如同云舟说的,天子并无子。
作者有话要说: 舟舟要加油努力~☆、第一百四十七章.女主天下还是……云舟突然将头上乌纱帽取了下来, 她凛声道, 诸位非要把我推到谋逆二字上,落一个窃国贼的名声?云大人休要这样说,只是, 君乃一国之重,此事不可如此草率……礼部官员急忙解释, 给身边的人接连递了好几个眼色,公主继位, 我朝从未有过, 此事……容下官们……再想想……尉迟容兮抱着小公主突然在龙椅上坐了下来,看见的百官皆是大惊。
娘娘!不可!云舟转身看向身后, 抿唇轻笑,小公主是皇族唯一血脉,公主继位,合情!合法!合礼!接连三声铿锵言罢,她当先跪倒在地, 对着尉迟容兮恭敬地道,臣, 拜见新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这……百官们还在迟疑,有一部分胆儿小的跪是跪了, 可这万岁万岁万万岁七个字说得却是极小声。
尉迟容兮不悦地道:诸位爱卿的膝盖,难道还比云爱卿的金贵?亦或是……想偏殿中的妻女们全部换上素衣,与本宫一样, 哭灵一夜?尉迟容兮的话说得极慢,可每一句话中都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百官们左右看了看,有一部分又跪了下去。
云大人!年大将军率兵入城了……值守在皇城门口的禁卫军副将一路惊惶地跑上了宫阶,站在朝堂之外急道:我等……守不住皇城大门的!云舟暗舒了一口气,尉迟容兮也暗舒了一口气。
百官们的心却瞬间凉到了极致,个个都腿软跪了下去。
他们可以不那么怕皇后,也可以不那么怕云舟,可唯独年宛娘一人,他们是打从骨子里害怕。
这个女人杀伐决断,手段狠辣,大陵这四十多年的朝堂之上,年宛娘三个字,就是噬心的恐惧,听谁一提心脏都会不由自主地颤上一颤。
迎!尉迟容兮大声下令。
禁卫军副将迟疑地看了一眼云舟,云舟点头,迎!诺!年宛娘回来,注定京师大局已定。
百官们趁着年宛娘还没踏入这大殿,慌忙对着尉迟容兮纷纷跪下,大呼道:臣等恭请小公主即位,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舟倒吸了一口气,再次对着尉迟容兮跪下,仰起头来,嘴角挂上一抹胜利的笑。
尉迟容兮对着云舟感激地点头一笑。
不多时,年宛娘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穿入宫门。
走到宫阶前,年宛娘并没有下马,她打马沿阶而上,直到大殿门口才勒停了马儿——黑鬃马儿鬃发飞扬,在鲜红色的盔缨衬下,年宛娘满头白发,又似乎老了十年。
尉迟容兮抱着小公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云舟带着百官们扭转方向,对着年宛娘微微一拜,年大将军。
看来,新君之事诸位已经议定了。
年宛娘轻描淡写地说完,勒马转身,本大将军去瞧瞧先帝的灵堂,毕竟君臣一场,还是得送送他的。
大将军且留步!云舟突然唤住了年宛娘。
年宛娘冷冷地看着她,何事?云舟拱手道:请大将军准我带三千御林军驰援……三千御林军,走不得。
年宛娘不等她说完,跳下马来,按剑走入殿中,对着云舟伸出手来,卫尉官印,交出来。
尉迟容兮愕然。
百官大惊。
云舟摇头,烟烟有危险,我……留下三千御林军换本大将军这九千人马。
年宛娘继续道,打大车人,必须我们燕翎军,守皇城,也必须你的御林军。
云舟没有迟疑,拿出了官印,放到了年宛娘掌心,我这就启程驰援烟烟!慢着!年宛娘又拦住了云舟,他们随我奔袭多日,如今人困马乏,且让他们歇息一日,把粮草辎重补充一些。
她知道云舟担心谢南烟,又道,若以八万燕翎军还守不住沉沙镇,你就算去了,也救不得她。
烟烟会回来的!云舟坚定地道。
年宛娘挑眉看她,冷笑道:你若拖累了南烟,我也会军法处置的。
……云舟也对着她伸出手来,军符给我!年宛娘拿出了军符,放在了云舟掌心,本大将军拭目以待。
好!云舟捏紧了军符,匆匆戴好了官帽,跑出了大殿。
楚拂瞧见她出来了,急声唤道:夫君你要去哪里?回家!云舟停了脚步,回头对着她轻轻一笑,拂儿,我们回家!说完,她伸出手来,一起回去!楚拂迟疑了一下,没有去牵她的手,她背着药箱走近云舟,好,我们回去。
云舟也缩回了手来,她点头笑笑,带着楚拂往宫门外行去。
年宛娘走到龙台之下,凛声道:这几日,各地燕翎驻军都会往京师进军,在先帝灵柩没有下葬皇陵之前,一切朝务,皆奏请……她仰头看向了尉迟容兮,太后处理。
诺。
百官瑟瑟然。
尉迟容兮叹声道:年大将军,以后哀家与陛下就要仰仗您了。
以后事,以后说。
年宛娘转过身去,这政事也处理完了,本大将军想去看看先帝,太后可否与臣同往?尉迟容兮点头,这个当然。
说完,她大声道,退朝!诸位爱卿,各自回家吧。
诺。
百官们后怕不休,一出大殿便各自往偏殿找寻自己的家眷,惊魂未定地往宫外去了。
尉迟容兮最后抱着小陛下从龙台上走下来,将小陛下递给了走近伺候的柳儿。
她噙着眼泪,不等年宛娘开口,就先伸臂紧紧将年宛娘抱住,像是抱住了一个久别的亲人,师父……回来就好……我不想让她为帝……年宛娘说得冰凉,只是……她也是你的孩子……她的声音终是软了下来,也是我的别无选择。
尉迟容兮以为自己做错了,解释道:师父,我也是别无选择。
年宛娘倦然摇头,从柳儿怀中抱过了小陛下,她的眉眼清秀,脸上的红疹还有些许没有退却,或许,是她也好,从她开始,大陵或许能有另外一番新气象。
她会的。
尉迟容兮代小陛下保证。
年宛娘将小陛下递给了柳儿,抱她下去休息吧。
诺。
柳儿退下了。
年宛娘看了一眼尉迟容兮,他……真的死了?尉迟容兮摇头。
年宛娘便不再多问,我去看看吧。
嗯。
尉迟容兮引着年宛娘再次来到停着天子灵柩的大殿中,尉迟容兮屏退了宫婢与内侍,亲手将殿门关好。
年宛娘将棺首用力推开一线,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年宛娘再用力一推,露出了一手宽的缝隙。
她探手下去,摸到了天子的人中,狠狠一掐。
天子痛醒,急呼道:救……驾!咳咳!年宛娘的手突然往下一掐,狠狠地掐住了天子的喉咙,几欲窒息。
殷东佑,我有三件事问你,你若老实答我,我可以留你一条命!骤然听见年宛娘的声音,殷东佑更是绝望,可又听清楚了年宛娘后来的话,他疯狂地点起了头来。
你是何时知道南烟的身世的?年宛娘冷冷问完,稍微松开了些许力道。
殷东佑神情一滞,突然沉默。
尉迟容兮走了过来,惑声问道:师父,这事怎么了?年宛娘沉声道:先帝突然对谢家下手,正是我得到消息之时。
殷东佑,你那么喜欢在背后搞事,此事你一定也知道。
朕……朕知道后……怕父皇对南烟下手……这才暗中将南烟的身世告诉了大将军你……我句句属实!绝无欺瞒!殷东佑如实交代。
年宛娘淡淡问道:第二件事,起居注的印章,真是柳太妃动的手脚?殷东佑倒抽了一口气,是……是朕……偷偷改了起居注……故意让柳太妃发现的。
尉迟容兮万万没有想到,殷东佑还在太子之时,就做了这样的筹谋。
第三件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云舟在西海小渔村,也是你偷偷给我透的信,是不是?年宛娘再问。
殷东佑倒抽一口气,朕……朕这事是在帮大将军你啊……呵,你都能把阿黄送进渔村,自然就有本事送进去你的人。
你若真的想帮我,直接把云舟劫来,不是更好么?年宛娘戳破了他的谎言,不若,本大将军帮你说一句真话?你从十岁开始,就动了除我的念头,所以,你是故意放着猎燕盟的势力坐大,也是故意放着魏王的声望坐大,想来一招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看了一眼尉迟容兮,发现她已捏紧了拳头。
年宛娘冷冷一笑,最后用殷宁给我致命一刀,你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吧?殷东佑的心思全被年宛娘猜了个准,只觉又被年宛娘耍弄了一番,万千悔恨浮上心头,年大将军……你放朕一回……容兮……我要让他活着。
年宛娘并没有理他的话,她沉声对着尉迟容兮道。
尉迟容兮不解,为何?年宛娘掐住殷东佑喉咙的手松开,她死死盯着殷东佑惊惶无比的脸,就像是一条眼镜王蛇,吐着红艳艳的蛇信子,看戏似的等着他的身子一寸一寸腐烂,直至气绝。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最怕的女主天下,将给大陵带来一个怎样的盛世?年……大将军……殷东佑颤声哀求,不要……啊!蓦地,年宛娘一击狠狠打在殷东佑脑上,将他瞬间击晕了过去。
犯我燕翎军者,都该死。
年宛娘抬眼看向尉迟容兮,凌厉地道,待各地燕翎军集结京师完毕,容兮,下诏缉拿猎燕盟中人,我要这群野狼,一个不留!尉迟容兮点头,好!她还是犹豫,可是,殷东佑他若不死……只怕会有后患。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浪可以翻起来?年宛娘一句说完,尉迟容兮终是懂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故事继续往下~当然还没结束。
另外,鸢小凝开了新坑文案~《竹外桃花三两枝》,古代种田文~大家如果看这个烧脑的看累了,可以等这个故事完结后,去这个坑里面放松放松~☆、第一百四十八章.援军至落雪随着凌冽的寒风纷纷扬扬, 沉沙镇城头之上, 弓箭手林立就位,每个弓箭手都搭箭拉满了弓弦,对准了城下持盾的大车兵马。
城墙上, 斑驳的血渍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不少城砖也被利刃挑破或者削残。
明寄北站在城楼之上, 俯看城下密密麻麻的围城兵马,他年轻的脸上满是倦容, 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大车的第几次进攻了。
将军, 箭矢快没了……清运箭矢上城头的伍长在明寄北身后小声提醒。
明寄北偏头看了一眼近身几个弓箭手的箭囊,除却身上挂着的, 脚下每人也只有两、三个备用的箭囊。
小王子穿着大陵的战甲,与阿古莎一起走上了城头,他焦急地看了看城下的族民,又看了看此时神情凝重的明寄北。
明将军,还是让我出城吧!沉沙镇若破, 小王子知道自己肯定活不下来,可再这样僵持下去, 自己的族民与大陵的子弟都将一个一个耗死在这儿。
阿古莎点头道:我能把小王子安然送回王庭的!只要小王子可以看见可汗,这场战争就不用打了!明寄北摇头,今次进犯的主帅是王子你的大哥, 那天他可是亲眼看见你的,他可认了你?我想,他敢这般大举进犯, 你们大车王庭定是都掌控在他的手里了,你就算能安然回到王庭,又能如何?不过送死罢了。
我……小王子也知道明寄北说的都对,可两国这样打下去,他不帮是不义,可帮了也是不义,此时的煎熬又与谁人说呢?明寄北叹声道:小王子,这一战已不仅仅是你与你大哥之战了。
我知道。
小王子很是无奈。
明寄北望着远处还在集结的大车兵马,慨声道:小爷也不想打仗,可我身后还有我想保护的人,我不能让沉沙镇被攻破,我一定要为她死守住这里!小王子苦笑,我也有想保护的人,我的族民不知道会不会被大哥全部征来打仗了?他忧心忡忡,他们都不喜欢打仗的,所以,若用我的死来换他们的生……你死了也没用的。
明寄北再次打断了他,活着,才有价值。
呜——大车突然再次吹响进攻号角。
明寄北凛声道:燕翎将士何在?!末将在!城头之上齐声高喝。
死守沉沙镇!明寄北一语道罢,迅速搭弓上弦,瞄准了最前面的那名大车持盾手。
持盾手一直低头擎盾前行,就在他到达城下之时,他下意识地快速偏盾一看,只想看清城头上的情况。
咻!这一箭来得极快,这须臾的功夫,这人便被一箭穿颅,歪倒在了城下。
弓箭手们都是明寄北一手练出来的兵,如今箭矢紧张,便不能再像前几日那样乱箭狂射。
他们学着明寄北的模样,看准再放弦。
虽然大车大军基本已到城下,可倒在城下的大车盾兵也不少。
小王子看得又悲又怒,他急声在城头上大呼,大哥,退兵好不好?我没死!我好好的活着啊!别让我们的族民再这样无谓牺牲了,好不好?他的喊话无疑是撼树的蚂蚁,在战鼓与号角声中,一晃即逝。
咯……吱……沉沙镇的大门突然打开。
明寄北惊呼道:何人开的门?速速关上!杀——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白马当先率军杀了出去,她身后跟着的大军也像是洪水一样冲杀出去。
大车前方的盾兵只想着先把弓箭手的箭矢耗尽,哪里想到竟会突然杀出那么多的燕翎骑兵,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溃散四逃。
南烟……姐姐……明寄北眼圈一红,他未及多想,持弓冲下楼去,牵马飞身上背,打马紧跟着谢南烟杀敌去了。
小王子紧张地死死盯着杀入大车军阵的谢南烟,他心疼无比,红绡下手轻点啊……都是我的子民啊……啊……说到难过的地方,小王子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阿古莎牵住了他的手,别让他人看笑话。
可我就是忍不住!阿古莎,我的心好痛。
小王子越想越难过,转身紧紧抱住了阿古莎,哭得更大声了。
丢人。
阿古莎虽然骂是这样骂,可还是温柔地轻抚小王子的背,谢南烟来了就好,她一定可以平息这场战争,我们可以安然回到大车的。
嗯……小王子紧紧闭眼,不忍再看城下的杀戮。
这片黄沙,是师父年宛娘曾经浴血厮杀过的地方。
如今,她也要在这里厮杀一场,成为年宛娘最骄傲的那个弟子。
谢南烟手起剑落,白马身上很快溅上了斑斑血迹。
她勒马回头,瞧见明寄北策马驰来,搭弓接连放了三箭,箭箭中喉。
谢南烟擎剑大呼,布阵!雁翎阵!冲出沉沙镇的五万燕翎军军旗迎风招展,左右两翼逐渐张开,宛若新月;余下的五千上了城头值卫,殿后的两万五千人继续押运辎重粮草入城。
明寄北大笑道:南烟姐姐,我也听你号令!他策马与谢南烟并辔而立,缓了一下势子,高举长弓,对着他身后的弓骑兵道,燕翎兄弟们,随小爷一起把这几日受的鸟气都杀回来!诺!声势震天,军阵很快布好。
前军迅速持盾冲在前面,将谢南烟与明寄北护在正中。
左右两翼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明寄北的弓骑兵也迅速驰入了左右两翼。
全军前进——!谢南烟再一声令下,燕翎军后军战鼓擂动,声势竟比大车兵马还要浩大。
呜——这次是燕翎军吹响号角。
燕翎大军严阵步步前行,谢南烟端坐马背之上,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年宛娘——不见迟疑,不见慌乱,不见胆怯。
她盔缨猩红,剑锋滴血,眸光如鹰一样锐利。
背后的燕翎帅旗迎风飞扬,若不是众人皆知年宛娘已老迈,只怕还以为是年轻时候的年宛娘又回来了。
铿!铿!铿!大车突然鸣金收兵,谢南烟率军压阵,硬是一步一步将大车兵马逼退了十里。
明寄北兴致索然,原以为可以尽兴大杀一场,哪知谢南烟今日只是仗着军阵逼退大车人马。
前军警备,原地扎营。
谢南烟远远瞧见大车斥候挂出了休战令,她轻舒一口气,下了军令。
诺!南烟姐姐……明寄北侧头欲问。
嘘!谢南烟显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她示意勿要多言,一会儿入帐再说。
军营辕门竖起,营帐很快一一扎好。
谢南烟布置好巡防将士后,她按剑带着明寄北走入了中军大帐之中。
南烟姐姐,为何今日不一鼓作气杀到大车的王庭里去?明寄北憋了许久的话,终是问出了口。
咳咳。
谢南烟捂着心口咳了两声。
明寄北这才发现,她面色比平日要苍白许多,他走近谢南烟,她已是满额细汗,你……受伤了?也不知猎燕盟的人是怎么混进辎重营的,昨夜我巡营之时,不小心被那几人偷袭伤了。
谢南烟说完,又咳了两声,不过,我死不了的。
明寄北恨得牙痒痒的,那几人在哪里?都已经砍了。
谢南烟说得淡然,眉心的愁色却没有舒展一分,他们在粮草中放了毒粉,八成的粮草都用不得了。
剩下的那两成粮草,随后便能运入沉沙镇,应该可以顶上半个月。
明寄北倒抽一口气,那我们不能在这里扎营啊,万一这消息被大车人知道了,只要继续陈兵与我们对峙,熬到我们粮绝再杀来就好。
谢南烟突然紧紧揪住了明寄北的肩甲,她肃声问道:若我们逼退他们就回城,不是更显我们心虚么?明寄北忧声道:南烟姐姐,那我们只能强袭大车,速战速决了。
是直捣黄龙,一次平息干戈。
谢南烟松开了明寄北的肩甲,小王子还在沉沙镇中吧?在!明寄北答道。
谢南烟若有所思,如今大车咬死我们害了小王子,是不会承认城中的小王子是真的小王子。
所以,就算我们打赢一次,大车也会来第二次进犯,为今之计,最好就是我们把小王子扶到可汗之位上。
明寄北心头一紧,直袭王庭?!对,直袭王庭!谢南烟笃定地说完,她扫了一眼中军大营的营帐,猎燕盟已算得手,所以粮草只有两成的消息,大车必定很快就知道了。
随后,他们一定会继续陈兵对峙,我要的也是他们的对峙。
谢南烟眸光微亮,小北,你要帮我!明寄北重重点头,好!南烟姐姐,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谢南烟沉声道:师父也不知去了哪里,我已将粮草一事修书上奏,想必很快朝廷便能有消息了。
明寄北突然皱紧了眉心,南烟姐姐,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谢南烟淡声道:确实不对劲,我们燕翎军的辎重营怎么就混入了猎燕盟的人?此事我也在暗中调查。
我的意思是……有这种本事的人……明寄北不想猜到天子身上,可放眼整个朝廷,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可容兮姐姐尚在,又岂会让天子做这种阴人之事?明寄北想不分明,谢南烟的心却悬了起来。
沉沙镇外的这场仗并不好打,京师那边的那场仗只怕更不好打。
阿舟……谢南烟默默念这个名字,只希望云舟一切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身为将军,肯定要好好筹谋,静待南烟姐姐大捷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夜潜将军, 该换药了。
医官在帐外求见。
明寄北掀帘迎入医官。
医官把伤药都放到谢南烟的坐榻上, 又放下了干净的纱布,敬声道:伤药都搁在这儿了,请将军换了伤药, 多多休息。
嗯。
谢南烟点头,挥手示意医官退下。
医官领命退下。
明寄北正欲退下, 他走到了帐帘前,忽地想到了什么, 匆匆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木盒, 放到了谢南烟的伤药边,我想, 南烟姐姐更想看见这个。
说完,他也退出了中军大帐。
谢南烟低头看着那个小木盒,她拿了起来,打开才发现,那是云舟上次给她画的十个纸方子。
当日不敢一顾, 只怕真是血浓于水的姐妹,情越深, 痛苦便越深。
如今已经真相大白,打开看看又何妨?想到这儿,谢南烟便将第一个纸方子打开了。
上面画了只极丑的野鸭子, 边上有一行小字——烟烟你说,它叫起来是呱呱还是嘎嘎?自然是嘎嘎……谢南烟忍不住答道,可话才出口, 便发现中了套。
她这一答,岂不是与那只极丑的野鸭子一样了?好你个阿舟!谢南烟又气又好笑,闹腾这一下,心情确实比方才要好了不少。
还剩下九个纸方子,谢南烟却舍不得一次看完。
她将手中的纸方子叠好,小心收到了木盒子中,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猎燕盟那刺客的剑术实在是凌厉,那猝不及防的一剑削来,若不是穿着云舟加固好的甲衣,只怕她胸口上已经有了一个止不住血的血窟窿了。
只可惜,那甲衣已废。
等她回去让云舟知道了,不知云舟怎会怎样的后怕?想到云舟蹙眉的模样,谢南烟的心瞬间暖了个透,她哑然失笑,阿舟,等我回去,定要好好缠你几日。
这一霎,谢南烟只想早些了结这里的战事,早些归家。
就在谢南烟自己换药的时候,小王子带着阿古莎打马来到了营内,被明寄北拦在了中军大帐外。
我有事见红绡!小王子满心焦灼,虽说今日只算是小战一场,可看谢南烟这阵势,只怕明日一早就会带兵杀过去。
明寄北纹丝不动,肃声道:小王子,静待片刻。
可是……小王子实在是等不了,便想掀帘进去,被明寄北突然钳住了手腕,逼着他不得不求饶,疼!疼!我不进去总成了吧?阿古莎哪会眼睁睁地看着小王子受欺负?明寄北是拦住了小王子,可没有手再拦阿古莎,他惊呼道:不可!南烟姐姐这会儿……阿古莎掀帘只看了一眼,便将帐帘匆匆放下了。
她歉声道:对不起!说完,她瞪了一眼小王子,你方才没乱看吧?小王子哪里敢乱看,刚才手腕痛得要死,明寄北松手的瞬间,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了。
明寄北怒声道:你们大车人都是这般无礼的么?是我错了!阿古莎道歉,别扯上我们大车!明寄北强忍怒意,听见中军大帐内窸窣声响起,最终归于安静,他知道那是谢南烟穿戴好了。
南烟姐姐……本将军累了,让他们两个先回沉沙镇,明日再议。
谢南烟显然也是怒了。
明寄北挺直了腰杆,听见没?小王子焦急无比,我可什么都没有看见啊!说着,他瞪了瞪阿古莎,阿古莎,快道歉!是……都是我的错。
阿古莎几乎是咬牙说话。
小王子哪里敢再说阿古莎的不是?他只能对着帐内的谢南烟道:红绡,战事能不能从长计议?我说了,明日再议。
谢南烟再一次谢客。
小王子无奈地看看阿古莎,明寄北已招了人来,护送小王子与阿古莎回沉沙镇。
诺。
两人沉沉一叹,只能依着明寄北,悻悻然先回沉沙镇了。
明寄北柔声道:南烟姐姐,他们都打发回去了。
小北,你也下去休息吧。
谢南烟倦声道。
明寄北迟疑了,南烟姐姐,我还是给你值夜吧,万一又有不长眼的闯进来,扰了你的清梦。
先下去歇着。
谢南烟的话不容质疑。
明寄北只好听命,也退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小王子与阿古莎再次入营。
谢南烟带着两人巡视一遍军营后,用过午膳后,又将两人打发回沉沙镇了。
小王子满腹疑虑,实在是不明白,谢南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阿古莎瞧见了谢南烟上药的画面,她劝道:或许,她只想休整几日。
再休整下去,万一我其他哥哥又杀来怎么办?小王子实在是愁,这仗再打下去,我的族民都要牺牲在战场上,唉。
阿古莎轻拍小王子的背,莫急,等她休整好了,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只希望能快些休战,不然你瞧我,现在像个废人一样的,帮谁都是错。
小王子是越来越煎熬,每天都是度日如年。
可说也奇怪,自从谢南烟将军营在此扎下后,大车那边也在一里外把军营扎下了。
双方都挂了免战牌,只是每日在军营中操练喊喊,一连十日过去,两边竟没有交战一次。
这个架势小王子看得云里雾里,都不知道双方到底在等什么?这日半夜,大雪初停。
明寄北巡营完毕后,来到谢南烟的中军大帐外复命,南烟姐姐,营地一切正常。
小北,进来说话。
谢南烟突然召唤。
明寄北掀帘进去,只见谢南烟今夜专门换了一身银色轻甲,正在把长剑负在背上。
南烟姐姐,你这是……明寄北看得惑然。
谢南烟将装着纸方子的木盒子抛向明寄北,笑道:帮我收好了!大捷之后,一张都不能少了!明寄北怔怔地捧着木盒子,你要去哪里?绕道王庭,釜底抽薪。
谢南烟说得极为淡然,仿佛已是胜券在握。
可明寄北知道此事究竟有多凶险,他摇头道:大雪已经停了!我知道。
谢南烟等的也就是这个时候,对面按兵不动十日,定是已经知道我们粮草不足,所以想与我们消耗到底。
略微一顿,她继续道,往日大雪纷飞,他们定会戒严全线,反倒是今夜,大雪停了,视野更广,他们的戒严线便会松散一二。
明寄北越听越怕,南烟姐姐,我陪你去!这几日都是你带着练兵,你若明日不出现,他们必定会发现问题。
谢南烟否决了,这几日我现身得少,多半他们也知道我有伤之事,所以,我率军强袭是最好的。
可是……明寄北还是不放心,南烟姐姐你方才说,雪停之后,视野更广,他们的斥候定然能很快发现你们行军路线……谁说我们要行军的?谢南烟笑问道。
明寄北愣了愣。
谢南烟拍了拍腰间,明寄北这才发现,她腰上悬着一双手套——手套腹面带刺,似是攀爬所用。
明寄北脑海之中瞬间闪过一个地名,葬龙丘。
南烟姐姐,那边是大漠最危险的地方,怪石嶙峋,流沙丛生,稍有不慎,就再也回不来了……呸!明寄北说错了话,连忙道,南烟姐姐,让我去吧,你留着坐镇沉沙镇,我死不要紧,可你……每个人的命都珍贵。
谢南烟打断了明寄北的话,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命,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没来得及与她一起去做。
……明寄北捏紧了拳头。
葬龙丘那片沙海一直是大车的禁区,也是大车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只要穿过葬龙丘,走上半日,便是大车的王庭所在。
这是奇袭的最佳路线,也是最危险的路线。
谢南烟勾唇轻笑,我可是京师众人口中的女魔头,你放心,阎王爷不敢收我的。
这次我带的也是军中的轻功好手,你只要在这里拖住大车的重兵,我便能用最少的人马扭转乾坤。
南烟姐姐,你准备带几人去?明寄北问道。
谢南烟比了个五,五千人。
明寄北倒抽了一口凉气,南烟姐姐,那可是大车的王庭……正因为是王庭,我才带五千,否则我只带五百。
谢南烟说完,拍了拍明寄北的肩头,明日你带兵出战,攻势越急越好,一定要佯作我们急于击退他们的样子。
嗯……明寄北哑声点头。
谢南烟浅浅一笑,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说着,她像幼时一样,摸了一下明寄北的后脑,小北长大了,要陪我一起打赢这一仗!嗯!明寄北红了眼圈,还要陪南烟姐姐一起安然回京!好!谢南烟哑声回道,一言为定!一言为定!明寄北点头。
谢南烟带着五千轻甲兵悄悄离开军营后不久,云舟带着九千燕翎军押送着新的粮草穿过了狭长的峡谷,进入了沉沙镇中。
烟烟……云舟的心焦灼得厉害,只想进城后马上看见谢南烟,紧紧地抱她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烟烟刚好跟舟舟错开了,唉。
☆、第一百五十章.击鼓令云舟入了沉沙镇后, 吩咐随行的木阿接手安排兵马休整, 换了匹马儿,又朝着十里外的军营驰去。
马儿终是载着她跑到了辕门前,她翻身下马, 只觉得双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她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蹒跚着往前走了几步, 便被守营的燕翎将士拦下了。
来者何人?虽然云舟还穿着官服,可这毕竟是军营重地, 若没有文书或是兵符, 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去的。
云舟摸出了兵符,急声道:我要见烟烟!谢将军?燕翎将士上下打量了一眼云舟, 她白白净净的,看着有些微瘦。
没想到朝廷竟派了一个文官来做钦差。
她是我的……云舟还欲说什么,巡营的明寄北看见了她。
放云大人进来。
明寄北按剑下令。
云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明寄北了,看着他满脸风霜,她更是心疼烟烟, 不知她这几日过得如何?明将军。
云舟快步走过去,恭敬地拱手一拜。
明寄北沉着脸, 朝廷居然把她给派来了?你……怎么来了?明寄北惑声问道。
云舟急忙往他身侧看了又看,年大将军放我来的……烟烟呢?她……明寄北听见是师父放她来的,师父既然回了京师, 京师自然也就安稳了。
他放心下来,肃声道:云大人,这边请。
好!云舟激动地点头。
明寄北一路带着她来到中军大帐前, 亲手掀帘,云大人,请。
烟……云舟弯腰踏入大帐,可里面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谢南烟在,她急忙回头,明将军……明寄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跟着进来,放下了帐帘,我相信三日之内,南烟姐姐是肯定会回来的。
她去了哪里?云舟暗觉不妙。
明寄北将谢南烟托付的纸方子盒子交给了云舟,这是南烟姐姐临行前交给我保管的,我想还是放你这儿吧,等她回来,你再亲手给她。
云舟怔怔地接了过来,我问的是,烟烟去了哪里?夜袭王庭。
明寄北只简单的说了四个字,他又转身掀帘走出了大帐。
云舟想问个明白,可明寄北突然下令,来人,守住这儿!莫让云大人离开了!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云舟掀帘,却被明寄北压住了手,你!你想软禁我?明寄北淡淡道:南烟姐姐会回来的,你到处跑,小爷还要分心顾着你,就只有先对你无礼了。
南烟姐姐他日若要责打我,我加倍捱着就是了。
云舟也知道现在是战时,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地到处溜达。
我不会拖累……你别以为你是朝廷的钦差,小爷我就不敢把你绑了!我只想问……嗯?明寄北的佩剑骤然出鞘,云舟忍下了话。
她并不是怕明寄北,她只是不想再与他争执什么。
云舟知趣地缩回了大帐,她抱着木盒子在谢南烟的坐榻上坐了下来。
连日骑马,屁股实在是疼得厉害,这军中坐榻也是硬得咯人,云舟甫才坐下,又忍不住跳了起来,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
烟烟每夜就睡那么硬的榻……云舟想到这里就心疼,她再看了看谢南烟往日盖的被子,也是薄得厉害。
她咬了咬下唇,等这次战事终了,以后她都不许谢南烟再来捱这种苦了。
咦?云舟鼻翼动了动,嗅到了伤药的味道。
她仔细找了找,在榻边发现了一条带血的纱布。
……云舟把木盒子放在了榻边,弯腰仔细看了看,心再次悬了起来。
烟烟难道受伤了?她急忙站起,官服的长袖不小心将木盒子带翻在脚下——十个纸方子撒在地上,云舟是认识的,可多出来的那封手书写的又是什么呢?云舟将脚边的东西捡起,把纸方子收拾好放回木盒后,她迟疑片刻,还是打开了那封手书。
小北:葬龙丘凶险,我若不回,你便率军强攻大车,不惜一切代价踏平大车王庭。
谢南烟的字迹云舟也是认得的,她的眸光紧紧盯着开始的那九个字葬龙丘凶险,我若不回。
葬龙丘是什么地方?什么叫做若不回?云舟越想越怕,她放下手书,又看了看榻边的带血纱布,她惊惶无比,走到帐帘前,掀起了帐帘。
云大人,请好生休息!值守的燕翎将士急忙拦住了云舟,明将军交代过了,云大人想要什么,末将都可以派人去沉沙镇里面取来。
云舟自忖是出不去了,她急道:我要……我要见医官!平日伺候烟烟的医官,我还要这片大漠的地图,你们平日里用的那种!诺。
燕翎将士点头退下。
云舟刚欲顺势走出大帐,又被旁边的另外一个逼了回来。
她只能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大帐之中,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大帐之中来回踱步。
下官,拜见云大人。
医官掀帘走了进来,对着云舟一拜,云大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云大人,这是你要的地图。
燕翎将士也走了进来,双手将地图奉上。
云舟铁青着脸走过来,拿了地图,把燕翎将士打发了出去。
医官愕了一下,云大人?云舟一边急匆匆地打开地图,一面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烟烟她可是受伤了?医官迟疑了一下,便听帐外的燕翎将士小声提醒,云大人是谢将军的夫君。
医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实答道:谢将军来沉沙镇之前,巡营之时,遭了猎燕盟的刺客暗杀,捱了一下……他在心口比划了一下,解释道,不过好在甲衣结实,只伤了皮肉,这几日已经开始结痂了。
说完,他下意识地往帐中看了看,并没有看见谢南烟,只怕这会儿谢将军是出去巡营了吧?明明受伤了,还跑去夜袭王庭?是不要命了么?云舟又怒又忧,她在地图上仔细找了找,并没有看见葬龙丘三个字,她将地图凑近医官,问道,这上面怎么没有葬龙丘啊?医官脸色大变,云大人,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嗯?云舟的心咯噔一声,凉到了极致,你说什么?医官面露惧色,他指了指地图上画了三个旋,这里,怪石很多,可几乎处处都是流沙,凡是进去的人,都没有活着回来的…………云舟骤然双手一软,地图便从她掌心落下。
医官连忙抓住坠落的地图,云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去把明将军找来!云舟咬牙道。
医官还头一次看见这种不好伺候的大官,他连忙低头退出了大帐。
明寄北过了好一阵才来帐中见云舟,他疲惫地道:云大人,又有何事啊?话还没说完,云舟便将谢南烟的留书塞了过来。
明寄北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很快将书信撕了个粉碎。
云舟看他转身欲走,你要做什么?强攻大车!明寄北抛下这四个字,临出大帐,又回头对着云舟道,小爷比任何人都希望南烟姐姐回来!你若也有这份心,就乖乖地留在这里!可是……云舟想要跟明寄北一起。
你能做什么?!明寄北突然揪紧了云舟的衣襟,你为了南烟姐姐又做了什么?云舟又气又委屈,反揪紧了明寄北的肩甲,红着眼眶道:明寄北!我为她打赢了京师那场战,我不是你们所想的废物!说完,她狠狠一推明寄北,掀起帐帘。
云大人……燕翎将士为难地看了看云舟,又看了看明寄北。
云舟卷起了官袍长袖,哑声道:我也有能做到的事!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保证战鼓绝对不会停歇一刻!如若如明寄北所想的那样,能早一刻攻入大车王庭,烟烟说不定还能及时折返。
万一……云舟猛烈摇头,她不允许这个万一出现。
她还有一肚子埋怨的话要对谢南烟说,谢南烟必须好好的活着回来!明寄北迟疑地看着她,之前还觉得她不过是个弱质姑娘,可这次再见她,他不得不承认,云舟已经不是当初的云舟了。
明将军?燕翎将士再看了看明寄北,这……战鼓可不是那么好敲的。
明寄北冷声道。
云舟挺直了腰杆,这世上许多事,都不是简单能成的。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答应烟烟的每一件事,我都做了,就算今日会折在这里,我也算没有亏欠任何人。
明寄北挥手示意放行。
燕翎将士往后退了一步,示意道:云大人,这边走。
云舟跟着这名将士走向了鼓台,这里比其他地方高了半丈,矗立着十面大鼓。
她走上鼓台,明寄北便将鼓手都唤了来,站到了大鼓面前。
云舟干脆地拿起鼓槌,比她想象的沉些。
明寄北按剑转过了身去,大声道:云大人,你且先看看他们都是如何敲的,若是逞不了强,就乖乖下来。
我一定会敲到烟烟回来!云舟咬牙道。
明寄北冷嗤一声,小爷也等着!说罢,他大手一挥,全军听我号令!天明之时,全军突击,踏平大车王庭!诺!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小舟舟已经不是当初的渔村村姑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大战初了天上铅云压顶, 黎明时分, 寒风刺骨,天上又开始簌簌落起了大雪。
咚!云舟身侧的鼓手擂动战鼓,敲响了第一声战鼓。
她只觉双耳一阵嗡嗡响, 她凝神盯着这个鼓手,仔细将他的敲击节奏都一一记下。
当九鼓齐响, 声势比方才还要壮阔百倍。
云舟只觉热血沸腾,举起双槌, 依着她记下的节奏, 敲响了战鼓。
明寄北点齐兵马,下意识的往鼓台上一瞧, 他颇是震惊。
曾经那样胆小的姑娘,如今敲响战鼓,也算得上是有模有样。
或许……南烟姐姐喜欢的就是她的倔吧。
明寄北黯然笑笑,他擎弓在手,大声道:全军!强袭大车军营!诺!诺!诺!三军齐声高喝, 声势比昨夜的还要大。
四万燕翎军出营之后,摆好长阵——盾兵在前, 弓兵在后,步步前逼。
弓骑兵与枪骑兵分猎左右两翼,随着前军步步往前行。
一万步兵作为后军缓缓跟行, 一旦前锋穿破敌军前线,两种骑兵冲阵之后,这一万步兵便是最后捅入大车军阵的利刃。
云舟一直知道战争有多残酷, 可如今亲眼瞧见,她才明白古来征战几人回这简简单单的七个字里面蕴含了多少人的血泪?厮杀声骤起,战鼓声几乎被淹没下去。
云舟身侧的鼓手突然大喝道:格老子的,给老子敲响些!兄弟们都在拼呢!喝!九名鼓手齐声一喝,带着云舟也激动了起来,擂鼓的劲力更重,每一次捶下,都震得双手一阵发麻。
云舟说过的话,会算话。
此时她死死咬牙,她只希望她做到的,谢南烟也能做到。
当漫天飞雪沾染上猩红色,茫茫白雪覆盖下的黄沙也沁红了砂砾,大车与大陵两军厮杀,从天明之时打到了夜色降临,没有谁鸣金收兵,也没有谁往后退一步。
十万对四万,还有两倍的优势,可燕翎军的将士每个都是铁打出来的汉子,硬是与大车焦灼厮杀了一日,还不见半点颓势。
呜——突然,大车军阵之后,吹响了一阵号角声。
明寄北挽弓射落一名大车狼骑后,杀红眼的他匆匆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黑云压顶,夜色迷蒙,在风雪之中根本看不清楚来的兵马是哪家的王旗?可不管是哪家的,一定是大车的兵马。
既然来了援军,今夜这一战也只有死斗到底了。
铿!铿!铿!……万万没想到,大车居然响起了鸣金收兵的声音。
大车兵马迅速后撤,明寄北本想继续追去,大手才抬起来,便被身侧的燕翎将士拉住了。
明将军,兄弟们……已经……他不敢说完,怕影响了军心。
明寄北侧脸一看,今日一战,四万兄弟折损也怕有数千人了。
再强行追袭,死伤只会更加惨重。
休战!明寄北艰难地下完军令,大陵这边也开始鸣金收兵。
南烟姐姐……如今这阵势,越看越觉得谢南烟怕是凶多吉少。
大车兵马只是往后撤退了半里,手持大车王旗的持旗将军将王旗竖在了军阵之前。
大车上下兵士还没来得及回营整顿,便一个一个地朝着王旗跪了下来。
明寄北觉得情势好像有些奇怪,他暂缓撤兵,坐在马背之上驻足远远眺望远处。
大王子的帅旗被就地斩断,一支军队从军阵之后绕道出来,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行来——那为首的一个,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紫的,不是谢南烟又是谁?烟烟……云舟在鼓台上停下敲打战鼓,远远地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熟悉身影,已是满目通红,泪光盈盈。
她双手不自主地颤抖着,这一泄气,哪里还能握住鼓槌,只能由着鼓槌掉落在脚边。
她想往前跑向谢南烟,可才往前跨了一步,才发现双腿已是麻木,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云大人!左右鼓手将她扶起,云舟咬牙往前走了好几步,只想快些走到谢南烟身前。
谢南烟走近之后,得意地对着满眼泪光的明寄北道:小北,你瞧,我没有让你失望!我把被软禁的可汗救出来了!明寄北猛烈地点头,这才发现谢南烟身上的轻甲已经残破不堪,身上被刀锋划破了好几处,露出的白色内裳已经染成了红色。
他无法想象她带去的五千轻功好手是如何穿过葬龙丘的,更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凭着剩下的兄弟杀入王庭,把可汗救出来,结束这场战争?明寄北哽咽,回来就好!驾!驾!一直在后方看着两军交战煎熬欲死的小王子打马过来,翻身跳下了马儿,快步走到了谢南烟面前,红绡……你可终于来了……不然我的族民……我的族民都要在这场战争中无辜枉死了……不义之战,早该完结。
无辜枉死的岂止你的族民?谢南烟冷冷回敬了一句。
小王子自知说错了话,阿古莎皱眉问道:我们……可以回大车了么?谢南烟倦然点头,你们的可汗已经接管了兵马,你们可以安然回去了……她也终是可以安然回家了。
谢谢你,红绡!小王子感激万分,忍不住出手将谢南烟紧紧一抱,谢谢……放开!谁是你的红绡!小王子的话还没说完,云舟便一拳打在了小王子脸上,她又怒又悲,就是因为你,她才会如此冒险,我们才会死那么多人!小王子被打得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来,怎么云舟会出现在这里?阿古莎本想回敬云舟一拳,可谢南烟已出剑护在了云舟身前,如若你们还想打,我大陵还是可以奉陪到底!云舟挺身走到了谢南烟身前,怒声道:我警告你,烟烟是我的妻子,她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妻子!你的脏手有多远就拿开多远,下次再敢接近烟烟,我定会亲手削下你的手!谢南烟听得又惊又喜,她悄悄地去牵云舟的手,才发现云舟的手掌又烫又肿,好几处都磨出了水泡。
她生怕弄疼了云舟,却被云舟紧紧握住。
你敢?阿古莎虽不能对云舟下手,可有些话还是得凶回去的。
小王子本来也觉得自己理亏,可被云舟一激,心里也来了气,就凭你这小身板!我告诉你,红绡也曾是……云舟是真的怒到了极致,不等小王子说完,又一拳打向了小王子。
这次小王子有了防备,阿古莎也有了防备。
云舟一拳挥空,小王子却开始反击,一脚踢向了云舟的肚子。
啊!很快地,小王子发出一声惨呼。
谢南烟的剑背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腿上,她挑眉怒道:这场战全由你而起,我们大陵没有亏待过你半分,大陵的子弟兵竟遭此兵祸,死伤至此,于情于理,我都必须让你还我们大陵一个交代。
谢南烟,你出手这般狠,就不怕……阿古莎冷声反问。
谢南烟没有让她说完,剑锋已顶在了阿古莎的喉咙上,断他一腿,是让他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我谢南烟的人,也是你们踢得的?小王子痛得变了脸色,见谢南烟是真的怒了,也怕再被扣下,永远都回不得大车,便暂时忍下了憋屈,阿古莎,我们走!你伤他的,我会还你的!阿古莎扶起了小王子,恨声道。
谢南烟冷声应道:今日一战我大陵将士死伤的,我也会还你们大车的!她丝毫不惧,看向明寄北,小北,传令全军,整军再战!小王子慌忙扯住了阿古莎,忍痛道:别……还是别打了……谢南烟往后让了一步,那就请小王子回大车吧。
小王子眸光复杂,再深望了谢南烟一眼,低声道:这笔账,永远都算不清楚的。
今日,我也让你一步,我不想我的族民再这样无谓牺牲,回去我会跟父汗说,以后能不打就不要打了。
谢南烟别过了脸去,并没有回话。
小王子轻轻一叹,由阿古莎扶着,一瘸一瘸地往大车的军阵走去。
谢南烟看向身边的云舟,她哪里还顾得周围有多少人看着,紧紧地抱住了云舟,温柔至极,也后怕至极,阿舟……你怎么来了?你先治伤!其他事等你好些了再说。
云舟只敢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心,生怕拍得重了,让谢南烟更痛。
遵命,夫君。
谢南烟莞尔点头,将后续之事交由明寄北收拾,便与云舟一起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医官快速看了谢南烟的伤势,便开了方子,留下了伤药与干净纱布,让云舟来给谢南烟上药。
云舟一直默不作声,进出中军大帐三次,端来了三盆干净热水,放在了谢南烟的脚边。
阿舟,我都是小伤,不会死的。
谢南烟以为云舟是在担心她的伤势,才这样一言不发,赶紧解释道。
小伤也会疼的!云舟走了过来,开始轻柔地解下谢南烟身上的残甲。
你……好像还在生气?谢南烟惑然看她。
云舟没有回答,只是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把贴在谢南烟身上的冰冷衣裳撕下来,若是疼了……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第一百五十二章.寒夜帐暖嘶!谢南烟突然嘶了一声。
云舟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 急声道:烟烟, 对不起!傻阿舟。
谢南烟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对不起,该我来说的。
……云舟眼圈一红, 下次……下次不许那么拼了……我是真的害怕……害怕你再也回不来了……谢南烟哑然笑笑,云舟, 看着我。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喊她全名了。
云舟有些愕然,嗯?今日你打小王子的样子, 很凶。
谢南烟嘴角一勾, 可是,我看了心里暖得很, 我喜欢。
云舟正色道:他再敢接近你,我还是会打他的!谢南烟凑近她,轻轻地蹭了蹭云舟的鼻尖,好,到时候, 我帮你一起打。
呵……云舟捧住了谢南烟的脸颊,终是笑了出来, 先把伤口清理好了,你养好了再说。
说着,她坐到了谢南烟身侧, 皱紧了眉心,轻柔无比地把谢南烟身上的染血衣裳给褪了下来。
浸湿了水的热帕子擦拭完谢南烟的伤口后,将三盆热水都染了个红。
云舟越看越心疼, 上药的时候,生怕羽毛刮得重了,会让谢南烟痛得更厉害。
所以,云舟几乎是每刮一下,就紧盯谢南烟一眼。
说不疼,都是假话。
可谢南烟知道,若是她忍不住现下的疼,再嘶一声,或是呼痛一声,眼前这个战战兢兢的夫君只怕是不敢再给她上药了。
谢南烟强忍痛意,她嘴角绷着微笑,只想让云舟放心,帮她把伤药上好。
云舟缠纱布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谢南烟的轻颤。
她没有戳破谢南烟的逞强,只是避开谢南烟的余光,快速擦去涌到眼角的泪水。
中军大帐之中,安静得可以听见帐外的簌簌落雪声。
云舟终于帮谢南烟缠好了伤口,她抱来干净衣裳,给谢南烟温柔地穿好,又怕她不够暖,抱了大氅来,给她罩在身上。
十三道。
云舟牵住谢南烟的双手,坐在她身侧,肃声开口。
谢南烟怔然,十三道?大大小小的,这次一共伤了十三道。
云舟给她记着,等你好了,这账我要算的!谢南烟笑道:你舍得啊?说话间,她的小指往云舟的官袍衣带上一勾。
烟烟!云舟羞然,她急忙按住谢南烟的手,你还伤着……这样不好……会弄坏你的……谢南烟忍笑道:你知道我伤着,就多怜惜一点,不成么?顿了一下,她索性偎入了云舟的怀中,手指在云舟下巴上轻轻摩挲,或者……今夜让我在上面?云舟双颊通红,沉声道:胡闹……惊觉衣带还是被谢南烟扯开了,烟烟!谢南烟得意地扯开了自己的衣带,低头将两条衣带拉了个近,她打趣道:我又没说一定要小别胜新婚,我不过是想打个衣带结,啧啧,阿舟你呀,学坏了,都在想些什么?明明就是!可云舟也没办法反驳她,轻咳了两声,我哪里学坏了?谢南烟也不急着点破她的心虚,她继续道:我近日想到了一种结,你要不要看我打一回?好。
云舟点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看好了。
谢南烟牵着两条衣带凑在一起,先绾了一个结。
云舟看得认真,这第一个结是云舟教过她的一心结。
前尘甜蜜往事浮现心头,那时她傻傻地以为她与谢南烟能那样甜甜蜜蜜地走到头,哪会想到后面还会有这些生关死劫?谢南烟再绾了两次一心结,两人的衣带已经紧紧缠作了一团。
云舟惑然,烟烟你这是?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谢南烟再次贴近云舟,笑眼里噙起了泪花,所以,这种结叫做‘三生结’。
云舟鼻子一酸,抚上了谢南烟的脸颊,当真?当真!谢南烟笃定地点头。
云舟的笑容很是温暖,她将谢南烟拢在怀中,轻蹭着谢南烟的额头,烟烟快些好起来,我们就可以早些回家,兴许还能赶上元月,一家人团团圆圆地过个年。
谢南烟眸光微亮,好!云舟抿唇笑笑。
谢南烟的双臂搂住了云舟的腰杆,这久违的温暖怀抱,她贪恋得紧。
情浓深处,谢南烟忍不住启唇在云舟耳垂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云舟被她咬得心里发酥,可又不能真把她按倒恣意亲吻,只能强忍心底的悸动,嗔道:又胡闹。
谢南烟看她涨红了脸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我亲自家的夫君,天经地义,哪里胡闹了?云舟蹙紧眉心,你才不是亲。
谢南烟挑衅地看她,哦?那什么才是亲?比如……她声音突然低哑下去,一手勾住了云舟的颈子,一手捏住了云舟的下巴,这样……将吻未吻,半吊着云舟的心,心痒毛抓。
云舟翕动唇瓣,刚欲亲上。
谢南烟又轻巧避开,笑道:瞧瞧,到底是谁不规矩?烟烟!云舟又羞又怒,被谢南烟这样逗下去,云舟感觉全身都要烧起来了。
谢南烟突然揪紧了云舟的衣襟,蓦地将云舟按倒在了榻上——高束的青丝从颈边垂落,发梢轻撩过脸侧,痒痒地贴在了云舟的颈窝里。
云舟双眸圆睁,一瞬不瞬地看着谢南烟缓缓凑近。
心,蓦地跳了个疯狂。
哪知谢南烟只是懒洋洋地趴在云舟的心口,她笑然合眼,倦声道:还是这里舒服……又暖又软……云舟摇头苦笑,拉了薄被子盖住了她与她,好好休息,烟烟。
阿舟,你在就好。
谢南烟喃喃应了一声,似是倦极,呼吸很快便沉了起来。
云舟呆呆望着谢南烟的睡容,她心疼地轻抚她的背心,心道:烟烟,当初你要我乔装,那我就以男装示人一世;你要我考科举,那我就好好读书;你要我帮你守好京师,护好所有你在乎的人……她嘴角轻轻一勾,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要他敢动你,我就让他滚下来……既然她注定要在大陵叱咤一世,那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云舟都已打定了主意,要与她携手风雨走这一世。
云舟唯一的心愿,便是下一世——她不再是天下闻名的镇南将军谢南烟,她也不再是一个只会画画的渔村小村姑,相守的日子少些风雨,就像是清宁村的那些日子,平静而温馨。
蜡烛突然燃烬熄灭,中军大帐陷入了一片漆黑。
只是这一次,谢南烟不会再觉得被子太薄,云舟不会再觉得心惊胆战。
有你在,就好。
简单的五个字在彼此心头响起,谢南烟下意识地揪住了她与她的衣带结。
暖暖地,云舟也伸过手来,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谢南烟嘴角一扬,只觉安然。
云舟轻轻地吻了一口谢南烟的额角,低声道:安心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谢南烟没有回答,她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终是沉沉睡去。
明寄北手中拿着京师寄来的飞鸽传书,迟疑地站在大帐帘外,不知该不该打破南烟姐姐这难得的暖夜。
木阿按剑走了过来,探头问道:明将军,你这是……嘘!明寄北急给木阿一个眼色,别吵到南烟姐姐了。
木阿点头。
走,今夜反正我睡不着,你再陪我巡一遍营去。
明寄北将飞鸽传书收起,拉着木阿便往军营深处行去。
木阿心头暗暗叫苦,这大雪天的,明寄北睡不着,可他分明是睡得着的啊。
第二日,清晨。
大车来了使者献上了和书,明寄北便代谢南烟处理两军之事。
随后,大车王旗拔营,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往大车王庭去了。
明寄北下令犒赏三军后,继续处理军中要务。
战后各种事宜要一一处理完毕,才能拔营回京。
既然谢南烟没空做,那便都由他来代劳吧。
木阿端着午膳走入中军大帐的时候,谢南烟与云舟才起身不久。
他黑着一双铜铃大眼走近,将午膳放在了案几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云舟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牛大哥,你昨晚做什么了?木阿无奈地答道:被明将军拉着巡营巡了一夜……说着,他瞄了一眼谢南烟,不过将军放心,木阿扛得住的!谢南烟忍笑道:牛大哥肯定扛得住。
说着,她想了想,去把小北喊来吧,我想他一定有事。
木阿惊道:将军厉害啊,昨晚明将军好像就有事要找你,后来说不能吵到大人与将军……嗯?谢南烟故意冷哼一声。
木阿连忙闭嘴,快速退出了大帐。
云舟笑道:烟烟一凶起来,牛大哥都害怕。
谢南烟莞尔,好像你不害怕似的?我怎么不怕?云舟在谢南烟身边坐下,拉了大氅给她罩着,柔声道:可我现在更怕你着凉,快披好。
无事献殷勤。
谢南烟刮了一下云舟的鼻尖,好吧,我就依着夫君大人,好好地暖着,呵。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故事继续~☆、第一百五十三章.太后之心明寄北听到木阿传话后, 很快便来到了中军大帐之中。
南烟姐姐……明寄北开门见山, 将昨夜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了谢南烟,这是师父昨晚的飞鸽传书。
谢南烟接了过来, 将书信打开后,只看了一眼, 就震惊无比地侧脸看向了云舟。
云舟被看得心里发毛,烟烟?阿舟, 你这胆儿竟大到这地步了?谢南烟再打量了云舟几眼, 这翻天的大事,居然也让她与容兮姐姐一起办成了。
明寄北原本也是不信的, 可年宛娘的书信写得清楚,京师新帝已经登基,大局已定。
我……我没有动手杀人。
云舟解释,我只是容不得他对你下杀手,我也知道他是你什么人。
谢南烟苦笑摇头, 帝家无真情,果真没有说错。
云舟伸手牵了她的手, 觉得她的掌心很凉,烟烟。
谢南烟再摇了摇头,我没事。
对谢南烟而言, 她已经打从心底把殷东佑看做了亲哥哥,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浓至亲,却万万没想到, 殷东佑竟将她看做了眼中钉,只想除之而后快。
心口上的伤处还在隐隐作痛,那是辎重营混入的猎燕盟杀手留下的,如今也算是殷东佑在她心口留下的伤痕。
她从未想过君临天下,抢夺殷东佑的帝位。
可她不懂,坐在龙椅上的人都是孤独又警觉的人,坐的时间越久,孤独与警觉就越浓,浓到把自己的本心也彻底吞噬殆尽都不自知。
谢南烟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分明心底阵阵酸涩,临到眼眶边,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殷东佑是何时与猎燕盟勾结上的?这事谢南烟已经不想再查下去,她只想远离这些人这些事,至少,她还能相信亲人该是亲密无间,亲人该是这世上最可靠的人。
好在,云舟掌心的温暖让她有几分安慰。
小北,整备兵马,三日后我们拔营回京。
谢南烟突然哑涩开口。
明寄北点头,好!谢南烟对着明寄北伸出了另一只手,牵住了他冰凉的手,我们赶在正月初一前回去,我想师父跟容兮姐姐了。
明寄北红了眼眶,重重点头,嗯!云舟怔怔地看着谢南烟,她心疼她,小声提醒道:烟烟,可你还有伤。
都会好的。
谢南烟话中有话,她笑看着云舟,眼中有泪,有你们在,我的伤都会好的。
云舟紧了紧谢南烟的手,掌心隐隐作痛。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将烟烟重新暖起来,暖成那个原来骄傲飞扬的她。
燕翎军军纪严明,谢南烟定下归期后,各营忙了起来,只花了两日半,便做好了回京的所有准备。
沉沙镇还是由原来的守将继续值守,伤病将士继续留在沉沙镇养伤,除了沉沙镇原来的兵马外,其他驰援的人马一起拔营归京。
大军拔营的当天,明寄北的军报便八百里加急火速送往了京师。
十三日后,在腊月二十八这日,军报送入了宫中,到了尉迟容兮的手中。
尉迟容兮已经处理国政多日,比才开始的时候要得心应手不少。
她接到军报之时,眉心紧紧一蹙,直到读完了整个军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南烟那边如何了?年宛娘白发苍苍,坐在一旁。
这个冬日受凉太多,她只觉整个骨架子都在阴阴地发疼,站得久了,双腿都会发软。
所以平日尉迟容兮处理国政的时候,年宛娘总是坐在一旁听着、帮着,可这几日下来,她渐渐地觉得力不从心了。
终是,老了。
尉迟容兮如实道:南烟率领五千人穿越葬龙丘,夜袭大车王庭……年宛娘并没有太多惊讶,她一手教出来的谢南烟有这样的胆识,她为之骄傲,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得手了?尉迟容兮点头,得手了。
年宛娘大笑,想必她也快回来了。
尉迟容兮愕然,师父,如今各地风雪封山,行军不易,不如我下道懿旨,让她在沉沙镇休整数月,再回京师吧。
年宛娘摇头,你信不信,你就算下了,她也不会听。
师父?尉迟容兮不明白。
年宛娘若有所思地看着尉迟容兮,我已将京师发生的事都告诉她了,沉沙镇她是待不住数月的。
尉迟容兮轻叹一声。
天子的灵柩已经下葬皇陵,殷东佑如今被年宛娘囚在大将军府下的暗牢中。
当初尉迟容兮以为这是年宛娘故意为之,想引出那个与殷东佑暗中接触的猎燕盟中人。
可这几日各地捉拿猎燕盟的文书如雪花一般飞来,尉迟容兮仔细算算,也差不多算是把猎燕盟那群江湖人一锅端了。
如今还留着殷东佑的命,只怕是年宛娘念着他是谢南烟哥哥的这一点。
活着,对殷东佑而言也是一种惩罚。
他本可顾念亲情,安然做他一世帝王。
只要谢南烟护着,年宛娘绝不会主动把他给拉下龙椅来。
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对谢南烟动了杀心。
年宛娘可以不在乎任何殷家皇族的人,可她不能不在乎她膝下的这三个徒儿。
做错事的人应该受罚,可没有做错事的人又何必牵连在内?启禀太后,大将军府有管事求见大将军。
内侍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
年宛娘皱眉,何事?尉迟容兮示意内侍将大将军府的管事领进来,宣。
大将军府的管事低头走入大殿,他走近了年宛娘,压低了声音道:大将军,昨夜他撞墙自尽了。
尉迟容兮微微一颤,年宛娘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好生敛了,下去吧。
诺。
大将军府的管事快步退出了大殿。
年宛娘侧脸看着尉迟容兮,担心地问道:容兮?尉迟容兮摇头,师父,我没事。
他若一开始就有这样的骨气,或许我会真的为他难过一阵。
年宛娘对着尉迟容兮招了招手,尉迟容兮走了过来,坐到了年宛娘的身侧。
她靠在了年宛娘的身上,挽住了年宛娘的手,师父,能不能允我一事?嗯。
年宛娘似是知道她想做什么,没有细问就直接点头,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我老了,未来的这片天下只能靠你跟小北了。
听见年宛娘没有提到谢南烟的名字,尉迟容兮就知道师父是懂她要求什么。
我代南烟谢谢你,师父。
尉迟容兮感激地道。
年宛娘覆上她的手,叹息道:其实……师父,这是容兮心甘情愿的选择。
尉迟容兮笃定地说完,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已经困了她许久,这次就让她自由自在的活吧。
年宛娘微微笑笑,如若她不愿意呢?师父,你我都懂她到底是什么心性的人。
尉迟容兮会心一笑。
年宛娘静静看她,慨声道:可我才明白,容兮你是什么心性的人?终究是师父,误了你。
尉迟容兮摇头,低声道:如今这样,也很好。
说完,她侧脸看向了一旁的摇篮,容儿在那儿睡得正酣,我有容儿就够了。
年宛娘俯身看着容儿,我等着看,大陵第一位女皇殷容,将给大陵带来怎样的盛世?启禀太后!突然,内侍又激动地跑到了殿门前,谢将军与云大人在宫外求见!尉迟容兮不敢相信听见的话,年宛娘寒了脸道:有伤还敢这般急行,南烟是越来越胡闹了!尉迟容兮急声道:快宣!说完,又担心谢南烟冻着,柳儿,快去拿暖壶与暖衣来,准备暖酒,哀家要给南烟接风!柳儿喜声道:诺!皇城之外,云舟与谢南烟双双翻身下马。
云舟快速从马鞍边取了大氅与纸伞过来,她将大氅给谢南烟披上后,又给谢南烟撑起伞,遮住了天上的落雪。
谢南烟今日穿着雪色官服,她仰头看着厚重的宫门,心绪复杂,说不清到底是喜,还是悲?烟烟。
云舟轻声唤她,都过去了。
谢南烟点头,我知道。
她如往日一样地牵住了云舟另一只手,对着云舟轻轻一笑,我只是想师父跟容兮姐姐了。
云大人,谢将军,请。
内侍快步迎出。
云舟与谢南烟微微点头,便随着内侍走入宫门,朝着尉迟容兮平日处理政事的政事殿走去。
这边柳儿已经带着宫娥们张罗好了酒宴,与宫娥们笑吟吟地站在殿外,等着云舟与谢南烟出现。
尉迟容兮哪里还坐得住,她起身站在殿门前,紧紧盯着宫苑的大门,心,跳得很快。
她知道她伤了,也不知伤成什么样了?云大人,谢将军到。
内侍一声高呼。
云舟执伞与谢南烟一起踏入了宫苑——红袍白衣,一伞之下,很是般配。
尉迟容兮瞬间湿了眼眶,她黯然笑笑,对两人招手,外面雪大,快些进殿来。
说完,她给柳儿递了眼色,暖壶快送上去。
诺。
柳儿带着宫娥将两个暖壶送了上去。
云舟与谢南烟笑然接过,身上很快又被罩上了一件暖衣,踏入殿门后,只觉周身的寒气都去了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渐渐接近尾声啦~☆、第一百五十四章.执伞都免礼, 赐座。
尉迟容兮不等两人行礼, 便先免了。
谢南烟微微侧目,第一眼便瞧见了静静坐在一旁的白发师父,她只觉再见师父, 她已老了数十年。
心下恻然,她走向了年宛娘, 在年宛娘面前跪了下去,枕上了年宛娘的双膝, 师父, 我回来了。
嗯。
年宛娘坐得端直,语气依旧凶狠, 谁让你冒雪赶回来的?军报上说了,你还有伤……师父,我就是想你跟容兮姐姐了。
谢南烟把暖壶放下,双手握住年宛娘的手,笑道, 今年一起过年,好不好?年宛娘绷着脸, 不好,军中还有……就一次,好不好?谢南烟几乎是在撒娇, 她摇了摇年宛娘的手,好不好?你……年宛娘尽力绷住笑意,可嘴角的上扬还是出卖了她的欢喜, 是翅膀硬了么?师父的话都不听了?师父说的对!谢南烟突然站了起来,紧紧地拥住了年宛娘,翅膀再不硬起来,以后又如何照顾师父呢?她说得欢喜,只觉眼眶一烫,竟不知不觉地湿了眼。
年宛娘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羞色,她急声道:胡闹!放开!我就不放开!谢南烟抱得更紧,甚至还小小地威胁了一句,我身上可是有整整十三道口子,师父你若是忍心,就狠狠推开我。
年宛娘又气又暖,语气比方才软了许多,你就仗着我宠你!是啊,我的师父可是天下最好的师父!谢南烟越发地得意,此时拥住年宛娘,就像是拥住了自己的娘亲似的,踏实又温暖。
云舟将纸伞收好,放在了殿门边,她哑然笑笑,看着谢南烟与年宛娘这样温馨的一幕,也打从心里觉得温暖。
说实话,她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无奈又温柔的年大将军。
魔尊再厉害,遇到了谢南烟这只小鬼,只怕也没辙了。
想到了这儿,云舟的嘴角一勾,笑得温润。
尉迟容兮悄悄地打量着云舟的眉眼,她是南烟最喜欢的人,一个可以为了南烟负上谋逆大罪的渔村小姑娘。
把南烟交给她……也算是托付了个良人。
尉迟容兮忍下了心头的酸涩感,她黯然笑笑,看向了谢南烟,这才发现谢南烟与年宛娘都看着自己。
她连忙敛起脸上的失落,愕然问道:南烟,师父,怎么了?谢南烟对着她伸出了手来,容兮姐姐,来。
尉迟容兮迟疑地走过去,牵住了谢南烟的手,嗯?以后我也会保护你们。
谢南烟笑然说完,看向了云舟,阿舟,你也会保护我的,是不是?云舟莞尔点头。
年宛娘突然干咳了两声,肃声道:既然提到这个了,我有几句话,想与云大人单独谈谈。
师父?谢南烟有点担心云舟。
年宛娘就知道她会护着云舟,我知道她是你心头肉,放心,师父一个指头都不会动她的!说完,年宛娘站了起来,示意云舟出去说。
你们姐妹两个也许久不见了,就留在这儿说说话,若敢偷偷跟来,我可不管你们是将军还是太后。
临出殿门之时,年宛娘又嘱咐了一句。
谢南烟看了看尉迟容兮,尉迟容兮含笑示意别怕。
云舟抖了抖靠在殿门上的纸伞,撑开纸伞,与年宛娘一起走了出去。
大雪纷纷,很快便在纸伞上落了一层细雪。
两人走出了宫苑,拐入了宫道之中。
云舟担心她冻到,便将手中的暖壶递了过去,大将军,快些暖着。
年宛娘颇有几分吃惊,她接了过来,捧在掌心,语气依旧冰凉,南烟就是被你这样哄得死心塌地的吧?云舟摇头,认真地道:我待烟烟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也是,我年宛娘养出的弟子,怎会被人轻易骗了?年宛娘淡淡说完,她忽地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望着宫道的尽头,云舟,南烟本该是第二个我,足以在青史之中百世流芳。
云舟点头,我知道。
年宛娘侧脸看她,可这样太累了。
云舟愕然,年大将军?她一直都是随性而为的野丫头,当初我困了她数年,现在想来或许是我做错了。
年宛娘说得感慨,只觉身上一暖,原是云舟将身上的暖衣罩在了她的身上。
年宛娘瞪了一眼云舟,你这样的性子,也是个招人喜欢的主。
你是烟烟的师父,是烟烟最敬爱的人。
云舟轻轻一笑,有句话叫做、爱屋及乌,我也不是什么人都照顾的。
年宛娘静静看她,我今日才知道,你这嘴皮子也很厉害。
放在过去,云舟或许还怕她,可方才看见了她的温柔一面,云舟只当她是个严厉的长辈,大将军,若是我有说错的地方,你只管骂。
骂了你,南烟记恨我怎么办?年宛娘冷声说完,继续道,过了年,你就去西海任县令吧。
为何?云舟很是吃惊。
年宛娘肃声道:我嫌南烟天天在京师转悠,会扰我休息,所以你就带着她一起去。
镇南将军一职,我会给南烟留着,你若是敢欺负她,我立马带着燕翎军杀到西海去,当着她的面把你的脑袋给剁了!我怎舍得欺负她呢?我……云舟急声回答,可话说完,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突然的静默,让年宛娘感觉很不舒服,怎的不说下去了?云舟哑然笑笑,沉声问道:若是烟烟想你一起去呢?胡闹!本大将军若是走了,谁来顶大陵的天?年宛娘立即否去了云舟的意图,你们两个胡闹就算了!哦。
云舟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年宛娘挑眉看她,我警告你,别像南烟一样的,一肚子尽是鬼点子!云舟摇头笑道:是,是,是,大将军教训的是。
说着,她抖了抖纸伞上的落雪,恭声道,雪下大了,外面冷,大将军还是早些回殿,免得冻坏了。
年宛娘看着她的眉眼,她这温润的性子,与她爹娘是一点都不像。
不过,也好在她是这样的性子,以后绝不会气着南烟。
不知怎的,大抵是受了南烟的影响,今日看云舟多了几眼,竟觉得她比往昔顺眼多了。
嗯。
她应声转身,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云舟故意慢了她半步,撑着纸伞,默默相随,一路朝着宫苑走来。
大殿之中,在云舟与年宛娘走后不久,谢南烟便拉着尉迟容兮一起在容儿旁边坐了下来。
小容儿!姑姑来看你了,啧啧,这才几日不见,又胖了一圈。
谢南烟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脸,搓暖了手,轻轻地摸了摸。
尉迟容兮笑道:孩子都是这样的。
她怎么就长得那么慢呢?谢南烟无奈地叹了一声,我可还等着她可以握弓了,教她握弓射箭呢。
尉迟容兮憧憬那样的一幕,当真?自然当真!谢南烟说得骄傲,我要把我会的都教给她!她可是我们大陵第一位女皇,定是个文武全才!尉迟容兮莞尔,南烟你也一样。
谢南烟岂会不知尉迟容兮话中的另一层深意,她摇头笑道:还是算了吧,我自由自在惯了,要我困在这儿一辈子,我可不干。
尉迟容兮的笑容浅了些许,如今战事已了,南烟你后面想做什么?谢南烟仔细想了想,告假养伤三个月,拉着阿舟四处走走。
也好。
尉迟容兮点头。
谢南烟听出了她话中的失落感,她轻轻地拍了拍尉迟容兮的手背,放心!我会回来的!大陵的这片天,不能让你跟师父,还有小北帮我撑着。
尉迟容兮又惊又喜,其实……容兮姐姐,我意已定。
谢南烟说得坚定,她轻轻地摇了摇容儿的摇篮,我虽然喜欢自由自在,可也知什么是责任。
她转眸看她,勾唇轻笑,师父在哪里,容兮姐姐在哪里,小北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那……你的云舟……尉迟容兮迟疑了。
谢南烟眉目皆是笑意,我在哪里,她自然也就在哪里。
大殿之外,云舟与年宛娘执伞而立。
年宛娘眼圈微红,怔怔地看着谢南烟与尉迟容兮,这丫头又在说傻话。
烟烟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云舟将纸伞收起,轻轻地拂去了落在年宛娘双肩上的落雪,她的语气极为温柔,一家人就该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何必天各一方呢?年宛娘掩住泪色,她哑声道:你今日的话似乎多了点。
是,是,是。
云舟赔笑,对着年宛娘躬身道,大将军,请。
谢南烟与尉迟容兮看见两人先后踏入殿中,谢南烟下意识地往云舟那边看了一眼。
云舟对着她眨了下右眼,笑意盈盈。
谢南烟走上前去,拉着年宛娘坐了下来,笑道:师父,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定什么?年宛娘依旧绷着笑意。
谢南烟看了看云舟,又看了看尉迟容兮,最后静静地看着年宛娘,一字一句地道:我们一家人,这一世都要团团圆圆的。
年宛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忍笑的云舟,她故意铁青着脸,看着谢南烟,也不知谁教坏的谁?尉迟容兮哑然笑笑,忽然觉得今年的雪也没有那么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故事还有一点小尾巴~☆、第一百五十五章.相忘江湖不当归日暮时分, 云舟与谢南烟一起从宫中出来。
尉迟容兮担心她们骑马凉了, 便命宫人准备了马车,送她们两个回府。
谢南烟今日一直没有机会好好问问云舟,师父到底对她说了些什么?此时两人上了马车, 谢南烟便忍不住问了,老实交代, 师父都跟你说了什么?云舟牵了她的手,放在怀中暖着, 她要我去西海做个县令, 带着你离开京城。
你答应了?谢南烟大惊。
云舟笑道:我说了,烟烟去哪里, 我就去哪里。
说完,她将谢南烟拥入怀中,这句话好像……你也说了。
谢南烟枕在她的颈窝里面,暖暖轻笑,看来, 这次师父与容兮姐姐想到了一处,你跟我想到了一处。
云舟会心笑道:今日看来, 谁都拗不过你。
我可是人见人愁的女魔头。
谢南烟得意地勾住了云舟的颈子,与她贴得更紧,打趣笑道:谁让你一个倒霉被我缠上了呢?幸好遇上了你。
云舟轻刮了一下谢南烟的鼻尖, 不然,我现在还懵懵懂懂的,说不定早被人杀了, 还不知到底是惹了谁?谢南烟反刮了一下云舟的鼻尖,我这边的心事已了,你的呢?我?云舟愕了一下。
谢南烟提醒道:拂儿。
云舟眉心紧蹙,唉,我送她的礼物还没画完。
离春暖花开还有些日子,应该还来得及。
谢南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她已想好给楚拂送一份什么礼物。
无父无母,孑然一身,楚拂就这样走了,谢南烟心里也不会舒服。
马车缓缓来到了云府门前,云舟扶着谢南烟下了马车。
府中人似乎已经知道她们回来了,远远瞧见两人下了马车,杨嬷嬷就带着一堆人执伞迎了上来。
大人,快些暖着。
少夫人,可别冻坏了。
杨嬷嬷与墨儿最是殷勤,只见禾嬷嬷挤了进来,把暖壶塞入两人手中,笑道:大人,少夫人回来就好!云舟与谢南烟相互看了一眼,下意识地望向府门,那儿空荡荡的,并没有楚拂的身影。
谢南烟问道:楚少夫人呢?她……禾嬷嬷提到这个名字,眼圈就红了起来,她带着阿荷走了。
走了?!云舟大惊。
杨嬷嬷解释道:楚少夫人每日都会去城门前瞧瞧,看看大人与少夫人有没有回来?今日她一回来,就吩咐我们准备好迎接你们。
然后……她迟疑地看了看墨儿,她原先还不觉得怎么,可听禾嬷嬷这样一说,好像情况不太对劲,她好像让阿荷雇了辆马车……去哪里了?谢南烟急问道。
杨嬷嬷摇头,墨儿也摇头。
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吧?杨嬷嬷宁愿往好的地方想。
禾嬷嬷似乎知道什么,她哑声道:大人,楚少夫人有句话要我告诉你,她说她留了东西给你,就搁在她的房间中……云舟今日与谢南烟骑马入城太急,并没有注意到城门前的楚拂。
她执伞站在城下,远眺云舟渐行渐远,没有入心的人,果然都是看不见的。
京师的天地,实在是太冷。
楚拂等不及春暖花开的那一日,她必须要自己走出来,自己找寻自己的春暖花开。
与此同时,阿荷与楚拂的马车驰出了京师的城门。
楚拂掀帘一直看着车外,不知是因为漫天的飞雪,还是因为眼底强忍的热泪,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阿荷静静地陪着她,没有多说一句话。
暮色渐深,京师中万家灯火次第亮起。
马蹄声声,落雪簌簌。
京师轮廓渐远,终于连灯火都淹没在了大雪之中。
楚拂吸了吸鼻子,放下了车帘,这才发现脸颊已被冻得发疼。
若是不想走,我们可以回去的。
阿荷忍不住小声提醒。
楚拂摇头,笑中有泪,我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她也没有任何留下我的理由。
阿荷听得难过,搓暖了手,捂住了楚拂的冰凉双手,会好起来的。
阿荷的温暖虽然少,可对楚拂而言,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安慰了。
她回握了阿荷的手,笑道:我知道。
那……少夫人……以后可以唤我楚姐姐。
为何不能唤拂儿?这句话阿荷忍下了,余生还长着,这会儿暖不起楚拂,她还有一世的时间去暖起她来。
好,楚姐姐。
阿荷弯眉一笑。
楚拂沉沉一叹,她这一世再也不想听谁唤起拂儿这个名字。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阿荷问道。
楚拂看了一眼马车中的药箱,去西海。
阿荷愕然,西海?我听说,西海的对岸,有个国家叫做大燕。
楚拂徐徐说着,表哥当年说过,若是可以远渡西海,去大燕的灵枢院学习医道十年,回来大陵定是当世第一妙手。
阿荷歪头看着她,渡海凶险……你若不愿随我,可以……楚拂从不强人所难。
阿荷急道:谁说我不愿意的?呵。
楚拂淡淡一笑,垂下了头去。
医者难自医。
走在大陵的每一寸土地上,楚拂总能想到云舟的单纯笑容。
若不走出这里,她不管在哪儿,或是做什么,都等不到真正的春暖花开。
若是大燕的医道学府真有那么厉害,那必定能从那里找到忘情的法子,彻底让她解脱,放下这儿的染上的相思情毒。
就算是自欺欺人,这也算是楚拂能想到的唯一去处了。
阿荷拉了暖衣给楚拂披上,她暖暖笑了笑,楚姐姐,从明日开始,可否教我一些医术?你想学?楚拂问她。
阿荷点头,想学。
若是学会了,说不定可以医好楚拂的心病。
那我就教你。
楚拂淡淡说道。
阿荷高兴地点点头,再难我也会学会的!楚拂涩然笑笑,不如,我现在就开始教你吧。
嗯!阿荷将药箱抱了过来,不知该先拿针囊,还是先拿其他,该先拿哪个?楚拂拿起了那本翻得快散的本草经,翻开了第一页,今夜,就先从草药讲起吧。
好!马车越走越远,最终被大雪彻底淹没,不说再见,那就是真正的后会无期吧。
谢南烟接连派了一百多名府卫出去寻她回来,可半夜过去了,要么就是府卫还没回来,要么就是府卫回来禀告说没有寻到楚拂的踪影。
云舟踏入了楚拂的房间,熟悉的一切却只剩下空荡荡三个字,她知道那个熟悉的人是永远不会回来了。
书案上搁着一幅画,云舟认得,那是她画给楚拂的画。
心紧紧揪着,似是被冰刺狠狠地刺了好几下。
云舟颤然走近书案,慌乱地扯开了系带,将画重新展开。
画中的拂儿在梅下笑得出尘,如若她今日迎她,定然也会是这样的笑吧?为何……云舟哽咽,目光最后落在了题字上——红梅幽香引春来,相忘江湖不当归。
相忘江湖不当归。
云舟的视线瞬间一团模糊,颓然坐倒在了画前,将这七个字反反复复地念着,一遍又一遍。
她还没来得及把本草经给楚拂画完,还没来得及给楚拂准备好田产与金银,还没来得及亲自送送她。
她就这样走了。
留下了她给她的画,留下了她的题词。
眼泪沿着脸颊滑落,无声地落下。
云舟忍泪呜咽,她是世上最好的拂儿,可她却什么都没来得及给她,她就这样后会无期了。
她紧紧揪着袖角,眼泪难以自抑地涌出眼眶,千言万语,只能最后化作一句苍白而无力的——保重,拂儿。
谢南烟悄悄地站在门口,她红着眼眶沉沉一叹,并没有走进去。
她也没来得及亲口对楚拂说一句谢谢,亲自送楚拂一份重礼。
开始她只觉得楚拂是个聪明人,却不想如今看来她也看轻了楚拂的聪明,竟剔透至此。
不告别,是她留给自己的最大体面,也是她留给云舟的最大体贴,甚至,也是留给她谢南烟的最大将心比心。
呜……禾嬷嬷在庭中哭得厉害,楚拂一走,以后这府中她还能依傍谁?指不定明日就要被谢南烟给打发了。
谢南烟吸了吸鼻子,转头看向禾嬷嬷,我不会打发你的。
禾嬷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夫人?你与杨嬷嬷一样,都是这个家的嬷嬷,以后就安心待着吧。
谢南烟说完,她担心地看了一眼房中的云舟,明早去打盆热水来,让大人好好捂下眼睛。
是!禾嬷嬷连连点头。
谢南烟刚准备离开,禾嬷嬷急问道:少夫人是要回去歇着了么?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谢南烟找不到的人!谢南烟肃声说完,便大步朝着府外走去,好生照顾阿舟!今日府卫若寻不到楚拂,那她就发动燕翎军的力量去寻楚拂。
不论如何,她要确保楚拂以后落脚的地方无人敢欺,衣食不缺。
作者有话要说: 楚楚准备去大燕了=。
=算是把两个系列做个串联~一个是【大陵旧事】系列,一个是【太平大燕】系列。
所以,下个新坑,就是这个啦!《云深不知春欲晚》,大家可以去收藏一发啦~~楚姑娘的新故事☆、第一百五十六章.终正月初一, 整个京师鞭炮声不绝, 家家户户挂出了喜灯福联,迎来了大陵女帝的凰兴元年。
年宛娘拗不过谢南烟,今年与三个徒儿在云府过的新年。
或许是老了, 她觉得自己的心肠再也没有往日那般硬,看着三个徒儿承欢膝下, 她悄悄地湿了眼眶。
元宵过后,大陵上下百业俱兴, 一切人或事都回到了轨迹上。
尉迟容兮看过各官员的履历之后, 选出了新任的廷尉与卫尉,再以新帝的名义下诏封了云舟一个淮信侯。
谢南烟因为御敌有功, 尉迟容兮下旨加赐了郡主封号,特许了谢南烟与云舟三个月的休沐之期。
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树上渐渐生了嫩芽。
谢南烟也终是等到了她久等的消息。
出海了么?是的,乘的是商船。
木阿将打探到的消息如实回答。
谢南烟沉声道:就她一人么?楚少夫人还带着阿荷。
木阿再答, 将军,商船也是由我们燕翎军管辖的, 只要飞鸽传书一到,必定能把她们安然带回来。
你去。
谢南烟忽然停下了,她仔细想了想, 又道,罢了,你代我修书一封, 告诉商船上的燕翎军兄弟,她们下船之后,沿途悄悄护着,直到她们安然落脚,想法子给她们塞点金银,切勿不可让她们看出来。
诺!木阿领命欲走。
慢……谢南烟又想到一事,以后每隔三月,回禀一次她们是否安然?我要确保她们在异乡也能活得安稳,这事做好了,我每隔三月必定重赏一次。
诺!木阿再领命,退出了房间。
谢南烟轻轻一叹,终是有些许释然。
汪!嗷呜……嗷呜……阿黄响亮的声音在庭中忽然响起,随后还跟着一只奶汪的嗷呜叫声。
谢南烟唇角微翘,她起身走出了房间,看见云舟逗着阿黄与小白跑了进来,烟烟,你瞧,阿黄已经能跑了!小白,来。
谢南烟蹲了下去,唤了一声小白。
那小黑狗摇着小尾巴就跑了过来,被谢南烟抱了起来,小白乖,别学阿黄乱叫,一点都不乖。
阿黄似是醋了,摇着尾巴跑到了谢南烟脚下,哼唧着蹭着她的裙角。
好你个阿黄,谁教你这样的?谢南烟还从未见过阿黄这样撒娇,她白了一眼云舟,老实说,是不是你教的?云舟连忙摆手,阿黄养伤期间,可都是杨嬷嬷在照顾……咳咳!杨嬷嬷端着暖汤刚好路过,她干咳了两声,云舟只好噤声。
郡主,该喝汤了。
杨嬷嬷这话才说完,谢南烟的眉心就紧紧地蹙了起来,嬷嬷,先搁着吧,我等凉了再喝。
不成,这汤下足了料的,郡主一定要趁热喝。
杨嬷嬷才不依谢南烟,眼瞅着谢南烟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也该做点正事了。
谢南烟给云舟递了好几个眼色,云舟忍笑道:是啊,烟烟你一定要趁热喝。
好你个阿舟!胆儿是真的肥了!谢南烟挑眉,正欲发作,杨嬷嬷已端着热汤走到了她的面前。
浓浓的黄芪与当归味道扑鼻而来,这鸡汤她已经不想再喝了。
郡主,进来喝汤吧。
杨嬷嬷将热汤放下,和蔼地对着谢南烟招了招手。
谢南烟皱眉坐到了桌边,将小白放了下来,她给杨嬷嬷递了个眼色,瞄了云舟一眼,有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办成的,嬷嬷,你说,是不是?这个自然!杨嬷嬷点头,她郑重地看着云舟,侯爷的那份,从明日开始,每天都要喝。
我忽然想起……我还有幅画没有画完!云舟连忙转身欲走。
嗯?这次是谢南烟与杨嬷嬷统一战线了,谢南烟冷声道:你敢走,今晚就一个人抱着枕头睡!云舟连忙赔笑走了进来,我不走,烟烟,你看我不是回来了么?杨嬷嬷很是满意,她点头道:侯爷这几日就该多陪陪郡主……后面的话她忽然忍住了,可云舟怎么看都觉得杨嬷嬷好像是脸红了?谢南烟窃笑着道:嬷嬷,我觉得还是从现在开始,就让阿舟喝上吧。
杨嬷嬷大喜,老婆子我就等着郡主这句话啊!其实已经熬好了,我这就去端来!去吧。
谢南烟笑着点头。
杨嬷嬷激动地搓了搓手,对着云舟神秘地笑了笑,放心,侯爷,这汤药喝下去,一定补身!呵……呵……云舟的笑都僵在了脸上。
等杨嬷嬷一走,云舟急呼道:完了!完了!烟烟,嬷嬷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谢南烟轻描淡写地回道:还能怎么办?你努力些呀。
我再努力也不能放个小娃娃到你肚子里面啊!云舟是真的愁了,这可怎么办啊?阿舟,来。
谢南烟对着她勾了勾手指。
云舟凑了过去,烟烟你说!反正又不是你怀,我想法子便是了。
谢南烟忍笑,凑近了云舟的耳畔,说得酥然,大不了找个生得好看的小倌……啊?云舟大急,不准!谢南烟勾住了她的颈子,笑道:天下最好看的小倌就在眼前,我还找谁呢?云舟严肃地道:我不是小倌,我是烟烟的阿舟!是,是,是,是我的阿舟。
谢南烟抵住了云舟的额头,轻声细语,我也只是你一个人的烟烟……那……云舟不知杨嬷嬷一会儿会端来鹿血羹还是鸡蛋粥,一会儿怎么办啊?自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谢南烟说完,便拉着云舟站了起来,对着脚边的阿黄与小白道:阿黄,小白,我们走!汪!嗷呜……就在谢南烟与云舟带着两只狗子走后不久,杨嬷嬷喜滋滋地端着鹿血鸡蛋羹回到了房中,可这里哪里还有个人影在?她搁下鹿血鸡蛋羹,急得跺脚,侯爷,郡主,这汤跟羹都要趁热喝才有用啊!你们跑哪里去了?谢南烟在这府中待得腻了,自然是带着云舟逍遥京外去了。
马车悠悠,穿过京师最热闹的街市,穿过巍峨的城门,踏上了零星开着小花的山道——烟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西海。
谢南烟眸光发亮,你说过要教我泅水的!好!云舟重重点头。
马车之中,阿黄打了个哈欠,拥着小白一起睡着了。
京师离西海还远着,不如先做个狗子的白日梦吧。
三月的海龙集不算热闹,还没有到六月的龙王祭,晚上只有几个小摊贩推着摊子出来,在街边摆下,赚个几文钱过过小日子。
从京师走到这儿,沿途已不见一点冬色。
入夜后的海龙集格外地静谧,马车的轱辘碾在青石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每一声都让云舟感到久违的亲切。
此时的阿黄与小白正在酣睡。
云舟枕在谢南烟的膝上,她微笑着自语:我好像闻到海风的味道了。
海风是什么味道?谢南烟左手掀着帘角,望着窗外的海龙集街市,打趣道:你倒是说说看?云舟没有说话,只是拉了谢南烟的右手过来,亲了一口。
谢南烟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俯身瞧她,嗯?又馋了么?云舟面上一红,急道:烟烟,我是馋了,可不是馋这个……哦?那是哪一个?谢南烟坏笑着,胆儿肥了啊,你除我之外,还敢馋其他人?云舟连忙坐起:我是馋海龙集的点心了!微微一顿,云舟试探地问道,烟烟不馋么?你突然提这一嘴,我……谢南烟的话还没说完,她脸上的笑意忽地一僵,停车!车夫勒停了马儿,郡……嘘……谢南烟掀帘示意车夫莫要说话,她循声朝着巷子深处瞧去——一盏昏黄的灯笼下,一角小蓬探出檐下,半掩住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虽是农妇打扮,可容颜依旧,谢南烟记得清楚,那是姐姐谢绮云,此时正打了一勺热汤淋在了羊肉上。
她笑吟吟地将羊肉汤放在了客人面前,撒上了一把葱花,客官请慢用!老板娘你这羊肉汤可是海龙集的一绝啊!客人先喝了一口鲜美的热汤,忍不住赞道。
谢绮云将垂落的发丝捋到了耳后,笑道:客官喜欢就好!说完,她侧过身去,对着一旁静默不语的白发小丫头道,若是困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楠儿这会儿只怕已经睡熟了,我一会儿能自己收摊的。
白发小丫头摇了摇头,露出了白白的牙儿,我不!我就要陪着姐姐!就要陪着姐姐!她说话有些发痴,不是别人,正是萧小满。
谢绮云拗不过她,只好笑道:好好,你乖乖坐着,别闹。
嗯,我乖!萧小满痴痴笑笑,顺从地坐在一旁。
客官叹声道:老板娘,你这妹妹怎的年纪轻轻就头发全白了?谢绮云摇头涩然笑笑,她生了场大病,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易,她能这样,已经算是上天可怜了。
客官再叹了一口气,我认识一个厉害的郎中……算了,她这样也好。
谢绮云不等客官说完,就先谢绝了,就让她少受些罪吧。
也是,也是。
客官自忖多嘴了,他匆匆笑笑,吃了几块羊肉,就搁了筷子,放下三个铜板走了。
谢绮云沉沉一叹,或许,谢绝了今日的好意,这生意只怕要更清冷了。
曾经的大家闺秀,如今也沾染了市井的烟火之气。
能逃过燕翎军的缉拿,能好好在海龙集活着,这样的平静,还是不要过去打破得好。
谢南烟心头微微发酸,云舟远远看了几眼,便拿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了车夫,劳烦大哥跑个腿,帮我把那摊子上的羊肉都买了。
然后,明日拿我的印信往西海县衙跑一趟,让县令大人以后多多照拂她们。
是,侯爷客气了,小的这就去!车夫连连点头,拿了银子就往谢绮云的摊子上跑去。
谢南烟涩声道:阿舟,谢谢。
我也该谢谢你才是。
云舟慨声一叹,将她拢入了怀中,本该是我做的,你帮我都做了,傻烟烟。
谢南烟故作不解,何事?拂儿的事。
云舟也不与她打哈哈,谢谢你。
她竟知道?!云舟轻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我好歹是个侯爷,又不是过去的渔村野丫头,这些事瞒不了我的。
啧啧,长能耐了啊。
谢南烟挑了挑眉,说,你还知道些什么?云舟笑容更浓了些,还知道……这一辈子都要对你好。
突然嘴巴抹了蜜,有问题。
谢南烟刮了下云舟的鼻尖,笑得得意,我总觉你还有事藏着……我没有什么瞒着你了!我发誓!云舟说得认真,绝对没有!嗯?谢南烟的手指沿着云舟的颈边一路划下,最后捏住了云舟领口处冒出的一角信笺,这是什么?啊!云舟大慌,连忙去按。
可谢南烟比她还快,将信笺抽了出来。
我瞧瞧,这是写给哪个小妖精的情书?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信笺打开,匆匆一读,她的双颊就烧了起来,你这都写的什么?字是云舟的字,可内容嘛,写的都是孕妇的一些反应。
回去……回去若没有……杨嬷嬷那儿……不好交代啊……云舟很是心虚,我就想着……先学一下……然后再教你……嗯?谢南烟欺身逼近,要我学啊……可以……当真?云舟眸光一亮。
谢南烟笑中带邪,我要辛苦演十个月,你是不是该先给我点甜头?你……要什么甜头?云舟看着她那灼热的眸光,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小白兔,落入了一只狐狸的洞穴中,大大不妙。
谢南烟笑而不语,正好车夫也买了一大包羊肉回来。
云舟伸手接了进来,肉香味瞬间把酣睡的阿黄与小白都刺激醒了。
要让烟烟先吃。
云舟知道它们馋了,可好东西要给谢南烟先享用了。
阿黄与小白乖乖坐好,欢快地摇着尾巴,不断地舔着嘴角。
云舟打开了包着羊肉的油布,鲜香味更浓了几分。
谢南烟拿出匕首,割了一片下来,喂给了云舟,阿舟先吃。
云舟笑然吃下,才嚼了几下,又听谢南烟说道:晚上卖力点。
啊?云舟大惊,脸颊一烧,烟烟你……车夫乍听这一句,也觉臊人,他干咳两声,连忙放下车帘,侯爷,郡主,今夜天色已晚,还是先找家客栈落脚吧。
不好。
谢南烟否决了车夫的提议。
车夫有些慌乱,可是……在车上休息……不太好吧……谁说要在车上的?谢南烟又道。
车夫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赶车,去海边。
是!车夫的脸颊都烧得通红,有些画面不能怪他乱联想,实在是郡主太过大胆,害他想得歪了。
车厢之中突然静默了下来。
云舟终是把羊肉咽下,垂头看着阿黄与小白吃得正香。
谢南烟细细嚼着羊肉片,坏笑着打量云舟通红的脸,似是正在盘算什么歪主意。
马车到达西海海岸时,已经是三更之后。
云舟与谢南烟下了马车,谢南烟交代道:你先带着阿黄与小白回海龙集。
是!车夫如释重负。
明日一早再来接我们。
谢南烟又嘱咐一句。
车夫点点头,很懂事地回答,小的会把干净衣裳也带来的。
谢南烟微微挑眉,车夫连忙闭嘴,赶车载着两只狗子走远了。
还愣着做什么?谢南烟促狭看她。
云舟愕了一下,做什么?背我!谢南烟走到了云舟身后,圈住了云舟的颈子,可要卖力些,我不下来,你就得一直背着我!原来是这个卖力……云舟如释重负,瞬间将谢南烟背了起来。
谢南烟轻轻地挠了挠云舟的耳垂,难道还有其他的卖力?没……没……云舟回答。
谢南烟凑近了云舟通红的耳垂,轻轻地小咬了一口,酥酥问道:是么?烟烟……云舟瞬间绷直了身子,只觉心痒,这儿……不可以的……不可以什么?谢南烟明知故问,声音比方才更加酥媚。
云舟急打哈哈,烟烟,我背你去那边,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日出,可美了!说着,她背着谢南烟快步往海边的大石走去。
停!嗯?我要下来!好。
云舟刚把谢南烟放下,就看见谢南烟快速除了鞋袜,提着裙角踏入了海中。
烟烟,这会儿水凉……云舟担心地提醒。
还好!谢南烟玩性起来,忍不住掬了海水往云舟身上一泼,你说的,要教我泅水,还算不算话?自然算话!云舟抖了抖袖上的凉水,也等我先生个火,不然一会儿衣裳全湿了……蓦地,谢南烟揪住了她的衣襟,狠狠一勾。
云舟脚下一个不稳,便与谢南烟一起跌入了海中。
这下是全部湿透了。
烟烟,我可是会反击的……我谢南烟还没有怕的时候!你等着!就在云舟准备也泼谢南烟一掬水的时候,谢南烟凑了上来,我可不等着……温润的唇瓣忽地吻上,谢南烟攀上了云舟的后脑,将云舟所有的话都封缄在了这个绵长的吻中。
月华融融,海浪将两人的影子都揉碎在了粼粼波光之中,再难分开。
西海,是她与她初见的地方。
前尘已落幕,从西海重新启幕——烟烟与小舟子的相守岁月,从今夜开始,只剩岁月静好。
世间纵有百媚千红,唯有烟烟二字,永镌心间。
——终——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小语:《谁家女儿秀》这个故事的核心词是秀。
每个妹纸身上都有个独特的闪光点,比如年宛娘,比如楚拂,比如尉迟容兮。
当然,舟舟跟烟烟也很棒!这次尝试了一下欲扬先抑的写法,所以开始的南烟姐姐跟年大将军,许多小天使都不太喜欢~其实生活里面许多人都这样的,可能开始觉得这人一般,亦或是这人不咋滴(当然,有时候第一印象就是很对的,就是不咋滴!),可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会突然发现这个人的闪光点,也可能会突然发现小心脏会为这个人跳快一拍。
所以,小天使们注意了哦,说不定你的真爱就在你的身边~快开启你们爱的小雷达吧~PS:这次大家喜欢这个故事里面的哪些角色呢?长凝先说!杨嬷嬷!XDDD她跟墨儿何时相认,就当做一个留白吧~反正好好生活在一起,就是最好的岁月静好。
故事虽然终了,可江湖还在。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长凝在此拜谢诸位小天使~么么~咱们下个楚姑娘的故事见吧~挥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