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咳嗽一声打断了三人之间的谈话, 清欢缩回了手, 她不敢去看谢仲远, 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毛笔上, 字形分散, 时重时轻，温垣瞥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坐了下来。
直至下了课, 清欢搁了笔，小喜进来替她收拾, 谢仲远瞧见清欢脸色不太对，眯着眼凑了过来炸她，你是不是对阿兄我做了什么……谢仲远话还没说完, 清欢像弹簧从木椅上弹起，带着些许恐慌的跑开，回头将手里的纸团扔谢仲远脸上，头也不回就跑，我没做！外头下了小雪，她进屋里脱了大氅, 突然逃避般跑出去也没来得及披上, 外头冷的很也管不得了, 清殿堂离着她的宫殿左拐又绕的，就算是跑也得跑上一段时间。
她顾不得了。
如今谢仲远似是梦到了上一世, 清欢觉得有愧与他, 连同处一室都觉着呼吸困难了。
她怕了一小段路, 后头谢仲远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也没回头, 小喜是连续着喊，带着颤音，应当是追出来了。
雪粒子刮着脸生疼，清欢觉得脸被风刮得麻麻的，有层薄雪的地也滑不溜秋，一点安稳感也无。
身后有踩雪的声响，清欢没回头，有人拉住了她的胳膊，她的大脑浑浑噩噩的被这一拉给稍微清醒了些。
清欢抬头，青年光洁的下巴在她头顶上方，雪粒有些落在了清欢的睫毛上，她眨了一下，那雪融得极快，顺着她的睫尾落下，眼前都似乎有些模糊了。
厚实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温垣唇红齿白，长睫茂密，清欢又眨了眨眼，温垣已经从身后给她披上，细绳绕着脖颈在前方打了结，两人并未有过任何的接触。
她呼出的气有了实体，清欢吸了吸鼻子，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如同那日林子成打了败仗失了陈州，她得了消息在冬日的后花园待了一上午，小喜劝不动去喊了温垣过来，也如同现在，她取了披风裹在清欢身上，声音沉稳，臣在。
温……清欢张了口，温相还未说出口，小喜赶了过来，喘着粗气拉住了清欢的手，放在怀里搓了搓，公主可是暖和些了？回殿罢。
温垣退至一步，小喜拖住了清欢的胳膊，回头同温垣道谢，右将军也早些出宫吧，这天太冷了些。
清欢从回忆里挣扎出来，闭了嘴任由小喜拖着她离开。
温垣站在雪里，她也没来得及披上大氅，一身浅衣濯濯而立，清欢走的远了，回头还瞧见了她的身影。
捏了眉心，她有些过于疯魔了。
上辈子谢仲远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死了的，她仔细想着日子，是的，没错。
这一世必定会有所变化的，清欢给自己打气，现在谢仲远不是活的好好地？小喜扶着清欢回了殿中，她合上了门退了下去，耳房只有郑和在那里算账，小喜环顾了四周，问道，九卿去哪了？我每日好像没见着他几次，难不成平秋姑姑交予他其他职务了？郑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他头也没抬，讥笑道，他可不像我们，心思多着呢……你这段日子不曾去御膳房，他本事大到同方德海对食，如今怕是在某个屋里做些污秽之事。
小喜眉头一皱，瘫着的脸难得有些些许表情，芙蓉殿的待遇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他模样如此为何……你说的可是真的？听出小喜并不是很信任他的话，郑和摆了摆手，算盘也不打了，将账本子推出去，没好气的回道，你不信便去问问御膳房的小路子，他可是瞧得真切，方德海在后山……算了。
觉得这话也说不出口，郑和跳着眉，若是他犯事被抓了，莫要连累我等便是。
小喜放下东西出去了，郑和拿了账本继续对。
平秋在屋里喝了乌黑汤药，眉头都不皱一下，拿帕子揩了嘴，小喜敲了门进来，掀了帘子走进来行了礼，姑姑。
平秋越发严肃老成，她又给自己倒了茶漱口，何事？小喜看了平秋脸色，这才将自己刚刚听到的事情消化了一遍换个法子问出来，她半是怀疑半是打探的轻声询问，九卿可是在别处当值了？杯盖同杯沿摩擦发出稍有刺耳的声响，平秋平缓的掀了眼皮瞧小喜，你问这个作甚。
仆只是好几日没在殿里瞧见他了，小喜心里有底，不敢再随便乱问，只是殿里少了一人当值，如若是姑姑有其他派遣，仆想着再从别处调一个过来。
搁了茶盏，平秋回了一句，不必。
他也有当值，莫要再问……如若人手不够，底下的三等宫婢再拉上一个便是，此事不可惊动贵人。
平秋添了一句，小喜自知来的冲动，急忙应下，仆知晓了，打扰姑姑。
平秋没有应声，小喜悻悻的下去了，心底的疑虑更深。
九卿从一房里出来，不急不缓合了门，同门口的小宦打了招呼低眉敛目地往芙蓉殿走去。
拐了弯，凭着对宫里路段的熟悉，九卿脚步加快，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便回了芙蓉殿。
清欢在借着练字平复心情，九卿进了宫殿，手里还拎了吃食。
到了傍晚清欢练完了两大页纸字，抬头看了黛蓝天穹才知道已经是这等时辰了。
九卿在不远处候着，等到清欢没再写下去才将食盒搁在桌上，轻声说道，仆从御膳房拿了些点心过来，公主可要食些？芙蓉糕吗？清欢这次才好好地看到了一回九卿，和上辈子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的九卿同她不是很亲近，或许是他上次被温垣扔出了阴影。
他端了碟子出来，清欢又把目光放在了糕点上，九卿弓着腰将最后一碟点心端出来，清欢全都一扫抬头瞧他，因为他俯身的缘故从这个角度她瞧见了九卿脖子后方的血迹。
九卿半晌没听到清欢的动静，大胆的抬眼看去，清欢正盯着他的脖子看的出神。
眼里有过羞辱慌乱，九卿直起身拎着食盒退后两步行礼，顺便用衣裳立领盖住了刚刚露出的东西，仆先退下了。
清欢嗯了一声，没有说什么。
九卿退出了宫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摸了后颈处的伤口眼底闪过阴色，周围无人，他的指甲似是抠进了肉里，半晌才恢复正常，整了衣领拎着食盒退到耳房。
里头没有人了，郑和许是已经回房间休息，他从内栓了门走了几步搁了食盒，点了油灯，确定四周无人才将怀里的册子拿出来，借着烛火仔细的一行行瞧着，指尖最后在一行字上停顿了。
——玉乾太子于纪国一年心疾而逝。
玉乾便是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