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褚怀霜正御剑飞行,忽听小道侣唤自己,忙应了声。
我对收徒的规矩还有些疑惑,不知当不当询问师父?游倾卓道。
她突然严肃起来,还提及收徒的事,让褚怀霜有些奇怪,但她仍点头道:但说无妨。
于是游倾卓问:玄仁宫收徒,是只以资质为唯一标准,还是兼顾品德?自然要兼顾品德。
褚怀霜自幼便熟悉门规,答得十分干脆,鸫岭的大小仙门皆是正道中人,传承浩然正气,奸邪之徒不会被允许拜入门下。
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游倾卓抿了抿唇,继续道:那,要是我知道,参加这次试炼大比的人中,就有这样的奸邪之徒,师父会对她如何?褚怀霜怔了怔,这得看此人做过什么事。
若是证据确凿,为师会考虑取消她的参与资格。
说完,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别是猜对了罢?这一世的小道侣,莫非真的遭遇过不平事?念头刚起,褚怀霜感到覆盖在小道侣眼上的手被挪开。
我借助师父的灵识,碰巧在城里找到了那人。
她听游倾卓冷声道,大概两年前,寻竹镇上有个茶楼,生意红火,后来突然就不见了,不知师父可有印象?茶楼?褚怀霜仔细一想,脑中模模糊糊有了个名字,脱口:是名儿唤作‘水墨’还是‘墨水’的茶楼么?这座茶楼她还去过,怪异得很,明明茶客进进出出很热闹,生意隐约有红火的兆头,但里头的茶水和糕点都难以下咽,她去过一次就不想去第二次了,后来也没再关注它。
游倾卓点头,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慢慢地道:我听爹说,这座水墨茶楼是个会移动的法器,不知是哪天突然就出现在了镇上,紧接着,临近它的店铺纷纷关了门,而关门的店铺主人不是自己遭遇飞来横祸,就是家人接二连三出事,唯独它仍热热闹闹地开着。
耐心听完,褚怀霜想了想,道:这些临近水墨茶楼的店铺,应是没了气运。
游倾卓正背对她,闻言露出冷笑。
师父有所不知,它们不是没了气运,而是气运被夺。
见褚怀霜愕然,她悠悠解释:水墨茶楼的主人膝下有个女儿,叫做夏森。
据我所知,正是夏氏父女在茶楼附近设下夺气运的法阵,后来发现影响严重,怕惊动山上的仙门,就匆忙将整座茶楼迁移了。
说罢,她指向嘉武城的方向,茶楼现在就在这座城里,位于很偏僻的一个角落。
褚怀霜脸色骤变。
夺人气运是大忌!她皱眉道,望着不远处的嘉武城,敛去笑容,神情肃然。
这时灵剑正好途径城外的一片密林,褚怀霜便御剑降到林中,准备向小道侣仔细问问。
上一世自从意识到自己被夏森阴了后,游倾卓便暗中调查起对方的情况。
她几乎被褚怀霜禁足,但她可以委托自己信得过的挚友去下山收集情报,没过多久,就把夏氏父女的老底扒了个干净,扒出许多腌臜事。
可那时的她太过软弱,加上夏森入门后便拜入了符宗门下,她拿着夏森作恶的证据,却不敢向冷面待自己的褚怀霜告发对方。
褚怀霜既然问了,游倾卓索性将上一世调查的情况全盘托出。
她有一说一,听得褚怀霜眉头紧锁,在心里将夏森这个名字记下。
如果她没记错,这孩子日后会因在阵法上有天赋,顺利拜入符宗。
若是小道侣所言属实,那玄仁宫招这孩子入门,无异于引狼入室。
倾卓可有和她接触过?听完,褚怀霜忍不住问。
游倾卓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不但接触过,还差点被她害死呢。
只不过,不是这一世,而是上一世。
她晓得,褚怀霜现下的询问,是想知道夏森有没有欺负过她,但她故意不说,也不编造谎话,点完头,便咬着唇陷入沉默。
她知道褚怀霜肯定会去核实情况,也确信自己掌握的情报,足以让玄仁宫将夏森拒之门外。
褚怀霜心里慌极了,表面上仍保持镇定,见状也不多问,只是拍了拍小道侣的背部,接着唤出传讯珠,将小道侣讲述的情况一五一十上报给道宗长老。
收好传讯珠,褚怀霜再度拥了小道侣入怀,柔声安抚她:倾卓莫怕,玄仁宫会还你一个公道。
游倾卓伏在她肩上,闻言克制不住地扬了扬唇角,喜悦从心底钻出来,令她神清气爽。
-一刻钟后,嘉武城外。
哪怕城中有个奸邪之徒,褚怀霜仍然带着游倾卓来了。
她们下山的目的本就是游玩和放松,嘉武城那么大,去哪条街逛都可以,没必要因为两三个渣滓就跟整座城过不去。
嘉武城虽是修真者的聚集地,但城中也有凡人居住。
在城门口排队等候身份检查时,褚怀霜对小道侣解释,入城需要出示身份证明物,如你的侍奉弟子身份牌。
游倾卓点着头,拿出身份牌,紧握在手。
队伍挪动的速度很快,片刻后,褚怀霜二人就顺利入了城。
游倾卓并不是第一次来城里,但她现在须得装出第一次进城的样子。
于是褚怀霜领着她走动时,她左顾右盼,惊诧不已。
师父,天上的那些影子都是修真者吗?是啊,等倾卓突破到金丹期,也可以像这样御剑了。
师父,这个一串串的好香!这是麻辣香串,倾卓想尝尝吗?师父会吃吗?……这个太辣,为师吃不得。
那……那师父吃不吃甜食?我瞧见糖葫芦啦,我们买糖葫芦一起吃,好不好呀?嗯。
……二人边走边聊天,时不时买些吃食。
看着小道侣兴高采烈的样子,褚怀霜心里也泛着甜。
游倾卓咬下一颗山楂果,环顾四周,正琢磨再说点什么,只听褚怀霜轻声道:好酸……师父尝尝我的?游倾卓忙递过糖葫芦,弯起眼睛朝她笑。
放在上一世,她绝不敢和褚怀霜这样亲近,但这一世却不同。
褚怀霜一怔,定了定神,倒是真的低头去咬她手里的糖葫芦。
二人此时正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缘,并排而立。
褚怀霜一低头,从后方看,像极了正在偷吻身旁娇小的少女。
游倾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启开牙,很小心地咬住一颗山楂果,让裹糖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心里有些痒,忍不住凑过去,趁褚怀霜还没移开脸,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师父父会是什么反应(*/ω\*)-明天也就是周二会断更存稿,周三零点将掉落万字v章,感谢客官们的支持呀~《徒弟》打算写成温馨些的甜宠伪养成,主线是师徒二人的感情进展,因此会尽量避免糟心反派的作妖_(:з」∠)_完结本文后,如无意外会先写《病娇公主先嫁后撩》,尝试一下画风稍微欢脱一点的养成文~主cp是腹黑公主x戏精神医驸马,是个先婚后爱的穿书甜饼,开文前书名可能会发生多次变动,客官们认准公主就好啦~【也可能会变成《驸马xxx》……】【起名废每次开新都在秃头.jpg】章节目录 万字猝不及防被小道侣亲了一口, 褚怀霜浑身一抖, 惊得山楂果都掉了。
游倾卓眼疾手快, 伸手一捞将山楂果接住, 塞进自己嘴里, 鼓着腮帮子看她。
感到脸颊痒酥酥的,褚怀霜的目光一变再变, 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看着小道侣已经把自己咬过的山楂果嚼碎咽了,她心里一尴尬,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偏偏这小滑头好似全然没有觉察到, 还举起手里的山楂果, 笑眯眯地问她:师父,还吃吗?褚怀霜抿紧了唇。
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滚烫了, 没想到小道侣的胆子这么大,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她!沉默良久, 她一把拉起小道侣的手,朝附近无人经过的小巷子走去。
等到了地方, 褚怀霜松开她, 挥袖布置出隔绝屏障, 而后淡淡地问:好吃么?游倾卓轻咦一声:师父问的是什么?为师的……涎水。
褚怀霜几乎咬着字说出口。
现下她们并非合籍道侣,这孩子怎么能吃沾过她口水的食物!将她泛红的脸看在眼中, 游倾卓唇角一勾,仰头道:糖葫芦太甜了,把味道都盖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要不然,师父再让我尝尝?你敢!褚怀霜立即呵斥,却是下意识倒退半步,背部贴在了身后的墙上。
游倾卓的笑容更盛。
她碰了碰周围的隔绝屏障,毫不胆怯地上前半步。
师父要是真的不想让我尝,为什么还要布置这个屏障呀?说话时,她抬手捏住褚怀霜的下巴,踮起脚凑了上去。
游倾卓太熟悉褚怀霜的性格了。
嘴上说着不要,心里恐怕比她还想要。
她的怀霜被严规束缚太久,无悲无喜,清心寡欲,上一世直到合籍当夜,还红着脸扯她的衣袖,叮嘱她不许胡来,活了百来岁,还跟个第一次经历情的单纯小姑娘似的。
这回褚怀霜仍然没有抵抗,只是不满地皱了下眉。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小道侣的态度,但要是小道侣主动和她亲热,她其实还挺喜欢……现下褚怀霜虽惊愕,更多的却是好奇。
小道侣在那本书里放了那么多书签,她想知道这小滑头究竟跟书本学了些什么。
小道侣的个子太矮了,褚怀霜感觉只要伸手一圈,就能将她禁锢在怀里。
不过她没有立即这样做,仅仅是配合小道侣对自己进行纠缠。
甜味渐渐顺着喉咙滑下去,带着山楂果的清香。
褚怀霜很耐心地受用完,觉着小道侣将要退出,才突然托住她的背部,稍微一发力,让她朝自己倾来,紧接着俯下脸,一口咬下去。
铁锈腥味弥漫开,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听见游倾卓吃痛地唔了一声,褚怀霜挪开脸,环紧小道侣的手没有放开,垂眸与她对视。
这是你以下犯上的惩罚。
褚怀霜的声音依然冷淡,却全是装出来的,你成年以前再敢如此,只要有一次,便罚一次。
实则是她还没准备好。
这一世的感情比她预想的快太多,她甚至感觉自己再纵容几次,就要被小道侣吃掉了。
哪怕小道侣的骨龄已成年,她觉得自己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缓缓……小巷位于高墙之下,周围的屋舍挡住日光,将二人罩在一片阴影中。
游倾卓拭了拭唇,褚怀霜只是为了给她警告,咬合的力道并不大,但还是见了血,她用手一擦,手背上便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瞧着褚怀霜下意识舔血,游倾卓面色顿沉,继而焦急起来。
师父,我的血很特殊,您不能直接尝!她飞快地说完,未拿糖葫芦的手扯住褚怀霜的衣袖,急切想要阻止,然而褚怀霜已将血迹舔尽,咽了下去。
褚怀霜先是一愣,而后猛然想起她的血是疗伤圣宝毓苓血,却不知直接饮此血会如何,忙撤去隔绝屏障,还没询问小道侣,只觉淡淡的血腥味已经如火般烧灼下去,体内的经脉也受其影响,不到几息的功夫,她的内息已开始倒流!见褚怀霜变了脸色,一副要倒下的样子,游倾卓慌忙丢下糖葫芦,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撮指点住她身上的几处大穴。
我这是——褚怀霜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话未说完,便疼得咬紧牙关。
每根经脉似乎都膨胀了,血液像沸腾了一样,内息完全失去控制,丹田则传来一阵阵绞痛,痛楚很快蔓延到四肢。
连视线也开始模糊,眼前仿佛蒙着一层水雾。
褚怀霜心里那个后悔,她万万没想到,罚小道侣居然还将自己给搭进去了!她感到游倾卓正将自己背起来,不知朝什么方向去。
不多时,耳畔传来一道冷静的女声:掌柜的,要一间有结界的上等房,这紫金葫芦先做抵押,快点!待褚怀霜的视线稍稍恢复,发现身边已是楼梯。
她伏在游倾卓的背上,前面走着一位小侍,步履匆匆。
小侍很快引着二人到了上等房外。
褚怀霜吃力地睁眼向小侍看,正好小侍也有意无意看向她。
然而小侍眼里难掩的惧色让她大为不解。
她的脸上长了什么东西吗?等游倾卓开门入内,将她平放到床铺上,褚怀霜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小道侣好像……长高了?身材似乎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外表。
觉察到她的目光,游倾卓坐在床沿,低下头看她,柔软而狭长的睫毛之下,一双眼角微扬的丹凤眸越发动人,莹白的手指伸向褚怀霜的耳朵,轻轻一捏。
毛绒绒的,怪不得他们都叫您‘绒绒’。
她柔声,眉眼含笑。
褚怀霜怔了怔,感觉喉咙不再发紧,下意识问:毛绒绒?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
游倾卓嗯了一声,指尖在褚怀霜发间生出的那双狼耳上摩挲。
心里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妙,褚怀霜想要触碰自己的耳朵,双手却没法动弹。
这时,她的脊椎末端附近毫无征兆地痒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长出来。
目光瞥见她的衣裙里露出一撮白毛,游倾卓马上将她翻了个身,十分娴熟地解开下裙。
倾卓,你……做什么?褚怀霜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又要对自己不轨。
游倾卓没有立即应她。
她拨开衣物,将一条如雪的狼尾巴抱了出来,摊在身边,忍不住揉了两揉。
她一揉,褚怀霜顿觉酥痒从下方一直传到天灵盖,身体也跟着蜷缩起来。
原来师父真是大尾巴狼呀!见她又惊又惧地缩成一团,不知所措,游倾卓扑哧一声笑出来,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新生的狼尾,真软,我可以将脸埋进去吗?听了她的话,褚怀霜愈加不安。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成年后露出妖身。
她是半妖,人族与白狼族的孩子,生母虽是人,但她仍混了白狼族的血脉,刚出生时便是半人半狼。
后来她的二位母亲去寻了妖族最好的医修,才将她的妖息封在丹田,此后,她便始终保持着人形。
你……爱埋就埋罢。
她含糊着允许了。
于是游倾卓枕在狼尾上,来回地蹭。
褚怀霜的妖息虽弱,但她的妖身却和寻常的白狼族并无区别,尾巴毛蓬松,抱在手里暖乎乎的,很舒服。
游倾卓上一世并没有见她露过妖身,只晓得她体内封着白狼族的妖息。
当时她得知此事,还和褚怀霜开过玩笑:若是怀霜可以现出妖身,能否让我揉揉毛?在她面前还死要面子的褚怀霜,闻言十分干脆地拒绝了。
这一世,游倾卓倒是能抱着狼尾揉个够。
见褚怀霜面露忧虑之色,游倾卓安慰她:师父莫怕,您只饮了少量的血,内息乱一阵子就会平复的。
你说的‘一阵子’,是多久?褚怀霜苦着脸问。
她修的是人族的功法,现下内息紊乱、妖息破封,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游倾卓眨了眨眼,约莫半个时辰,不会太久。
不过师父要是急着恢复,我还是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游倾卓没有马上回答。
她化出细长的龙尾,慢慢缠在狼尾巴上,往尾巴根去。
龙尾冰凉,激得褚怀霜打了个哆嗦,只听游倾卓笑道:双修呀~褚怀霜:……她意识到了危机,感到龙尾有更进一步的趋势,慌忙阻止:我不要!游倾卓笑得更开怀,索性倾倒身体,看似要欺身而上。
我没有和您开玩笑,师父。
她悠悠道,对我们妖族而言,双修是最快的梳理内息之法。
您不必怕,一切都交给我就好了。
褚怀霜大怒,瞪着杏黄的狼眸呵斥:放肆!我收你为徒,是想你能有自保之力,不是让你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表面看起来虽凶巴巴的,褚怀霜的思绪却已乱成一团浆糊,以至于呵斥的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还是不敢,只是觉得未到行这种事的时候。
发现她是真的动了怒,游倾卓怔了怔,而后坐直身体。
把你的尾巴收回去。
褚怀霜让声音冷下来,不要让为师重复第二遍。
游倾卓乖乖地收回龙尾,手仍搭在狼尾巴上,强忍笑意,严肃地认错:师父莫气,倾卓知错了。
看来是她太急了。
如今在怀霜眼里的她,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
单纯而懵懂的小孩子要行不轨之事,怀霜自然会生气。
于是她顺着毛抚起狼尾巴,边顺毛边哄:我听师父的,以后不会再说这种话啦……褚怀霜太久没有露出妖身,现下又动弹不得,起初被她揉毛,还觉得酥痒难耐,别扭极了,被揉了一阵之后越来越舒服,靠在枕头上赌气不理她,心里头却一会儿泛起甜意,一会儿又是羞怯。
小道侣的手法怎会这样让她惬意?游倾卓安抚的话还没说完,褚怀霜已沦陷在这种奇妙的安详之中,她甚至舒服得眯起了眼,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沉,游倾卓唇角微勾,收了手中的昏睡咒,恋恋不舍地又揉了揉毛绒绒的大尾巴。
怀霜先在这歇息,我去去就回,乖。
她轻声说完,目光骤然转寒,捞过叠好的被子给褚怀霜盖上,而后纵身掠向窗台,打开窗,朝对面的楼顶跃去。
她既然来了嘉武城,现下又有了单独行动的机会,自然要找夏森寻仇。
这座客栈跟水墨茶楼还有些距离,游倾卓调出一些妖息,让自己维持住成年女人的外貌,将灵力加持在双腿,在楼顶疾步前行,瞥见下方的街上有卖面具的摊位,便从楼顶一跃而下,顺手摘了一个狰狞些的戴在脸上。
狂奔时,上一世试炼大比期间的记忆,在她脑中渐渐清晰。
你好,我叫夏森,和你一样都是纯水灵根。
嘿嘿,我们一起走吧?秘境入口,绿衣的少女咧开嘴,真诚地向她伸出手。
卓卓以后想拜到哪位仙长的门下啊?和夏姐姐一样的,我想拜进丹宗的褚长老门下。
哈哈哈,你也很喜欢潇洒的褚长老对不对?唔……其实是仙长和我约好了,我救了她,所以她要依照门规和我‘结缘’,收我为徒。
噢~原来倾卓你已经有约定在身了呀!这算不算走后门呢?没、没有!仙长说,要是我不能通过试炼,她还是不会收下我的……不要紧张呀,我们的资质都很好,一起走出这个秘境是没有问题的。
来,笑一笑,还有我在呢不是?后来在即将走出秘境的那天清晨,夏森却起了个大早,为二人做了一顿野菜粥。
沿着这条路,再翻过一个小悬崖,就可以看见出口了。
夏森给她盛粥,为她指路,喝了这顿饯别粥,咱们就分开吧。
那地方看着就不好走,你跟不上我的速度,反而会有危险。
骗子。
想起这些事,此时的她冷笑。
上一世的她单纯得过分,又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试炼,遇到一位对自己好的人,自然而然就全身心信了对方。
谁知夏森却在野菜粥里下了药。
那药,直到她拜入丹宗,学习《草药初识》后,才晓得它的功效是令人腿脚酥软无力,只不过药效有延迟,服下后要过至少一个时辰,才会起效。
夏森算准了时辰,以她的缓慢速度,正是要赶一个时辰的路,才能抵达最后的那座悬崖。
药发作,她毫无悬念地在攀爬悬崖时四肢酥软,跌入深谷。
若不是赤龙族的身体耐摔,她的结局就不是全身多处骨折这么简单了。
她告诉过夏森,只要通过试炼,褚怀霜就会考虑收她为徒,于是夏森设计让她坠崖,只要她身亡,便不可能通过试炼。
在清楚她和褚怀霜的约定后,夏森就已对她生了杀心。
也不晓得是不是人在做、天在看,最后夏森被符宗的长老看中,只得拜入符宗,她则仍被褚怀霜收入门中,还做了褚怀霜的亲传弟子。
余光瞥见水墨二字,游倾卓脚步一顿,在原地站定。
一条深巷的尽头,正立着水墨茶楼,周围寂静无人。
嘉武城里遍地都是修真者,夏氏父女自然不敢再设阵夺运,茶水和糕点质量奇差的水墨茶楼,自然也就无人再光顾了。
看见一名绿衣的少女正在门口扫地,游倾卓放出灵识,待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她感到胸中一直压制的怒火又熊熊燃了起来。
夏森……!她咬牙切齿地念出这名字,一步步向绿衣少女走去。
边走,边在心里反复提醒自己:冷静,莫要起杀心,怀霜会生气的。
上一世的夏森险些杀了她,可这一世的夏森与她尚未有所交集。
她现在顶多只能给对方一个小教训,却不能手刃她。
心里虽反复提醒,然而游倾卓并没有收敛杀意。
她还没有走到水墨茶楼门前,夏森就觉察到了这股杀意。
停下手中动作,夏森惊愕地抬头,猛然看见带着厉鬼面具的高挑女人朝自己走来,吓得她当即失声尖叫:鬼——游倾卓又怎会让她叫出声,当即掠了过去,一把捂住她的口,带着她跃上高楼,几个起落就到了城中的荒芜地,将夏森双手反剪,猛地掼在地上。
夏森疼得眼泪都淌下来,眼里映出蹲下来的绯衣女鬼。
为了不暴露身份,游倾卓隐去倚淳真人送的白衣红裳,将自己龙鳞所化的绯衣变了变,幻化出可怖的厉鬼服饰。
她上一世堕为邪修后,见过不少可怕的东西,变化起来十分轻松。
捏起夏森的两腮,游倾卓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因恐惧而挣扎。
乖,我不是厉鬼,不会吃了你的。
她故意将声音放得残忍些,假惺惺地安抚少女,只不过是想对你做些事……也许会有些疼,你这么乖,就忍一忍罢。
说完,她将手变为厉鬼的爪子,噗地一声没进夏森腹部。
赤龙族的爪法鲜有人知,游倾卓的龙爪能轻易探入他人体内,却不会伤及皮肤。
上一世她摔得几乎全身骨折,现下她本想直接将夏森揍到这个程度,但骨折恢复起来太费时间,也容易暴露,索性便用了这个法子。
龙爪搅动时的痛楚,就连褚怀霜都忍耐不住,更不用说连修真者都不是的夏森。
游倾卓十分贴心地在夏森发出惨叫前,封紧了她的嘴。
她憎恨这个待她好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人,连这人的声音也不想再听到。
现下,她不毁夏森的灵根,也不要她的性命,只让她承受自己当年的痛苦。
游倾卓觉得自己重生后反而仁慈了,也不知是不是和褚怀霜待久的缘故。
要是夏森落到做邪修时的她手里,她肯定会现出原身,将夏森活生生地咬碎,而后吞吃下肚,让她死无全尸。
知道你和你爹都做过什么事吗?游倾卓问。
夏森背上和额上都是冷汗,闻言顿时明白这女厉鬼找自己的目的,慌忙点头,唔唔地叫着,想要坦白从宽。
游倾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挣扎,加大了手上力道。
知道就好。
她冷声,缓缓地道,这是警告。
再敢设阵或下药害人,我便杀了你和你爹。
觉得仇已报得差不多,游倾卓收回龙爪,解了夏森嘴上的封,给她喂了些水灵力,压住她胃里的血,不让她在短时间里吐出来。
她从前是医修,因而力道掌握得很好,留下的内伤只会让夏森疼痛数天,仅此而已。
夏森已经疼得半昏迷了,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女厉鬼肆意摆弄。
乖孩子。
做完善后措施,游倾卓满意地夸了她一句,而后迅速带她回到水墨茶楼前,用灵力让她站在原地,把扫帚递到她手里,还原回扫地的姿势。
私仇已报,游倾卓离开水墨茶楼,将绯衣换回白衣红裳,到城中的河边洗净双手,摘下厉鬼面具,除去自己的气息,拎在手里,一路往客栈走。
途径卖面具的店铺,她顺手将面具还了回去。
-因着游倾卓的昏睡咒,褚怀霜睡沉了。
她梦见了上一世和游倾卓的合籍。
她们饮下合卺酒,又拜了天地,此后便成了彼此名正言顺的道侣。
然而命运弄人,她们虽合籍了,却至死也没有经历洞房花烛夜。
褚怀霜自然清楚自己入了梦。
面对放下红盖头,朝她嫣然一笑的游倾卓,她不再拘束,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将对方紧搂在怀。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倾卓。
她喃喃,明知只是梦,心里也无比欣然。
我们已合籍了,从此你就是我的道侣,我的爱妻。
谁也夺不走你,你是我的,倾卓,你只是我的……她说完便吻了下去,手也没有闲着,温柔地为怀中道侣除去衣物。
怀霜要吃掉我吗?听游倾卓笑问,褚怀霜毫不犹豫地点头,环着她的身体,将她轻轻放倒。
怀霜,我很怕。
她见游倾卓蜷缩起来,怯怯地看着自己,只觉心中压抑的感情如同决堤洪水,恨不得马上将道侣…………师父?突然响在耳畔的声音惊醒了褚怀霜。
她满怀遗憾地睁开眼,发现游倾卓正在为自己擦汗。
师父又做噩梦了么?游倾卓看着手里的帕子,随口问。
褚怀霜呆了片刻,回味刚才做的梦,登时羞红了脸,昧着良心嗯了一声。
可不能让小道侣看出来什么!她却不知自己早就露了马脚。
游倾卓比她老道得多,一见她脸红,就晓得她做的是什么噩梦,只是抿唇微笑,也不揭穿。
我们回去吧,师父?她提议,以后我入了门,有的是机会和师父一起出来历练,今天就玩到这里吧?不然要是再出什么意外……不用她说完,褚怀霜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觉丢脸,本来想带小道侣好好放松一番,没想到反而惹来扫兴的事。
褚怀霜叹了口气,感到手脚已能动弹,坐起来看向小道侣。
倾卓,你现在可以变为成年妖族了?先前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时再看,发现小道侣还没有变回去,遂诧异地问。
游倾卓抚上自己的脸,笑道:是的,只不过我的灵力还很少,维持不了太久,刚刚是为了背师父方便些,才暂时变作这样。
她脱去稚气后,笑起来愈发娇媚,也添了几分灵气,柔软的褐色长发披散在两肩,衬得她的肌肤白皙而细腻。
看得褚怀霜有些愣神,良久才点头,又忍不住提醒道:为师明白了。
现下为师已能自己走动,你快变回去罢,莫要浪费灵力。
这时,她忽感觉衣服上好像少了些什么,低头一看,挂在衣带上的葫芦不见了,忙问:倾卓,你是不是将我的酒葫芦拿去抵灵石了?见游倾卓满怀歉意地点头,她哭笑不得,只得取了些灵石给她,催促道:快去讨回来,那是倚淳真人赠给为师的生辰礼,若是弄丢了,她老人家会生气的!褚怀霜现在还没法完全收回妖身,不便出去见人,游倾卓应完就带着灵石离开房间。
游倾卓走后,褚怀霜才想起已经快一个月没喝酒了。
这一个月来,她入夜后一直跟小道侣待在一起,而不是去酒肆逍遥,竟就这样不知不觉戒了酒,她先前可是与娘亲一样,一日不饮酒就不自在。
-午后未时,水墨茶楼。
游倾卓喂给夏森的水灵力刚被吸收完,夏森便觉暖流涌上喉咙,张口喷出一大股血,扶着桌沿呕起来。
夏父正在她对面坐着,看着门口沉思要不要试试设个阵,女儿毫无征兆的吐血吓了他一大跳,慌忙搀扶起夏森,森森?森森?!夏森不知道游倾卓对自己做了什么,她现在感到体内哪里都疼,血刚吐完一口,又涌上来一口,像是怎么也吐不完似的。
爹……厉鬼……咳咳……厉鬼来索命了……她哭着伏到夏父怀里,嘴巴开合时,鲜血将夏父的衣服染得可怖,快逃……我们快逃……快……夏父已经被她吓得魂不附体,听完她断断续续的话,如同遭了晴天霹雳。
爹听你的,听你的!我们马上走!马上离开这!他回过神,慌慌张张地封了茶楼的门窗,放下夏森,奔向存放阵核的地下室。
水墨茶楼本就是一个飞行法器,夏父只要去地下室激活阵核,就能让整座茶楼在瞬间被传送走。
-等妖身彻底收起来,褚怀霜便御剑带着游倾卓飞回玄仁宫。
安顿好小道侣,已是申时,褚怀霜即刻前往道宗的议事楼,准备当面再将夏氏父女的所作所为告诉道宗大长老。
她进门时,段梳筱正批阅卷宗,余光瞥见她来,也不抬头,淡淡地问:褚长老是为夏森而来?褚怀霜在她面前落了座,闻言点头,还请段长老尽早明察,明日便是试炼大比,如果夏森当真与她父亲作恶过,玄仁宫……玄仁宫自然不会允许夏森参加试炼。
段梳筱抿了口茶,接过她的话,不过,明日她已不会来了。
你将讯息传来后,我委托了嘉武城的情报组织,他们的人还未到水墨茶楼,茶楼便整个不见了。
褚怀霜一怔,追问:不见了?!他们逃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段梳筱想了想,未时罢,具体不清楚,那座茶楼若是传送类的法器,只消控制阵核便能逃走。
又端起茶抿一口,随他们去,现下嘉武城之主已收到夏氏父女的情报,他们没有回来的资格了。
褚怀霜心里有些不甘,但念着夏森再也不会踏进玄仁宫,倒是松了口气。
她起身要走,段梳筱却叫住她,顺手从身后的书柜上拿下一块灵笺,水灵根组新增的那个名字,是你添的罢?是我。
褚怀霜点头。
段梳筱用指尖轻叩灵笺,敲击声一下下撞在褚怀霜心上,那孩子三日前申请做了丹宗的侍奉弟子,依照门规,她不能再参与试炼大比,否则便是对其他的试炼者不公平。
褚怀霜大惊失色,正要解释,段梳筱话锋一转:我已将她分入丹宗的医疗组了,若她在试炼大比中表现优异,倒是能和其他侍奉弟子一起参加纳新大典。
段梳筱一直有个怪毛病,重要的话不喜欢一次性说全。
褚怀霜快被她吓死了,耐着性子听完才彻底放下心,拱手道谢。
她走到议事楼门口,忽听段梳筱问:绒绒,那孩子是你的命定道侣?褚怀霜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打了个激灵才反问:谁同你说的?你雾师姐。
段梳筱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若那孩子当真是,什么时候想举行合籍大典,你记得及早同我说一声。
褚怀霜:……瞧着段梳筱朝自己弯起眼睛,她没回话,抚着额角出去了。
-褚怀霜一回丹宗,便用传讯珠召集医疗组的长老和弟子来议事楼。
试炼大比正式开始前,负责后勤的几个小组都要召开集会,最后确认一下各自在秘境中的任务。
褚怀霜记得上一世的她很拖拉,集会时间定在了晚上。
但这会儿丹宗的长老和弟子们都无事可做,加上段梳筱又把游倾卓也分入了医疗组,她遂提前开会。
游倾卓自从拿了侍奉弟子的身份牌,便领到一枚丹宗的传讯珠。
她正在静室打坐冥想时,忽觉传讯珠有动静,取出一看,竟是褚怀霜发来的集会讯息。
她一头雾水地收功赶去议事楼,一进门,侍奉弟子青果就笑呵呵地迎上来,引她入座,悄悄和她道:游小友,恭喜你加入医疗组!游倾卓自然清楚医疗组是干什么的,不禁皱起眉,不知这是什么新安排。
青果引完路就走了,她只能先环顾四周,查看一下前来参加集会的长老和弟子们。
其实对她而言,这些人的面孔都很熟悉,上一世她被褚怀霜变相软禁,整整几年都待在丹宗,这些人待她很好,外出历练回来,还会给她捎些特产和小玩意儿,同她说说外界的事。
除却几个两世都没接触过的人,她看谁都很亲切。
所有人都到齐,褚怀霜才从议事楼中的药房走出来,坐到了游倾卓身边的空位上,轻咳一声,宣布集会开始。
在确认大比期间的任务最终安排前,我要为诸位介绍一名新人。
说完,褚怀霜用目光示意游倾卓,这位是三日前新上任的侍奉弟子,游倾卓。
根据道宗大长老段梳筱的意思,她已加入医疗组,将在明日随我们一起行动。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我不是质疑段长老,可游小友的境界是不是偏低了?寐雾第一个提出疑问,在座各位的境界,最低也有金丹期。
众所周知,人族修士只有在结丹后才能御剑,试炼大比一开始,一旦有试炼者发出求救讯息,咱们医疗组可都要御剑赶过去啊!是啊,倒不是不许游小友跟着我们,可这未免也太为难她了……她的妹妹寐雨皱了皱眉,轻声道。
其他长老也纷纷附和,却都是在关心游倾卓能不能跟紧,而非质疑她是怎么获得了入组的资格。
褚怀霜托着下巴听罢,点了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女弟子:岚笙觉得如何?岚笙咬了咬唇,摇头。
傅潭呢?褚怀霜又点了个说话直爽的男弟子。
傅潭苦笑:褚长老,我觉得您应该已经有安排了,我们全听您的便是了。
傅潭话音刚落,惹来其他人的一阵笑。
小傅,你好歹给褚长老留些面子啊!不要每次都说大实话!褚长老明明不需要这种无关紧要的面子。
都是自己人,小傅直说又怎么了?啊?真是的……游倾卓坐在褚怀霜身边听到现在,心里也觉得是这样。
怀霜会在一开始就向大家介绍她,已是承认她的加入了。
只不过这一世的她还与这些丹宗的成员并不熟悉,怀霜须得听听他人的看法,再给她安排合适的任务。
等大家都笑够了,褚怀霜便再度轻咳一声,道:其实我的确想过一个办法。
不劳烦你们照顾倾卓,我自己带着她在秘境里走动就是了。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纷纷向褚怀霜投去质疑的目光。
褚长老,您是认真的吗?在下并不记得自己认识过如此殷勤的褚长老。
啧,你们听,‘倾卓’都叫上了,褚长老几时对弟子这般亲昵过!怀霜,你要是被夺舍了,就眨眨眼。
听到这,游倾卓忍不住捂起嘴。
她怕自己再不做措施,就该笑出声了。
有褚怀霜这位不羁而潇洒的大长老在,丹宗的议事氛围一直都像这样轻松,自己人面前,褚怀霜从不爱揣架子。
褚怀霜笑道:我并不曾被夺舍,这是我几经考虑作出的决定。
而后看向游倾卓,倾卓,试炼大比期间,你愿做我的执事弟子,随我一起奔走么?游倾卓自然愿意。
这着实是她意料之外的变故。
-入夜。
褚怀霜今晚破天荒地为自己也买了一份饭,陪小道侣一起吃,算是庆祝她成为自己的执事弟子。
师父,我的血是什么味道?游倾卓给她夹了一块红烧排骨,随口问。
……甜的罢?褚怀霜不确定地答。
其实那时她刚吃过山楂果,满嘴都是山楂和糖的味道。
听罢,游倾卓笑起来。
我尝过,跟普通的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多了些古怪的药味,像是血里拌了药汁。
她解释道,‘毓苓血’的味道就是这么奇怪。
褚怀霜心中一惊,放下筷子沉声道:以后你不许跟别人提自己的血,切记!我晓得师父在担心什么。
然而游倾卓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我的血很特殊,除了师父,我谁也没有告诉过。
褚怀霜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吃完她夹来的排骨,岔开话问:倾卓,我放在议事楼桌子上的书,你看了多少?桌子上的书有很多,我为了熟悉师父平日的工作,都翻阅过了。
游倾卓咽下饭,如实回答,不知师父问的是哪本?《磨镜》。
褚怀霜不情愿地说出书名,不等游倾卓装傻,她直接将书从储物玉佩里唤出,放在桌上,指尖在封面上轻点,我翻开它时,发现了三十七条灵力书签,全部都带着你的气息。
偷看此书被发现,游倾卓倒也没有隐瞒,嗯了一声:这书写得很有意思,我第一次看这种内容,本来只是想不做事的时候随意翻一下,结果不知不觉就看完了。
你可知自己看的是什么书?褚怀霜又好气又好笑,随便翻了一页有书签的,递给她,而后往嘴里送了口饭,你念念。
她只是想让小道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杜绝以后再犯,谁知游倾卓还真接过书念起来:水能让触感变迟钝,为了让女魔修不害羞,雪狐妖便抱她入水,和她在水中互相……褚怀霜差点噎住,趁她还没念到主角二人动情处,劈手夺过书。
面对小道侣茫然的目光,她合上书收好,轻咳一声,板起脸道:你还没到看此书的年纪,以后不许再看了!章节目录 礼物用过晚饭, 褚怀霜领游倾卓去炼丹殿, 准备为她整理些明天用的物资。
其实赤龙族的族长令本身就是储物玉佩, 但褚怀霜怕旁人认出它, 加上游倾卓没有向她讨要的意思, 便没有归还,相当于帮小道侣保管了。
游倾卓跟在她身后, 见她背着手走路,悄悄快步上前,去牵她的手。
感到袖子被扯住,褚怀霜脚步一顿, 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走路。
手却从袖子里伸出来, 故意给小道侣牵住。
游倾卓不必参加试炼大比,而是跟在她身边东跑西跑, 她也少了一桩心事,此时心情不错, 还与小道侣轻轻勾起了手指。
褚怀霜总觉得好些人已经知道她们的关系了,只是心照不宣, 在暗地里为她们推波助澜。
说起来这应该算是好事, 有这样的氛围, 哪怕她真想提前和小道侣腻在一起,也不必遮遮掩掩。
未现出妖身时, 游倾卓的体温比正常人还要偏高些。
褚怀霜觉着手里像团了个小暖炉,热乎乎的,让她很安心。
到了炼丹殿, 褚怀霜边拉开药柜,边提醒她:你若想为我提供帮助,只熟记《草药初识》是远不够的。
游倾卓站在她后方,聚精会神听着。
褚怀霜先找出许多急救用的药物,摆在择药台上,根据内服外敷分为两堆,让她拿取并熟悉。
再是止血用的细布,也分了两堆,一堆是干净的细布,另一堆则浸泡过药汁。
像为师这样的高阶医修,可以直接用灵力施展治愈类的法术。
褚怀霜走到择药台边,陪游倾卓辨认和整理,为她解释,你现下做不到,遇到伤者,还是要用凡人医师的办法为他们进行治疗。
可我现在已经有灵力了……你只有筑基初期,距离熟练运用灵力的境界尚早。
褚怀霜笑着摇头,大比期间,你白天随我去秘境,入夜便在静室修炼罢。
我会先将医修的入门心法传授与你。
游倾卓想了想,试探地问:师父,我可以学‘御鼎化剑’吗?学‘御鼎化剑’需要修习鼎修的心法。
褚怀霜道,你是纯水灵根,与鼎修的心法属性相冲……师父不也是纯水灵根吗?游倾卓反驳,可师父您说过自己是医、剑双修,什么都会,莫非您不必修习鼎修的心法,就能‘御鼎化剑’吗?连着两个问题,把褚怀霜问倒了。
她眉头微蹙,思来想去,厚着脸皮憋出一句话:那是为师天资过人,你不一样。
见小道侣露出失望的表情,她顿了顿,安慰道:罢了,你若当真想学,我会请寐雨长老为你测剑骨。
寐雨长老?游倾卓眨了眨眼,努力回忆是哪位雪狐妖。
上一世,她在丹宗听过些传闻:寐雾和寐雨从前是同胞的亲姐妹。
寐雨幼年因一次意外濒死,旧身体也在意外中被毁去,之后便用着一位大妖提供的新身体,和寐雾已经没了血缘关系。
但她们的关系一直很好,从小到大都相依在一起。
不过寐雨的新身体仍按她原本的外貌塑成,她和寐雾只在身高和性格上有差别。
是以,凭借外貌识人的游倾卓总会把她们弄混。
褚怀霜记得小道侣分不清她俩,遂为她介绍:便是不常在议事楼露面的那位雪狐妖,个子比寐雾长老高,说话也比寐雾长老温和许多,平时习惯穿拘谨些的装束……游倾卓专心地听,一一记下。
介绍完寐雨,褚怀霜继续之前的话:测剑骨的事,现在还无需考虑,等你正式拜入我门下再说。
你先学会辨识药物罢,给你半个时辰,时间一到,我便来考你。
说罢,她收拾好择药台,背着手向外走,却听游倾卓道:不必半个时辰,师父现在就可以考我。
夜晚是和心上人增进感情的大好时间,游倾卓不想浪费它。
反正先前她说自己能轻易记下《草药初识》的时候,褚怀霜也没有多问。
褚怀霜顿住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从择药台上拿起一瓶灵丹递给她,问:将这瓶丹药的名称与功效说一遍。
游倾卓从容地讲述时,褚怀霜却走了神。
直到今日,她还是会时不时觉得小道侣也是重生者。
可她没有证据,只能将这个猜测保留在心里,偶尔会因为小道侣的反常行为想到它。
她多么希望眼前的小道侣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又害怕真会是这样。
上一世她亏欠游倾卓太多,最后还亲手将她杀死,游倾卓若真是重生者,定然不会轻易原谅她。
听游倾卓说完,褚怀霜心不在焉地拿了另一瓶丹药,表面上仍淡然又镇静,心里已掀起巨涛。
愧疚与悔恨一并涌上来,又被她生生压下。
她逼着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反复告诉自己,被她囚禁在身边近十年的游倾卓已经死了,她们之间有过的相处,都已是上辈子的事。
内心不断地挣扎时,褚怀霜不知不觉就将择药台上所有的药物考了个遍,游倾卓准确地答了每一样药物的名称和功效。
放下最后一瓶药液,褚怀霜沉默着站了片刻,忽然用灵力在自己腕部划了一道口子。
游倾卓吃了一惊,见血开始从伤口淌出,她慌忙拿过一块细布,用灵力消了毒,拉过褚怀霜的手,一圈圈缠上去。
师父这是做什么?她心疼地道,手上动作不停也不慢,师父要考我包扎伤口吗?真要考的话,割我自己的手就可以了,您……褚怀霜这才开口:你的血很特殊,不可像这样糟蹋它。
她低头看着缠在手上的细布,等游倾卓包扎完,评价道:包扎的手法很娴熟,不像新手。
这是谁教你的?我跟镇上的医师学过,因着感兴趣,时常会给树枝包扎,算是练习了。
游倾卓道。
这个谎话倒是有依据可寻,她记得自己在拜入玄仁宫前,的确去寻竹镇的医馆里做过学徒。
她轻轻摩挲褚怀霜的肌肤,故意嗔怪道:师父,您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您要是怕我手生,我可以多去接济伤者和病患的百草堂打下手,请您不要伤害自己!说完,她将声音放柔:师父要是受了伤,我会心疼的。
褚怀霜最受不住她用这种声音和自己说话,闻言摇头,伸手往伤口上一盖,柔和的青色光华自她掌心泛起,很快止住血,令伤口愈合。
从前初学包扎的时候,为师便时常在自己身上试。
褚怀霜边说,边一圈圈地将细布取下,在手里一握,水灵力将留在上面的血迹清洗干净,算是习惯了罢,方才考你的时候,为师也没想那么多。
放下细布时,褚怀霜总算将心中再度翻涌的思绪压下,向择药台一拂袖,收了所有的药物和细布,手一翻,伸出去时,掌心已多出一只储物镯。
滴上你的血,戴戴看。
她将储物镯递给游倾卓。
储物镯无色且透明,普通品阶的储物镯与凡人的镯子差不多,而上品的储物镯则不同,在滴血认主后,会幻化成主人心怡的模样。
游倾卓从前用的都是储物袋和空间戒,还是第一次戴储物镯。
她咬破手指,小心地将血涂抹在镯子上,心念一动,淡淡的红芒立即覆盖在储物镯表面,不多时又隐入镯中,在内部幻化出一朵绯色的莲花,和褚怀霜衣服上的莲纹一模一样。
她把储物镯戴好,举起手给褚怀霜看,弯起眼睛笑,道:师父的衣服上绣着莲花,身上也有莲花香。
以后,就当是它代师父时刻陪在我身边吧!褚怀霜大惊,想阻止已来不及。
上品储物镯滴血认主后,模样一旦成型,就不能再对其进行更改了。
在殊境,莲纹是褚氏的家族标志,但凡装束或配饰上有褚氏莲纹的,皆是褚家人。
对于不是褚姓的外人而言,佩戴褚氏莲纹,就意味着要与褚氏联姻,日后必须入赘或嫁入褚家。
看着小道侣灿烂的笑容,褚怀霜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只得夸道:你变化得很好看。
不过这镯子不是普通之物,唯有亲传弟子才有资格佩戴。
为师将它当做礼物赠给你,纳新大典结束前,你且藏好,可不能让旁人看见它!哪怕她会和游倾卓合籍,那也是以后的事,现下还太早了。
游倾卓笑眯眯地嗯了一声,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储物镯,绕过择药台,扑进她怀里,谢谢师父的礼物!念着明天一早就要去掌门大殿前集合,褚怀霜考完她,觉得她应当可以跟随自己出入秘境了,遂催促她去休息。
今晚不许打坐,明日是试炼大比的第一天,医疗组会很累,你必须好好休息。
出了炼丹殿,褚怀霜本打算送她去书房,但转念一想,脚步一拐,直接带她朝自己的寝殿走去。
游倾卓牵着她的手,一直在整理储物镯,没有看路。
等褚怀霜停下脚步,她抬起头,看清面前的建筑,着实吃了一惊,忍不住提醒:师父,这里是您的寝殿,您带错路啦……褚怀霜却摇头,什么也没解释,继续往前走,步履从容。
见她带了个侍奉弟子回来,寝殿门口的两位看守弟子愣了一下。
但她们并没有询问,和往常一样向褚怀霜行了礼。
师父……!感觉褚怀霜要带自己去寝殿深处,游倾卓嘴上唤得急切,声音里甚至还带着哭腔,心里却乐开了花。
怀霜终于要和她一起就寝了?!章节目录 留宿褚怀霜无视了小道侣的惊呼, 先带她去自己就寝的房间外。
为师夜里在这休息, 你若有事, 便敲门。
褚怀霜说完, 拂袖撤去门上的结界, 松开游倾卓的手,推门入内, 将门掩上。
游倾卓站在门外,正好奇她想干什么,只听褚怀霜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敲门试试。
游倾卓依言轻敲两下,褚怀霜又道:太轻了, 我若睡熟, 听不到你敲门。
于是游倾卓稍稍用了力道,反复试了几次, 褚怀霜才满意。
记住方才所用的力道。
褚怀霜拉开门走出来,顺手将门掩上, 不要太重,为师不喜欢吵闹。
褚怀霜只是顺便提醒她而已, 但这些话落在游倾卓耳中, 却有了别的意思。
跟在褚怀霜后面, 去自己就寝的房间路上,游倾卓想了想, 觉得这应是某种暗示。
怀霜毕竟是丹宗的大长老,有些事自然不能明说,只能用这样的暗示, 让她自己领会。
她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夜就去敲门试试。
-将小道侣安顿好,半个时辰后,褚怀霜披着松垮垮的睡袍,进了就寝的房间。
泷谧那里,她本想在试炼大比开始前再去一趟,确认她愿不愿让自家侄女拜入玄仁宫,结果这些天又是忙活,又是陪伴小道侣,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索性就不去了。
褚怀霜熄灯躺下,觉得泷谧若不允许游倾卓拜她为师,上一次就不会只是给她下情咒,而是直接威胁她将游倾卓带来。
她虽不熟悉此人,却很熟悉这种行事方式。
自从修炼至灵寂期以后,褚怀霜极少有沉睡的机会,除非太累或是喝醉酒,夜里睡觉则是浅眠,且大多数时候都在闭目冥想。
方才让小道侣以特定的力道敲门,其实只为一听就知道是她。
闭目养神到后半夜,她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力道不轻不重,心中一惊,忙坐起来。
进来罢,我未曾锁门。
房门吱呀一响,游倾卓拘谨地走进来,顺手将门关紧。
褚怀霜坐着等她说事情,谁知游倾卓直接走过来,坐在床沿,静静地与她对视。
含情脉脉的目光看得褚怀霜心里发毛,偏开脸,发现她正赤着双足,忍不住伸手去捞起,捂在怀里。
怎么连鞋也不穿?褚怀霜问,是什么要紧事,竟让你慌成这样?听她问了两个再正常不过的问题,看自己的眼神也并无变化,游倾卓心里有些诧异。
怀霜说那些话,不是让她半夜过来的意思?但她来都来了,自然不可能只坐一下就走。
打定主意后,游倾卓支吾道:我睡不着……一闭上眼,脑子里满是师父。
褚怀霜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当即皱起眉,但瞧着小道侣眼巴巴地看自己,又不忍心赶她出去。
为师陪你坐会儿?她问。
游倾卓轻轻点了下头,双手撑被子,目光先是落到褚怀霜的手上,再是胳膊,一点点向上看。
我为什么会想师父?她扑闪着眼睫,似是在自言自语,师父,我这样想,是不是说明我在爱恋你呀?但,话却都是说给褚怀霜听的。
褚怀霜定了定神,明知故问:这又是哪本书告诉你的?今晚泡澡时,她将《磨镜》的前半部分翻了翻,发现书里十分细致地描写了两位主角的感情变化,遂这样猜测。
游倾卓却摇头,伸手捏了捏她宽大的衣袖。
不是书告诉我,是我自己突然意识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褚怀霜的睡袍上。
我总是和师父开玩笑,说要给师父当道侣,要娶师父,但心里有这种念头,还是第一次。
见褚怀霜迟疑,她继续道:刚才想到师父时,我好想马上见见师父,想把师父抱在怀里,想……想师父迁就我,放出狼尾巴给我揉。
于是就再也睡不着了。
褚怀霜耐心地听完,将小道侣的双足放下,盘膝而坐。
以后,这些事都会有。
她认真地道,为师会宠着你,只要你的请求在正道允许范围内,为师都会满足你。
她揉了揉游倾卓的头发,现在不可,你还小,懵懵懂懂的。
等你再接触些人与事,为师便不会再约束你。
揉得游倾卓舒服地眯起眼。
余光瞧着褚怀霜微敞的睡袍,绯色的鱼鳞赤玉正贴在雪肌上,若隐若现,她很想就这样伏下去,细嗅她的莲香。
她能耐得住杀心,却难以压制这种欲念。
褚怀霜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肉,她则是饥饿的猛兽,一嗅到香味,便想立即扑上去,好一顿风卷残云。
连游倾卓自己也觉得奇怪。
她想了想,记起似乎是自己打开赤龙族的妖息封印后,心里才开始有这种念头,在此之前,她对褚怀霜的感情仍停留在精神层面,并没有贪婪至此。
念及此,她盯着褚怀霜看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去。
——抚上褚怀霜的脸。
若这真是赤龙妖的本性使然,强行压制,反而会损害她的身体。
游倾卓本来只是想触碰一下,稍微满足一下心底的念头,怎料不知不觉就倾了过去,等她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凑到了褚怀霜面前。
褚怀霜没想到,小道侣非但不听劝,还变本加厉了。
感到热息拂在脸上,她下意识抵住游倾卓的肩,不悦地皱起眉。
怎么这样不听话?她与游倾卓对视,沉声,若你睡不着,为师可以陪你坐坐,为你解惑。
可你若心生歪念,休怪为师赶你——后半句话还未出口,便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褚怀霜喜好安静,她不习惯就寝的房间周围有弟子看守或侍奉,只是以法器布置出隔绝外物的结界。
是以,哪怕她大声呼救,也未必会被人听到——更不用说现在这样被死死堵着的闷哼。
游倾卓终究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
她咬破舌尖,迅速将血喂给褚怀霜,等褚怀霜咽下血、现出妖身,失去挣扎的力气后,当即圈她入怀,开始为非作歹。
但这回褚怀霜并没有妖息失控太久。
白天她无意现了妖身后,便试着控制过体内妖息,发现只要自己能引导妖息在经脉里随着灵力一起流淌,就可以像平常那样随意动弹。
妖息一得到控制,褚怀霜顿时恢复了力气,立即挣脱,反手点住游倾卓的穴道,截断她的体内灵力,瞬息将她放倒,横起一臂架在她颈上,垂眸看她时,直叹气。
倾卓,为师已经知道你的血是什么滋味,不必反复让为师品尝。
她声音幽幽,瞥见自己生出白色绒毛和尖锐指甲的双手,心念一动,将妖身收起,只留下一条尾巴。
她已现出妖身,力气自然要比游倾卓大,很轻易地按着对方,不让她动弹,按了片刻,感到游倾卓渐渐冷静下来,才搀扶她坐起,解了一部分穴道,指着自己皱巴巴的衣服。
瞧瞧你方才干了些什么,还不快帮为师整理好。
声音轻而冷厉,不带丁点感情。
气势虽有,褚怀霜却是一头雾水。
她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说错话,不知是那一句刺激了小道侣,竟让小道侣突然对她下口。
她又不是不允许,只是觉得还未到时候。
毕竟她们只相处了一个月,加上小道侣现在应该还处于心智不成熟的阶段,老惦念这种事,着实不利于她的身心发展。
看着游倾卓乖乖为自己扯紧睡袍,还体贴地抹了两下,随后坐好,褚怀霜揉着自己的狼尾巴,想了想,抱起尾巴,递到她怀里。
揉罢。
她仍板着脸,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现阶段,为师只允许你揉尾巴,别的都不许,不准再想了!刚才的整个过程中,游倾卓始终保持沉默,直到抱到了毛绒绒的大尾巴,她才开口:多谢师父宽容。
而后将脸埋了进去,吸起留在蓬松之间的莲香。
褚怀霜忍着痒,悄悄在手里结起昏睡咒,咒成,立即按在游倾卓的脑门上。
一顿折腾下来,已经不早了。
她不睡无妨,小道侣若是不睡,明天便要累趴了。
让游倾卓平躺在膝上,褚怀霜收起她怀抱的狼尾巴,听着她渐沉的呼吸声,为她把脉。
她想确认一下,小道侣会做这种事,是不是赤龙妖的本性使然。
妖族传闻有言,龙性本……本什么她就不去多想了。
若问题真是出在体质上,她得早些为小道侣配制对应的药。
-翌日。
游倾卓在莲香的环绕下苏醒,睁开眼发现并不在自己房中,先是一怔,而后看见床沿坐着一位素衣伊人,顿时一喜,唇角微勾。
怀霜并没有把她抱回去,而是留了她一宿。
揉着盖在身上的被子,游倾卓脸上的笑意越发盛。
上一世,她很少被允许进入此地,更不用说在这榻上歇息。
耳中落进一道温淡的女声:醒了?游倾卓点头,抱着被子坐起来,朝转过来看自己的褚怀霜弯起眼,师父的被子好香,我睡得很踏实。
褚怀霜眉头微蹙,见她撑着褥子挪过来,伸手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两揉。
时辰不早,快些更衣罢。
走出房间前,褚怀霜不忘提醒,今日的早饭有拌面,记得趁热吃。
章节目录 投喂游倾卓起床用了早饭, 正要去院子里侍弄花草, 却被褚怀霜叫住。
倾卓, 以后你每日早上饭后都要服丸药。
带她进了炼丹殿, 褚怀霜才唤出一个盛丹药的玉瓶, 递给她。
这是什么药?游倾卓接过,诧异地问, 师父,莫非我生了重病?她不记得这个时期的自己得过什么病,还严重到需要每日服药。
褚怀霜轻咳一声,心虚地道:这是‘清心丸’。
你的情况并不是生病, 只是体质异于常人, 服用此药……可起到调养的作用,对你有好处。
其实她最清楚缓和赤龙族体质的有效办法, 但那办法毕竟难以启齿,而且现下也不是时候。
除非游倾卓现在便与她合籍, 成为她名正言顺的道侣,她才敢试试。
她却不知游倾卓已经听明白了。
清心常和寡欲连在一起, 这药丸的真名自然也不叫清心丸, 至于叫无欲丸还是封欲丸, 游倾卓倒不太记得了,总归差不多。
瞧着褚怀霜有意无意偏开目光, 游倾卓忍不住在心里暗笑,倒是乖乖地打开瓶塞,按照褚怀霜的叮嘱服下一丸。
既然怀霜还未准备好, 她心急也无用。
丹药入腹,清凉的感觉很快便沉入丹田,一点点地将她心中那簇火压了下去。
把丹药收入储物镯,游倾卓抬眸看向褚怀霜,夸她:师父待我真好。
继而体贴地问:师父昨晚睡得好吗?师父的床小,又被我占去那么多地方……这话让褚怀霜更尴尬了,却又不能在小道侣面前脸红,只得随口应道:我睡得很好,未曾受影响。
她不会告诉游倾卓,昨晚她压根就睡不踏实,一躺下便听见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旁,一转过脸,看着熟睡的小道侣,心里就莫名发痒,很想将她拥进怀里。
然后她就真的做了。
游倾卓窝在她怀里,像个小暖炉,褐色发丝毛绒绒的,蹭得褚怀霜心生杂念,忍不住低头去嗅,嗅了一阵,不知不觉移下去,凑在她耳旁咂巴了下嘴,将要与柔软相触时,才猛地回过神。
于是褚怀霜再也睡不安稳,索性松开怀中人,起来打坐,一遍遍默念静心咒,守着熟睡的小道侣到天明。
倾卓服了药,以后就不会再在大半夜来了。
褚怀霜心想。
然而游倾卓却欣然接过话:不影响师父就好。
师父,我以后还能同您一起睡觉吗?褚怀霜心里一个咯噔。
胡闹!她下意识呵斥,且不说身份,你晓得一同睡觉的人该是什么关系么?话一出口,看着小道侣唇角微扬,褚怀霜突然后悔了。
我知道的,师父。
游倾卓点头。
她忽走上前,伸手试探,见褚怀霜没有躲,便将她的手携住。
师父,你答应过以后会嫁我。
她笑道,只是还没有到时候,因而现下我和师父还是准道侣,但,我们仍然可以提前睡一起的,我并不介意。
褚怀霜呆了呆,忽然抽回手。
游倾卓垂下手,目光平静地凝视她。
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慌,褚怀霜忙提醒:为师昨夜说的话,你忘尽了?我没有忘,师父。
游倾卓如实答,师父说,现阶段只许我揉尾巴。
褚怀霜:……游倾卓歪了歪头,唔,还有,‘瞧瞧你方才干了些什么,还不快帮为师’……褚怀霜觉得自己实在不该问。
念着自己昨晚好像还没说完,就被小道侣的吻将话尽数堵住,她遂打断道:罢了,不必复述。
去浇花罢,浇完花便到落剑平台等为师。
拂袖离开炼丹殿,走到游倾卓看不到的地方,褚怀霜悄悄抚了抚脸颊。
嗯……滚烫的。
她分不清是因着被小道侣无意撩了,还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昨夜的险些轻薄。
-今日是试炼大比的第一天,晨光熹微时,鸫岭山下便开始聚集起符合年龄的孩子。
这些少年少女们大部分由亲属陪同而来,一来有个照应,二来是告别。
但凡踏上修炼之途的孩子,今后的发展,不外乎道消身殒与证道飞升两条路,因修炼乃是逆天而行之事,便有修者需斩尘缘的说法。
来自修真世家的孩子倒看得开,毕竟家人也都是长生的修士。
但普通人的孩子则不同,若是被哪个仙门选中,恐怕过不了几十年,他们就要与家人永诀。
游倾卓跟在褚怀霜身旁,悄悄放出灵识,一路往山下看去。
但见翠竹村中皆是人,还有不少人正沿着寻竹镇到村口的路赶来,热闹非凡,她抿着唇,脸上露出笑意。
上一世的意外太多,她也错过太多,现下再目睹自己经历过的旧事,怀念之余,更多的则是欣然。
玄仁宫的长老们现下正站在掌门大殿前的观景台上,不过鲜有人像游倾卓这样,会放出灵识看山下的情况,绝大多数长老都在讨论大比之后的收徒。
我说新任的长老们啊,记得多带几个徒弟,让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好歇歇,闭个关。
罗长老这可难为我们了!我们这批新人还未带过徒弟,万一带不好,岂不是浪费好苗子了!莫急嘛,新人总有一日也要变成老油条,迟早的事。
我看纳新大典的新规,说是每位长老还能收亲传弟子?亲传弟子还不必全看考核成绩?这未免太乱来了吧!这怎么说呢?各有利弊罢。
拜师收徒自古都讲究一个‘缘’字,你若看上某个孩子,这孩子的名次并不在前,但未来可期。
如若没有这规定,你便收不了她入门,岂不是要心生遗憾么?褚怀霜领着小道侣,站在一边吹山风,没有参与长老们的议论。
忽觉袖子被轻轻拉了拉,她低下头,见游倾卓眼里满含期待,又带着些羞怯,不禁扬起唇角,揉了揉她的头发。
莫急,待到辰时结界开,他们都会进来。
她指的是参与试炼的孩子们。
来玄仁宫参加试炼的孩子,总共有五百多人,但只有不到五十人能拜入门中,或成为侍奉弟子,或跟随门中长老开始修行。
褚怀霜笃定,游倾卓将会在纳新大典那日成为自己的亲传弟子,故这些孩子以后都将是她的同门。
这一世,她并不打算让游倾卓常年留在长老居,这个年龄的孩子需要和同龄人多走动,心智才会渐渐成熟。
辰时很快就到了,伴着迎新的钟声,接引弟子们打开入山结界,引着和家人告别的试炼者们去往道宗的接引台,再过半个时辰,试炼秘境渺然岛便要开启。
接引新人是道宗的职责,见山路上的人影渐少,道宗的几位长老纷纷离开观景台,朝接引台御剑而去。
褚怀霜却也唤出灵鼎,化为灵剑,带上游倾卓,跟随道宗的长老们一起过去。
接引的人手已经够了,她倒不是去帮忙,而是想见见老友。
顺便带小道侣去见见那位日后会成为她挚友的妖。
今日的山风较大,褚怀霜将游倾卓紧紧搂在怀里,张开屏障为她挡风。
一到接引台,褚怀霜放出灵识一探,便寻到了站在边缘的一红一蓝两道人影,心中一喜,忙牵着游倾卓,大步走过去。
师父……?游倾卓比她先注意到了那两人,故意轻咦一声。
为师带你去见两个人。
褚怀霜笑吟吟地道。
待她走近,身着绯衣的妖族转过身,笑靥可人、媚眼如丝,身后竖着一股火红的狐尾,时不时悠然卷动。
阿柠!褚怀霜喊她。
这位赤狐妖是她幼时的玩伴,名为千柠。
绒绒姐姐。
千柠笑得愈发妩媚,而后拍了拍身旁的孩子,珉珉,还不打声招呼?那孩子是忘貘族,身上却穿着雪狐族的水蓝雪纹衣。
千柠的话音未落,她就弯起眼睛,朝褚怀霜行了一礼,见过怀霜姨母。
抬起头时,她紫幽幽的眸子一转,注意到跟在褚怀霜身后的游倾卓,当即向对方也笑了笑,松开千柠的手,大步向游倾卓走去,伸手在她额上摸了摸,你是小师姐,还是小师妹?你的角好可爱啊,我还是第一次在人界见到……她忽然住了口,见游倾卓不排斥自己,便又揉起她的脸,话锋一转:我叫念珉,你叫什么呀?游倾卓。
游倾卓由着她捏脸,也向她笑。
念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倒让她记起了些事。
上一世她们初遇时,念珉应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本体。
但考虑到赤龙族身份的特殊,上一世的念珉便也像现在这样,只说半句就自己截住话。
忘貘族的紫眸虽号称能识破一切幻象,但终究还是和紫眸主人的境界有关,像念珉这样自幼就能看破一切幻象的忘貘,可谓是千年难遇了。
阿柠,伏霜和白虹怎么没来送珉珉?见两位少女开始互相做自我介绍,褚怀霜问千柠。
她提及的这两位妖族,是念珉的娘亲们,亦是一对妻妻。
千柠哎呀一声:你不知道两位姐姐有多忙!白虹姐姐刚上任忘貘族的六长老,伏霜姐姐也接管了情报组织‘屏仙阁’,差点忙得掉毛!你说说,她们哪有空来!褚怀霜笑道:我倒是真的不知了。
与她寒暄完,千柠将目光转到游倾卓身上。
这孩子是你的小徒弟吧?她眨着星眸,可是纳新大典还未举行过,她怎么就在你身边待着了?褚怀霜与她熟,便没有隐瞒,但还是拉她到一旁,避着游倾卓,低声道:实不相瞒,她是我的命定道侣……千柠先一怔,而后扑哧笑出来,绒绒姐姐,你也爱吃嫩草?褚怀霜脸一红,没好气地道:瞎说什么呢!我没和你开玩笑!千柠笑得打颤,被褚怀霜捉着狐尾揉了好一通,这才捂嘴止住笑,搂过她道:行吧,我也信缘分天定,那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啊!你怎么和雾师姐说一样的话……褚怀霜叹了口气,我看着像是不会照顾后辈的人么?千柠却摇头,认真地道:照顾道侣和照顾后辈不一样,你一定要分清楚。
褚怀霜一愣,下意识问:这……要怎么分?她倒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千柠一摊手,我又没有道侣,不过是闲书看得多,顺口提醒姐姐罢了。
小滑头……褚怀霜无奈,只得笑骂一句。
二人嬉笑着互损一通,道宗的长老们已经完成了接引工作,准备宣读秘境规则。
珉珉就交给你了,我这几年空得很,会常来的。
千柠说完,边告别,边随着其他送孩子来的人往外走。
念珉是试炼者,游倾卓不是,二人便在这时分开。
等试炼者们的家属全部离开接引台,道宗的大长老段梳筱出现在接引台,携着灵笺登上升起的高台,沉声宣读起规则。
秘境‘渺然岛’即将开启。
试炼为期七日,凡入岛之试炼者,不得使用法术,不得伤害其他试炼者,致使他人伤残者,将被当场取消试炼资格,并根据门规进行严惩……听到这,游倾卓不由得想起夏森的所作所为,顿时紧了紧拳,而后又松开。
不必再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动怒,夏森已永远都不会踏入玄仁宫了。
她安慰自己。
-巳时,距离渺然岛秘境开启,已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渺然岛内天材地宝良多,医疗组无所事事时,就趁此机会在岛中采药。
不过试炼者们要靠药材采集算一部分成绩,因而采药区域和试炼区域都是分开的,以防互相影响。
采药区域的药材,绝大部分都长在悬崖峭壁上,只有御剑才能抵达。
褚怀霜便将空的储物袋留给小道侣,搂着她慢悠悠地御剑飞行,边教她如何采药,边带她四处逛,权当看风景。
师父吃果子。
游倾卓摘完药,见身旁有自己认识的果树,顺手摘了个野果,用凝水咒洗净,递给褚怀霜,这种果子肉肥汁水多,不是很甜,淡淡的,还带着些清香,师父肯定会喜欢。
这果子褚怀霜还是头一回见,觉得新奇,遂张口咬去,味道果然如游倾卓所言,且也很合她的胃口。
野果如孩童的拳头大,她一口吃不完,游倾卓便举着剩下的野果,笑眯眯地看她小口小口地啃。
哎!你俩偷偷地做什么呢!寐雾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一会儿,她就载着妹妹御剑赶到,见二人在吃野果,顿时乐了,顺手摘下一个,递给身后人。
而后笑道:我还当你们在卿卿我我,原来是绒绒被野果迷住了。
这岛上长了不少可口的野果,大部分是外界种不出的,比如游小友手里这个。
绒绒要是喜欢,赶紧趁大比期间多吃一点呀!寐雾故意说给游倾卓听,说完,还向游倾卓挤了挤眼睛,不等褚怀霜咽下果子回话,便御剑唰地一下飞没影了。
她却不知,褚怀霜听完便怔住了。
这果子,外界种不出,唯独在渺然岛中方能生长。
可小道侣却说知道它的滋味……!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褚怀霜立即看向游倾卓,正要问,悬在身旁的求救珠忽然亮起,嗡嗡地震起来。
师父!有试炼者遇险!游倾卓自然也看见了这道亮光,惊呼。
救人耽误不得,褚怀霜只好压下翻涌的心绪,咽了果肉,御剑飞速朝求救珠指引的方向赶去。
章节目录 暗示发起求救的地点位于一片密林之中, 褚怀霜御剑降下, 在林中飞行片刻, 便看到一位贵公子模样的少年倒在一棵树下, 哎哟喂地叫唤。
卢松羽。
褚怀霜下了灵剑, 淡淡地唤少年的名字。
游倾卓上一世是试炼者,晓得进入秘境的每位试炼者都会领到一张求救符, 用指尖血将姓名写在此符上,便能向医疗组发出求救讯息。
卢松羽忙应下,挣扎起来坐好,哭丧着脸哀嚎:仙长!我左右腿都折了!请您给我医治!他嚎得着实有些撕心裂肺, 听得游倾卓不禁皱了皱眉。
卢松羽指了指树, 我去树上摘灵果,结果一脚踏空……褚怀霜耐心地听他说完受伤经过, 微微颔首,却并不急着给他医治, 而是发问:试炼规则有言,每张‘求救符’只能使用一次, 第二次使用便会被自动传送出秘境, 方才道宗大长老也已强调过。
你的伤尚未危及性命, 请再三考虑要不要使用这次机会。
卢松羽一愣,看了看自己的腿, 又瞅了瞅远方更为崎岖的山路,毫不犹豫地点头,我用!腿都折了, 我还怎么走路啊!试炼者‘卢松羽’,求救机会已用尽。
褚怀霜毫无感情地说完,伸出手,被卢松羽压在衣服底下的求救符便飘出来,原本是藕色的符纸瞬间变黑,一道微弱的灵力流光离开了符纸,一闪而逝。
倾卓,你在旁边看着。
转头吩咐罢,褚怀霜走到卢松羽身旁,蹲下去,掌心升起一团青芒。
游倾卓站在灵剑上,手里拿着褚怀霜吃剩的半个野果,边吃边看,一眼就认出这是低阶治愈术。
只见褚怀霜将手放到卢松羽的衣袍上方,不一会儿便听卢松羽又嚎起来:仙长!轻、轻点!啊——你这腿,总共折了三条。
褚怀霜不紧不慢地道,冒冒失失,心性不稳,以后务必量力而行。
卢松羽脸红了。
瞥见游倾卓站在一旁抿唇而笑,他支吾着应下,偏过脸转向另一边。
送走这位一瘸一拐的贵公子,褚怀霜跃上灵剑,顺口问游倾卓:方才我用的法术,你可看清了?游倾卓点头。
哪怕没有和卢松羽直接接触,褚怀霜仍用水灵力洗了手,又唤出一块如雪的帕子擦干,揉了揉游倾卓的头发,往后你若做医修,也能这样毫不费力地治愈轻伤。
自从进入秘境后,褚怀霜便开始慢慢记起这七日试炼内发生的事。
除却这位倒霉的贵公子,她还要为不下百人进行治疗。
不过,在一开始就用掉求救符的试炼者毕竟是少数人,前三日她都还算空闲。
但她尚不清楚,这一世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游倾卓蹭着她的掌心,问:师父是希望我以后学治愈术吗?褚怀霜本想点头,但她瞥见小道侣手里的果核,不知怎的想起方才那个猜测,便道:为师是有这个打算,学不学还是看你自己。
你若想学鼎修的法术,为师当然也会倾囊相授。
上一世的游倾卓专修医术十年,医术甚至比她还要高明。
褚怀霜心想,若重生的当真不止她一人,让小道侣修习那些不能再熟的医修法术,便是浪费时间了。
游倾卓弯起眼睛,好,我会慎重考虑的。
重新乘上灵剑后,游倾卓用水灵力将果核洗净,又拿出小刀仔细地剔去残留的果肉,将它放进储物镯。
她从前在妖族驻地见过这种野果,也熟知它的培育方法,方才听了寐雾无意说的那句话,也就没有多想,更不怕会被褚怀霜怀疑自己的身份。
怀霜既然喜欢这果子,她就将它带出秘境种起来。
等它长成果树,每年一到秋月,她便可以和怀霜一起摘果子吃了。
-正午饭点,褚怀霜带着小道侣落在一片水塘边,准备给她做午饭。
游倾卓现下只有筑基初期,是医疗组里境界最低的,也是唯一不会辟谷术的成员。
临行前,寐雾特意给她塞了好些辟谷丹,选的还是最受年轻弟子欢迎的芝麻味,叮嘱她:绒绒……你师父她不怎么擅长料理,这些辟谷丹你留着,饿了就赶紧吃,不要为了给她面子委屈自己啊!看着褚怀霜掠向塘中央,足尖在水面上轻点,衣袂翩飞,莲纹大氅随风猎猎作响,光看背影,便潇洒至极。
游倾卓拎着鱼篓站在岸边,看着自家潇洒的道侣咻地一下将灵剑掷进水中,不一会儿就叉了条肥鱼出来。
倾卓,你御水将鱼接过去!褚怀霜扬了扬手里的剑,向她传音。
那鱼还未死绝,在剑上噼里啪啦甩着尾巴,血和水差点溅到褚怀霜身上。
游倾卓瞧着只觉滑稽,忍着笑抬起一只手,凝出的水灵力飘飞过去,将鱼裹起来,从剑上取下。
丢鱼进竹篓后,见褚怀霜还在捉鱼,游倾卓走到一旁的空地,把鱼扔到石头山砸晕,取出弯刀开始刮鱼鳞。
等褚怀霜叉着第二条肥鱼过来,她已将鱼杀好串起来,在表面均匀地抹上薄薄一层盐。
瞥见褚怀霜要给挣扎的鱼施昏睡术,游倾卓伸出手,笑道:把鱼给我吧,师父。
顺手递上串好的鱼,这条可以先烤起来了。
不过不要烤太久,鱼肉会老的。
褚怀霜对自己的烤鱼颇有自信,遂将灵剑交给小道侣,拿着鱼去一旁烤了。
不一会儿,河边便升起一缕烟。
寻常修士自然要捡来柴禾或枯叶、松毛丝来生火,褚怀霜是丹修,直接祭出丹火,一边控制火焰温度,一边翻动鱼。
她烤了约莫半刻钟,总算嗅到淡淡的鱼香,心里正喜,鼻中却突然转入一股芝麻味的鱼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朝游倾卓看去。
游倾卓碾碎了些辟谷丹,和盐拌在一起,撒在鱼肉上,还捡来附近的枯枝,生了堆火,也烤起鱼。
褚怀霜看了看她手中的鱼,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顿时心生惭愧。
烤什么不好,非烤鱼,她这不是在小道侣面前瞎摆弄吗……这鱼,褚怀霜本来想烤给游倾卓吃,现在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鱼还没熟,闷着头就咬了下去。
结果游倾卓忽然叫住她:师父,我们一会儿来换鱼吃吧?褚怀霜身体一抖,忙不迭地咬了好几口,口里塞着鱼肉,含糊不清地道:为师不在状态,这条烤得不好吃,下次罢。
她嚼了两口鱼肉,只觉生鱼肉的腥味在整个口腔扩散开,怎么都不习惯,一时恶心起来。
但被小道侣这样看着,她不好意思吐,只好背过身,皱着眉反复咀嚼,硬生生地咽下去。
那师父吃我的!游倾卓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着,我给师父烤,师父只管吃就是了。
褚怀霜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摆摆手,放下鱼,取下身佩的紫金葫芦,拧开瓶塞,仰头灌了一大口淡酒,才将鱼腥味压下去。
游倾卓不用看都知道她在逞强,遂悄悄凝出本命真火,给枯枝加了一把火,快速将鱼肉烤好,拿着喷香的鱼肉走到褚怀霜面前,晃了两晃。
师父真的不吃?她故意用天真而单纯的语调问,问完,还可惜地道,这种鱼的生长水域有限,肉质十分鲜美,配上黑芝麻是一绝。
我刚才烤的时候就馋得流口水啦,师父要是不尝尝,那就只能碰运气吃了。
二人离得很近,游倾卓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轻微的吞咽声。
……那,为师只尝一口罢。
褚怀霜嗅着香气就馋了,手一招,晾在岸边的灵剑飞来,化作切肉的小刀,飞速切下一块鱼肉。
鱼肉入口,褚怀霜打了个激灵,再看游倾卓时,只觉鼻子发酸。
这味道,和游倾卓上一世给她烤的太像了!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既激动,又惶恐。
凡人的食物她吃得太少,现下就怕这是凡人烤制鱼肉的正常滋味。
——倾卓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在褚怀霜心中愈发强烈。
可她不敢问,也不知如果真相便是这样,她以后要如何面对被自己手刃的小道侣。
现下她们的相处时光虽短,却时时刻刻都很暖,这是上一世从未有过的温馨。
褚怀霜不敢想象温馨破碎后的情景。
师父?见她突然走神发愣,游倾卓诧异地唤道,往鱼肉上又吹了吹,师父还要吃吗?要……褚怀霜下意识答,随后立即摇头,不,不必了。
你要长身体,需多吃点鱼肉。
她轻咳一声,指了指鱼,正色道:这是秘境内圈养的灵鱼,每一条都富含多种属性的灵力。
你既然有机会来,就多吃些。
游倾卓便听话地吃了。
-在秘境中转了一日,游倾卓始终乘着灵剑,基本没走几步路,倒是负责御剑的褚怀霜累了。
二人离开秘境,褚怀霜便生出倦意,和游倾卓去道宗交完求救珠,又到炊事殿买来晚饭,一回丹宗长老居就转去自己的寝殿。
褚怀霜累起来,完全可以一沾枕头就睡。
待她醒来,已入夜了。
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褚怀霜看着身旁的空位,琢磨自己晚上老往边缘睡,怪浪费地方,默然下床后,用灵识在隔壁寻到游倾卓,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游倾卓正在看借来的鼎修典籍,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忙将典籍藏入储物镯,朝窗外唤道:师父醒了?只听褚怀霜嗯了一声,却没有推门进来,而是站在外面道:倾卓,为师方才好好考虑了你昨晚的话,今夜……你若是想来,便来罢,为师不会赶你走。
说罢,脚步声匆匆远去,像是逃离。
游倾卓怔了怔,而后勾起唇角。
昨天她意会错了,闹了个尴尬,今晚倒真是怀霜在暗示呢。
章节目录 犯上褚怀霜的寝殿, 入夜时向来很安静, 适合修身养性、打坐冥思。
然而今晚褚怀霜躺在榻上, 翻来覆去到后半夜都睡不着。
迟迟没有听见敲门声, 她心里有些躁, 闭着眼躺了片刻又睁开,困得打哈欠, 却仍旧无法入眠,索性下床走到窗边,朝小道侣就寝的房间方向看看。
月已西沉,这么晚了, 倾卓只怕已睡着了罢?褚怀霜越想越后悔。
昨晚她的规矩做得太重, 又再三警告过游倾卓,不许再对自己心生歪念, 也许她的小道侣一听话,便不会来了。
也许……也许, 游倾卓其实并不是重生者,这只是她主观的猜测。
褚怀霜揉了揉太阳穴。
雾师姐从前也说过, 她太敏感了, 稍稍有些风吹草动, 便胡思乱想。
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她在窗边站了许久,觉得小道侣今晚应该不会过来, 只好又躺回榻上,默诵静心咒。
明日,她还要带着小道侣继续在秘境里四处逛。
她虽是大乘期修士重生, 但现下的境界还只有分神期,御剑时间久了,仍然会累,需要好好休息。
念着静心咒,褚怀霜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坠入一个梦中。
梦里是上一世的丹宗长老居,身着绯衣的女子在院中浇草药,转头时,弯起眼睛向她笑。
怀霜,等合籍大典以后,我想在这里也种些花。
绯衣女子道,一步步向她走来,怀霜可有喜欢的花?褚怀霜认出这是长大的游倾卓,闻言也不答,只是走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莲花罢,夏月能采莲蓬吃。
她低低地道,还可做芙蕖精油。
绯衣女子笑着向她颈间呵气,莲花已经种了三池啦!那便依你罢。
褚怀霜道,遂松开她,看向院中,你我合籍后,你便是这座长老居的主人。
只要喜欢,便只管种……她话音未落,怀中人突然不见了,继而院中花草树木尽皆凋敝,天色昏暗。
乱哄哄的声音响在耳畔——恶龙又袭城了!好在褚掌门去得及时,将恶龙惊走,不然只怕又是一整座城的修士被吞吃!这次是殊境北端的一座小城池,城中修为境界最低的修士,也有灵寂后期了。
饕餮也没她这样贪食!那些邪修究竟在做什么啊!据说那恶龙正是六百年一诞的‘毓苓血’拥有者,体内灵力越充沛,越能生血。
恶龙自己的修为境界低,那就只好从外界摄入灵力了。
最近邪修们的袭城速度越来越快,想必是仗着有源源不断的‘毓苓血’治愈伤者……同僚与弟子们的声音不断地入耳,折磨着褚怀霜。
上一世,游倾卓在她们的合籍之夜化龙逃走后,便被妖族的邪修们掳去。
褚怀霜寻了她整整一年,待到重逢时,游倾卓正以本体盘踞在城池中央,张开巨口,吞噬城中修士。
当时,褚怀霜只以为是妖袭,还不知那龙是游倾卓,一剑刺出后,重伤的赤龙啸叫着变回人形,与她四目相对,手里握着刺穿自己心口的灵剑,眼里闪过讶色。
低头看血珠子顺着剑身滚落,褚怀霜只觉疼痛自心尖蔓延开,顿时惊醒了,睁开眼便喊:倾卓?!她正仰躺着,视线中自然没有受伤的游倾卓,但身侧却传来软绵绵的一声嗯。
褚怀霜一怔,试探着又唤:倾……倾卓?她翻过去,瞧见枕边多了个娇小的身体,顿时鼻子一酸,不管不顾地搂过去。
游倾卓特意挑了晚些的时辰,偷偷走进来躺下,想给睡熟的心上人一个惊喜,谁知天还未亮,褚怀霜就提前醒了。
感到自己被抱住,游倾卓睡得还有些迷糊,忍不住闷哼一声,喃喃:好闷……褚怀霜立马松了力道,但还是保持着环住她的姿势,低头轻嗅。
没有混着草药味的血腥气,她的小道侣没有受伤。
她们还没有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褚怀霜将脸埋进褐色的发丝间,扑通直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怀中的小道侣热乎乎的,只着了一件睡袍。
褚怀霜哪怕不用力去拥,都觉得自己能触碰到她的肌肤。
她小心地捏了捏小道侣的胳膊,又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瞧着眼前这张俏脸,突然就舍不得放开了。
倾卓是几时来的?她问。
游倾卓被她好一顿热情的爱抚弄醒了,睫毛扑闪两下,揉着眼睛答:半个时辰前。
怪了,我并未听见你的敲门声……褚怀霜喃喃。
小道侣应该还没胆大到不敲门就进来,方才她没听见敲门声,应该是遭了梦魇,梦的内容正是让她懊悔至今的上辈子。
师父说什么?游倾卓没有听清。
没说什么。
褚怀霜下意识说完,话锋一转,以后……你不敲门进来,也可。
游倾卓唔了一声,现下她彻底苏醒过来,感到褚怀霜还在自己胳膊上揉捏,遂问:师父捏我做什么?是因我真的过来与您睡在一道,您生气了?褚怀霜忙松了手,摇头,为师没有生气,先前便是为师允许你可以过来的。
继而干巴巴地找话聊,只是、只是心想你怎么还这样瘦……我从来都没有养过赤龙族,不晓得你们要到什么时候才开始长身体。
游倾卓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直用这副未长开的身体,约莫会让褚怀霜时时刻刻感到拘谨,于是默默念起咒语。
咒语才默念到一半,褚怀霜忽觉怀里被压了压。
她愣愣地看去,只见小道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少女变为妩媚的成年妖族。
只要师父想,我随时都可以呀。
游倾卓伸手环过她,凑到她脸旁,张口去咬她的耳朵。
酥麻令褚怀霜浑身一僵。
她虽在医术与剑术上造诣颇深,可在情这一事上单纯得要命。
只要游倾卓稍稍做些以下犯上的事,她立马就懵了。
她感到刚才还软乎乎的小道侣,此时如同蛇一般缠了上来,让她生出不想挣脱、只愿沉沦的错觉。
念头刚起,褚怀霜便觉身上一紧,不必看,她就知道游倾卓唤出了那条细长的龙尾,慢悠悠地在她身上落下,一圈又一圈……倾卓,别闹……褚怀霜脱口道,声音有气无力,更觉得自己似是在做垂死挣扎,我们还未合籍,这、这不妥……游倾卓将她又揽了揽,捏着她的衣物,一点点往下扯。
见自己连阻止的念头都升不起,褚怀霜在心里暗叹,只得道出最后两字:也罢……明明是她允许的,小道侣也很乐意,她只要顺从心意就好,遮遮掩掩又有什么意思呢?再者,她还没有弄清,小道侣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
若小道侣始终对她很亲热,还会熟练地做那么多与年龄不符的事,也许可以作为一个判断的依据……一涉及到这些事,褚怀霜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思绪也乱如麻。
发现褚怀霜居然闭起了眼,一副随时都可以引颈就戮的决然模样,游倾卓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
晓得她已上了钩,现下完全是任由自己摆弄的状态,游倾卓反倒不那么急了。
她的怀霜,真的是一点都不懂什么叫感情,似乎还把感情和纯粹的欲念弄混了。
她得慢慢教她。
于是游倾卓又变回了少女模样,将龙尾也收起来。
瞧着还紧闭双眼的褚怀霜,她只是凑过去,在紧抿的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印。
我答应过师父,现下只会揉师父的尾巴,不会做多余的事。
她低声道,将褚怀霜的墨发盘在手中,慢慢理顺,实不相瞒,我过来时,师父神色痛苦,莫非是又做噩梦了?我见书上说,修士不能总做噩梦,这是不利于修行的事,极易……极易心神不稳,继而走火入魔。
褚怀霜睁开眼,接过话,为师以后会想办法睡安稳觉,无妨的,你不必太过为我担心。
她用手背在自己唇上贴了贴,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丝失落感。
游倾卓微微蹙眉,还是不放心她。
她清楚褚怀霜会做什么样的噩梦,上一世她们的结局,对于褚怀霜而言不亚于心魔。
若褚怀霜对她没有那么执念,也没有那么悔恨,就不会在杀了她以后,选择和她同归于尽了。
她在心里暗叹,道:既然师父允许,晚上我会过来的。
身边多一个人陪着,或许师父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褚怀霜为她掖了掖被角,闻言笑道:你这是在哄为师么?游倾卓认真地点了点头,紧紧攥住她的手。
我没有开玩笑,说过会陪师父,以后就一定会履行承诺。
既然怀霜的心魔与她有关,于情于理,她都不应该袖手旁观。
见她目光灼灼,褚怀霜收了笑容,也郑重地点点头,好罢,为师会等你来。
二人相依而卧。
褚怀霜看了眼仍是漆黑的天色,催促道:你睡罢,还未到起来的时辰。
今日我们也不会闲着,你多睡会儿,我们也能有精力多采些草药,给你换灵石和别的常用法器。
游倾卓摩挲腕上的储物镯,垂眸看着镯中的绯色莲纹,嗯。
章节目录 六千之后的两天, 褚怀霜白日里照常带小道侣入渺然岛, 黄昏时再带她出来。
医疗组是轮班入秘境, 她们在第五日以前排到的都是白天。
整整三天奔波下来, 见游倾卓的适应情况良好, 随着自己东奔西跑也未曾疲倦过,褚怀霜便开始在夜里传授她丹宗的心法。
一般来说, 做师父的只要将心法口诀传给徒弟,让徒弟自行修炼即可。
褚怀霜原本也是这样,这一世却犹豫了,一来怕游倾卓的龙息在修炼时外泄, 二来怕游倾卓以妖身修炼人族的功法会出岔子, 思虑再三,遂手把手协助她运转心法。
二人在榻上盘膝而坐, 双掌相抵。
屏息凝神,随我念。
褚怀霜吩咐完, 低声吟起心法口诀,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小道侣的神情。
游倾卓跟着念, 十分自然地与她对视。
这段口诀, 她早已熟记于心, 甚至可以倒背如流。
传授完心法口诀,游倾卓开始运转心法修炼时, 褚怀霜依然抵着她的掌心。
怕小道侣修炼时会无意松开手,褚怀霜还将十指伸入她的指缝间,轻轻扣住。
你放心修炼罢, 倾卓。
她柔声,为师会为你护法。
游倾卓依言闭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
褚怀霜却并不心安。
她悄悄将灵识放出,忐忑地监视起游倾卓的灵力动向。
游倾卓虽是纯水灵根,但她的灵力如今已和妖息混起来,融为一种偏暗的赤色,像血液一样在她经脉中安静流淌。
然而丹宗的心法一运转起来,赤色的灵力便开始不安分,时不时在经脉中耸动几下。
好在褚怀霜安抚及时,才让灵力不情不愿地顺着心法所示的路线走。
几番下来,褚怀霜看得心惊。
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小道侣实在修炼不了这个心法,她今晚就去鸫岭山中找泷谧,不管对方怎样要求,她都要给小道侣弄来赤龙族的修炼心法。
心法与种族不符,这是相当严重的一件事。
褚怀霜自己幼年时,便是因半妖体质特殊,无法运转白狼族的心法,后来索性封了妖息、收起妖身,才得以修习丹宗心法。
师父。
褚怀霜正心焦,忽听游倾卓开口:师父,您先歇息吧,我得去静室修炼。
说罢,她收了功,先松开手,飞身下床。
褚怀霜哪里肯依!忙伸手牵住她,不可!你的体质特殊,没有为师护法,你——可游倾卓这回却坚决地挣开了她,平静地打断话:师父是不信我吗?被她的丹凤眼一瞥,褚怀霜顿时住了口。
那是十分自信的目光,安抚她,告诉她不要担心自己,却又带着些许威压,让她一下子说不出劝阻的话。
褚怀霜抿了抿唇,苦笑,怎会,也不是不信……话未说完,眼前人忽向她倾下来,捧起她的脸,与她贴了贴。
师父要是信我,只管安心地等我回来就好。
温软凑上去,轻轻印下,游倾卓吻完人便搁下话,便直起身,推门走出去,留下坐在榻上的褚怀霜独自发愣。
游倾卓虽然乐意和褚怀霜亲昵,但修炼时除外。
她能感受到褚怀霜的灵识一直在自己身上监视,弄得她不太自在,也不敢正常修炼。
她是重生之人,早就能熟练运转丹宗心法,哪怕现在是妖族也不例外。
若她还要在褚怀霜面前继续隐藏身份,便不能让褚怀霜发现这点。
-游倾卓一个人去静室了,褚怀霜终究没有追出去。
她躺回榻上,说不清是真的相信小道侣,还是心中的猜测使然。
为了防止再做噩梦,褚怀霜服了安神的丹药再歇下,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待到天光破晓,一缕暖阳照进房间时,游倾卓才从静室悄悄回来,轻手轻脚地爬上榻,卧在褚怀霜身旁,拥着她,将脸贴在她背部,闭目养神。
与此同时,寝殿门口。
都快辰时了,褚长老竟还没醒?问过守门的侍奉弟子,寐雾微微皱眉,托着下巴想了想,一位前辈寻她有要事相告,你放我进去,我去叫她起来。
侍奉弟子知道她和褚怀霜的关系好,便没有多问,直接放行了。
寐雾一路走向褚怀霜歇息的房间,安安静静地,并没有大喊大叫。
她打算先看看,褚怀霜是真在赖床,还是打坐忘了时辰。
结果她拉开窗往里一瞧,那张不大不小的榻上,居然并排躺了两个人!寐雾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只见褚怀霜面朝窗子,睡得安详,浑然不觉自己正被身后娇小的人搂着。
一眼认出褚怀霜身后的人是谁,寐雾先是惊愕,而后恶作剧地朝褚怀霜传音:绒绒呀,小徒弟的怀里舒服么?游倾卓并未听见这道传音,仍拥着怀中人。
褚怀霜一听就惊醒了,茫然地睁开眼,发现寐雾趴在窗外,笑吟吟地给自己递眼色,她慌忙撑着褥子想坐起来,一低头,看到一双胳膊正环在身上,一只胳膊贴在小腹处,另一只胳膊则半搂着她的颈子。
倚淳真人今早来了,说要见你……注意到她的双颊很快红起来,寐雾不紧不慢地道出后半句,还有你的小徒弟。
我们马上过去!褚怀霜捉住两只胳膊,连声应下后,朝她投去恳求的目光,雾师姐,我们没——寐雾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狐眸一眯,反倒露出欣慰的笑容。
快点过去见真人,一会儿你们还得进秘境呢!她说完,关上窗走了。
和还未入门的徒弟同床共枕被发现,褚怀霜尴尬极了。
她从游倾卓的怀抱里扭出来,草草穿好长老服,推了推还在酣睡的游倾卓:倾卓,醒醒,倚淳真人来找我们了。
其实游倾卓始终没有睡着,灵识也一直在外放。
方才她晓得寐雾会过来,但一点措施都没有做,反而将褚怀霜搂得更紧。
反正寐雾长老知道她们的关系,她这么一搂,便将这关系提前坐实了,以后她若提合籍的事,也会方便许多。
倚淳真人来找我们?她揉着眼睛起身,不解地看向褚怀霜。
褚怀霜点头,见她身披睡袍,外衣估计都在另一个房间,怕耽误时间,便让她幻化出龙鳞绯衣,然后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
我们先去见真人。
她催促道,等见过真人,再回来换衣、用早饭。
-二人步入待客殿,只见倚淳真人和她的小徒弟酉昔都来了。
倚淳真人慢悠悠地坐着品茶,酉昔则冷着脸坐在她身旁。
见二人来,酉昔便站起,躬身向她们行礼。
真人早安,让您久等了。
褚怀霜忙还礼,向倚淳真人问安。
不久不久,你别跟我说客套话,多见外!倚淳真人笑着示意她们坐下,目光则在游倾卓身上打量,哟,小倾卓还没入门,就已经筑基了?绒绒,你教得不错啊!褚怀霜脸上一热,支吾道:是倾卓天赋好……倚淳真人是和太上长老同辈的老前辈,褚怀霜二人还没来,早有其他长老张开了隔绝屏障,现下她们在待客殿所说的一切,半个字都不会外传。
我今日特意过来,是想同你介绍一位赤龙族的妖。
倚淳真人道,那妖比你还小五六岁,持有赤龙族的家族信物,按辈分算,她应是赤龙族长泷诏的亲妹妹,如今独自隐居在鸫岭山中……倚淳真人还未说完,褚怀霜心里便一个咯噔。
上一回她独自去见泷谧,对方便承认过自己是游倾卓的亲姑姑。
想必倚淳真人此时说的赤龙妖,也只能是泷谧了。
只不过……泷谧看着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竟比她年纪小?!绒绒啊,你要不要带小倾卓过去见见她?倚淳真人忽问她。
褚怀霜咬了咬唇,有些犹豫。
昨晚她的确有过找泷谧的想法,但今早游倾卓平安回来,一点异样的动静都没有,这说明游倾卓可以修炼人族的心法,她不必再去特意弄来赤龙族的心法。
除此之外,她上回还被泷谧悄然下了情咒,耽误了整整三天时间,说她不完全在乎这事,那是绝不可能的,她肯定要向泷谧讨个说法,便又有些想去。
不等褚怀霜考虑好,游倾卓先道:真人,我想去见她。
她早就想找这名族人算账了。
倚淳真人爽快地点头,行啊!你师父要是今天没时间去,我就抽空领你……真人,我今日正好有空,不必劳烦您!褚怀霜忙抛去杂念,接过话,实不相瞒,您说的这位赤龙妖,我曾在山中见过,只是不晓得她有没有更换住处。
早晚都得去,既然躲不过,还是趁此机会去一趟罢。
见过更好,那你们收拾收拾便去吧。
倚淳真人笑眯眯地道,顺手将一块灵笺递给她,我让她在这块灵笺内留下了气息,你们顺着气息找过去就好。
褚怀霜接了灵笺,连声应下,走出结界,去寻寐雾调换早晚班次。
她离开不久,倚淳真人又看向游倾卓,撇了撇嘴,哎呀,你以后尽量别穿这身鳞衣,穿我送你的那套,被人发现身份可不好!先前她给游倾卓送过一套白衣红裳,还特意在丹田的位置纹了遮盖妖息的图案。
游倾卓笑着点头,谢谢真人关心,我早上和师父睡过头了,一会儿就去换上。
你和绒绒……?倚淳真人一怔,瞧见游倾卓笑得开怀,又想起方才褚怀霜刚过来时,脸上未退去的绯红,她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而后搂过身旁的小徒弟,阿昔啊,你瞧瞧人家……师父,不要总是为老不尊。
酉昔冷声截住话,游姐姐到年纪了,我没有。
好好好,唉……见她不高兴地偏过脸,倚淳真人忙松开手,见游倾卓面露诧异之色,遂解释,阿昔是一位神明几百年前给我定的妻,现在暂时只做我徒弟。
等她长大了,我们就拜天地成婚,做合籍道侣。
神明?游倾卓眨了眨眼,真人,您见过上界的神仙?活久了,也就见了吧。
倚淳真人笑道,不说啦,再说下去阿昔又要闹脾气了。
不过啊,我们倒不是被那位神明逼着走到一起,而是两情相悦的。
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平时……哎呀!被身旁的少女揪了一把脸,倚淳真人顿时乖乖闭了嘴。
褚怀霜很快调班回来,和倚淳真人二人道别,领着游倾卓返回长老居。
-巳时一刻,鸫岭山中。
褚怀霜捏着留有泷谧气息的灵笺,御剑穿行在林间,一路上不忘叮嘱游倾卓:那位赤龙妖是你的姑姑,见了她要问好。
游倾卓嘴上应了,心里却半信半疑。
上一世她化龙逃离玄仁宫以后,掳走她的邪修便是赤龙族的分家家主,那时她还在邪修们的驻地见过残缺的族谱,她生父泷诏那一辈的族人刚好全在,可泷诏只有一位早夭的弟弟,并没有妹妹。
除非……这位自称是她亲姑姑的赤龙妖,和她一样都是毓苓血的拥有者,自幼便被秘密送出赤龙族,以免过早成为家族矛盾的承受方。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毓苓血的拥有者,必定是六百年一诞,泷谧却比褚怀霜还要小五六岁,单是年纪就对不上。
到了泷谧的隐居地,褚怀霜握紧游倾卓的手,叮嘱她跟紧自己,和她一起走向屏障。
有通行用的族长令在,二人顺利穿过屏障,走上通往水潭的青石路。
游倾卓耐着性子走在青石路上,冷漠地看着周围景致。
二人刚走到能看见水潭的地方,游倾卓便能感到同族的气息从不远处传来,却带着杀气,即将逼至褚怀霜身前,当即沉下脸,忽然松开褚怀霜的手,不管不顾地向水潭冲去。
倾卓?!褚怀霜没有她的感知力敏锐,不知她突然怎么了,边喊边追过去。
谁知游倾卓直接化了龙,一个猛子扎进水潭。
等褚怀霜赶到潭边,只见潭水像是被煮开一样,翻涌不止,整座潭都要被掀个底朝天似的。
褚怀霜慌忙放出灵识,探进水中,发现潭底正有两条龙扭在一起撕打,体型较大的那条居然还是她的小道侣,眼神凶得很,一口一口地咬另一条龙。
吓得她赶紧唤出灵鼎,念咒使之迎风化为大鼎,将潭水尽数吸纳。
水面飞速下降,两条龙也从水里现出来,原本是赤色龙身皆沾满了泥。
倾卓住口!见自家小道侣还不罢休,褚怀霜无奈,厉声断喝时,凝水灵力为鞭,朝两条龙身旁的泥墙轻轻抽了一下。
带小道侣见族人,结果搞成这幅样子,褚怀霜很懊悔,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倚淳真人同行,至少刚才小道侣也不会跟泷谧打起来。
游倾卓这才松开龙爪,威胁着朝泷谧发出一声啸叫,而后飞到岸上,化出人形,站到褚怀霜身边,刚站稳,又退后两步,怕自己身上的泥水弄脏她的衣服。
瞧着她浑身染泥的样子,褚怀霜哭笑不得,见泷谧也在底下现了人形,疼得挣不起来,便打算飞下去为她疗伤。
结果却被游倾卓提前拦住,师父,她方才对您动了杀意,您不要乱动。
褚怀霜毕竟还是个医修,境界上也不弱于泷谧,闻言摇头,化灵鼎为剑,御剑下到潭底。
泷谧被揍得疼痛难忍,瞥见她下来,只是虚弱地说了句多谢,未等褚怀霜伸出手,她便闭紧双眼昏了过去。
吓了褚怀霜一大跳,摸上她的脉,才松了口气,看来是小道侣下口太重了。
带泷谧上来后,褚怀霜发现游倾卓仍然阴沉着脸,觉得这两条龙之间应该有什么过节,将泷谧放下,忍不住问:倾卓,方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后半句打你姑姑没说出口。
褚怀霜隐约猜到一种情况——她的小道侣,两世似乎只认游父游母为亲人。
对于这位突然出现的族人,游倾卓并没有表露出惊喜,恰恰相反,她更多的情绪是厌恶和排斥。
她敌视师父,我只是稍稍教训她一下。
游倾卓冷声道,小拳头紧攥。
她并没有提上次情咒的事,也没有说多余的话。
褚怀霜也不指望她会说实话,叹了口气,给泷谧冲去满身的泥,看清她身上深可见骨的伤,皱了皱眉,只能先为她止血。
这一世的小道侣什么都好,就是戾气太重了。
除非是死敌与邪修,以后不许再像这样伤人!她警告游倾卓,玄仁宫的门规不允许,我也不会允许。
倾卓知错了。
游倾卓干脆地认了错,协助她一起止血时,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泷谧。
若是此妖以后还敢给怀霜下咒,她并不介意再犯一次错,让此妖再尝尝解情咒以后持续整整三日的疼痛。
-泷谧伤得太重,水潭被搅得乱七八糟,设在潭底、用来控制屏障的禁制也损坏得不成样子,这地方已经不适合藏匿或居住了。
褚怀霜不擅长布置幻术类的禁制,只好给倚淳真人发讯息,询问她有没有地方可以让泷谧养伤。
她还未把灵鼎里的水倒回潭中,游倾卓便泡在灵鼎里洗身子。
倚淳真人送她的白衣红裳上有除尘咒,游倾卓洗浴前,它就自行将沾上衣服的泥给除去了。
她有和我父亲一样的气息。
洗干净身体,游倾卓边净化潭水,边对褚怀霜道,她的确是我姑姑,但并不是纯粹的赤龙妖。
褚怀霜刚联系完倚淳真人,闻言一愣,不纯粹?莫非她是半妖?游倾卓摇头,她应是赤龙与‘丹虺’的后代。
方才师父应该也看清她的妖身了,比起我,她的妖身只有八分像赤龙。
丹虺是一种喜在水域生存的魔兽,身上覆着赤色鳞片,模样虽似蛇,头顶却长着一对二三寸长的犄角,也不会像蛇那样吐信子,反倒有几分似龙,只是无须无爪。
褚怀霜回想泷谧瘦小的妖身,恍然点头。
私仇已报,游倾卓慢慢地冷静下来,看着已经干涸的水潭,皱眉道:师父,水不能直接倒回去,会漏到山下的。
她说话的时候,潭底的烂泥已经顺着屏障的破损处滑下去。
无妨,我的灵鼎可以承载它们。
褚怀霜叹了口气。
游倾卓沉默一阵,师父,我还记得赤龙族的一些法术,我可以先修一修这里的禁制吗?倚淳真人还没赶过来,褚怀霜念着烂泥一直往下滑也不是事,遂允许了,还凝出一团灵力,让她拿去用。
带着灵力团跃到潭底,游倾卓默念咒语,慢慢地修补起禁制,就当是为自己刚才的冲动谢罪。
她其实很清楚,泷谧释放杀意是出于赤龙族的本能,可方才不知怎的,一想起泷谧用情咒伤害过褚怀霜,下手下口便不自地重起来,好像突然失去理智一样。
环顾一片狼藉的潭底,游倾卓心里十分不好受。
方才,泷谧没有还手,任由她对自己发泄怒火。
要不是褚怀霜阻止及时,恐怕她会当场将泷谧咬死!游倾卓突然恐慌起来。
她颤着手抱住自己,不知所措。
上一世的最后,她被邪修们逼着去作恶,起初还怕得昏过去几次,后来渐渐麻木了,哪怕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惨死,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这绝不是她想要变成的模样,她不想变得冷漠寡情,也不想像这样一出手就置人于死地,半点分寸也不留。
若她又成了嗜血嗜杀的恶妖,那怀霜……怀霜肯定会再一次将她……倾卓?温和的声音从上方飘来,打断游倾卓的思绪,阿柠已经过来了,她会修补这里的禁制,你等着,我这就接你上来。
游倾卓茫然地仰头,看着那道白影御剑降落在身旁,向自己伸出手。
快上来。
褚怀霜催促。
于是游倾卓将手递了过去。
掌心贴来凉意,褚怀霜一怔,而后握紧了这只小手,将她拉上灵剑,圈在怀里。
不要太逞强,倾卓。
她抚了抚游倾卓微乱的发丝,为师想起来了,你是惦记泷谧那次下情咒的事,才对她下了重手,对不对?但为师向你保证,泷谧对为师没有恶意,她只是怕为师轻薄你,毕竟你现在年纪还小……我知错了,师父!情绪终于压制不住,眼泪也夺眶而出,游倾卓哑着嗓子,伏在褚怀霜怀里,一遍遍地认错,我知错了,对不起,我知错了,师父、师父,不要再将我……我会向姑姑道歉谢罪,我会给她治伤……我不该……褚怀霜不知她又怎么了,但见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混乱的话,面露痛苦之色,忙将她拥得更紧,轻拍她的背,柔声哄着:为师知道了,乖,倾卓,莫哭。
怀中人却泣不成声。
章节目录 三千念着小道侣刚开始正式修炼, 情绪不宜波动太大, 褚怀霜让她在自己怀中哭了会儿, 便施了昏睡咒, 搂着她回到岸上。
千柠正在熟悉周围的禁制, 听见收剑的声音,转头汇报道:破坏得倒不是很严重, 只不过这些禁制都被连在了一起,只要被破坏一部分,其他地方也会破碎。
我不懂结界和禁制,你看着办罢。
褚怀霜无奈道。
千柠哎了一声, 从硕石上跃下, 背起昏迷不醒的泷谧,那咱们先下山, 回真人的酒坊,这里的禁制一两个时辰修不完。
褚怀霜点头, 抱稳游倾卓,跟随她沿着山路走。
背着泷谧走了一段路, 千柠微微皱眉, 转过脸问褚怀霜:绒绒姐姐, 你怀里那个,身体热不热?褚怀霜一头雾水, 你问体温么?倾卓的体温比寻常人还要高一些。
千柠咂咂嘴,这样吗……我还以为赤龙妖都是冷冰冰的。
继而朝自己背上使了个眼色,我现在感觉背了个冰块似的。
褚怀霜想了想, 你说得对,赤龙妖的体温的确很低,不过大都是在现出妖身后,人形时的她们与人族的体温无异。
二人边说话边赶路,一离开山区,就先后御剑赶到倚淳真人的酒坊外。
倚淳真人早就亲自候在门外等了,二人一到,便被她招呼入内,直奔供病患休息的房间。
哎呀呀!绒绒,我让你带小倾卓去见她的族人,你怎么让她们打起来了!倚淳真人看着泷谧身上的伤口,顿觉头疼,边抱怨,边让酉昔去取来外用的药膏。
褚怀霜在另一张病床边照顾游倾卓,闻言只得苦笑:我也弄不清实情,倾卓只说是觉察到泷道友对我的敌意,便将对方给……沉默片刻,倚淳真人叹了口气,看向游倾卓,这孩子对你执念过头了,保护心太强。
得亏她没有战斗的经验,只是撕咬的时候用力了些。
赤龙妖的爪子挠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药膏取来了,倚淳真人却将之交给千柠,阿柠你是纯木灵根,上药时记得混些木灵力,有助于伤口愈合。
千柠不是第一次给人这样抹药,遂听话地接过药膏,在床沿坐下,为泷谧解开衣带。
咱们出去吧,你把小倾卓也带上。
倚淳真人起身,对褚怀霜道,得问问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可倾卓似乎不愿道出实情。
褚怀霜抱起小道侣,为难道。
一定要问,哪怕放下架子哄,也得问清楚。
倚淳真人示意她跟来,严肃地提醒,你与她未来要做道侣,却连对方为什么会为你动怒、又为什么不肯说都不知道,那你们之间连最起码的交心也没有,以后如果生了误会,麻烦可就大咯!听得褚怀霜心里咯噔一下。
不知是不是畏惧她的无情,上一世的游倾卓很乖,从不给她添麻烦。
哪怕采草药从山上滚下来,或是被弯刀划破手,其他弟子会喊疼,会向师父讨药,唯独游倾卓只会躲起来,自己按照典籍寻些药,默默地治伤。
至于为她动怒……这是褚怀霜从来不知道的事,她甚至从未见过游倾卓动怒时的模样。
除了上一世的最后,她提剑前去手刃游倾卓时,才第一次遭到对方的诘问。
——你既然这么难过,为什么不早一点待我好?……多谢真人解惑!到了酒坊的静室内,褚怀霜恍然大悟,抱着怀中小道侣,向倚淳真人深深鞠了一躬。
见她面露笑容,倚淳真人欣然地拨了拨头发,这么说来,不需要我开导小倾卓了?褚怀霜点头。
那你们好好谈谈心。
倚淳真人搁下话,身影一闪,便离开了房间。
关紧房门,褚怀霜布下隔音屏障,这才转到床旁,准备唤醒小道侣。
她要弄清两件事,首先,小道侣究竟是不是因为记着情咒的事才动了怒;其次,则是小道侣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
倾卓不是易怒的人,她清楚这一点。
整整十年都乖顺如绵羊的倾卓,其心境远比她想得还要沉稳。
游倾卓很快转醒,睁眼见褚怀霜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还搭在她的腕上,正探着她的脉,下意识喃喃:师父……倾卓现下感觉如何?褚怀霜问,灵力的运转可有不适?我很好,没有不适。
游倾卓扯动嘴角,扯出一丝笑,发现这是酒坊内的房间,怔了怔,师父带我下山了?她呢……姑姑呢?泷谧正在接受治疗。
褚怀霜携了她的手,帮她坐起来,不必担心,真人说她的伤养一养就好,你不必太自责。
游倾卓却摇头,垂眸道:打伤姑姑是我不对,我……师父,我要怎么向姑姑赔罪才好?褚怀霜与泷谧不熟,只好揉着她的头发,安抚道:这个等你姑姑苏醒再说罢。
而后话锋一转,倾卓,你还是不愿将实情告诉我么?是难以启齿,还是怕我会责怪你?沉默几息,游倾卓道:我说,师父。
她便将自己那一瞬间的念头尽数道出。
我讨厌她,师父那么温柔地待我,她明明都看在眼里,却要对师父下情咒。
她沉声,带着恨意道,她什么都没弄清,单凭着她是我姑姑的身份,就随意伤害好好待我的人,认为这便是对我的保护。
褚怀霜将她圈在自己怀里,一下下地抚着,为她顺毛。
也许她是第一次做长辈,不知什么办法才是正确的。
她试着解释道,说起来,倾卓还记得那条妖蛇么?我已调查过,那妖蛇便是泷谧特意送给你的。
她是‘鼎炉饲养者’,送你妖蛇,是想让你像其他的妖族那样,靠猎取妖蛇内丹来增进修为。
她顿了顿,只不过……她用错了表达关心的方式,但她的心意并不坏。
倾卓,我这样说,你能理解么?或者等你姑姑醒来,你再当面问问她?游倾卓的眸中闪过讶色,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这是她自己的过错,合该由她自己去解决。
她们离开玄仁宫的时候是巳时,现下已经午时。
褚怀霜算了算时辰,准备先去镇上给小道侣买些吃食当午饭,再详细询问别的,但游倾卓婉拒了她的好意,问:师父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我?被她一婉拒,褚怀霜断了思路,良久才想起自己要问什么,忙道:方才我御剑下来接你时,你为何突然情绪失控了?她注意到游倾卓的目光躲闪了一瞬。
只是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一些事,害怕师父会问起,并因此……游倾卓的声音低下去,也没有说完,顿了片刻,她才颤声道,师父,我……我记着自己杀过人,很多……妖族也有……宛如遭了晴天霹雳,褚怀霜当即呆住了。
这段记忆很模糊,但我知道,它们……我大开杀戒的事,一定是发生过的。
游倾卓说话时,感觉自己的手有些凉,下意识将双手相扣,我很害怕,害怕哪天又被激起杀心,会像今天对姑姑这样,不管不顾地……莫怕,莫怕。
褚怀霜忙将她拥得更紧,让她面朝自己,不要乱想,丹宗有静心的心法,你平日勤加修习,和我一起打坐冥思,不接触那些事,杀心便会慢慢消了。
感到怀中的小道侣耸动肩膀,时不时传来轻微的抽泣声,褚怀霜想起上一世的事,不由得心疼起来,不停地为她拍背。
游倾卓被邪修拐走后,她先是哪里都寻不到她,等后来死了心放弃找寻,却是一连数日接到恶龙袭城吃人的消息。
褚怀霜如今已能大概确认了,现在和她朝夕相处的游倾卓应当也是重生者。
这么一想,许多原本让她感觉奇怪的事——譬如游倾卓短期内的性情大变、对丹宗不外传的《草药初识》能倒背如流、从一开始就对她甚是亲热,还时常说要做她道侣,也就说得通了。
只不过,游倾卓应该在重生时遇到了什么意外,导致上一世的记忆模糊了许多。
褚怀霜心里五味杂陈。
上一世她收到过数不胜数的情报,全是讲游倾卓如何协助邪修到处侵虐和杀戮的事。
那些事,皆是游倾卓还没有离开玄仁宫前,同她不止一次说过的最憎恶的事。
如若可以,她着实不希望游倾卓记起这些痛苦的往事,不管是杀戮,还是被邪修利用。
她这几日也向掌门询问过,毓苓血不能直接口服,若要用来疗伤,或使得坏死的经脉恢复如初,必须外用。
如用毓苓血为她娘亲治愈经脉寸断的手臂,必须让血浸没手臂,才可起效。
褚怀霜记得很清楚,她的小道侣怕疼得很,上一世她手刃游倾卓前,还给她喂了封住痛觉的药。
她无法想象游倾卓临死之前,究竟在邪修手中被放了多少血,遭受了多少折磨。
我听师父的。
游倾卓的声音闷在她怀中,哽咽道,我不会再这样了,师父,请您……不要厌恶我,我会乖乖听您的话,我……她还未保证完,褚怀霜便俯下脸,吻在她眉心。
你是我的小道侣,如今年纪尚小,又不谙世事。
我若是为了这些连存不存在都说不准的事就厌恶你,那便是我的不对了。
她柔声,继而捧起游倾卓的脸,为她拭眼泪,薄唇贴上她的脸颊,轻轻一印,慢慢地下移。
最终与她心爱的小道侣相吻。
师……游倾卓的声音被堵在嗓子里,她愕然地看向褚怀霜,眼睫扑闪,两行眼泪登时又落了下来。
怀霜……怀霜为何不怪她,反倒温柔至此?!她不知所措,连双手都不晓得该放在哪里,鬼使神差般按在了褚怀霜心口。
嗵嗵嗵的,仿佛要从腔中蹦出来。
褚怀霜的心跳剧烈而急促,像是在紧张。
感到贴来的温软即将离开,游倾卓心中一惊,慌忙伸手环上褚怀霜的颈子,一发力,便将这个吻继续了下去。
怀霜这样信任她,她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因害怕离开了。
她要待在怀霜身边,好好地待下去,如若有什么心结,也要尽数说给怀霜听。
待二人终于恋恋不舍地分开,褚怀霜顺手摸了摸小道侣的腹部,感觉又软又平,揉了揉还会发出饥饿的声响,遂笑道:倾卓,饿了要同我说,不许勉强自己。
游倾卓不知怎的就红了脸,低低地嗯了一声,由她拉着自己朝门外走。
褚怀霜刚将手放在隔音屏障上,只听游倾卓道:师父,我……我想吃镇上陈记的鸡蛋汤年糕。
章节目录 四千寻竹镇, 陈记面馆。
热气腾腾的汤年糕被端上来, 鸡蛋丝和里脊丝满满地铺在面上, 底下则是雪白的年糕条。
褚怀霜撑着下巴, 嗅着香气, 静静地看小道侣大快朵颐。
年少时辟谷期间,二位娘亲不让她进炊事殿, 她便会想办法溜下山,到这家面馆点一碗吃食,汤面、汤米线或汤年糕,就着鲜汤安慰腹中馋虫。
如今已过去百余年, 面馆的老板换得她都认不出了, 做出的吃食却还是她当初喜欢的味道。
她也未曾想过,居然会和小道侣喜欢同一家面馆的吃食, 于是忍不住对游倾卓道:这家面馆开了少说也有百年,倾卓要是喜欢, 只管提一声,我便会带你来。
游倾卓下意识想说不麻烦师父, 但看着褚怀霜期待的目光, 她便将话咽下, 弯起眼笑笑,点头。
待她吃饱, 二人离开陈记面馆。
褚怀霜不急着回酒坊,领着小道侣在镇上转了一圈,进谷物店挑选凡人酿酒的原料, 买了足够酿一年酒的谷物。
倾卓,借你的储物镯一用。
付了银两,褚怀霜看着店家将谷物搬出,对游倾卓道。
游倾卓忙抚上藏在袖底的储物镯,只见红芒一闪,谷物皆被收入镯中。
这些都是给倚淳真人作谢礼用的。
走出谷物店,褚怀霜才解释,我问过掌门,倚淳真人不收重礼。
若要感谢她,只能送些酿酒所需之物。
游倾卓嗯了一声,忽然捏了捏自己的白衣,师父,以后我能抽空去酒坊给真人打下手吗?这套衣裳……褚怀霜知道她要说什么,握住她的手腕,摩挲起储物镯,笑道:你和为师的谢礼放在一起了。
二人回到酒坊后,倚淳真人一听便欣然收下了。
放这放这,哎呀,你们师徒太客气了!以后记得来喝新酿的酒啊!倚淳真人直接将二人带去粮仓,推门入内后,在空中信手画了个圈,拍了拍中间,示意游倾卓将戴着储物镯的手伸进去。
褚怀霜摆摆手,无奈道:真人,您每回新酿的酒都太烈了,连我也一杯倒……倚淳真人揉着自己的头发,哈哈一笑,那下回我酿些果酒吧,葡萄酒之类的。
那种不烈,小倾卓也可以陪你一起喝。
放好谷物,游倾卓刚收回手,飘悬在空中的圈便消失了。
闻言,她眸光一亮,故意轻咦一声:师父喜欢喝酒?你是不知,她与她娘亲都是嗜酒如命,隔两三个月都要到我这儿来取酒呢!倚淳真人悠悠道,还指了指褚怀霜衣带上悬挂的紫金葫芦,这葫芦便是我送给你师父盛酒用的。
不过说来也奇怪,绒绒啊,你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来镇上的酒肆了,齐老板同我闲聊时还提过你。
褚怀霜笑道:最近戒了,劳烦真人代我向齐老板说一声。
戒了?倚淳真人若有所思,故意小声嘀咕,也是,佳侣在侧,再去酒肆可不像话。
这声嘀咕,被师徒二人听得真切。
褚怀霜下意识朝游倾卓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也悄悄向自己投来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中一惊,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坦然微笑,真人说得是。
余光瞥见小道侣目光一呆,褚怀霜唇角微勾,继续道:等纳新大典之后罢,这几日实在不是举杯对饮的良辰。
上一世,除却合籍当晚,她倒是从来都没有和游倾卓对饮过,也不知对方的酒量如何。
游倾卓却有些仓促,脸色也变了,攥着褚怀霜的袖子,急急道:师父,我、我不会喝酒!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从前没沾过酒,喝酒应该很容易醉。
一醉,很有可能……会当场现出妖身……褚怀霜一怔,瞧着她不安的模样,忽然想起来了。
她们合籍时,必须饮合卺酒。
当时游倾卓喝完酒,不一会儿就醉了,随后便化为赤龙,不顾她再三呼喊,仓皇逃离婚房。
记起往事,褚怀霜哭笑不得。
原来饮酒竟成了小道侣的心理阴影!在心里暗叹一声,褚怀霜安抚她:无妨,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会照顾好你的妖身。
她顿了顿,郑重道:只要你留在我身旁,玄仁宫上下,谁也别想知道你的身份!-与此同时,泷谧休息的病房内却乱作一团。
呀!你这妖好无礼!突然发难干什么!避过迎面袭来的冰镖,千柠背部贴墙,看着躺在榻上、面露凶光的赤龙妖,她不高兴地眯起眼,晃了晃手中的药膏,我是在上药,不是轻薄你!泷谧却白牙紧咬,扯紧松垮垮搭在身上的茶色外袍,凝视她半晌,勉力吐出二字:出去。
千柠还没上完药,自然不依,摇了摇头,快步走回来。
出去!泷谧提高声音,指尖微动,正要继续凝出冰镖,怎料视线中的狐妖身形一闪,待她反应过来,已被对方紧紧摁住。
我上完药就出去,乖。
捏了捏泷谧的脸颊,千柠毫不客气地唤出藤蔓,将她的四肢捆紧,再拉开衣袍,准备继续上药,上个药又不会要你的命。
你们赤龙族也没拘谨到这个地步吧?温热的手指贴着泷谧的肌肤,将药膏均匀抹上。
你身体不好,等伤愈合了也别急着回山上,我给你开些药补补吧。
感到她还在挣扎,千柠边抹药边道,你放心,我和倚淳真人是老熟人,对你们赤龙族的灵血没有兴趣,哪怕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
她忽然顿住动作,眸光一冷,喂,你要是再乱动,信不信我直接弄昏你啊?泷谧不动了,呼吸声却渐渐急促。
她盯着面前媚眼如丝的狐族,忍耐再三,还是道:你不要碰我,把药膏放下便是,我自己会上药。
我……有磨镜之癖,你离我远些。
千柠愣了愣。
感觉她的手并没有移开,泷谧皱眉,你……磨镜之癖又如何?千柠突然笑出声,顺手在底下的柔软上揉了揉,可巧,我也有。
怎么,咱俩还能一见钟情?别瞎想了,好好躺着休息。
我没有同你开玩笑的意思!我——泷谧急了,然而未等她再多说半个字,藤蔓新生的异响便传入耳中。
磨镜不磨镜的,待会儿再说,求你安静,别再给我添乱了。
千柠直接用藤蔓束了她的嘴,上药的动作也快了不少。
对了,这是‘紫甘藤’,甜的,可生食,汁水特别耐饥。
见她似乎想将藤蔓咬断,千柠好心提醒,你咬吧,吃撑了别怪我没提醒。
泷谧这才安静下来,衔着藤蔓,偏开目光,不再动弹。
-师父,我想在这逗留一会儿,您若有事,还是先回山吧。
离开粮仓,坐在酒坊的待客厅里,游倾卓道:我必须当面和姑姑道歉,还要问些族中的事,再去村里看望爹娘……您放心,晚上去秘境之前,我会回来的,约莫黄昏的时候我就回山。
方才褚怀霜忽然接到寐雾的传讯,道是发现试炼秘境内放养的一些妖兽患病了,变得狂躁不安,开始伤人,需她这位大长老及早回去查看情况。
褚怀霜本想再陪陪她,但妖兽集体患病不是小事,若不及时解决,只怕要影响到试炼大比的进行。
她必须回去,游倾卓也清楚这一点。
……也罢,代我向你父母问好。
沉思片刻,褚怀霜道,说完又补充一句,黄昏时,我来接你,你到入山口等我。
一定的。
游倾卓弯起眼睛笑,将手搭在她掌心,与她勾了勾小指。
离开酒坊前,褚怀霜放出灵识,探进泷谧休息的房间,见她已苏醒,正安静地接受千柠的治疗,这才放心离开。
御剑回去的路上,褚怀霜努力回想上一世发生在大比期间的事,却并不记得秘境内的妖兽们患过病。
她姑且将这件事当做意外,先做好了心理准备。
结果跟着寐雾到了秘境内,她稍作调查,就从附近的试炼者中,揪出了让下游附近的妖兽集体得病的主犯,当场取消其试炼资格,交由道宗处置。
处理完犯事的人,褚怀霜便和寐雾姐妹俩一起去了上游,准备销毁那名试炼者设置的法阵。
那个试炼者也忒不要脸,明明是他先霸占了白犼们的地盘,还差点烤了白犼的幼崽,却撒谎说是白犼夜半袭击他,他才生出报复的心!一路上,寐雾抱怨道,若不是绒绒能同白犼沟通,我们险些要被骗了……寐雨点头,附和道:也许他正是算准了白犼灵智未开。
不是‘也许’,他应是有备而来。
寐雾叹了口气,白犼虽灵智未开,但它们先天就可在丹田凝聚灵力,像下游这些白犼们,大都已结出内丹了,精神力却很弱。
他在上游设阵干扰,弄得白犼们不安宁,若不是我们及时察觉,等到明日,白犼们就会因精神力衰竭而失去反抗之力。
褚怀霜听着姐妹俩你一言我一句,顺口接过话,若他真是有备而来,目的便是猎取白犼内丹。
至于内丹到手后,他是当场服下,还是藏起来拿到外面,卖给‘鼎炉猎人’或是需要的修炼者,就不得而知了。
寐雾寐雨姐妹俩都是雪狐妖,最憎恶这种杀妖夺丹的事。
三人骂着那名没有良心的试炼者,很快赶到设置法阵的洞外。
我进去罢,你们用剑阵为我护法。
褚怀霜搁下话,唤出灵鼎挡在面前进行防护,而后飞身掠入洞中。
越往里走,她越能感到周围的天地灵气渐渐紊乱起来。
褚怀霜警惕地放出灵识,铺满整座洞穴。
她忽然探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心中大惊,慌忙加快步伐,不多时,便赶到灵力波动所在的位置。
洞穴深处的一块硕石上,此时正摆放着一块绯色的玉石。
但只要走近了看,便会发现这竟是一片绯色龙鳞,只不过被施了障眼法,而且即将破碎。
辨出龙鳞的气息后,褚怀霜立即放出水灵力,趁这片龙鳞还未碎为齑粉前,将之裹在水团中,继而冻住。
看着手中封在冰里的绯色龙鳞,她面色顿沉,带着恨意喃喃:邪修……上一世拐走游倾卓的邪修,便是这片龙鳞的主人。
-黄昏时分,游倾卓告别养父母,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饼,等在鸫岭的入山口。
不到一刻钟,她就看见一道人影朝自己飞速掠来。
落日余晖为这道人影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映得此人的白衣显出温暖的橙色。
师父!见褚怀霜靠近,游倾卓喊道,像孩童一样张开双臂。
这姿势看起来虽幼稚,但她清楚,她的怀霜很喜欢这样。
山道上的人影迅速赶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在怀里,拥得很紧。
我来接你了,倾卓。
温和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而后她的手便被牵住,握得也很紧。
游倾卓莫名感到这只手在发颤,她稍稍有些困惑,但也只当是褚怀霜跑下来的时候太急,弄得心率都不稳,遂抬眸笑道:师父是想我了吗?她看不清褚怀霜的神情,只听对方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也含笑。
倾卓,往后我会多花些时间和你待在一起,尽量不让你一个人待着,入夜……你也搬来我房间里就寝,可好?游倾卓自然觉得很好。
她摩挲起褚怀霜的手背,没有立即作答,故意装作在考虑,等和褚怀霜走了一段路,才停住步子,踮起脚凑到褚怀霜耳畔,边呵气边道:师父想明白啦?褚怀霜也停下脚步,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没有被怀疑,于是转过身,搂着她笑道:想明白了。
既然我们以后要做道侣,不如提前适应起来。
她想了想,试探着问:倾卓,若在纳新大典上办你我的合籍大典,你看可好?章节目录 约定褚怀霜记得很清楚, 游倾卓盼望与她合籍已久, 因而她问出这话时, 已笃定对方会欣然接受。
合籍大典是人、妖、魔三族修士对心上人表达爱意的最高方式。
一旦合籍成功, 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都可成为名正言顺的道侣,此生此世不分开, 旁人也没有立场将她们拆散。
落日的光辉照在褚怀霜脸上,她感觉双颊一点点烫起来。
这是她第二次亲口问游倾卓,要不要同她合籍,多少还是有些紧张, 问完便静静地注视着游倾卓, 等着她干脆利落地回答自己一个字——好。
然而游倾卓听罢却是一呆,继而收敛笑容, 像是突然听见了十分严肃的事情。
在褚怀霜期待的目光里,她摇了摇头, 轻声道:师父,合籍大典可不是儿戏啊。
褚怀霜一怔, 忙搭住她的肩, 我没有骗你!你若想, 我们明日便去找掌门,再去找道宗大长老, 让她给我们安排好酒席……我虽然总喜欢和师父待在一起,但吃住在一起,跟合籍是不同的事, 师父应该比我更清楚。
游倾卓截住话,师父,我可以每晚都与你一起歇息,但合籍毕竟是大事。
我这些天看过礼仪方面的典籍,除非一方的长辈全部故去,不然,一定要两家都同意,才可以办合籍大典。
见褚怀霜眼中露出困惑,游倾卓顺势靠进她怀中,师父……怀霜,纳新大典的时候,您就先将我收为徒弟吧。
至于合籍大典,现在还不是举行的时候,请您原谅我。
褚怀霜仍然一头雾水,抚着她的背,诧异地问:这是为何?想了想,倾卓,你莫非是怕饮合卺酒?那个不要紧,我们换作别的,果汁或是茶水,修士饮合卺酒只是个仪式罢了,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定然不会强迫你喝。
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
游倾卓笑着摇头,语气又恭敬起来,师父,我暂时不方便告诉您缘由,也请您莫要追问……但除了合籍,您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的。
她抬眸,先看向褚怀霜颈上悬挂的鱼鳞赤玉,眸中闪过一丝失落,而后伸手抚上她泛红的脸,将声音放柔:因为,师父是我最喜欢的人呀。
褚怀霜最见不得她这样,一听到这些又暖又软的话,便手足无措,连句应答的话也说不出,更别提追问她婉拒自己的缘由。
她发愣时,游倾卓已在她的右颊上落下一吻,轻轻一声啾传入她耳中,乖乖的,带着些撒娇的意味,更令她思绪纷乱。
那、那……一时间,褚怀霜结巴起来,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那……我们先回仙门罢。
被她牵着手上山时,游倾卓眨了眨眼,想起倚淳真人先前说过的话,顺口道:师父,倚淳真人亲口告诉我,她和阿昔妹妹是神明牵红线的一对道侣,只是阿昔妹妹年纪还小,她们便先做师徒,等阿昔妹妹成年了,再办合籍大典。
注意到褚怀霜脸色骤变,她故意顿了顿,师父,我们不如也先做师徒,等我成年了就合籍,您看如何?褚怀霜倒是听倚淳真人说过这件事,自然没有多想,于是点头答应道:这样也好,再过两三年,你在玄仁宫想必也待熟了。
到那时再办合籍大典,也会方便许多。
她心里却仍惦记着小道侣骨龄已有二十岁的事,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像是失落。
不过褚怀霜只是希望能贴身护着小道侣,不让邪修再将她抢去,倒也不是那么急着办合籍大典。
她得先办了已经把脏手伸进玄仁宫的邪修,除净这些该天杀的邪修,合籍大典才能安然举行。
上一世合籍大典时发生的悲剧,这辈子绝对不能再重演了!等亲昵够了,游倾卓跟着褚怀霜继续走台阶,觉得她方才的一连串询问很反常。
游倾卓在褚怀霜身边待得够久,褚怀霜尚未懂她,她却早已将这位外冷内热的禁欲大长老看得透彻。
亲口允许她和自己一起歇息,亲口问她要不要与自己合籍。
这些,都不该是怀霜现在会答应的事——师徒未成道侣而共枕,是禁忌;作为褚氏的掌门继承人,却主动请求与身份不明的妖族合籍,这更是和褚氏的家规相悖。
哪怕这一世的掌门与掌门夫人都默认她们互为道侣,但现在还远没有到同意她们办合籍大典的时候。
而她的怀霜现在就提这些事,倒像是急着要将她放在身边,一刻都不敢让她离开自己,声音也隐约有些急,生怕她不答应。
念及此,游倾卓攥紧了褚怀霜的手,有意贴了贴她的掌心。
竟是一层汗!游倾卓心里咯噔了一下。
水灵根修炼者很少会出手汗,除非是慌乱时。
莫非怀霜已经发现什么了吗?比如……发现她也是重生之人?-回到长老居,褚怀霜拿出食盒,将下山前就准备好的饭菜放在游倾卓面前。
游倾卓谢过她,端起碗,发现荤素菜都比昨天多了一倍,正愕然,只听褚怀霜道:你多吃些,我们和寐雾寐雨长老她们换了班,待会儿要在渺然岛巡逻一晚上,还要露宿。
褚怀霜搁下话就去收拾铺盖了,哪怕只露宿一夜,她恨不得将整座寝殿都搬进秘境里去。
念着小道侣的胃口似乎一天比一天大,她收拾完,还从床头的储物筐里倒出屯着的零嘴,找出些耐饥的糕饼带上,准备等小道侣夜半饿了的时候给她吃。
她收拾东西时太过专注,又晓得此地没人会来,便没有放出灵识,浑然不觉游倾卓已经站在房门口,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瞧着褚怀霜忙上忙下的模样,游倾卓咬了咬唇,更加笃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测。
怀霜定然已经发现她的身份了,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应该不是晚上,她不会像怀霜那样爱说梦话。
也不可能是白天,白天她清醒着,始终在用孩童的语调和怀霜交流。
哪怕提及跟前世略有关系的事,她都含糊地顺口带过,绝不多言。
不过,若是怀霜当真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那她们也许可以提前合籍。
游倾卓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想起从泷谧那里听来的话。
——阿喑,算姑姑求你,你不要再步前辈们的老路了。
——赤龙族决不允许族人有磨镜之癖!姑姑便是一对妻妻的后代,自打出生便遭受折磨,名姓也被从族谱上抹去,被放逐到荒野。
若不是兄长……你父亲暗中照拂,姑姑只怕在幼年时便已不在人世了!褚怀霜离开酒坊后,她和泷谧进行了一番谈话,了解了许多族中的事。
而她刚才在山道上婉拒褚怀霜,也是因着这些话。
泷谧自从护送她来翠竹村,便在鸫岭山中隐居,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自然知道这一个月里她和褚怀霜之间的事。
现下游倾卓也明白了,泷谧当初会对褚怀霜下情咒,让褚怀霜一对赤龙族人动情,就会口吐鲜血,除了尚不信任褚怀霜,更重要的原因,是怕她们相恋并合籍后,也会遭到赤龙族的迫害。
——哪怕她是赤龙族的少主,族长的亲生女儿,泷喑。
现下她境界颇低,外貌也尚年幼,连妖身上的鳞片都还没长齐,在那些身份或是正道中人、或是邪修的赤龙族人眼里,她纵然身怀毓苓血,也只不过是个可以随便掳来利用的丫头片子而已。
发现褚怀霜即将转过来,游倾卓立即闪身离开房门口,走回用餐的凉亭。
今日她和泷谧约定三年,若三年后她的实力足够震慑族人,便以赤龙族的名义向褚氏正式提亲。
至于现下,她的目标只有通过纳新大典,正式拜入褚怀霜门下,以便与褚怀霜继续谈情说爱。
-戌时,夜幕已降临,秘境入口黑得不见五指。
褚怀霜牵着游倾卓,跟随掌灯的道宗弟子穿过山路,来到此地。
褚长老,黄昏时出来的师姐们说,东南方向好像还有几个伤员,她们的丹药没有带够,请您务必过去看看。
其中一名道宗弟子递上求救珠。
褚怀霜托着求救珠,刚和游倾卓走入秘境,只见求救珠瞬间亮起来,比她们手里的灵力灯还亮。
走。
褚怀霜唤出灵剑,只是低喝一声,游倾卓就跟随她跃上剑,一只手拎着灵力灯,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身子。
夜晚的渺然岛一片死寂,因着大结界的约束,岛内静得连一声兽鸣都听不到。
游倾卓将脸枕在褚怀霜背部,晚风一吹来,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哪怕这一世的她不是试炼者,也无需在秘境里茫然无措地找露宿的地方,也克服不了自己对这种死寂的恐惧。
灵剑飞了片刻,游倾卓吹着冷风,反倒感觉心中的恐惧感越发强烈了。
上一世她在秘境待了六日,其中五日,都是那个表里不一的夏森陪着她。
但夏森是个利用完她就将她抛弃的骗子,她对她的好只停留在表面。
她入夜后恐惧时,夏森也只是嘿然一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她道:别这么早就怕啊!这里可怕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啊,一脚踩空就摔得稀巴烂的悬崖啊……哈哈哈,多有意思!喂喂,你要不要想想这些事转移一下注意力?比如你可以想象自己从悬崖上掉下去,瘦瘦小小的身板,只要摔一下,马上就会——游倾卓不知不觉又想起了这些话,继而想到后来夏森给她做了一锅下过药的粥,让她浑身酥软地坠入深崖,直摔得骨头断裂,险些就在崖底死去了,莫名感到痛楚开始从四肢传来。
怀霜……!她慌了神,立即攥紧褚怀霜的衣服,喃喃着她的名字,一遍比一遍急促,怀霜、怀霜……怀霜,我好怕,可不可以抱抱我?她还没说完话,褚怀霜便一把将她拥住,与她贴了贴眉心。
莫怕,有我护着你。
继而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岔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倾卓先前说喜欢我身上的莲香,今日我临行前,便在身上抹了些芙蕖精油。
倾卓,你闻。
莲香袅袅,钻入鼻中,直沁肺腑。
游倾卓嗅了嗅,心头恐惧慢慢消失,眸光渐渐清明,遂紧紧贴在柔软上,轻轻蹭了蹭。
她似是蹭到什么不该蹭的地方,褚怀霜只觉一酥,顿时打了个激灵,低头苦笑:倾卓别蹭……章节目录 暖泉渺然岛东南角。
褚怀霜就这样半抱半搂着小道侣, 跟随求救珠的指引, 御剑缓缓降下。
这是一片密林的附近, 靠近密林, 蛇虫便多。
灵识探到几条毒蛇在草丛中游过, 褚怀霜下意识发力,将怀中人拥得更紧, 等快速离开那片草丛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游倾卓根本不怕蛇。
发出求救的三名试炼者就在不远处,褚怀霜二人过去收了求救符,开始为他们诊脉。
仙长, 我妹妹已经昏睡两个时辰了!她的伤, 呜……其中一名唤作饶风御的试炼者说着说着便落了泪。
无妨,岛中的蛇没有剧毒, 再过一个时辰,毒素被身体吸收后, 她便会转醒。
褚怀霜边为他的妹妹检查伤口,边安抚道, 尽管放心, 秘境中的一切都以试炼为目的, 而非夺人性命。
检查完,她开始处理伤口。
游倾卓在一旁打下手, 递药和细布。
在一旁等着诊脉的试炼者唉了一声,仙长,你们有所不知。
他俩自幼相依为命, 要是一方出了什么事,另一方掏心挖肺也要想办法救!褚怀霜点头,她认得这对兄妹,也知他们以后皆会拜入道宗门下,但因着饶风御粗心走错了路,误入冻蝶花生长的冰谷,害得他妹妹落下多年寒症的病根,让道宗的长老们遗憾了好些年,遂对饶风御道:在秘境里好好照顾你妹妹,她体质畏寒,万不可带她去寒冷之地!饶风御一怔,而后连声应下,感激得满脸是泪。
他妹妹刚苏醒,就被他拥在怀里,听他反复喃喃:阿柳,你跟着哥哥沿河走,咱们走暖和的地方……褚怀霜又赠了二人一些内服的御寒药,而后去给旁边坐着的那人疗伤。
离开洞穴后,游倾卓忽道:师父,我们要夜巡到什么时辰?子时罢。
褚怀霜答完,忙提醒她,倾卓若是累了,一定要和我说,我们一起去找个地方歇息。
游倾卓笑着摇头,与她手牵手:师父不必时时刻刻惦记我,有师父在,我哪会容易累呀?褚怀霜心想也是,这些天始终是她载着小道侣御剑飞来飞去,而且小道侣现下已经苏醒了赤龙族的血脉,不管是体质还是灵力,都较上一世好了许多。
继而听游倾卓话锋一转:怀霜,你教我御剑术吧。
我是妖族,不必修炼到金丹期,也可以御剑了。
游倾卓和褚怀霜之间的关系不再似上辈子那样拘谨,她如今认真时会唤师父,撒娇时又唤怀霜,褚怀霜对此倒也很受用。
仔细想了想,褚怀霜担忧道:妖族御剑需使用妖息,我若现在就教你御剑术,便要将你妖族的身份彻底公布。
她们走在尚湿滑的山路上,褚怀霜心里紧张,趁机将她的手紧攥。
上回她们面见掌门与掌门夫人时,游倾卓直接将自己的妖息伪装成了红鲤妖,褚怀霜便是担心她的伪装能持续多久。
她自己虽有白狼族的血脉,但她不做妖已久,也不懂这种伪装术,没法给小道侣维持伪装。
游倾卓却并不担心,姑姑有法子让我一直做红鲤妖,怀霜,你只管放心教我吧,这样我就能御剑带你赶路了。
褚怀霜一愣。
原来小道侣想学御剑,是为了给她减轻负担。
游倾卓的声音还响在耳旁:怀霜……那、那我要先征得你姑姑的同意。
褚怀霜招架不住,忙道,毕竟她是你的长辈,而我……她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只是你的道侣。
游倾卓一讶,继而笑道:怀霜真是越来越喜欢说这些话了。
灵力灯映着她的脸颊,暖橙色的光芒掩去她脸上微微泛起的红。
-临近子时,二人将该巡视的地方都巡视了一圈,试炼者们都已歇下了,只有偶尔几位还在灵力充沛之处修炼武技。
记录完情况,二人回到医疗组交班的地方。
早早候在那里的丹宗弟子接过求救珠,向二人行礼,笑问:褚长老,游小友,辛苦你们了,要泡个暖泉放松一下吗?正好现在没有人,大家都去歇息了。
暖泉?褚怀霜轻咦一声,严厉地问道,岛中的暖泉都被道宗管控着,是哪个长老允许用的?丹宗弟子被她吓了一跳,忙解释:就、就是道宗大长老,段……这几日医疗组奔波劳累,我便破例允许你们使用岛中的暖泉。
一道冷淡的女声从丹宗弟子身后传来,正是道宗的大长老段梳筱。
没想到她会亲自来秘境查看,褚怀霜很是惊讶。
示意丹宗弟子速去夜巡,段梳筱走到二人面前,方才还冰冷的目光顿时柔和起来。
去罢,莫耽误休息的时间。
她道,暖泉那里没有人,你们可以一起。
褚怀霜立马理解了她话中的意思。
领着游倾卓,跟在段梳筱身后走向暖泉时,褚怀霜忍不住传音问:段师姐,能否传授我些照顾道侣的技巧?段梳筱脚步微顿,继而也传音道:第一,尽量多做对方喜欢的事。
顿了顿,第二,尽可能和对方待在一起。
褚怀霜记下,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做到了这两条,便满怀期待地静候第三条技巧。
结果段梳筱却是皱了皱眉,我从未有过道侣,想不出‘第三’了,你还是抽空询问掌门夫人罢。
褚怀霜:……玄仁宫的掌门夫人便是她另一位娘亲,也被门中长老与弟子尊称为白狼夫人。
据说掌门会成为这样贤能且开明的人,便是因为白狼夫人照顾道侣有方。
送二人走到暖泉边,段梳筱临走前,还给了褚怀霜一个鼓励的眼神。
拉上屏风,看着游倾卓站在暖泉边,不慌不忙地解起衣带,褚怀霜感觉压力有些大。
既期待小道侣对自己做些什么,又怕她真敢做。
她甚至想悄悄溜出去,等小道侣泡完暖泉再进来。
然而游倾卓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衣带才解到一半,她就故意打了个死结,转头向褚怀霜道:怀霜,我解不开了,你能帮帮我吗?正想开溜的褚怀霜下意识向她走去。
游倾卓站在原地不动,白衣微敞,若隐若现露出雪肌。
褚怀霜刚捏上衣带,她忽然让自己化出成年妖族的模样。
于是褚怀霜的指尖戳中了一片柔软,毫无防备,惊得她倒退半步,却被游倾卓捉住腕部,逼她按上。
现下游倾卓满脑子都是猜疑,身份已被怀霜发现,这个念头一直徘徊不去。
倾卓!你——!反应过来中计,褚怀霜脱口又要说放肆。
我放肆。
然而话未出口,游倾卓便含笑看向她,师父黄昏时才答应过,要和我慢慢适应道侣之间该有的生活,怎的,这么快就要反悔吗?她退却半步,游倾卓便向前半步。
本来还打着死结的衣带,忽然从褚怀霜手中滑出,登时白衣与红裳齐下,落在地上。
瞧着她白花花的模样,褚怀霜吓坏了,慌忙脱下大氅,想给她披上。
我们只是、只是一同泡暖泉,并非……她颤声,试图解释。
我知道的,师父。
游倾卓边说,边伸手一拨,让大氅落下,那现在我们重新约定,师父不能再反悔了。
约定什么?褚怀霜惊愕。
约定一起泡暖泉呀。
游倾卓笑弯了眉眼,一双丹凤眸显得越发魅人。
-半刻钟后。
褚怀霜几乎贴着暖泉石壁,脑中不知怎的开始回想《磨镜》上的那段话。
女魔修与雪狐妖拥住对方,便开始在水中……她越想越歪,赶紧打住念头,抬头朝游倾卓道:倾卓过来,我给你搓背。
暖泉可不是她的寝殿,哪怕有段梳筱的结界护着,她还是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如做些正常的事,也好转移一下注意力。
游倾卓过来了,却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怀霜,你还没有跟我合籍,只能算我的师长,哪有师父给弟子搓背的事!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不等褚怀霜回应,她便灵巧地绕到侧面,一只手环住褚怀霜,不让她逃,另一只手按上她背部的穴道,揉搓起来。
褚怀霜其实早就反应过来了,但还是由着她将自己弄离石壁。
薄薄的雾气氤氲,暖意融融。
被医修推拿,着实是件享受的事。
褚怀霜很快便感到暖意在经脉里扩散开,舒服得眯起眼,身体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半倚在了小道侣怀里。
游倾卓边搓,边嗅着她身上的莲香。
芙蕖精油一碰到温热的水,便能散发出莲花初绽时的淡香。
她很喜欢这淡香,更喜欢它与褚怀霜的味道融在一起。
见褚怀霜放下警惕靠来,游倾卓俯下脸,微微张口,慢慢地向她肩上凑去,再慢慢地伸出手。
褚怀霜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将至。
等她终于觉察到异样,困惑地扭头看去时,正好与游倾卓不怀好意的眸子对上。
紧接着,她骤然感到有什么禁忌被探开了。
章节目录 扯平褚怀霜万万没有料到, 让她两辈子都不敢轻易去想的大事, 竟就这么草率地发生了!感到游倾卓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惊慌地缩起身子, 却觉尖锐的痛楚越发强烈, 一个没忍住,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倾卓, 你、你……!话一出口,听着自己犹带哽咽的声音,褚怀霜更委屈了,又不敢挣扎, 怕伤着自己, 只得忍着难受道:你从哪里学坏的?你我还未合籍,你怎么能……身后人不答, 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感到贴在背上的肌肤越来越凉,褚怀霜意识到游倾卓也许要现出妖身, 忙压着声音,仓促地阻止她:不、不许在这里放肆, 听见没有?倾卓, 你听见没有?!小道侣已将她的心绪全部搅乱, 她们从未做过这种事,她现下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只怕会有人突然进来,便想立即逃离暖泉,却又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她不知, 游倾卓此时也很紧张。
游倾卓也是第一次与人如此,她在这方面的全部经验,只来源于先前看的那本书,不知分寸,也不晓得正确的方法,单是压制不住心中的念头,只想就这样将怀中人一点一点地占有。
她们此时挨得近极了,暖泉的水从缝隙间穿过,又被突然合拢的缝隙压出去。
待游倾卓稍稍清醒,这才发现褚怀霜居然没有做什么挣扎,竟就这样让她得手了!指尖触碰到的温软,让游倾卓不禁缩了缩手,最终退了出去,而后轻轻一托,将褚怀霜稳稳地拥住。
看着心上人又惊愕又羞怯的神情,游倾卓脸上一烫,匆匆道歉:对不起,怀霜。
我……二人相视一阵,彼此都很尴尬。
褚怀霜总算摆脱了连挣扎都不敢的诡异感觉,毫不客气地伸手朝小道侣胳膊上一拍,怨念地剐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
垂眸瞧着胳膊上晕开的红,游倾卓低头退开,握紧犯过错的手,咬着唇沉默了。
怀霜生气了,方才她应该是将怀霜弄伤了吧?你给为师搓背,这份好意,为师心领便是,可你搓到什么地方去了?褚怀霜凉凉地道,心里还是不大高兴。
这本该是件很隆重的事罢?互为道侣的双方择一处无人打扰的寝殿,一同行些仪式,再着手做这件事——她觉得应该是这样。
可她的小道侣怎么连一点准备都没做,就这样草率地开始了?!气得褚怀霜只想当场出水走人,但又觉得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小道侣,羞恼之下,声音也严厉起来:罢了,罢了!逆徒倾卓,还不快过来!她这声低喝,让游倾卓惊了一惊,不安地走到她身边。
褚怀霜一把捞过她,不由分说摁在怀中,伸手一探,果然揪到了一条龙尾。
妖身收起来。
将龙尾在掌心捻了捻,她凶巴巴地催促,容貌也变回去,以后不许再这样……在为师不允许的情况下胡来!发现她眼圈已红,游倾卓心中有愧,忙乖乖地照做了。
看着小道侣重新变回少女,褚怀霜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给她施了定身的咒。
沐浴完,我们就离开这,不多待。
她继续冷着声音凶,手上动作不停,给游倾卓搓洗头发和身子。
小道侣敢这样,多半还是因她平时宠着纵容着,她自己种下的苦果,还得自己吃。
-离开暖泉,褚怀霜飞速穿上衣服,面无表情地领着小道侣去找歇息的地方。
此地虽有暖泉,但并没有特意为长老或弟子们搭建的寝居,只有一片清理干净的空地,供露宿用。
秘境之中,我们除了身份和供给条件,其他皆与那些试炼者无异。
她边走,边为游倾卓解释,玄仁宫所有的长老和弟子,都是靠通过试炼大比才得以入门,为师也不例外,此乃不忘本心。
走动时,她还感觉刚才被侵占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瞥见褚怀霜走路时姿势有些不自然,游倾卓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边,连跟她牵手也不好意思了。
到了空地上,褚怀霜特意挑了个远离其他人的区域,唤出帐篷,手指在半空中轻划几下,便将一个简易的住处搭建完毕。
进到帐篷里,褚怀霜往地上施下一层隔绝屏障,将铺盖放上去。
你歇息罢,为师要打坐。
她头也不回地对游倾卓吩咐。
游倾卓躺进被窝,看着褚怀霜当真起身向外走,忍不住问:师父,还疼吗?褚怀霜动作一顿。
游倾卓决定问个清楚:您生了一路气,是因我的轻薄,还是因我的手法让您不适?连着被问了两个难以启齿的问题,褚怀霜只觉心里更堵,甚至都不想跟她再多说半句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只隐约感觉应当不是因为不够隆重,也不是因为小道侣突然以下犯上。
哪怕被问起来,她其实也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那……您要是觉得心里不愉快,请务必罚我。
游倾卓又道,怎么罚都行,是我错在先,您……褚怀霜听不下去,背对她道:为师已检查过了,方才是你的体质使然。
既是如此,我罚你作什么?她知道自己在说谎,有清心丸压制,游倾卓不会那么容易受到体质的影响。
如果游倾卓还会对她做那些出格事,只能是因为心里的念想太盛,自行将被压制住的体质唤醒了。
不等游倾卓再问,褚怀霜掀开帐篷,走出去吹凉风。
她没有走太远,也没有打坐,只是在帐篷四周来回踱步。
褚怀霜有些茫然,她和游倾卓现下还不是名正言顺的道侣,这事,也只能她自己排解,说给谁听都不合适。
而且,她两世都是第一次经历这件事。
疼倒是不疼了,她是医修,随手施个治愈术就能缓解疼痛,原本也没多疼,只是心里一直堵着,但她说不出为什么。
倾卓说的那两个情况,她觉得都不是主要原因。
她看着不远处的河道,不知发呆多久,忽听见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怀霜。
游倾卓在她身后站定,轻声唤道,怀霜,明天白天我们也要巡视渺然岛的,你不要吹风了,跟我回去歇息吧。
她将声音放得轻柔,一步步慢慢靠近。
褚怀霜走后,游倾卓独自在帐篷里思索片刻,仍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件事。
让怀霜主动,其实还是太为难她了。
怀霜恐怕连道侣之间该怎么相处都不知道,若她没记错,《磨镜》是怀霜看的第一本关于道侣相处的书。
连理论都尚不熟,更别说实践了。
她们俩之间,总得有个人来打破僵局。
于是游倾卓凑了上去,环住褚怀霜。
你不在身边,我会睡不着的,怀霜。
说完这话,游倾卓便安静地等着对方的回应。
片刻后,她感觉拥着褚怀霜的手被搭住。
磨人精。
褚怀霜的声音很轻,轻到只在她耳际擦过一瞬,便逃走了。
游倾卓松开手站到一侧,微微抿起唇。
褚怀霜有些不情愿地牵起她的手,和她往回走。
走着走着,她不自觉地将游倾卓拉近,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
铺盖只带了一人的,褚怀霜本来的确想打坐,把被褥让给小道侣。
因而,现下她们直接和衣躺在了一起,连被窝都没分。
沉寂良久,褚怀霜忽问:倾卓,你饿不饿?游倾卓本想答不饿,但转念一想,道:有一点。
褚怀霜便让她坐起来,从储物玉佩里取出带来的糕饼,摆在被子上,你挑罢。
糕饼全是小块的,做工精致。
游倾卓大致扫了一眼,只见有蝴蝶酥、莲花酥、花生酥,有桂花糕、绿豆糕、蜜枣糕,还有一小碟不知加了什么灵花的鲜花饼,顿时咽了咽口水。
怀霜怎么带了这么多吃食来?她问。
褚怀霜一时不想说是专门给她带的,闻言偏开目光,只是催促:你只管挑一些垫肚子就是了。
顿了顿,不忘提醒,不要吃太多,糕饼油腻,吃多了难消食。
游倾卓晚饭时已经吃了比平常多一倍的食物,用以储存食物的内府还满着,哪怕褚怀霜不提醒,她也吃不下太多。
她只挑了口味清淡些的绿豆糕,小口小口地吃,以免把碎屑弄到被褥上。
看她吃完后就朝自己摇摇头,褚怀霜便收起剩下的。
歇息罢。
游倾卓用水灵力净手时,褚怀霜先躺下,道,我不会出去了,天明之前一直都会陪着你。
说罢,她合上眼,抬手熄了悬在顶上的灵力灯。
褚怀霜心里清楚,今夜她别想睡个安稳觉了。
小道侣就在身旁,对她而言像个烫手山芋一样。
她得保持清醒,方能避免刚才在暖泉里发生的事。
虽然她觉得小道侣应该不会来动自己的衣服。
二人各自安静地躺到后半夜,褚怀霜一开始还保持警惕,后来听见游倾卓的呼吸声渐沉,警惕心便松了,再后来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结果却梦到自己和小道侣泡在暖泉里。
相比现实,梦里的褚怀霜倒没有那么拘谨。
感到游倾卓的手慢慢凑来,她立即将之捉住,举到自己面前。
打量着似小兔子一样,红着眼圈,委屈巴巴又慌里慌张的小道侣,褚怀霜眯起了眼,二话不说便搂住她,毫不客气地向她欺去。
方才被占走的便宜,梦里她要全部讨来!章节目录 亲昵游倾卓睡得正沉, 骤然被压在身上的重量惊醒了。
她慌忙睁开眼, 凝出灵力团作灯, 但见褚怀霜披头散发, 闭着眼俯下脸, 对她先蹭后吻,没一会儿甚至还用了牙, 像只捕猎时的狼,一时呆住了。
怀霜在做什么?梦游吗?怎么还梦游到她这里了……游倾卓觉得很新奇,便没有叫醒褚怀霜,饶有兴致地由她对自己乱来。
她想知道怀霜接下来会做什么, 更好奇怀霜在做什么样的梦。
怀霜很少有这样主动的时候, 见一次是一次。
褚怀霜凑到她脸旁,她还大大方方地贴过去, 趁机吻她。
听见睡梦中的褚怀霜低低地唔了一声,似是困惑, 游倾卓索性伸手捧住她的脸,与她贴得更紧。
谁知褚怀霜却好似突然受了惊吓, 不安地战栗起来。
游倾卓也吓了一大跳, 忙拍着她的背进行安抚, 良久,只听她茫然地唤道:倾卓。
不等游倾卓应, 又听她喃喃:不疼的,我知道你怕疼……游倾卓怔了怔,回想这话, 只记得是褚怀霜在上一世杀她之前说过。
她顿时觉得自己着实不尊重人,竟真把怀霜想成会在梦里轻薄自己的人。
怀霜做的梦,约莫还是上辈子的那些事吧?游倾卓忙将褚怀霜拥住,不停地柔声唤她,却都不抵用,只好去储物镯里翻寻安神的药。
翻来翻去,竟没找到。
游倾卓仔细回想,这才记起自己和怀霜分开掌管不同的药物,安神的丹药都放在怀霜的储物玉佩里。
看着褚怀霜愧疚的神情,她想了想,将唇咬破,凑上去给褚怀霜喂了些血。
——毓苓血可安神。
这是泷谧告诉她的效用之一。
褚怀霜对她的血很敏感,才服下几滴,便安静下来,也无意识地现出了妖身。
感到毛绒绒的狼尾巴垂在自己身侧,游倾卓一只手仍捧着褚怀霜的脸,继续给她喂血,另一只手缩回被窝,抚上柔软的大尾巴,揉起毛。
待到褚怀霜憋不住气,挣扎着退出去,游倾卓又去捏她的尖耳,瞧着她一副极其受用的模样,笑道:怀霜好乖。
这哪里是大尾巴狼,分明是只温顺的大型犬!褚怀霜浑然没有觉察到,她已现出了兽耳与尾巴,仍一个劲地朝游倾卓身上蹭。
游倾卓本来还在担心,被她蹭来蹭去,又是亲昵,又是撒娇,忍不住笑弯了眼睛,捧着她的脸,也用脑袋拱过去。
陪着褚怀霜嬉闹一阵,等玩累了,游倾卓就将她放倒到身侧,枕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提醒:怀霜,我困了。
她搂得紧,褚怀霜挣了挣,没挣脱,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悦的低哼,很不尽兴。
快歇息吧,怀霜。
游倾卓柔声,给她整理完微敞的衣服,正要对她用昏睡咒,褚怀霜却先躺倒下来,安静地陷入沉睡。
毓苓血的效果还在维持,毛绒绒的狼尾巴仍然盖在游倾卓的衣裙上。
游倾卓收了灵力团才入睡,躺了片刻却感觉热起来,狼尾巴上的毛实在是太多了,又软又厚实,像毛垫子一样。
她探了探,轻轻揪住狼尾巴,拎到一边,安心地合了眼。
结果还不到半个时辰,褚怀霜迷迷糊糊地又将尾巴盖了回去。
再度被热醒的游倾卓:……她只好掀开被子,凝出灵力团照明,把狼尾巴从褚怀霜的衣服里全部扒拉出来,团进怀里。
抱着睡,总老实了吧?-翌日清晨,褚怀霜醒来,感觉身后紧巴巴的,困惑地摸了摸,入手的柔软吓了她一跳。
她慌忙拉开被子,看到游倾卓睡得正香,怀里赫然抱着她的狼尾巴!褚怀霜脑中嗡然作响。
她几时现出妖身了?!莫非……莫非是因为梦做得太激烈,直接在身上表现出来了?!不过玄仁宫的长老与弟子都知道她是半妖,哪怕褚怀霜就这样走出去,也不会招来什么异样的目光。
她现下只是觉得尴尬,活了百余岁,竟对情一点都没有经验,也不晓得克制情绪,以至于入夜做梦时还在赌气。
小心翼翼地将尾巴从小道侣怀里扯出来,褚怀霜试着念了个咒,想把妖身收起来,但不知是不是她记错了咒,狼耳与狼尾纹丝不动。
褚怀霜没辙,只好拉开门帘走出去。
此时已是辰时,渺然岛中的试炼者大都已结束休息,纷纷行动起来。
褚怀霜出来时,这片空地上也少了几只帐篷,想必是习惯早起的长老先带着弟子去巡逻了。
褚怀霜走到附近的水边,微微侧身,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
她有白狼族的血统,直立的兽耳与拖在身后的尾巴都白如雪,加上她又穿着素色莲纹袍,乍看倒不是很违和。
只不过她的衣袍并不是妖族的款式,尾巴冒出来的地方看着有些奇怪。
正当褚怀霜看倒影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呀!绒绒!褚怀霜一转身,只见寐雾已经飞速蹿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尾巴,揉揉捏捏。
雾、雾师姐……!褚怀霜惊了惊,被揉捏的地方又痒,弄得她赶紧躲到一旁。
怎么突然现出妖身了?寐雾晃着自己的狐尾巴,饶有兴致地问她,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便被念幽寒大人封了妖息,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你现过妖身了。
褚怀霜其实也弄不清楚,有些为难地道:雾师姐快别打趣我了,能否告诉我收起妖身的咒诀?她抚上尾巴,实话实说:妖身会限制我的行动,今日开始定会有更多的试炼者发起求救,我万不可懈怠!哪怕是半妖,褚怀霜这两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用人族的身体,并不习惯毛绒绒的耳朵与尾巴。
寐雾晓得她从不喜欢跟人开玩笑,遂慢慢地给她说了一遍口诀,以便她能听一遍就记住。
听罢,褚怀霜一字不漏地念诵出口诀,结果妖身还是半点变化也无。
二人愕然对视,寐雾诧异地问:你是不是误食什么丹药了?这个口诀是妖族通用的,如无药物影响,按理说不该毫无效果。
为了证实自己的说法,她立即念了一遍口诀,瞬间将狐耳与狐尾收了回去,连琥珀色的兽瞳也变成了和人族无异的墨色眸。
褚怀霜也觉得不是口诀的问题,可她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寐雾困惑的目光,她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和小道侣之间出了些意外。
一想起游倾卓,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件事。
毓苓血不就能让她现出妖身吗!正好现在已经到了巡逻的时辰,褚怀霜忙借口叫小道侣起床,匆匆返回帐篷内。
游倾卓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加上昨夜还是在野外露宿,她本就睡得浅,褚怀霜离开不久,她便醒了,这时正在叠被子。
门帘骤然被拉开,光线照进来。
游倾卓眯起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色慌张的白狼妖,先是一怔,而后明白过来。
她也不解释什么,只是朝褚怀霜伸出手,道:请把手给我,师父。
她这么做,算是承认自己给褚怀霜喂过血了。
虽然心里已有察觉,但褚怀霜还是闷闷不乐地将手递了过去。
游倾卓将自己的灵力渡进去一些,飞速感应留在褚怀霜体内的毓苓血。
这个办法她从未试过,是泷谧刚刚教的,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还能将离体的毓苓血收回来。
她一探到毓苓血,便将之裹在自己的灵力里,慢慢引出来。
毓苓血离开经脉后,不到几息的功夫,褚怀霜就感到尾巴乖乖地缩了回去。
收回血,游倾卓松开手,还很贴心地给褚怀霜掸了掸袍子。
她什么都不说,也省得褚怀霜问了。
褚怀霜一觉醒来,除了现妖身,并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至少现在,她还是觉得小道侣昨晚除了给她喂血,应该什么也没做。
她的小道侣虽然会乱来,却不是知错不改的滑头。
可是无缘无故的,小道侣为什么要给她喂血?-午时,渺然岛西南方。
早晨的小风波很快过去,医疗组还得继续做巡视与救援工作。
这次要巡视的区域地形较为复杂,医疗组遂从两人一组并成四人一组行动。
寐雾自然带着妹妹,和褚怀霜师徒一同御剑穿行在林间。
我昨天瞧见伏霜和小白虹的幼崽了,是叫念珉对不对?路上,寐雾道,那孩子似乎不是纯火灵根,我看着像是继承了小白虹的火、金双灵根,不过她还是个好苗子,心性也不错。
你要收她为徒么?褚怀霜问,先前的‘特招’名单上,我已将珉珉圈上了。
寐雾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绒绒想要她做徒弟吗?褚怀霜一愣,而后摇头,看着游倾卓,坚决地道:这次纳新大典,我只会收倾卓做徒弟,只收她一人。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传音,而是故意让游倾卓听见。
你要收她为亲传弟子?!寐雾一惊,立在她身后的寐雨也愕然转过脸。
见褚怀霜点头,寐雾咂了咂嘴,想了想,还是传音诧异地问:可她……她不是你的准道侣吗?你这未免也太多此一举了……想起昨天提合籍被婉拒的事,褚怀霜眉头微皱。
章节目录 委托见褚怀霜沉默不言, 寐雾敛去笑容, 仔细想了想, 觉得她应该还有别的考虑, 毕竟是掌门继承人, 挑选道侣肯定不能草率。
更何况,游倾卓看着也不像十六七岁的少女, 倒像十三四岁的孩子,的确太稚嫩了,恐怕连合籍的年纪都没有到,又不谙世事, 过早让她成为掌门继承人的道侣, 怎么想都觉得不妥。
于是寐雾把自己说服了,还传音安慰褚怀霜:我只是顺口一提, 你不要当真。
唔,其实你就像倚淳真人那样也不错, 和小道侣先做师徒,等养大了对方再办合籍。
褚怀霜:……询问小道侣要不要与她合籍的事, 以及被小道侣婉拒后的打算, 除了小道侣本人, 她还没有跟任何人提过,这也能被寐雾猜中?巡视完指定区域, 褚怀霜带着游倾卓离开了秘境。
今天是试炼的第五日,从今日开始,她们便会轮到夜班, 白天不必再入渺然岛了,只要黄昏以后、戌时左右到达秘境入口即可。
念着小道侣还没吃早饭,也没吃清心丸,褚怀霜一离开秘境,就带她御剑去炊事殿,看看还有什么吃食。
游倾卓现在仍是筑基初期,还不能习辟谷术,试炼大比开始后的第三日夜里,褚怀霜才开始教她修炼心法。
结果后来的两天里,她又是见泷谧,又是和褚怀霜在夜里闹腾,倒是没有再修炼过第二次。
在炊事殿用过饭,褚怀霜将游倾卓带到无人途径的路上,边走边问:倾卓今日想修炼,还是想学御剑术?她还记着游倾卓昨晚的请求。
褚怀霜不提,游倾卓都要忘记这事了。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御剑术吧。
不过师父是不是要见过我姑姑,才肯教我?不错。
褚怀霜点头,若你决定好了,我即刻带你去山下。
人族需修炼到金丹期,才能使用御剑术,用灵力进行御剑,但妖、魔两族只要能使用内息,便能将之附着在灵剑上,进行御剑。
如果游倾卓一定要提前学会御剑术,那她必须得公开自己是妖族的身份。
这是她们昨夜就大致商量好的事,决定好了便去山下,则是因为游倾卓承诺过,泷谧有法子让她一直将气息伪装成红鲤妖。
我已经决定好了,非学不可。
游倾卓亮着眸子看她。
习得妖族专用的御剑术之后,哪怕怀霜不在身边,她也能去许多地方了。
她得想办法,提前弄清那些邪修的驻地、物资,以及其成员。
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人界殊境十年后的安危,也关系到赤龙族的生死存亡。
游倾卓甚至还做了大致的计划。
她要从堕为邪修的赤龙族分家家主手里,夺回本属于她父亲的权力,而后回到赤龙族,以少族长的身份坐上家主之位,将赤龙族的一切都继承下去。
她既然带着记忆重生,合该背负起这个责任。
-师徒二人来到酒坊,只见千柠正搀扶着泷谧,在院中一点点地走。
见过姑姑。
褚怀霜上前便向泷谧行礼。
哪怕泷谧比她还小几岁,她还是以姑姑称之。
行完礼,褚怀霜注意到泷谧看自己的目光柔和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既冷漠,又带着敌意。
看样子,小道侣那天定然和泷谧说了不少事,也许还说过她的好话。
游倾卓也行礼,跟着叫了声姑姑,继而道:姑姑,我想拜托怀霜教我御剑术,但怀霜一定要我来过问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听她一口一个怀霜叫得亲热,泷谧眯起眼。
游倾卓遂将伪装身份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罢,泷谧却对她伸手,族长令。
见游倾卓困惑,她解释道,我现下灵力不足,不能给你直接施法,需借助族长令。
作为族长令的鱼鳞赤玉还挂在褚怀霜颈上,并没有藏得很深,泷谧其实一眼就能看见它,只是不愿向褚怀霜讨要。
游倾卓去取鱼鳞赤玉时,千柠向待客厅望了望,特意问泷谧:要扶你去那边坐吗?泷谧怨念地白了她一眼,低声道:你松开我,我自己能走。
她受的伤虽不轻,却也没到虚弱得走不动路的时候。
见游倾卓已取来了鱼鳞赤玉,千柠才松开泷谧,目送她们二人走进待客厅。
伪装气息算是赤龙族的秘术之一,褚怀霜能不看就尽量不看。
回想泷谧方才的模样,她拉过千柠,诧异问道:你和那赤龙妖怎么了?闹别扭?昨天我离开时,她明明还在乖乖地接受治疗……千柠轻哼一声:她乖?闹腾极了!你是不晓得她有多抗拒我的治疗!有纯木灵根的修者辅助疗伤,不但不感激,还跟将要挨宰了似的挣扎不停!褚怀霜听得一头雾水,她怎么也想不出泷谧那个性格会怎么闹腾。
她可有说什么?她好奇地问。
千柠却更气了,极其不高兴地扭了两下狐尾,她说自己有磨镜之癖,让我离她远些。
我说我也有,让她莫这样紧张,她还不信!一想到泷谧那个拘谨的模样,褚怀霜忍不住笑起来:你说的着实不是时候,她信了才怪!而后拉她到一旁,小声道,她应当是极其避世的人,如若年少时受的教育严令禁止同性相恋,她一旦意识到自己的爱恋喜好,自然会感到羞愧和自卑。
她想了想,又道:她与你我不同,你我都是妻妻的后代,她应是规矩甚严的大家族出身……你应该晓得赤龙族的大致情况罢?千柠如今跟着两位刺探情报的姐姐在外历练,对妖魔族和人族的一些势力情况略有了解,遂点头:这倒也是,赤龙族的家规据说是出了名的严格。
褚怀霜也跟着点头,继续问:那你是什么打算?你莫非是看上她了?千柠还没想过这件事,被她一提,顿时怔住了。
绒绒姐姐,你别打趣我!回过神,千柠皱了皱眉,我才不要那个脾气很臭的冰块脸当道侣!继而憧憬道:我希望我的道侣像枣沁娘亲那样,温温柔柔的,倒不一定也要是狐妖或狼妖这种毛绒绒的妖,只要待我好,不同我置气,哪怕是蛇妖也可以。
褚怀霜晓得她的特殊身世。
千柠的双亲并不同族,一位是赤狐,另一位却是血蟒,赤狐妖怀了她,诞下来时却是个蛇蛋,破壳了才爬出一只小赤狐。
然后听千柠话锋一转:我其实也没什么打算……只希望这条龙能老实点,别每次治疗都要浪费我的灵力凝藤蔓捆她。
她气鼓鼓地说了一通话还不带停顿,说完便告辞,准备去倚淳真人的酿酒室打下手。
褚怀霜忙拦住她,唤出一物放在手心,递给她看,阿柠,我需要动用你的势力,帮我暗中调查此物主人的去向。
千柠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封在冰中的绯色龙鳞,看上去只要化开冰,龙鳞便会自行碎为齑粉。
这是谁的龙鳞?她顺口问,问完觉得自己简直被气傻了,要是褚怀霜知道此物的主人,哪里还用得着委托他调查。
褚怀霜摇头,叹了口气。
你悄悄地查,莫要打草惊蛇,也莫要告诉泷谧。
她叮嘱,一旦查到是谁,务必第一时间给我发传讯!听完叮嘱,千柠顿时严肃起来,小心地拿出一个特制的盒状容器,将龙鳞和坚冰一起放好。
这冰不能化开,我得找魔族的人抽离龙鳞里的气息,再对此进行搜查。
千柠道,但赤龙族多年以前就发生了变故,据说许多族人至今都不知下落,包括族长泷诏。
仅凭这块即将破碎的龙鳞,也许要花上很久,才能找到它的主人,绒绒姐姐急么?倒是不急,但总归越快越好。
褚怀霜瞥了眼待客厅,不要让她们知道你我在调查,尤其是泷谧。
千柠心领神会。
褚怀霜其实对泷谧的身份存疑。
她并不认为泷谧是被赤龙族承认的妖,毕竟游倾卓先前告诉过她,泷谧的本体乃是赤龙与魔兽丹虺的结合,与赤龙只有八分像。
而依照赤龙族的族规,这种杂种是决不允许出现的。
她甚至猜测,泷谧会选择隐居在鸫岭山中,住处附近还设了连分神期修士都发现不了的幻术禁制,而不是光明正大地在镇上或村里住下,还是与她的身份有关。
没有靠山是其一,畏惧是其二。
这附近也许就有足以威胁到泷谧的修士,迫使她只能住在有诸仙门结界庇护的山中,过与世隔绝的日子,不敢轻易离开。
总而言之,在调查清楚绯色龙鳞的主人之前,褚怀霜并不打算将她牵扯进来。
-千柠带着龙鳞离开后,褚怀霜又等了片刻,待客厅的门才打开。
游倾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面带倦色的泷谧。
褚怀霜迎上去,抱紧小道侣,左右打量一阵,却没有找出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
不过,她现下探到的气息,的确已经变成了红鲤妖的,一丝破绽也无。
维持伪装期间,她的身体不能再接纳任何外来的内息。
倚在门上,泷谧轻声道,包括治愈术也不可,若是受伤或者病了,只能服药。
说完,她凝视褚怀霜,提高了声音:你必须好好保护她。
褚怀霜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一时辨不清这算是长辈的叮嘱,还是泷谧总算放下成见,开始信任她,并愿意将游倾卓托付给她。
她郑重应下后,但见泷谧面色惨白,下意识伸手想要为她诊脉,却听泷谧道:能否……帮我将那位赤狐姑娘唤来?我需要她扶我回房……章节目录 意外瞧着泷谧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褚怀霜没有立即去叫人, 而是传音问她:不知姑姑可有磨镜之癖?似是被戳中痛处, 泷谧的神情顿时变了。
不等她作答, 褚怀霜继续传音道:如果没有, 当做我从未问过;如果有,也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你又知道什么?泷谧打断她的话, 也是传音,目光冷厉,我与你不同,褚长老, 处处都不同。
声音却在发颤, 辨不出是在生气,又或想起了什么令她畏惧的事。
其实褚怀霜会对泷谧说这些, 只是怕泷谧会像上一世的她那样,直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猛然醒悟, 遂打算提醒她一二。
既然泷谧听了不悦,她知趣地没有再多言, 搂着游倾卓走了。
她还得教小道侣御剑。
师徒二人并肩离开后, 泷谧仍倚在门上, 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移到身后相握,慢慢攥紧。
要试试么?想到娘亲们遭受过的那些折磨, 她下意识颤抖起来。
然而视线一低,目光落在腕部新扎的细布上,她又动摇了。
千柠刚忙完, 就听褚怀霜说泷谧累了,希望她能过去搀扶一把。
她一头雾水地放下手中活,赶到待客厅外。
见泷谧正靠着门,一副释然的神情,却是面色惨白、丹唇失色,吓得千柠大步赶过去,搀扶住她,怨道:你站在这干什么?事情做完就赶紧回去歇息啊!怎么还等着我过来扶你?你要多休息知不知道?泷谧看了她一眼,低下头,轻声应道:嗯。
还十分自觉地将双手交给她,努力表现出听话不惹事的样子。
千柠:……?这条龙中邪了吗?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回玄仁宫的路上,褚怀霜一直在考虑血契灵鼎的事。
玄仁宫并没有剑宗,丹宗既掌管医术和丹药炼制,也教授褚氏代代相传的御鼎化剑,但凡丹宗修士,人人都有一只特制的血契灵鼎,战斗时可将灵鼎化作灵剑。
褚怀霜重生前做过掌门,晓得丹宗的藏宝阁内尚有几只未定契的灵鼎。
只不过,她还不知游倾卓将来想学什么,便不好提前准备灵鼎——医修和鼎修所用的灵鼎,功能上多少还是有区别的。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一世的小道侣未必会继续做医修,却不确定小道侣究竟会选什么。
习御剑术需要用灵剑,游倾卓暂时没有可以化剑的血契灵鼎,褚怀霜便将自己的灵鼎借给她练习。
回到长老居的凉亭,她把灵鼎放在石桌上,对游倾卓道:拿起来,将灵力注入鼎内,试着用意念让它变成剑。
灵鼎只有半个巴掌大,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游倾卓往灵鼎里注入灵力,集中精神一试,只听铮地一声剑鸣,一柄三尺长的灵剑便被她托在掌心。
游倾卓自然是会御剑的,但她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只有褚怀霜吩咐的时候,她才照做,和初学御剑术的人无异。
现在还是太早了,哪怕怀霜已经开始猜疑她的身份,她仍不想在这时就坦白,能多瞒住十天半个月也好。
褚怀霜还记着妖息御剑的口诀,是白狼夫人从前传她的,道是遇上用不了灵力的意外,便能借此脱险。
但她只在幼年时试过妖息御剑,怕口诀会不管用,在教游倾卓之前,她得自己先试试。
见褚怀霜突然闭目调息,不多时还皱紧眉,游倾卓握着灵剑等了片刻,忍不住问:师父可是在想心事?褚怀霜摇头。
她只是突然发现难以主动现出妖身,她丹田内有一道封印妖息的咒,如若她要主动现出妖身,必须将封印打破。
但封印若破,她会立即恢复到半妖的状态,内息也会在一瞬间发生紊乱,有可能会直接冲断她的经脉。
如果没有到紧要关头,她绝对不能动这个封印。
思来想去,褚怀霜只能睁开眼,对游倾卓道:倾卓,能否给我服用几滴血?现在看来,反倒是毓苓血能让她自如地在人身与妖身之间更换状态。
游倾卓愣了愣,而后明白了她的意思,遂放下灵剑,咬破唇,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捧起她的脸。
褚怀霜没想到她会这样喂血,还没来得及阻止,柔软便贴了上来,带着草药味的血腥气挤入她口中,刺激味蕾。
回过神,褚怀霜立即扳过她的肩,逃也似的站起来,拭着唇幽怨道:无需这样麻烦,只要将手指划一个小口子就好了。
游倾卓却含笑道:不麻烦,师父。
顿了顿,我怕疼,划破手指好疼的。
她一提怕疼,褚怀霜的心便揪了起来。
小道侣怕疼,两辈子都怕得很,她怎就忘了呢?她目光一扫,瞧见小道侣的唇上还染着血迹,下意识伸手要为她擦拭,转念想到毓苓血不可浪费,伸出去的手顿了顿,最终搭上小道侣的肩,向她倾过去,将这些血尽数卷入口中。
这似乎也不算什么麻烦事,只要不被旁人看见就好。
她极少主动,这次姑且可以算是心血来潮,索性就好好地与小道侣贴了一番,还用了治愈术给她愈合伤口,心里不自地泛起甜味,似乎连饮下的血也不腥了。
清理完这些毓苓血,褚怀霜立即盘膝而坐,片刻后,待她再睁开眼,狼耳与狼尾都生了出来。
游倾卓蹲在她身边,为她整理衣袍。
妖族通常都会穿特制的衣袍,以便让妖身能够舒适地伸展出去。
褚怀霜仍然穿着长老服,狼尾巴又一次从衣服缝里挤出来,隐约有撑破衣服的迹象。
摸着已经开始脱线的衣服,褚怀霜叹了口气,看来以后要换件新衣服了。
师父莫非要时常现妖身?游倾卓略略有些惊讶。
她早上叠被子时,放出灵识谈听过褚怀霜和寐雾的对话,知道褚怀霜不习惯也不喜欢以妖身的状态走动。
褚怀霜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如果游倾卓决定公开红鲤妖的妖族身份,她便不能再授之以人族的修炼心法。
哪怕玄仁宫的弟子有妖、魔、人三族,妖魔族因为体质的缘故,修炼心法和人族还是略有区别。
因此,褚怀霜一旦将游倾卓收为亲传弟子,就必须用妖身和她一起体验妖息要如何在体内运转。
亲传弟子的修炼不能由别的长老插手,这是玄仁宫的规矩。
游倾卓揉着她的狼尾巴,却垂眸叹了口气,道:师父……怀霜,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她没有明说是何种地步,但褚怀霜心知肚明,只是摇头,坚决地道:我答应过的事,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说罢,她伸手捞过尾巴,站起身,从桌上拿起灵剑,注入妖息。
毛绒绒的大尾巴从手里滑出去时,游倾卓也跟着站起,看着褚怀霜执剑走到临近山崖的空地上。
她还从未见过褚怀霜以半妖的状态御剑。
褚怀霜很快便念动口诀,用妖息控制住灵剑,试了几次都觉得很顺利,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下。
但瞥见游倾卓证目不转睛地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她脑中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了个验证猜测的好办法。
如若游倾卓是重生者,应该是会用妖息御剑的。
那她只要稍稍制造些意外……念及此,褚怀霜踏上灵剑,朝游倾卓道:倾卓先在这里看着,将我方才念的口诀再记一记。
见游倾卓乖乖地点了头,她立即御剑离开平台,在半空中先是来回平移式地飞,紧接着开始控制灵剑做一些难度大的飞行动作。
她御剑飞行时,柔软而蓬松的狼尾巴毛随风飘摇,如同蒲公英的绒一样,看得游倾卓心痒,很想马上扑过去揉一揉。
谁料她念头刚落,忽听一声惊叫,待她愕然看时,本来还在御剑的褚怀霜,竟毫无征兆地往下方山崖坠去!怀霜!游倾卓大惊,失声呼唤时,人已大步奔到山崖边,不管不顾地向褚怀霜跃去。
一瞬间,一段零碎的记忆从她脑中闪过:褚怀霜的身体在她面前急速下降,身上赫然穿着火红的嫁衣,她却被什么东西勾在半空,怎么也触碰不到褚怀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黑暗。
怀霜!!似是突然遭了当头一棒,游倾卓又喊了一声,声嘶力竭时,只觉头部隐隐作痛。
这是何时的记忆?上一世合籍当夜的吗?她怎么……忘却了?寂静的山谷之中,骤然响起一声龙啸,直冲云霄。
褚怀霜背靠灵剑,倒是止住了下坠的身体,然而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一条硕大的赤龙正盘旋在半空,龙吟声哀婉悲戚,似是在痛苦。
一股龙息开始四散,晴朗的半空中很快笼罩起一片绯色的雾气。
没料到她会突然现出原身,褚怀霜吓坏了,慌忙御剑飞上去,下意识想要布置结界,阻止龙息四散,可她现在用的偏偏是并不习惯的妖身,经脉里也流淌着妖息,根本无法使用灵力!没有游倾卓在,她体内的毓苓血就无法回收,半妖的状态也无法解除!褚怀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龙息四散,额上淌下冷汗,四肢也冰冷无力,脑中一片空白。
她心想,完了。
便在褚怀霜绝望之时,一道白芒忽然自掌门主峰的方向投来,瞬间化作屏障,将赤龙与龙息一并罩住。
你俩怎么回事?!待白芒落定,掌门踏剑掠来,瞧了眼还没缓过神的褚怀霜,又看了眼正在变回人形的游倾卓,眉心顿时拧出一个川字。
章节目录 身世将二人都带回山崖上, 掌门看着还未收起龙角的游倾卓, 心里喜忧参半。
这孩子竟真是赤龙妖!可仅凭小小的玄仁宫, 能护得住她么?褚怀霜现下却愁容满面。
方才掌门布置了隔绝屏障, 游倾卓一撞到屏障, 不知是撞晕了还是怎的,现下已昏睡过去, 神情痛苦。
得了掌门允许后,她抱着小道侣,一路奔向寝殿。
如雪的狼尾垂在她身后,时不时绊她, 她不得不一颠一颠地走, 好不容易才到了寝殿。
意外来得太过突然,褚怀霜怎么也想不到, 小道侣竟会毫无征兆地变回原形。
……不,应该还是有些征兆的。
方才她故意从半空坠落时, 小道侣总共叫了她两声,叫第二声时, 情绪已不对了。
但意外已发生, 再追究这些细节是毫无意义的。
将游倾卓放到榻上, 褚怀霜立即为她把脉。
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事刺激到了倾卓。
她把脉时, 掌门踱进来,指点她道:邪入心窍,内息紊乱, 速速渡以灵力梳理!想起泷谧的叮嘱,褚怀霜放下手,在储物玉佩里找寻起安抚内息的药物。
小道侣虽然现了原形,但泷谧下在她体内的伪装还在,褚怀霜暂时还不能给她渡内息。
掌门却有些心焦,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找药。
褚怀霜已经想好了措辞,边找寻边道,她的情况我熟悉,请娘亲放心。
她如今是赤龙妖,不是人。
掌门提醒。
褚怀霜点头,找到合适的药,取出来给游倾卓喂下,而后转过身,忽然对掌门跪下,一拜到底。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赤龙妖,当时因心里另有打算,故欺瞒了二位娘亲,请娘亲赐罪!说罢,她重重地磕了个头。
因着毓苓血继承者的存在,赤龙族素来和人族不合,前几代族长还因此和人界的几位掌管者立过约定——人族的势力若敢私藏赤龙妖,一旦被查出来便要治罪,轻则面壁思过,重则当场处决。
掌门却皱紧眉。
她挥袖关上门窗,激活隔绝屏障,而后喝令:起来!跪着像什么话!褚怀霜怔了怔,不解其意,便没有动。
掌门继续道:是为娘不好,连祸星的身份都没有弄清,就叫你带她回来。
事已至此,与其罚你,倒不如趁早想个法子,客客气气送她回赤龙族。
我会好好护着她!褚怀霜急了,我已决定好了,纳新大典上只收她一人为徒,之后便让她一直留在长老居里,一步也不踏出去……说到这,她猛然住了口。
她若真这么做,岂不是重蹈覆辙吗?上一世的游倾卓被她这样变相囚禁了数年,一离开玄仁宫便成了邪修。
这一世,她明明已经暗自发誓过,再也不会这样对待倾卓了!她只听掌门叹道:绒绒,纸不包火啊!更何况你境界尚低,只能护她一时,今日如果不是为娘提前占过卦,及时给此地布下隔绝屏障……不用她说完,褚怀霜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没法解释方才的意外。
但她绝对不会让游倾卓离开,更不会送她回赤龙族。
上一世的邪修头目已经将手探进玄仁宫,在千柠的调查结束前,游倾卓唯有待在她身边,才能勉强算是安全。
娘亲,您说错了,倾卓不是祸星。
斟酌再三,褚怀霜轻声道,她是我的小道侣呀。
这么大个人,活生生的,爱哭,怕疼,又像猫儿一样乖,待我也很好。
我怎么能将她当货物一样,想占有就占有,想送走就送走?掌门一怔。
我如今已是丹宗的大长老,不是在您羽翼下瑟瑟发抖的孩子了。
褚怀霜继续道,请您允许我来妥善处理她的去向。
说罢,她仍跪在地上,却是毫不畏惧地仰着头,静候掌门发话。
褚怀霜向来是傲的,与白狼夫人的性子颇像,从小到大,掌门还没有见她跪过谁。
沉默片刻,掌门伸手去拉她。
起来说话,为娘不想看你这样。
她心疼道,为娘知道你在乎她,可她……褚怀霜想了想,起身道:娘亲,我们换个地方详谈。
事已至此,倾卓的身世,我也不想再瞒您了。
既然纸不包火,她再对家人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游倾卓自从突然恢复那段记忆后,便因内息紊乱陷入昏睡。
她做了个噩梦,梦中的她跪在地上,视线里一片模糊。
那褚怀霜见你化了龙,就提着剑来杀你,二叔无奈,只能将她打落山崖,不然她就要伤到你了!耳畔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叹着气。
游倾卓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怀霜……怀霜要杀我?是啊!她身上还穿着嫁衣呢,竟就要杀你!男声又道,不愧是丹宗大长老,说杀就杀,连才合籍的道侣也不放过,真是无情得很啊!听罢,游倾卓突然笑起来,越笑越狂。
上一世的她,可真是太傻了!多么荒唐的谎话,竟会骗住她!她现在想想,那时约莫是被邪修用幻术下了暗示,将记忆搅乱、正邪颠倒,神志不清地认为只有邪修会保护自己。
待视线逐渐清晰,她心念一动,当即化出赤龙真身,一爪子向面前的男人拍去。
龙爪将男人直接碾碎了,殷红的血黏糊糊地沾在龙鳞上。
怀霜不会杀我,她杀的只是你们这种邪修。
游倾卓喃喃,只有我也变作了邪修,她才会杀我。
若换做我,我也会如此。
她的怀霜哪里是无情,明明是痴情却无能为力。
怀霜若无情,最终也不会抛下一切身份,抱着她的尸身,和她一起在丹火中化为飞灰。
她还记得上一世的最后,褚怀霜提剑走到她面前时,她说过:若是你亲手取我性命,我绝不会怨你。
上一世尚且如此,重来一世,她早已不怪怀霜了。
毁去梦境,游倾卓逼着自己醒来。
发现自己正躺在褚怀霜的榻上,游倾卓眸光微变。
她记不得刚才情绪失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也不晓得有没有伤着谁,只记得褚怀霜御剑时坠入了山谷,心里猛地一揪。
风从窗外刮来,吹动墙上的挂画。
游倾卓跳下榻,将挂画扶正,大步走到窗边,放出灵识,寻找褚怀霜。
然而她的灵识在长老居里探了一圈,却并没有找到褚怀霜,不免担心起来。
怀霜饮了她的毓苓血变成半妖,没有她将血引出,怀霜的妖身就收不回去。
如今怀霜不在长老居,应是去别处了。
可她究竟去了哪里?渺然岛?炊事殿?还是掌门大殿?游倾卓走到院落里,正当她打算一处处找过去时,面前白光一闪,掌门带着褚怀霜瞬移至此地,二人身后还跟着白狼夫人。
游倾卓一怔,还没来得及拜见掌门二人,褚怀霜便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
拥抱来得猝不及防,游倾卓唔了一声,也伸出手环住她,声音闷在带着莲香的衣服里:师父抱得好紧……褚怀霜稍稍松开些,一遍又一遍抚着她的发丝,继而是背部。
二人相拥时,掌门无奈地转向白狼夫人,你看吧,她俩腻歪着呢!白狼夫人保持沉默,待二人放开彼此,才问游倾卓:你是赤龙族前族长泷诏的女儿?见游倾卓变了脸色,白狼夫人继续道:我尚在白狼族的商队做首领时,曾与你父亲有过数次生意往来,他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游倾卓咬了咬唇,认真聆听时,不安地看向褚怀霜,下意识攥紧了她的手。
殊境五百二十一年的冬月月初,他特意发来过一条传讯。
白狼夫人边说边唤出一枚传讯珠,托在掌心,他道是要同玄仁宫做一笔生意,月末便将货物送来。
当时我答应了,还在约定的日子派遣了族人去迎接,结果却传来了赤龙族已分裂的噩耗。
白狼夫人眸光一黯,泷诏道消身殒,约定送到玄仁宫的货物,也在半道上被毁得一干二净,沉入附近的河底。
听罢,游倾卓的脸色一变再变。
殊境五百二十一年,那年她刚满五岁,只记得自己糊里糊涂地漂到了翠竹村,而后被游家夫妇捡了去,抚养长大。
上一世,关于赤龙族和生父的一切,游倾卓只在邪修们的交谈与嘲讽里略有听闻。
这一世,她刚听泷谧说了一些事,但泷谧当年似乎也受了不轻的伤,连记忆也模糊了,目前暂不知是患病还是人为造成。
至于当年是如何离开赤龙族,又是如何来到远离赤龙族的人界殊境,她却是一点也不知。
沉思片刻,游倾卓试探着问:是父亲将我送来人界的?见白狼夫人点头,她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再问:父亲是想让我在玄仁宫寻求庇护,对不对?不全对。
白狼夫人眯起眼,淡淡地道,除却寻求庇护,更重要的应是韬光养晦。
你父亲将赤龙族的族长令留给你,是想你有朝一日能回到故里,清理门户,继承他的位置。
那枚族长令此时正挂在褚怀霜颈上,白狼夫人瞧了眼褚怀霜,再道:不过,如今你还未到年纪,也才踏上修炼之途,便不要那么早就想着回族的事。
我同掌门商量后,将这些事告诉你,是希望你能安心留在玄仁宫修行。
至于要不要拜入哪位长老的门下,由你自己来决定。
方才褚怀霜将游倾卓的身世全盘道出后,白狼夫人与掌门算了算日子,发现此事竟和十五年前一笔未成的生意有关,再经追究与查账,总算将游倾卓出现在人界殊境的缘由弄清了。
等到掌门和白狼夫人携手离开,游倾卓仍陷在那段未知的记忆里,低头看着掌心的传讯珠,目光茫然。
回房罢,倾卓。
褚怀霜挽过她,这传讯珠中存有你父亲的影像与声音,娘亲……掌门夫人说留给你做个念想。
游倾卓将手伸给她,握紧传讯珠,低头不语。
待回了寝殿,褚怀霜留她在房中看影像,自己则转身出去给她弄吃食。
房门关上,游倾卓盘膝坐在榻上,摩挲着传讯珠,将灵力注入进去。
一位身着绯衣的青年出现在她视线中,面容果真与泷谧有七八分相近,褐色垂肩发,剑眉丹凤眼,看着有些严肃,然而当他开口时,声音却很温和:素心道友,这批货物之中有一样至宝,放在族中要遭人觊觎,便送来你们仙门暂存,她经不起颠簸,还请你的人多多照看。
仅此一句。
泷诏的影像消失后,游倾卓将传讯珠小心地收入储物镯,泪珠夺眶而出,她掩住口,躺倒下去,将脸埋在软枕中央,无声地哭起来。
五岁,不管是对于妖族还是人族而言,都是幼年期,基本不记事。
除了养父母,她几乎没有家人的概念。
上一世糊里糊涂地过了,她最终谁也没有挽留住,养父母也死在了妖袭中。
这一世,她先回到了养父母身边,再有了姑姑,如今又晓得还有个送自己离开家族纷争的父亲。
她已知足了。
-褚怀霜端着赤豆汤过来,灵识一探,发现游倾卓竟躺在榻上,便轻手轻脚地推门入内,放下赤豆汤,准备给她盖点东西。
谁知她刚靠近,就被游倾卓捉住了手腕。
怀霜。
游倾卓转过脸,唤了一声,红着眼圈坐起来。
褚怀霜忙给她拭去眼角泪,还没再多问半句,怀里便撞来一个娇小的身体。
怀霜……游倾卓的声音闷在她怀里,似是在抽噎。
轻拍她的背部,褚怀霜哄道:心里难受就哭罢,我身上软,趴着也舒服些。
怀中人却摇头,不是难受,是庆幸……褚怀霜动作一顿,但游倾卓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往她怀里又拱了拱,柔软的褐色发丝蹭着她的下巴,弄得她有些痒。
章节目录 上火褚怀霜紧拥着游倾卓, 让她趴在怀中好好哭了一场。
情绪稳定下来后, 游倾卓压了压掌底的衣物, 低低地笑起来:怀霜是很软。
褚怀霜一怔, 而后骂道:倾卓, 你休要得寸进尺!却只是口头警告,就连环在游倾卓身上的手也没有放下。
晓得她仍然会纵容自己, 心里也喜欢自己如此,只是不肯说出口,游倾卓索性真的就得寸进尺了。
她垂下手,揉捏起褚怀霜没有收起来的大尾巴, 还倾倒过去, 顺势将褚怀霜掀在榻上,撑着褥子与她对视一阵, 俯下脸埋在她颈间。
我好高兴,怀霜。
她轻声, 伸手捏了捏近在咫尺的狼耳,我可以一直住在怀霜身边了, 谁也别想将我带走。
温热的气息拂在耳中, 褚怀霜缩了缩脖子, 搭上她的背,忍不住问:倾卓不想出去看看么?长老居只有这么大, 寂寞得很,你……有怀霜在,我不会寂寞的。
游倾卓知她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闻言只是摇头,怀霜会陪着我。
再不济,也有长老与师兄师姐们,还有新入门的同门,我很喜欢这里。
说话时,她还在揉狼耳,痒得褚怀霜唔了一声,眯起眼笑道:喜欢就好。
若是寂寞了,我也会带你出去走走。
二人亲昵了片刻,游倾卓抱着狼尾,问:怀霜,拜入门中,为什么说是全凭我的心意?父亲的遗愿,明明是想让我在玄仁宫成长到独当一面的境界,可掌门与掌门夫人,好像并不认为这是必要的。
修炼并非易事,追求仙途也与心性相关。
褚怀霜答,你若心怀仇恨与怨愤,修炼时便极易走火入魔。
你和其他孩子不同,他们尚是白纸,也在最好雕琢的年纪,而你……你所经历的那些事,已经影响到你的心境了,与其匆匆忙忙赶着修炼,倒不如顺其自然。
见游倾卓点头,她继续道:丹宗的心法毕竟是人族所创,你若修炼不惯,我会去向泷谧要赤龙族的心法。
你想学什么法术,只要在我能力之内,我必倾囊相授。
游倾卓揉着她的尾巴毛,嗯了一声。
说完话,褚怀霜目光一转,看到放在桌上的赤豆汤,这才想起还要给小道侣喝,忙翻身起来,去够汤碗。
我去炊事殿给你带了赤豆汤来,润润喉。
她舀了一勺,就要喂给游倾卓,你现原身时啸了一阵,方才又哭过,嗓子都哑了,快喝罢。
游倾卓却没有马上喝,看着暗红的汤,困惑地问:怀霜,我什么时候现过原身?莫非是方才看怀霜御剑的时候?那时,上一世的记忆骤然涌入她脑中,瞬间将她的意识与外界隔绝了。
直到现在,游倾卓也无法记起刚才发生过什么。
褚怀霜点头,继而叹了口气,突然化出赤龙真身,你可真是要吓死为师了!若不是掌门及时布下屏障,只怕你的龙息要被他人觉察到!那座山崖位于丹宗的边缘地带,与符宗的屏障相邻,试炼大比期间,三宗的弟子与长老们都按惯例,在符宗集体闭关。
说到这,褚怀霜忙问:倾卓,你化龙之前,可是想起什么了?游倾卓刚凑到碗沿,闻言眨了眨眼,困惑道:我记不得方才的事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妖族无意识现出原身,通常是在情绪波动较大时。
褚怀霜为她解释,帮助她回想,方才为师御剑时一个不当心,从半空坠下去,便听见你在喊为师。
可为师一抬头,就见你化作了龙。
游倾卓眸光微变。
她喝了口赤豆汤,问:所以,掌门和掌门夫人都看到我的原身了?见褚怀霜点头,她也跟着点头,喃喃:怪不得她们会突然来提起我的身世。
听了这话,褚怀霜有些心虚。
如果她没有主动对两位娘亲讲述游倾卓的身世,恐怕两位娘亲还是会将游倾卓当做普通的赤龙族人。
褚怀霜忽然有些庆幸,她的小道侣是赤龙族的少主,体内还流着能治愈白狼夫人伤臂的毓苓血。
有了这两样身份,玄仁宫必定会倾力护住他。
喝完赤豆汤,游倾卓捧着碗,抬眸时,只见褚怀霜正望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怀霜。
她忍不住唤,顺手将碗搁在一边,靠过去搂住褚怀霜,声音细细柔柔,我的原身……好看么?看着褚怀霜收回目光转过来,启唇正要说话,她又道:不许单说‘好看’……我想听你说详细些。
褚怀霜一听就乐了。
是要她夸得详细些罢?她却不说,只是捉住放在自己尾巴上的手,嗔怪道:你将我吓着了,却还要我讲感受。
给我摸摸尾巴,让我回想回想。
浑然不觉已经将刚才的话题岔开。
游倾卓其实是记得起来的,但她并不希望再回顾当年的事。
既然怀霜与她双双重生,上辈子做过的傻事,便能一件一件地回避了。
心上人想摸她的尾巴,她便将尾巴唤了出来,却避开了褚怀霜的手,而是垂在褥子上,飞速缠上那段如雪的狼尾。
凉意激得褚怀霜浑身一颤,但还是搭上手,握着翘起的龙尾末端,轻轻摩挲细密的鳞片,心中想着夸的词。
小道侣的原身,她上一世见过许多次,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什么邪术的影响,那时游倾卓的龙身看着很是狰狞,鳞片也不像现在这样光滑,末端还生着尖刺,任何人伸手去触碰,若无保护,都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想了半天,褚怀霜还是打算夸一句好看,但又觉得小道侣必然不会满意,遂轻轻捏着龙尾,腾出另一只手环住她,道:我从未见过赤龙真身,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好看得夸不出来了。
猜到她会这么说,游倾卓扑哧一笑,龙尾忽地从褚怀霜掌心滑走,转眼缠到她身上,将素色的莲纹袍服缠紧。
褚怀霜看着新添的腰带,怔了怔,倾卓这是做什么?缠一会儿。
游倾卓含着笑意答。
听得褚怀霜一头雾水,见她没有做更多的动作,犹豫片刻,还是允许她这样缠着。
她自然不知,这是游倾卓新想出来的封欲之法。
-趁着夜幕还未降临,褚怀霜让游倾卓收了自己体内的毓苓血,等妖身一收,就带着她去道宗,准备和段梳筱商量收徒的事。
虽然玄仁宫允许长老越过考核成绩,提前招收亲传弟子,但毕竟还是要走些流程的,更何况褚怀霜这次只想收一名徒弟。
在道宗填写各项誓言时,褚怀霜依稀记得上一世好像也是这样,她在试炼大比结束前,便将游倾卓收作了亲传弟子,纳新大典当天,游倾卓还在她的寝殿内养伤。
好了,同你的小徒弟按个血指印罢,这是最后的定契环节。
等她填完,段梳筱收了记载誓言的灵笺,唤出一枚珠子,推着它悬浮在二人之间,此乃‘共魂珠’,你们的血一旦在珠中融为一体,便能感应对方的生死伤病。
游倾卓乖乖地伸手摁了个血印子,褚怀霜却宛若遭了雷劈一样,愣在当场。
她记得很清楚,共魂珠是专门用来供即将合籍的新人用的。
定亲传弟子契约,似乎不该用它吧?!好不容易回过神,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段梳筱,张口正要问,段梳筱直接把共魂珠推到她面前,催促:褚长老,速速按手印!晶莹剔透的共魂珠中,已有一缕血在静静地候着。
念着早晚都要和游倾卓合籍,哪怕暂时不合籍,能感应到彼此的身体变化也不错,褚怀霜定了定神,用灵力划破手指,将血印上共魂珠。
两缕血瞬间融为一团,在珠中晕开时,褚怀霜顿觉一种异样的热度沉在丹田。
她奇怪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这应是游倾卓此刻的身体状态。
定完亲传弟子契约,褚怀霜匆匆带着游倾卓离开道宗,一路走一路回想,有什么情况会引起丹田发热。
应该不是突破的前兆,这段时间小道侣根本没有修炼过,而且泷谧上次暗暗给的那枚妖蛇内丹,也早就被小道侣消化干净了。
难不成,是小道侣恢复原身的后遗症?一会儿她们还要去秘境里夜巡,褚怀霜有些急,一回到长老居,就让游倾卓和自己去一趟炼丹殿。
给游倾卓诊脉后,褚怀霜探了半天,竟也探不出是什么情况,先前紊乱的内息,此时也都平缓下来,却让她更加担心。
沉思片刻,她起身转去药柜,准备配些清热去火的药,压一压游倾卓丹田内的火气。
游倾卓坐在椅子上,听见翻柜子寻药的声音,不由得奇道:怀霜,你在做什么?回丹宗的路上,她和褚怀霜约好了,以后私下里就用昵称互称彼此,外人面前再称师徒。
给你寻药。
褚怀霜头也不回地答,你似乎上火了,我能感应得到。
什么上火?在哪里?游倾卓不解。
她最近的饮食都由怀霜严格把控,不但营养均衡,食材的阴阳属性也维持在一个平衡状态,她又是纯水灵根,绝不可能像凡人那样突然上火。
更何况,她自己也没上火的感觉。
在丹田处。
褚怀霜捡出些药,掂了重量就放入药盘。
她这一说,游倾卓才恍然大悟,却忍不住笑起来。
听到她的笑声,褚怀霜动作一顿,诧异转头,倾卓,你笑什么?游倾卓笑而不语,只是离开椅子走向她,在她的目光注视下,踮起脚,忽然与她相吻。
褚怀霜被她吓了一跳,差点连手里的药盘都拿不稳。
然而就在这时,她感应到游倾卓丹田内的热度似乎又升了,仿佛一簇火苗掉进干柴堆,只是瞬息的功夫就燃了起来。
贴在她唇上的柔软恋恋不舍地移走,游倾卓抚着自己的小腹,声音幽幽:怀霜,我的‘火’很特别,可不是服药就能排解得了的。
她顿了顿,慢慢地道:怀霜也许有所不知,我们龙妖,性本……不等她说完,褚怀霜顿时明白了,而后红了脸,紧接着有些恼,将堆在一起的药物分拣出来,袖一扬,将它们全部送回原处。
将她的举动和神情看在眼里,游倾卓笑道:怀霜又生气了。
她挽住褚怀霜的胳膊,安抚道:我会克制的,除非怀霜允许。
要是怀霜不允许,我不会再乱来了。
这种体质……吃‘清心丸’也不管用么?褚怀霜关上药柜,闷闷地问。
游倾卓不太确定地点点头,我寻个机会去问问姑姑,姑姑似乎没有这种欲念。
她同你应该不一样。
褚怀霜摇头,十分肯定地解释,她如今还不曾有心上人,心便不会乱,心静则无欲。
二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只听褚怀霜叹了口气:除却……暖泉里的那件事,还有什么法子能缓解?游倾卓皱起眉,认真回想一番书里看过的内容,严肃地道:其实,怀霜对我做同样的事,也可以缓解的。
褚怀霜:……章节目录 抚莲赤龙族的体质是个大问题, 因着泷谧的伪装法术还在起效, 游倾卓不能接纳外来的灵力或内息, 褚怀霜目前还没想到缓解的办法。
会很难受么?牵过小道侣, 褚怀霜问。
游倾卓眨着眼, 故意反问:要是我说‘难受’,怀霜会怎么办?褚怀霜哑了片刻, 垂眸低声:我暂时毫无办法,姑且就随你罢。
她的话让游倾卓愣住了。
实际上……褚怀霜缓缓道,上次那本书,我已看完了。
我看那书并不是为了解乏, 而是为了修习, 为了……以后实践时能稍微自然些。
说完,她只觉脸又烫起来。
她说得太隐晦, 游倾卓听完还想了片刻,才回忆起之前她们先后看过同一本书, 她还在书里留过灵力书签,以便温习, 结果全被怀霜发现了。
怀霜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游倾卓问, 顺势握住褚怀霜的手, 与她十指相扣,是不喜欢, 还是觉得坏了门内的规矩?定定地与她相视片刻,褚怀霜心里有些动摇。
试探时间虽短,但她现在已有九成的把握, 可以确定游倾卓亦是重生者了,至于这最后一成,便是游倾卓本人的承认。
也就是说,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并非什么心思单纯小道侣,她的倾卓在邪修那里受尽折磨,也许还遭到数次欺辱,现下才会十分从容地提及让她脸红心跳的事。
褚怀霜从昨晚出浴后想到现在,算是大致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被小道侣轻薄之后,会那么生气了。
那处暖泉并不在丹宗,哪怕事发只在短时间内,哪怕暖泉周围有隔绝屏障,她仍不自在,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处监视。
我不会不喜欢倾卓。
褚怀霜喃喃,顺势将游倾卓圈进怀里。
两辈子,她只喜欢倾卓,除却倾卓,再无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她能感应到,小道侣丹田内的那簇火又在蠢动。
冷不防被她紧拥着,游倾卓心中一惊,慌忙扭动起来,想要挣扎出去。
怀霜,你、你既然不允许我,就不要这样和我靠这么近!她仓促地道,克制不住体质,可不是开玩笑……后半截话还没说完,她只觉褚怀霜将自己一把横抱起来,端着就走向了炼丹殿深处。
褚怀霜默不作声地走,两侧的灵力灯依次亮起,又在二人经过后,依次熄灭。
游倾卓记得很清楚,炼丹殿深处有间静室,专供休养用的,虽在室内,周遭的布置却也怡人,内置一张暖石床,先前褚怀霜中情咒后,她们便在静室内待了三日。
怀霜突然带她到这里做什么?莫非……念头还没落下,游倾卓便被放到暖石床上。
她愕然抬眸,但见褚怀霜脱去素色莲纹袍,挨着她坐下,顺手将静室的入口封了。
此地只有你我。
褚怀霜平静地看着她,你来罢,我允许了。
似是觉得游倾卓反应迟钝,她甚至直接捏住了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抽,再左右一拨,里衣便如莲花绽开一般,落在榻上。
这件事,实则是褚怀霜上辈子开窍后,就梦寐以求的。
不要偷偷的,要光明正大,要她们都欢愉。
一旦想开了,她对这种事便不会再有什么抵触之心,更不会觉得羞耻。
这是她的道侣,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怔怔地目睹完褚怀霜一系列的动作,游倾卓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怀霜,这里有没有暖泉之类的?若就像这样,你……会很难受。
褚怀霜不太懂,向她投去困惑的目光,心想也许是小道侣怕疼着她,于是摇头,我心性足够好,不会害怕。
说罢,她轻咳一声:昨晚是头一回,且还是你突然发难,将我吓着了……现下我已经做好准备,无妨的。
二人对坐良久,游倾卓试探着伸出手,触碰上去。
她正在现出妖身,让自己变为成年妖族的外貌,指尖凉似冰,整只手彻底贴住雪肌时,正好放在褚怀霜心口的位置。
下一瞬,她的双腿已变为龙尾,如同蛇一般缠过去,将褚怀霜紧紧地束缚住。
褚怀霜抬手,抚着游倾卓额上生出的龙角,与她绯色的双眸对视时,不知不觉间想起上一世的最后——那时的游倾卓亦是人身龙尾,被锁在困妖柱上,浑身血迹斑斑,静静地听着她的脚步渐渐靠近。
柔软的褐色发丝散在褚怀霜面前,龙尾彻底将她缠紧时,她心念一动,将自己的全部衣物都收入储物玉佩里,只剩颈上的鱼鳞赤玉。
吻了吻她的眉心,游倾卓慢慢地往下挪。
她们现下挨得近极了,淡淡的莲香伴随挪动,不断地被游倾卓纳入体内,清热去火。
也是在这时,游倾卓才得以仔仔细细地观察褚怀霜,边看边暗自夸赞。
怀霜着实是一块无暇美玉,又似莲花,哪怕被她这片淤泥染了,也仍旧干净得让她心生眷恋。
她轻而慢地挪动掌心,如同上一世打理长老居院落中的莲花一般。
倾卓,我虽是医修,却医不了你的体质。
期间,褚怀霜叹道,继而柔声,若此法能暂为你缓解,你便只管……感到游倾卓开始试探,她住了话,眸光骤变,有些紧张地静候。
与她相贴的是凉意,她感应到的却是又升了一个层次的热度。
那蓬火,反倒愈烧愈烈了,真的能缓解么?被游倾卓轻轻托住时,褚怀霜先是打了个激灵,而后将唇紧抿,伏在她肩上,与她一点点地配合,不一会儿,眯起眼提醒:倾卓……慢些。
多少还是有些不适,细汗自褚怀霜额上沁出,沾在眼前褐色的发丝上。
褚怀霜觉得此时的自己乖极了,不挣扎也不闹,单是将小道侣当做救命稻草。
仿佛只要小道侣在身边,她便心安。
不比先前,这一回二人进行得都很顺利,不过,顺利的主要原因在于褚怀霜。
似是无师自通,她很快便适应了小道侣的动作,且还恰到好处地给予回应。
待到游倾卓抚平内火,松开龙尾,褚怀霜便倒在榻上,蜷缩起来。
暖石床虽暖,可终究不是歇息的好地方,加上方才一通云雨,褚怀霜只觉身上哪里都是黏答答的,有汗水,有小道侣留下的涎,也有她说不清的粘稠之物。
她忽然很想去泡个澡。
褚怀霜念头刚起,游倾卓便用水灵力凝出薄被,盖在她身上,严严实实地遮住所有。
我去为你拿木桶来,怀霜。
游倾卓知道她现在最想要什么,温声说罢,将她往薄被里又裹了裹,收了妖身,大步走将出去。
褚怀霜保持原样,一动不动,直到游倾卓抱着木桶过来,凝水入内,调好水温,她才支撑着坐起,向游倾卓伸出手。
她本来只是想让游倾卓搭把手,谁知游倾卓误会了她的意思,忙将她抱下来,再小心地放入木桶。
褚怀霜也懒得多做解释,索性就随她了。
水雾氤氲,温度正好,她泡得舒服之际,不忘问:倾卓,舒服些了么?她已感应不到那簇火了。
游倾卓嗯了一声,将她的发丝挽在手中,沾着水慢慢理顺。
她们这一世虽还未合籍,过的小日子却像合籍道侣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倒算是已经合籍过的人了,也懂得享受对方给予的照顾。
-两日后,最后一位试炼者走出秘境时,道宗的负责人宣布试炼大比结束。
上交完今日找寻的药材,褚怀霜带着游倾卓,前去供试炼者休整的地方。
试炼者们还需要疗伤,等符合条件的试炼者都治疗完,才会召开纳新大典。
路上,褚怀霜道,我先带你去见见同门,哪怕你是我的亲传弟子,日后出任务时,也要和他们接触。
游倾卓虽比她更懂得这个理,但所有的同门之中,除了念珉,她谁也不信任。
二人走入寝殿,便能闻到混合着数种药材的苦味。
在此殿中的大部分试炼者,都只受了擦伤之类的轻伤,至于那些受重伤的试炼者,要么尚在丹宗接受急救,要么早已被治疗完毕,送出玄仁宫、遣返回家了。
褚怀霜径直走向念珉休息的位置,没走多少步,鼻中忽钻入一股沁人的草木清香。
遥遥地看见一团火红的狐尾在屏风后摇晃,褚怀霜一怔,又吸了一口气,仍吸了一鼻子的草木香。
这是纯木灵根修士身上才有的气味。
不知是不是错觉,褚怀霜觉得自己的嗅觉似乎敏感了许多。
但她转念一想,这两天她时不时靠毓苓血现出妖身,教授游倾卓御剑术和一些基础的法术,也勉强将妖身重新用习惯了,约莫就是因此,让她处在人身的状态时,五感也能像妖身状态那样敏锐。
绒绒姐姐~千柠今日来照顾念珉,隔着老远就嗅到了褚怀霜的气味,探出头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褚怀霜朝她点点头,牵着游倾卓刚转入屏风后,就见千柠的手腕上多了一只绯色的镯子。
千柠从不戴什么饰物,褚怀霜便多看了一眼,发现这镯子上竟布满细密的鳞片,看着似乎像是龙鳞。
她正好奇,忽听游倾卓放轻声音,朝那镯子不确定地唤道:姑姑……?章节目录 符阵游倾卓话音刚落, 那镯子忽然扭了一下, 却没有更多的动静。
褚怀霜听觉好, 自然听清了这声唤, 不禁轻咦一声, 传音问千柠:你怎么将泷谧带来了?她自己要跟来。
千柠抚上镯子,无奈道, 说想来看看游小友。
赤龙族不是不方便现身吗?她就用了这种方法。
二人都是传音交流,旁人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瞥了眼纹丝不动的泷谧,褚怀霜继续传音:那片龙鳞的主人……噢,我回过城中的屏仙阁分部了。
千柠道, 娘亲已经派人出去调查了, 绒绒姐姐莫急,有消息之前, 请务必静候。
这让我怎么静心?褚怀霜苦笑,据说那龙鳞的主人, 有可能是和赤龙族宗家对立的人,若是没个防备, 只怕泷谧和倾卓都会被盯上!千柠自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听罢, 肃然点头。
见泷谧好像一直在装镯子,暂时还没有对自己说点什么的迹象, 游倾卓也不多问,转而去查看念珉的伤势。
念珉只受了些擦伤,但她从前一直被当做大小姐来呵护, 只有修炼时受过内伤,极少受皮外伤,此时正躺在榻上,咬紧唇,瞥向敞着的伤口,忍住不叫出声。
一看游倾卓坐过来,念珉眼睛一亮,边嘶嘶倒吸凉气,边笑道:你来啦?继而自顾自喃喃,角好像长大了一点,是我的错觉吗……?应当不是。
游倾卓也跟着笑,伸手握住她的腕部,让她的手搭在自己额上,你看看,究竟有没有长大?念珉不用触碰,就能看出她额上的龙角又长了一两寸,顿时高兴地嗯了一声。
你好像很高兴,为什么?游倾卓好奇地问。
妖身的变化,意味着生长。
念珉小声道,妖在成年前与成年后,差不多是两种容貌。
哪只妖不喜欢长大呢!但你们族的生长通常都很慢,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成长中的……妖。
这孩子还是怕旁人会听,说话时,有意不提到游倾卓的种族。
二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见千柠与褚怀霜暂时走去别处,念珉岔开话题,说起自己这七日在秘境里遇到的事。
……渺然岛里有好多洞穴,有三个洞穴里还设着妖族的符阵,都是我从没见过的。
叨叨了一阵趣事,念珉突然道,如果秘境里可以动用法术,我当场就能解析它们了,可惜不能……是什么样子的符阵?游倾卓一怔,忙追问,你还记不记得?能画给我看看么?她记得念珉自幼就在忘貘族中学习幻术和符阵,记性也好,但凡是她亲眼目睹的符阵,都会被她牢牢记住。
念珉点点头,却抬起衣袖,遮住外来的视线,用灵力在半空中依次画出三个符阵。
符阵一画成,游倾卓骤然变了脸色。
珉珉,那三个符阵,当真是这样?!她又惊又惧,下意识问。
当然!确定她已经看清符阵,念珉挥手收起灵力,自信地说完,看向游倾卓,满怀期待,游姐姐是不是认得它们?她却不知,这话唤起了游倾卓不好的记忆。
发现这三个符阵的山洞内,或者附近,有没有人受伤?游倾卓没有立即作答,而是追问。
上一世,她在邪修驻地见过这种阵。
其中两个是远程传送阵,第三个似乎是攻击型的法阵,她曾被这座法阵伤过一次,尾部的鳞片都被烧焦大半,休养很久才恢复如初。
念珉仔细回想一番,摇头,倒是没有人受伤。
游倾卓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了些地点相关的细节,问完就继续听她讲别的事,什么情绪都没表露,内心已不安起来。
邪修的人,恐怕也混入了此次的试炼之中,可她猜不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
这是她暂时无法独自解决的大事,须得及早告诉怀霜。
-与此同时,殿外无人处。
泷谧慢悠悠地舒展妖身,缠在千柠手背上,睁着绯色的眸子,慵懒地看向褚怀霜,心里有点想感谢她的鼓励,但念着自己的感情暂时还没什么头绪,便什么也没说。
更何况,她现下也不清楚自己对千柠的感情,究竟是不是褚怀霜二人那样的爱恋,只是在试探而已。
最近好像没见着寐雾和寐雨二位姐姐。
千柠用指尖去触碰她的脑袋,看向丹宗的方向,医疗组的事务不是结束了吗?她们怎么还没有歇下来?她们须得收拾出新的演武场。
褚怀霜答,这次的试炼者里,有不少鼎修的好苗子,灵根却并不纯粹,估摸着都要分到我们丹宗来。
你也晓得符宗的收徒条件有多苛刻,单是‘天赋’二字便能刷下绝大多数人。
这倒也是。
千柠托着腮靠在石栏上,他们都是远道而来的,只因灵根不佳,就让他们做侍奉弟子慢慢熬,或去道宗习锻器术,实在有些浪费了。
二人闲谈时,泷谧悄悄地蹭千柠的手。
她的妖身更像丹虺,鳞片较为细密,蹭得千柠有些痒,忍不住揪起她的龙鬃,想把她捉到一边。
泷谧不悦地眯起眼,但又怕她用藤蔓捆自己,老老实实地趴到另一边,不动了。
她的小眼神被褚怀霜看在眼里。
姑姑不是要见倾卓么?褚怀霜故意问。
见她安好,幻术伪装也在,便够了。
泷谧淡淡地道,不管我来不来见她,你都要牢记我的话。
有绒绒姐姐照顾游小友,你就放一百个心好啦!千柠接过话,而后问她,你伤快好全了,什么时候想回隐居的地方?我还得过去给你重新布置幻术屏障,唔……你饲养的那些妖蛇也该投喂了吧?再过一两日罢,我的伤这不是还没好全么……泷谧答得有些不情愿。
下山住了一阵子,若不是惦记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妖蛇,她甚至不想回去了。
她从前素来是独自隐居,因着自己生来就爱恋同性,更不敢接触什么人。
似她这种妖,一旦习惯了热闹,便会想方设法让自己留下来。
-试炼大比顺利结束,等试炼者们都休整完毕,便要办纳新大典了。
今年的纳新大典定在试炼结束后的第三日,这期间,三宗的弟子们仍在符宗闭关,等大典结束,才会被放出来,见见新来的师弟师妹们。
大典前夕,数侍奉弟子们最忙碌。
丹宗的侍奉弟子青果还要带领游倾卓一起做事,二人捧着花卉与果盘,在揽贤殿进进出出,帮着布置些简单的摆设。
揽贤殿内设着初代传下来的幻阵,平时只是空空荡荡的大殿,然而一到大庆之日,便会有符宗的长老们过来激活幻阵,使之在一瞬间变为喜气洋溢的恢弘殿宇。
游倾卓在揽贤殿跟着青果忙里忙外,褚怀霜也不得闲,纳新大典乃是仙门大事,鸫岭其他的大小仙门亦派遣使者过来,携着礼物道喜,并趁此机会缔结盟约。
作为玄仁宫未来的掌门,她必须好好接待这些人。
好在褚怀霜上一世连正式的掌门都做过了,如今已能从容面对此事。
忙碌一天,褚怀霜在晚宴还敬了不少酒,觉得有些扛不住了,就辞别使者们,走出炊事殿。
夜风一吹,酒劲便上来了。
褚怀霜一个多月没碰酒,此时只觉头晕得很,胃里也不安宁,拖着脚步,走得歪歪扭扭。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御剑回去,凭现在这个状态,半路上她肯定会从剑上坠落。
谁知她刚走下台阶,便被人一把扶住。
我来接你了,怀霜。
将浑身酒气的褚怀霜揽进怀里,游倾卓给她渡了些灵力醒酒,搀着她慢慢往丹宗走。
褚怀霜只觉她身上凉凉的,靠着很舒服,没有细想便靠了过去。
她先开始还在走路,刚走到大道上,忽地倾倒下去。
意识陷入混沌前,她单听得一句怀霜好软,而后就晕乎了。
待她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寝殿的榻上,房门紧闭,只有窗户还开着通气。
褚怀霜一醉酒就容易出汗,此刻她感觉衣服被汗水沾在身上,很不舒服,便带着睡袍与芙蕖精油走出去,想去泡个澡。
凡人有酒后不能泡澡的说法,但褚怀霜是修士,不计较这些细节,只图个舒服。
她现在仍觉得酒劲没有过去,不过还能撑,一路上也没叫侍奉弟子,自己晃晃悠悠地到了浴池外,绕过屏风走进去。
温热的雾气顿时扑面而来,竟有人在沐浴。
褚怀霜一讶,紧接着加快了脚步,走到浴池边定睛一看,是游倾卓。
怀霜醒了?见她来,游倾卓也怔了怔。
她没想到褚怀霜会这么早醒来。
嗯,刚醒。
褚怀霜说罢,将衣带一扯,素色袍服落在摆放衣物的硕石上。
她十分自然地走进浴池,在游倾卓身旁站定,靠在池壁上,自己也分不清是酒劲壮胆,还是现下已经对共浴之类的事习以为常。
二人安安静静泡了片刻,游倾卓忽想起白天的发现,压低声音道:怀霜,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她压着声音时,反倒让声音变得更为魅人,不说倒罢,一说,褚怀霜顿时想起前些日子在暖泉发生的事,心里一紧,觉得也许是小道侣又要向她寻求缓解,下意识往小道侣身边挪了挪,才问:何事?游倾卓本想立即说,奈何褚怀霜挨得实在太近,姣好的身姿看一眼便让她难以挪开目光,略带些甜味的酒气与莲香混在一起,引得她忍不住伸手搭上褚怀霜的肩,喃喃:是很重要的事……和当年害死我父亲的那些人有关……感应到她丹田渐热,见她还在犹豫,双眸却转为绯色,褚怀霜微微皱眉,揽过她道:我明白了,你先缓解体质罢,缓解了再说。
上次她们算是尽兴了,那之后的两天里,便又试了几次。
有褚怀霜排解,游倾卓连清心丸也不服用了,夜半只要她感觉丹田内有异样,褚怀霜便会唤她起来,以身作药。
这也怪不得游倾卓,赤龙族的体质便是这样特殊,一旦激发,只能这样缓解。
唯有云雨时,双方共同吐纳灵力,方能慢慢将之根治。
但游倾卓的幻术伪装暂时还不能解,褚怀霜便不能为她渡入灵力。
暖水随着二人的一举一动,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时不时听见褚怀霜极力克制的细微声响。
与她贴罢、吻罢,游倾卓垂下手,环住她,枕在她肩上,挽了挽她的墨发,叹道:好了……我要讲这件事了,怀霜。
章节目录 思过听完游倾卓的讲述, 褚怀霜皱紧眉。
她忽然运起灵力, 将体内残存的酒液全部逼出, 在头顶变作蒸汽挥发掉。
此事我会上报给道宗和掌门。
褚怀霜严肃道, 那两个远程传送阵, 是单方向传送,还是双方向传送?游倾卓仔细想了想, 应该是双向传送阵。
也不知是谁在秘境内设了这些阵……褚怀霜托着下巴,努力回想上一世。
可惜上一世的试炼大比进行得很顺利,没有白犼的集体生病,念珉也没有发现设在三个洞穴内的符阵。
想不起来, 她索性不想了, 打算上报完情况,就直接进秘境一探究竟。
邪修组织目前应该还没有成气候, 一切都来得及。
怀霜要彻查吗?游倾卓忽问,我要和怀霜一起查。
褚怀霜一怔, 下意识想要拒绝她。
可没等她开口,搁在她身上的手一按一掐, 又听游倾卓道:怀霜, 我是赤龙族, 那些都是赤龙族的符阵,有我在, 可以省去不少事。
她目光灼灼,目不转睛地盯着褚怀霜,不允许她说半句拒绝的话。
胡闹!褚怀霜自然不会答应, 捉住即将对自己乱来的手,沉声道,你还小,修为也低,合该是静心修炼的时期。
给我待在丹宗好好修炼,不许再问了!她清楚小道侣的固执,但这件事非同小可,在弄清邪修的势力现状前,她必须保护游倾卓。
哪怕,用的办法又是和上一世无异的禁足,她也要保护她。
浴池内陷入沉寂。
游倾卓抿着唇,放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成拳。
她知道褚怀霜是重生者,又经历过讨伐邪修的惨烈战事,自然晓得遏制邪修势力萌芽的重要性。
她很怕,怕褚怀霜会通过符阵,直接传送到邪修的驻地去。
以褚怀霜现在的修为境界,根本对付不了那些邪修!……我会好好待在丹宗的。
良久,游倾卓才轻声道,但,怀霜你也要答应我,只是去调查,不许和他们起冲突。
说着,她一把环住褚怀霜,抱得很紧。
可以吗,怀霜?声音里甚至带着哭腔。
褚怀霜定了定神,抚着她的脑袋,叹道:莫怕,没有万全的准备,我自然会避免和他们起冲突,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游倾卓低低地应了声,靠在她心口,听见她的心脏嘭嘭地跳着,很急促,不知是紧张,还是因着刚才生了气。
安抚完小道侣,见时辰已不早,褚怀霜准备出浴去歇息。
今日她太累,需要补眠。
哪知她刚离开水,向上岸的石阶跨出一步,只觉方才被探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游倾卓忙去搀扶她,拾起岸边的睡袍为她披上,遮住身体。
怀霜……见褚怀霜微微蹙眉,游倾卓顿时有些愧疚。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两天,怀霜一直在迁就她。
明明先前还是一副坚决不妥协的态度,如今一感应到她丹田发热,便由着她肆意妄为,不管难不难受、疼不疼,怀霜都忍着。
怀霜,你不要走路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游倾卓忍不住问,说话时,她已现出成年妖族的模样,匆匆披了衣服,俯身就去抱人。
还没等褚怀霜回应,游倾卓就将她抱起来,连着大氅一起。
你……!褚怀霜被她吓了一跳,微愠的目光一抬,和那双绯色的妖眸一对视,她连半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了。
是我不好,我让你难受了。
游倾卓满怀歉意道,脚步很快,在去往寝殿的路上留下一条水痕。
褚怀霜没挣脱她。
今夜的酒很烈,哪怕她逼出酒劲,四肢还是不大有力气。
除此之外,她莫名有些喜欢被小道侣抱着的感觉,索性由着她抱自己回寝殿,一路上施展除水的法术,将二人身上的水除干净。
到了寝殿,安置好褚怀霜,游倾卓却转身往外走。
褚怀霜忙叫住她:倾卓你去哪?时辰不早了,先歇下罢。
我去拿芙蕖精油回来。
游倾卓头也不回地道。
她离开寝殿,回到浴池拿了芙蕖精油,却没有马上回寝殿,而是走向炼丹殿。
凭借记忆,游倾卓找出了清心丸,毫不犹豫地打开,倒了两丸在掌心,吞服下去,而后将丹药分出一半,装在自己的药瓶内,放入储物镯。
-次日一大早,褚怀霜苏醒时,见游倾卓还在身旁睡得很熟,她悄悄披衣起身,掩上门,御剑朝掌门大殿的方向飞去。
适逢掌门与白狼夫人起床,正准备晨练,褚怀霜一下灵剑,进到殿内,便向二人禀告了秘境内的全部情况,并将自己委托千柠调查的事也讲了一遍。
听罢,白狼夫人瞬间变了脸色。
赤龙族分家的家主,已将手伸到我玄仁宫了?掌门难得严肃,眸光转寒,正好,段梳筱还未将渺然岛封起来,我这就派她去看看。
会不会打草惊蛇?白狼夫人问,派人混入试炼大比,并将传送阵设在平日不会开启的秘境内,那位赤龙妖想得很长远,也不知除了三个符阵与一片龙鳞,秘境内还有没有设置其他的幻阵。
看来泷诏送爱女来玄仁宫的消息,对他二弟的打击可不小啊!掌门啧了一声,继而对褚怀霜道,为娘知道了,你且回去护着你的小道侣,尽量不要参与此事……除了向屏仙阁寻求帮助。
屏仙阁便是千柠的情报来源,乃是由魔族负责的大型情报刺探组织。
得了二位娘亲的态度,褚怀霜稍稍松了口气,行完礼就要退下,忽被白狼夫人叫住:绒绒,听闻段梳筱说,你这次只收游倾卓一人为徒,还同她在共魂珠上定了血契?是。
褚怀霜没有隐瞒的打算,承认道。
白狼夫人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阵,你可知,定契意味着即将合籍?我明白的。
褚怀霜垂眸点头,娘,我的道侣非她不可。
她亦是我的情劫,哪怕现在不定契,以后迟早也会定。
太早了。
白狼夫人叹道,看向她颈上的鱼鳞赤玉,你们相处的时间也短,若要定情,佩戴信物就是了,无需定契。
哎,素心啊,你就由着她们去吧。
掌门却插话道,咱们绒绒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对人这么上心……白狼夫人瞪了她一眼,朝褚怀霜伸出手。
褚怀霜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将手搭在她掌心。
灵识在她体内探了一圈,白狼夫人的面色更加阴沉,探完便在褚怀霜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冷声:倒真是上心得很,将自己也交了出去!褚怀霜抚着被拍红的手一愣,继而明白过来。
她和小道侣夜里做事被发现了!可这究竟是怎么探出来的?她正惊异,只听白狼夫人道:纳新大典前,你每日来我静室思过四个时辰,省得被赤龙族的体质扰乱心神。
四个时辰?!那岂不是将白天都思过完了!褚怀霜慌了神,试图解释:娘,其实是我最近现妖身的次数太过频繁,内息一乱,便……有些燥,遂就试着自己排解……哪知白狼夫人毫不买账,直接打断她的话:你再多撒一句谎,便加一个时辰。
褚怀霜:……赶她离开掌门大殿时,白狼夫人又道:你若不放心那孩子,也可让她在你思过期间,来掌门大殿侍奉。
褚怀霜欲哭无泪地道了声是,苦着脸看向掌门,希望她能为自己说两句话。
结果掌门怨念地看向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愤愤道:为娘又不是不许你们合籍,你怎么就和那孩子双……哎!作孽啊!褚怀霜一脸茫然。
双什么?等等,二位娘亲是不是都误会了?她一直都在被单方面轻薄好不好!-一刻钟后,白狼夫人的静室内。
褚怀霜盘膝在地,对着白墙闭目思过。
四个时辰就四个时辰罢,还能让小道侣在掌门大殿被保护四个时辰,划算,她懒得多作解释了,反正迟早也要在合籍前轻薄回去,就当提前受罚。
思过期间,褚怀霜顺便将上辈子的事回忆了一番,理了个脉络出来。
试炼大比和纳新大典一过,接下来的一件大事,便是两年后的妖袭了。
上一世的妖袭来得猝不及防,鸫岭山下好几个村庄都遭了秧,包括游倾卓养父母所住的翠竹村。
自从养父母被恶妖吞吃而死之后,游倾卓便开始沉默寡言起来,整个人成天将自己困在压抑的气氛里。
这件事让褚怀霜很不安。
她寻思过了纳新大典,就去着手调查妖袭的事。
哪怕还没发生此事,但她记着当年的许多细节,凭借这些细节,或许能提前找到指使恶妖袭击人族村落的幕后黑手。
她隐约感觉,此人或此妖,应该也和赤龙族的邪修存在某种关系。
时间如梭,很快日西颓,已是黄昏时分。
四个时辰还没到,褚怀霜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力道不轻不重,正好是她在游倾卓入住自己寝殿的第一夜,便教给她的。
进来。
她忍不住道。
门外却突然没了动静。
褚怀霜心里奇怪,转头一看,但见门口不知何时积了一滩水,慢悠悠地向自己流来。
……倾卓?褚怀霜看着这滩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唤道。
游倾卓的声音马上应了,而后地上的水骤然升起,先凝出人形,再变为游倾卓。
这、这是谁教你的易容术?!褚怀霜又惊又诧。
这种法术也属于易容术的一种,以水族为使用主体,修炼起来并不难,只是没有典籍记载,只能手把手教授。
姑姑教的,让我方便见你。
游倾卓笑吟吟地说罢,走到她面前,从储物镯里拿出一本书,递给褚怀霜,这个,给怀霜解闷。
褚怀霜只瞄了一眼,就看见磨镜二字,顿时皱紧眉,不解地问: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不晓得我面壁思过的原因么?来这里思过前,面对游倾卓的追问,她还十分尴尬地做了解释。
也就四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倾卓不该忘记。
游倾卓将书塞到她手中,在她身前半蹲下,认认真真地道:我问过姑姑了,姑姑说随我心意,我若不想伪装,不伪装也罢。
反正早晚都要面对分家的邪修们,藏着掖着也不是事。
说罢,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所以我想,总不能老让我占怀霜的便宜。
怀霜,你多看看这书吧,我等着你……为我根治体质。
章节目录 剑骨拿着书, 褚怀霜忍不住向游倾卓投去异样的目光。
二人对视良久, 褚怀霜扬起书, 轻轻拍在小道侣脑袋上。
坐下。
她嗔道, 不学好, 过来陪为师一起打坐。
游倾卓乖乖地在她身边盘膝坐下,和她一起面朝白墙。
静坐片刻, 褚怀霜问:今日的事都做完了?她踏入静室前,白狼夫人便派侍奉弟子去接游倾卓过来了,故她知道游倾卓已在掌门大殿待了一整天。
做完了。
游倾卓笑道,我要是不做完, 掌门夫人哪里肯允许我过来见怀霜呀!她和褚怀霜一天比一天亲近。
不知是不是二人都怕再次出现上辈子的悲剧, 总会寻找机会和对方待在一起,争分夺秒地探清对方的习惯与喜好, 用掌门的话来说,她们已不像师徒, 倒像师姐妹。
褚怀霜此刻的确有些闷了,便翻起手里的书, 浏览不一会儿就红了脸, 边在心里质疑书中内容的可行性, 边怀抱学习之心一段段地看下去。
瞧她看得认真,游倾卓忽问:怀霜, 你是单纯想给我根治体质,还是另有打算?褚怀霜翻书的手一顿,反问她:倾卓希望我怎样想?我自然希望……怀霜是自愿想轻薄我。
游倾卓的声音轻飘飘的, 听着有些勾人。
那你还需要等些时候。
褚怀霜勾了勾唇角,没有再多提,垂眸继续看书。
她和游倾卓的感情,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
上一世,她在情之一事上刚开窍,就急匆匆地带着暗恋自己许多年的游倾卓,去向掌门和白狼夫人提合籍的事了。
再后来,她们合籍时出了意外,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地爱对方,便和对方从此相隔两地,待到重逢时,已然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至少对于褚怀霜而言,这段感情才刚刚开始。
她珍视它,小心翼翼地对待它,生怕自己太急,把握不好度,或是做些会让小道侣不高兴的事。
不过就最近的情况来看,她的小道侣还挺期待与她做合籍道侣才能做的事。
可褚怀霜暂时是不敢的,她是医修,总会下意识顾虑很多。
四个时辰一到,白狼夫人亲自过来唤她出去。
褚怀霜才看了三分之一的内容,听见白狼夫人的声音,赶紧将书藏好,正要让游倾卓躲一躲,谁知她还没开口,腕上便是一凉。
看着腕上多出一只生着鳞片的绯色镯子,褚怀霜哭笑不得。
这孩子,学习变化术倒也颇有天赋。
静室的门一开,白狼夫人便走进来。
褚怀霜不动声色地将镯子推到胳膊上,起身向她行礼。
回去罢,明日再来。
白狼夫人道,倾卓已在一刻钟前回丹宗了,你只管回去便是。
逃也似的离开静室,褚怀霜没有走大路,而是挑了掌门大殿旁的山道,飞身在山石与草木之间掠过,衣袂翩飞,如瀑墨发飒然四散。
怀霜去哪里?感觉她正往山林深处奔去,游倾卓讶然问。
去个好地方。
褚怀霜故意不说,摩挲着滑到腕上的绯色镯子,挠得游倾卓忍不住笑出声来。
暖橙色的余晖洒在山林之中,为她的素色莲纹袍服镀上一层细细的金边。
褚怀霜也不御剑,一跳一掠地赶路,像极了穿行在山林中的狼。
颠得游倾卓也生出这种感觉,待褚怀霜稍作停顿时,她笑道:怀霜,你会不会变回白狼,驮着我跑?褚怀霜身体一歪,想起她上一世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只不过那时游倾卓问的是,她能不能变回原身,好让她抱在怀里揉尾巴。
她遂停下来,掀起广袖,将镯子从胳膊上抹下,念了声咒,使之变回游倾卓。
血。
褚怀霜道。
她现在还无法熟练控制妖身,不如服用毓苓血来得快。
游倾卓心中一惊,继而一喜,弯着眼睛朝她笑,将唇咬破,捧起褚怀霜的脸,喂血给她。
饮够了血,褚怀霜立即引着被唤醒的妖息,从丹田涌向全身。
瞬息之间,她已从人变为一匹白狼,足有一人高,杏黄的眸子看向游倾卓,示意她坐上来。
如雪的狼毛经林中山风一吹,顿时一浪浪地翻起来。
游倾卓看得呆了,却没有立即爬到白狼背上,而是伸手搭在白狼的大脑袋上,先捏了捏耳朵,再顺着毛一路抚下去。
褚怀霜:……?!这是她记事后第一次化出白狼真身,此时被揉得痒极了,忙一躲再躲。
别逃呀,怀霜!柔顺的狼毛从掌心滑出去,游倾卓下意识喊,很快捉到褚怀霜,抱着她的大脑袋蹭,整个人几乎要倒在她身上。
不、不许揉!褚怀霜痒得不行,张口去咬游倾卓的胳膊,想示威。
但见游倾卓还是笑吟吟的模样,脸上洋溢着幸福,她犹豫之下,只是将靠近嘴的这只胳膊轻轻衔住,晃了两晃后,瞪游倾卓,还不快上来!游倾卓自然记得她还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便笑着松了揉毛的手,等褚怀霜松口后,她跃上狼背,趴稳,将脸埋进蓬松而柔软的狼毛里。
褚怀霜迈开四肢,蹿到一块突起的硕石上,试着朝天啸了一声,惊起一片飞鸟。
但她却觉得自己的叫声一点气势都没有,像是还未成年的幼狼,顿时尴尬地跑下硕石,驮着小道侣,向山林深处疾奔。
灵木在道路两旁急速后退,狼爪将枯叶踩得娑娑作响,一会儿又踏入溪流。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一片空地的边缘。
游倾卓定睛一看,这竟是丹宗的演武场,场地中央还有两道人影在晃动,将习剑时用的靶子和器械挪过来搬过去。
其中一人听见动静,愕然转头,发现是游倾卓骑着一头从没见过的白狼,愣了几息,才不确定地唤道:绒绒?游小友?褚怀霜将体内的毓苓血逼至丹田,很快变回人形,牵着游倾卓,朝演武场内走。
见她没把兽耳和狼尾收起,唤她的寐雾轻咦一声。
等二人走近,她忍不住笑问:绒绒,你是不是越来越习惯用妖身了?是罢。
褚怀霜将散乱的发丝拨开时,顺势揉了揉自己毛绒绒的兽耳,我最近觉得妖身也不错。
应是游小友喜欢你的妖身罢?她话音刚落,只听站在寐雾身后的雪狐妖悠悠问。
褚怀霜和她们熟,熟人面前她自然懒得顾面子了,接过话道:雨师姐总是一语道破。
她仍紧握游倾卓的手,见演武场已被雪狐妖姐妹俩收拾得差不多,便问:我能带倾卓走走么?别踩着地上的剑阵就好。
寐雾提醒她,不过这回我和小雨把剑阵又改良过了,你们想试试它的威力,也不是不可以。
寐雾和寐雨是专攻御鼎化剑的鼎修,常年给鼎修弟子授课。
她一提剑阵,褚怀霜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雾师姐,能否请雨师姐为倾卓测测剑骨?小道侣先前就问过她,自己的资质能不能修习鼎修的御鼎化剑,她差点忘记了。
寐雾没回答,转头看向走到身后的妹妹。
自是可以的。
寐雨点头,游小友,把你的手给我。
她说话时,身后的绒尾巴还晃了两晃,游倾卓却像一点也没看到似的,收敛笑容,严肃地伸过手,让寐雨为自己测剑骨。
她从未习过什么武技,哪怕战斗,也是凭借赤龙族的本能。
可能有点疼,稍微忍一忍。
寐雨说完,将一缕剑意渡入她体内。
褚怀霜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关注着游倾卓的神情。
剑意入体,蚁噬般的刺痛一寸寸地侵入骨骼。
游倾卓咬紧牙,忍着渐渐加剧的痛楚。
这点疼,她倒是不怕的,比起上一世在邪修驻地受到的折磨,已轻了百倍。
测剑骨,需测试者用剑意在被测者全身的骨骼里探一遍,被测者不能服用封住痛觉的药。
这期间,游倾卓连一声痛哼也没有发出,只是拧眉咬唇,额上渗出细汗,面色苍白,看得褚怀霜心疼,甚至后悔让她测剑骨了。
倾卓怕疼,她最知道。
等寐雨终于将剑意收回时,游倾卓已经对痛楚麻木了,疼痛如潮水般离开后,她只觉浑身软下来,屈膝就要跪倒。
褚怀霜忙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歇息,细心地将沾在她脸上的发丝撩至耳后。
游倾卓缓了口气,轻声问:寐雨长老,我的剑骨……属上乘,不错。
寐雨浅浅一笑,看向褚怀霜,怎么,绒绒的小道侣想学剑?没想到小道侣竟是属上乘的剑骨,褚怀霜吃了一惊,却也猜不准小道侣的想法,闻言,下意识朝怀里看。
游倾卓自然想。
她不希望自己再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既然测剑骨的结果是上乘,她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我想习剑。
她点头,继而担心地问,我是纯水灵根,也能修习鼎修的心法么?自然可以。
寐雾在一旁笑道,我和小雨都是水灵根,只不过资质不太好,修习的时期要长一些。
无妨,我们会将适合水灵根的鼎修心法授予你。
至于要如何练习剑技……她看向褚怀霜,眨着眼道:喏,让绒绒给你安排习剑计划吧。
你是她的亲传弟子,和她资质相近,又是她心爱的小道侣,想必她肯定乐意手把手教你。
心爱的小道侣说得褚怀霜红了脸,点头时,余光瞥见游倾卓面露狡黠的笑容,倒也跟着微勾唇角。
又多了一个和小道侣亲近的机会。
章节目录 借书测完剑骨, 稍作歇息, 游倾卓主动道:师父, 让我自己在这里走走吧。
有二位长老在, 哪怕我误踩剑阵, 剑阵也不会为难我。
褚怀霜一怔,没有立即作答, 而是放出灵识,探了一遍演武场中的剑阵。
剑阵是供鼎修弟子练习所用,哪怕寐雾和寐雨再怎么改良,它们的威力也在一定值内, 如无意外, 不会伤到人。
确认安全后,褚怀霜才同意游倾卓独自走入演武场。
望着小道侣的背影, 褚怀霜莫名有些感慨。
她的确从没想过,自己竟还有带人习剑的一天。
她虽擅长剑术, 但专攻的还是医道,剑术只是辅助, 也没有教过门下弟子如何习剑。
好在距离正式收徒还有一两日, 足够她研究怎么教授剑术入门了。
游倾卓走远后, 褚怀霜拉过寐雾,道:雾师姐, 我要向你借些书,一类是剑术入门的典籍,另一类……她顿了顿, 咬咬牙,问:你还有没有类似《磨镜》的书?要……未删减版。
寐雾眼睛一亮,竖在身后的狐尾悠然晃了两晃,剑术典籍都在小雨的书阁保管,至于《磨镜》,我这里呢,是没有了——拖长音卖了个关子,寐雾才继续道:实际上,你手里的这本《磨镜》,还是我从一位魔族前辈那里摘抄来的。
你若是想要看更多的话本,可以抽空去嘉武城的云雨楼,问问老板娘。
这座楼,光听名字便知它主营风月之事。
褚怀霜上辈子不止一次去过,寐雾提及的那位老板娘和她的二位娘亲,还是年少时一起闯荡过修真界的挚友,也算是老熟人。
不过也正因为对方是老熟人,又是长辈,她只得悄悄过去借书,不然被她二位娘亲知道,恐怕就不单是面壁思过四个时辰那么简单了。
毕竟她还从未借过这种书……褚怀霜忙着询问借书事宜,游倾卓已运起赤龙族的身法,足尖在地上轻点,在演武场中如游鱼一般穿行。
灵识在地底扫过,游倾卓探着剑阵的分布,本来不打算触发它,想着直接绕开剑阵,逛一圈便返回褚怀霜身边。
但她收回灵识后,忽动了小心思,在折回时,故作不当心地踏上一座剑阵。
刹那间,剑吟大作,剑阵启动,引得周遭天地灵气变了流动方向,纷纷朝游倾卓脚底涌去,继而从她脚旁涌出,化作剑气攻向她。
身为剑阵的主人,寐雾自然第一时间发现异样,慌忙唤出灵鼎,握在手中正要化剑,却被褚怀霜拦住,不要慌,先让她自己处理。
褚怀霜一心多用,在这边向寐雾寐雨姐妹借书时,灵识始终留在演武场中,监视小道侣的一举一动。
但见游倾卓凝水灵力为冰刃,皓腕轻抖,从容不迫地击散一道剑气,趁回身时,又一斩,接着避开接连袭来的剑气,冰刃往直冲云霄的剑气上一点,稳住下盘,利用力道将自己送出剑阵的攻击圈。
素色窄袖被轻擦而过的灵气刮得猎猎作响,红裳若花绽放。
游倾卓这一系列动作毫无技巧可言,皆是凭借本能,随心而动。
见她被剑气抛飞,褚怀霜当即掠过去,伸手将她接入怀中,在空中旋转半周,轻盈落地。
二人一归来,只听啪、啪两下鼓掌声响起。
游倾卓正调整气息,下意识抬眸,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身法不错呀,竟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完全避开了所有的剑阵的攻击,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寐雨抚掌而笑,要不是绒绒已经将你内定了,我同姐姐可得抢你回丹宗!游倾卓晓得她在开自己的玩笑,冲她扬了扬唇角,道了声谢,继而满怀期待地看向褚怀霜。
等着她的夸赞。
得知游倾卓的剑骨属上乘,再见到她方才的表现之后,褚怀霜又心生愧疚了。
她的小道侣明明那么厉害,上一世却被她禁足在长老居,成天只能面对医书。
除了医书,她不许游倾卓看别的,现下想来,着实是她眼界狭隘。
因此,与游倾卓对上目光后,褚怀霜毫不犹豫地道:不错,明早开始扎马步罢。
扎马步算是习剑的基本功,她已决定要教小道侣习剑了。
虽只有一句不错,游倾卓依然很高兴,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褚怀霜的大尾巴,安心地将头枕在她肩上,闭目养神起来。
为了能将剑气快速斩落,方才她花了许多灵力凝冰刃。
筑基期的修士,体内本就容纳不了多少灵力,灵力耗尽以后又不能用妖息,她便会短暂地失去力气。
咦,睡了?寐雾轻咦一声,诧异地看着仍躺在褚怀霜怀里的少女。
她的体质有些特殊,目前稍微多用点灵力,便会力竭。
褚怀霜稍稍掂了掂小道侣,找了个理由,便和姐妹二人辞别了,今日有些晚了,也许明天我还会再带她来一次。
绒绒只管来,只是别让游小友再累着了。
她们临走前,寐雨还不忘叮嘱,这剑气虽不足以伤人,但若是割着皮肤,可比‘烈齿毒草’辣人还疼!回去的路上,褚怀霜倒是老老实实御了剑。
小道侣始终一动不动地躺在她怀里,呼吸声均匀,不知是真睡了过去,还是在假寐。
但不管怎样,现在的游倾卓需要休息。
那些剑阵皆是为灵寂期的修士服务,游倾卓如今只有筑基初期,击散剑气的消耗可想而知。
褚怀霜边往长老居赶,边想,能否用特殊的办法,为游倾卓输入可以直接运行周天的灵力。
如此一来,游倾卓的修为境界可以获得稳定的提升,又不至于揠苗助长。
自从意识到小道侣也许是重生者后,褚怀霜便开始炼制一些既滋补身体,又有助于修炼的丹药。
她觉得小道侣的记忆会不清晰,也许是境界未到,无法自行恢复记忆。
因而,只要境界得到突破,那些记忆便会被游倾卓一点点记起。
褚怀霜已想通了,倒不怕游倾卓恢复记忆后,会要求她补偿自己。
她的确该对游倾卓的上辈子进行补偿,除了性命,只要是在她能力范围内,又不违背正道,她什么都可以允诺给游倾卓。
想着想着,她便回到了长老居,抱着游倾卓走入寝殿,将她安置在榻上。
褚怀霜坐在床沿,瞧着呼吸声渐沉的小道侣,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捏,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本《磨镜》,再想到小道侣半个时辰前才说过的话,始终埋在心底的念头,开始蠢蠢欲动了。
既然所有人都允许,她何不一试?-给游倾卓施下一道昏睡咒,褚怀霜放下纱帐,离开寝殿,去地窖寻了一坛佳酿,独自御剑,向嘉武城飞去。
褚怀霜还记得,上一世遇见游倾卓之前,她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嘉武城,或去酒肆和人对饮,或去云雨楼蹭个下酒菜,听上一两个小曲,逍遥自在。
后来,丹宗长老居里添了个游倾卓,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弄得她有些束手束脚,去城里也没那么频繁了,虽然对游倾卓始终是放养式的培养,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了她身上。
皎月隐入云层时,褚怀霜已御剑到了嘉武城内,直奔云雨楼。
这处风月场所,乃是妖魔大陆和人界最大的情报组织——屏仙阁名下的楼阁殿宇之一,从室内外的陈设到熏香,所用皆是整个修真界最上等的材料,就连楼中待客的女侍,也是未经易容、天生丽质的美人儿,以人族为主,也有妖、魔两族,不过这些待客的修士,大都是习风月道的。
褚怀霜本就闻不惯楼内的胭脂气味,加上现在用的还是妖身,嗅觉敏感得很,刚踏进门,还没走两步,便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哟,什么风将小绒绒吹到奴家这儿来了?一道娇媚的女声传入褚怀霜耳中。
胭胭姨母。
褚怀霜忙转身,朝正向自己踱来的老板娘打招呼。
老板娘名唤珑胭,虽是仙修者,名儿却取自最受魔族女子欢迎的玲珑胭脂,和以泷为姓的赤龙族毫无关系,手里常年拿一柄烟杆,满身的烟草味却是甜的,与胭脂一般。
这么晚来,可有吃过饭?将她往自己的待客厅引,珑胭笑问,奴家这儿正好还在备菜,小绒绒要吃点什么?多谢姨母好意,我今日来造访,只是想借些……特殊的典籍,借完便走。
褚怀霜说着,又不好意思起来,趁着还没到待客厅,在心里飞速斟酌起措辞。
典籍?珑胭轻咦一声,什么典籍是玄仁宫藏书阁里都没有的?褚怀霜不答,直到走入待客厅,才唤出《磨镜》,不好意思地递过去,类似这样的书,我想借阅几本……珑胭显然看过这书,目光只瞥了眼,便笑道:看来小绒绒已有心仪之人了,甚好,甚好啊!听得褚怀霜忍不住掩面,遮住两颊泛出的微红。
珑胭转而领她去楼中的藏书之处,一路上又接连问了褚怀霜一些问题,诸如心上人的种族、生性、年纪,待问全时,二人也到了藏书阁外。
珑胭送东西向来都是出手大方,就连送书也不例外。
褚怀霜留下一坛佳酿,捎了整整一叠记载书籍内容的灵笺,谢过珑胭,悠悠晃着大尾巴,心满意足又忐忑地离开了云雨楼。
一路上,她还想,这回要将这些灵笺藏好——她看完前,定不能让倾卓先看见。
单是一本《磨镜》,就让倾卓敢对她肆意妄为,这一叠灵笺,可不能再轻易落入倾卓手里了!章节目录 失手将该借的书都借全, 褚怀霜花了一个晚上, 先将入门剑谱浏览一遍, 等月落时, 便收起书, 拿出云雨楼老板娘借给自己的那叠灵笺。
据老板娘说,寐雾借走的《磨镜》只是她丈夫随手写的, 省略了许多细节,而这些灵笺则由她亲笔书写,专供初合籍的道侣研习。
褚怀霜好奇地翻出一块灵笺,探入灵识。
只看了不到十段, 褚怀霜便瞪直了眼, 瞠目结舌,当即红了脸, 有些心虚地将灵识退出来,缓了缓再继续看。
看这书的感觉很奇妙, 仿佛有人在手把手教她,何时该对道侣做何事, 是该安抚, 还是共享欢愉, 又要如何掌控力道。
褚怀霜起先看时还有些羞怯,后来类似的文字看久了, 竟能将之当做剑诀典籍,闭上眼,便能在识海中将大致的场景推演出来。
约莫寅时, 昏睡咒的作用渐消,游倾卓苏醒过来,发现偌大的房间内只有自己一人,探不到褚怀霜的气息,不禁披衣下床,出门寻她。
怀霜答应过,会好好守在她身边,怎的今晚突然就不与她一起歇了?游倾卓本想去炼丹殿,走到一半路,脚步一转,朝位于反方向的书房走去。
她的预感很准,走到书房外,果然瞧见一盏灵力灯在里头亮着。
怀霜?游倾卓唤道,在看剑谱么?没听见褚怀霜的回答,她提高声音唤了两声,却始终没人应,心里咯噔一下,哪怕没有通过师徒契感应到什么异样,她还是加快步子,推门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游倾卓看见褚怀霜披着一件大氅,在灵力灯下正襟危坐,大尾巴铺在身后,手里捧着一块灵笺,紧闭双眼,像是在推演什么。
游倾卓上辈子既做她的亲传弟子,又做侍奉弟子,有时过来给她端水沏茶,也会看到这幅情景。
她觉得褚怀霜这是入定了,却不知她入定前看了什么,便没有打扰,只是为她扯紧即将滑落的大氅,而后在一旁的蒲团上盘膝坐下,自顾自打坐。
两个时辰过去,游倾卓已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睁开眼,发现褚怀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两颊变红了许多,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感觉滚烫,一时怔住了。
依照游倾卓的经验,入定期间面色异样如斯,多半是被心魔所困,急需给入定者渡入灵力醒神。
不过她现在的灵力着实微弱,渡入褚怀霜体内,如同溪流入江海,怕是连个出来的方向都找不到。
好在,褚怀霜身体里的毓苓血还未被引出来,她便握住褚怀霜空着的手,探入灵识,准备加强毓苓血的药效。
谁知灵识刚探入,她眼前便是一黑,待恢复视觉,发现自己正位于一间婚房之中,周围皆是喜庆的红色,看得她晃了眼睛。
瞧了眼周围再熟悉不过的环境,游倾卓马上意识到,这应是褚怀霜的识海。
原来怀霜的心魔,竟还是她们上辈子的合籍当夜。
游倾卓心中一涩,走到床榻边,掀开红帐,见榻上无人,直接脱去鞋袜,躺将进去,心念一动,就让自己变为成年妖族。
怀霜困在心魔里出不来,她既然进到了识海里,便要将怀霜带出去。
除此之外,游倾卓还想借此来回忆一下,她们的合籍当夜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拐走她的邪修必定改动过她的记忆,她得把那部分记忆寻回来。
她并没有等太久,不多时,一只纤手伸入红帐,将之探开。
与褚怀霜四目相对的瞬间,游倾卓怔住了。
此时的褚怀霜眸光柔和,神情与平时无异,然而……却穿着一件素白轻纱袍,该看见的与不该看见的,皆能随着她的动作,尽数映入游倾卓眼里。
怀霜怎么穿成这样了?游倾卓微微有些吃惊。
她记得上一世的合籍当夜,褚怀霜分明还穿着繁复的婚服,裹得很严实。
对方却没说话,只是爬上榻,将软被掀开,俯身撑在褥子上,低头便是一个吻,严严实实地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游倾卓:……?!她还未作出反应,褚怀霜忽然欺上来,与她十指相扣,从她的前额开始,一寸寸吻下去。
吻得极其笨拙,但能感受到她的用心。
放在平时,游倾卓倒是希望褚怀霜能对自己多做此事,现下却一心想着带她破开心魔,让她清醒过来,遂在她的吻印上自己心口之前,双手猛一发力,将她直接掀到一旁。
褚怀霜正依照灵笺记载的步骤先进行爱抚,哪知游倾卓会突然发难,仰面望着头顶红帐,顿时懵了,旋即有些茫然。
她的推演竟逼真到这个地步?小道侣居然还会嫌弃她?可她方才什么也没做错,到底是哪个动作遭到嫌弃了?!念及此,褚怀霜心里有些委屈,坐起来下意识要询问,忽想到身旁的游倾卓不过是自己幻化出的影像,只好将问题憋在心里,回忆余下的步骤,再次朝游倾卓伸出手。
她只想和游倾卓说话,不想跟幻象多作交流——再怎么深情,它也还是个幻象。
她一言不发的样子,在游倾卓看来,更像是被心魔魇住了。
于是,褚怀霜扑一次,便被游倾卓掀一次。
被掀到后来,褚怀霜又惊又气,这时才忍不住问:你掀我做什么?邪门了,她还从未遇见过影像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
游倾卓仍仰躺着,褐色的发丝铺在枕上,沾了些汗水。
我要带你离开这个心魔,怀霜。
她轻声答,镇静地与褚怀霜对视,等待她的回应。
如果褚怀霜还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她便要强行破开心魔。
什么心魔?褚怀霜没好气道,这是我的识海!倒是你,你明明是我幻化出的影像,怎么会失控……影像?游倾卓也怔住了。
乖影像,不要闹了,让我再抓紧时间实践一下。
褚怀霜催促她,时辰已不早,等天亮了,我还得去教倾卓习剑。
她不知游倾卓已经误入了自己的识海,下意识将眼前人与游倾卓分开对待了。
游倾卓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之际,不由得暗笑自己的多心。
原来怀霜不是遭了心魔,而是在用推演剑诀的方式,推演这种事。
真相大白,她遂放松身子,扮作一个听话的影像,任褚怀霜伏上来,对自己动手。
柔滑的轻纱拂在她的肌肤上,褚怀霜的动作很轻,也很小心,除去衣物后,几乎将她揉了个遍,痒得游倾卓好几次憋不住笑。
然而当褚怀霜终于闯入那片禁忌的密林时,笑容便僵在了游倾卓脸上。
一瞬间,她意识到为何怀霜会在那晚生气。
她连措施也未做,就擅自将怀霜要了,对于怀霜而言,那种感觉……的确不好受。
听见一声被刻意压着的痛哼,褚怀霜一惊,却不知该进该退。
游倾卓整个人都僵了,虽然晓得自己此时只是以意识存在,但经受的疼痛却和现实并无差别。
她试着挪了挪身子,疼痛却并没有缓解的迹象,急得她去抱褚怀霜的胳膊,捉她的手腕,咬着牙道:够了……怀霜……我、我……顿了顿,她含着眼泪呢喃了句疼,缩起身体,枕在褚怀霜肩上。
她是真的疼。
对不起。
褚怀霜也心焦,缩回手后,忙不迭地道歉,为她穿好衣服,将已经红了眼圈的小道侣揽进怀里哄,我伤着你了,是我不好。
待游倾卓安静下来,她才默念咒语,散去婚房幻景,使一切归于识海的景象。
就当褚怀霜准备离开识海时,忽然发现游倾卓还躺在自己怀中,并没有与幻景一起消散。
二人相视一眼,看着泪汪汪的小道侣,褚怀霜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为什么倾卓还在?难不成——!她张了张口,支吾着问:倾卓……你几时进到我的识海里了?从怀霜进到婚房之前,就进来了……游倾卓垂下眸子,如实道。
褚怀霜不知该将脸往那儿搁,推演花烛夜之事被小道侣抓包就算了,还……还将小道侣给弄哭了,她一点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实在是太尴尬了……她本以为自己一直在拿幻象练手,却没想到对方真是小道侣的灵识。
先出去吧,怀霜。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游倾卓低声提醒。
她提出离开识海,褚怀霜赶忙顺了她的意。
灵识一脱离识海,褚怀霜立即睁开眼,转头看见游倾卓就坐在自己身旁,顿时感觉两颊的热度一路烧到颈子上,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疼痛的感觉还残存着,游倾卓却扯动嘴角,朝褚怀霜露出笑容,继而道:其实怀霜,你……你愿意对我如此,我真的很高兴。
见褚怀霜困惑,还面露自责之色,她轻吁一口气,喃喃:我绝不会怪你,怀霜。
只是……只是暂时还有些不适,我是因为疼才掉眼泪,不是因为觉得自己被轻薄了……因为、因为……她又顿了顿,忽环住褚怀霜,让自己整个埋进她怀里,连同声音也闷在她怀里。
因为我心悦你呀,怀霜。
章节目录 答应猝不及防被表白, 瞧着怀中的小道侣, 褚怀霜叹了口气, 将她紧拥。
还疼吗?她问, 见游倾卓微微点头, 趁机道,姑且也算是个小教训罢, 知道我之前突然被你轻薄时,是什么感觉了么?游倾卓缩在她怀里,又点了点头,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的发丝一直蹭在褚怀霜的下巴上, 痒得褚怀霜忍不住伸出手, 将它们压在掌心。
发生了这种尴尬的事,二人各怀心思, 自然睡意全无,只是静默地依偎在一起。
天光熹微, 长夜终了,又将是新的一日。
瞧着窗外, 听着鸟鸣, 褚怀霜忽然觉得, 就这样和小道侣在长老居平静地过一辈子,似乎也不错。
然而一想起游倾卓的身份, 想起赤龙族四分五裂的现状,她心里便担忧起来。
正如继承玄仁宫的掌门之位是她的命,回到赤龙族清理门户, 恐怕也是游倾卓的命。
好在,她们都重生了,比那些邪修多了整整十年的生存经验。
只要她们愿意,便能将上一世的悲剧尽数扭转。
她走神遐想时,游倾卓已从残存的疼痛中缓过来,抬头看向堆在书桌上的一叠灵笺,好奇地问道:怀霜,你刚才在看这些灵笺?褚怀霜下意识点头,不等她回过神,游倾卓就拿了一块灵笺,探入灵识。
哎!不许看!她还没看几行,褚怀霜慌忙阻止,夺下灵笺,顺势往桌上一拂袖,将灵笺全收进袖子里,嘀咕道,你还未成年,不许看这种……少儿不宜的话本!游倾卓看书的速度很快,方才浏览片刻,其实已经猜到灵笺记载的内容,闻言只觉褚怀霜的反应滑稽极了,忍不住骗她道:怀霜,其实妖族的年龄不能以外貌来定。
姑姑探了我的骨龄,说我已有二十岁了,不算是少儿。
更何况,我以后与怀霜合籍了,定会做方才的事。
她的骨龄的确有二十了,但并不是由泷谧探得,而是她自己不久前刚确定的。
顿了顿,游倾卓含笑道:要是我们早些开始做功课,等到尝试的时候,就不会弄伤彼此了。
怀霜,你觉得如何?以后我们一起修习它,可以吗?面对游倾卓满怀期待的目光,褚怀霜的脸色更差了,转而想到她婉拒自己合籍的事,顺口道:你近几年又不会同我合籍,学也无用。
声音里带了些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失落。
提及此事,褚怀霜猛然记起一个细节。
当时游倾卓婉拒她后,却是对她许诺等我合籍了就成年。
倾卓,你方才说自己的骨龄已有二十了?褚怀霜心中一喜,忙问。
游倾卓全然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十分确定地点了下头,念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准备去外面扎马步。
她还没跨出半步,就被褚怀霜一把握住手。
倾卓,你若答应与我合籍,我便答应和你一起……研习这些灵笺里记载的内容。
传入耳中的话,无异于一声惊起山中鸟雀的狼啸。
游倾卓怔住了,良久才诧异道:怀霜,你不是才答应过我,不会这么早就与我合籍么?可你也答应过我,只要成年了,便会与我合籍。
褚怀霜趁机道,眸光热切,你的骨龄已有二十岁,不论人、妖、魔哪一族,过了十八岁便是成年,更何况,我们定师徒契用的‘共魂珠’,正是供即将合籍的道侣定生死契的法宝。
倾卓,你……你做我道侣可好?劝说的机会十分难得,错过一次,她就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了。
哪怕厚着脸皮说些深情且甜腻的话,她也要让游倾卓道出一个好字。
只要她们成了合籍道侣,她就有把握将游倾卓护在身边,让她在成长起来前,彻底远离那些邪修。
游倾卓万万没想到,自己这随口一编,倒是方便褚怀霜给她挖坑了。
她自然想做褚怀霜的道侣,可若她一答应,就等于变相答应了要与褚怀霜合籍。
合籍道侣的权力与资产将共存,对游倾卓而言,实则算是一桩好事,可她并不希望褚怀霜介入赤龙族的家事。
她上辈子与堕为邪修的族人共处那么久,那些极端的族人会为了权势干出多丧心病狂的事,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见她犹豫,褚怀霜倒没有步步紧逼,只是起身与她面对面,柔声道:倾卓是不是很好奇,为何我会主动对你提合籍的事?游倾卓怔了怔。
实不相瞒,合籍只是我保护你的手段罢了。
褚怀霜如实承认,十年前,太上长老为我占过一卦,知晓你我之间有一道情劫,且是生生世世纠缠的。
若我不及时做措施,便会使你落得道消身殒的下场。
十年太久,占卜的结果,其实我早已记不大清了。
她继续道,却只是挑出足够骗住小道侣的信息,慢慢说与她听,那次我问你可要与我合籍前,便是掌门将此事重提,于是我便想用合籍来护住你,至少,这样便可以将你护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她的话,一句句拆开来,全是真的,事件与时间亦是真的,合在一起,就变作了深情款款的谎言,却又是她的真心话。
见游倾卓眸光微变,褚怀霜趁热打铁,轻叹一声:倾卓,你亦是我心上人啊。
说罢,她松开手,拂袖便走了出去,只留给游倾卓一个落寞的背影。
才走到门口,褚怀霜便听见一阵脚步声,而后被一双手紧紧环住。
游倾卓的气息贴在她背部,温热几乎要穿透衣物,渗入她的五脏六腑。
我想的,怀霜。
游倾卓喃喃,我们的合籍,我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褚怀霜没有再挪步,静静地等着她说下去。
她也等了许久,才听游倾卓轻声道:我听你的,怀霜。
你决定吧,哪怕是在纳新大典上合籍,也可以。
哪怕是预想之中的回答,褚怀霜依然能感到心里在涌起压抑不住的喜悦。
她欣喜难掩,正要回身拥住游倾卓,余光却瞥见两名侍奉弟子正在走来,身后还跟着掌门手下的侍奉弟子,应是来唤她去掌门大殿思过,遂没有心急,等到三人走近,这才搭着游倾卓的手,转身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捧起她的脸。
前面便是寝殿了,你叫醒褚长老以后,可得赶紧跑!褚长老刚起来时的脾气可大着呢……其中一名丹宗侍奉弟子话音未落,就看见脾气很大的褚怀霜正搂着怀中人亲热,后半句话生生被她吓回了喉咙里。
褚怀霜给所有人的感觉,皆是沉稳且禁欲,这些侍奉弟子还从没见过她如此奔放的一面。
另一名侍奉弟子倒是知道二人的关系不同寻常,然而偏偏今天身边还跟了个外人,情急之下,慌忙轻咳一声,朝已经目瞪口呆的掌门侍奉弟子强行解释道:看、看见没有?这是我们丹宗新来的侍奉弟子,想必是惹了褚长老,正……正被掐着训话呢!掌门侍奉弟子:……这俩人当她是瞎的吗?!目睹如此一幕,掌门侍奉弟子哪里还敢过去,赶紧给掌门发了条传讯,十分隐晦地说,褚长老和新入门的侍奉弟子正在做不可告人的事,她着实不便打扰。
-半刻钟后,游倾卓去扎马步期间,褚怀霜坐在一座凉亭里,喝着香茗,与战战兢兢的三位侍奉弟子闲谈。
你们问的问题,我皆答了,可还有什么想问的?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问什么都可以,无需拘束。
先前被吓着的侍奉弟子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那位游小友……是不是还负责给您侍寝呀?问得着实有些直接,褚怀霜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但她深知弟子面前形象不能崩的道理,遂笑道:姑且算罢。
她同你们不一样,是位极其特殊的侍奉弟子。
类似侍寝的事,往后她还会做更多。
褚长老,莫非您要有道侣了么?掌门侍奉弟子显然已经从震惊中缓过来,边想着每日看到的掌门与白狼夫人互宠之景,边问,可我们并没有听闻您要合籍的事……合籍暂时定在纳新大典以后。
褚怀霜捏着精致的茶杯,微笑着透露道,因着是才做的决定,还未让道宗筹备起来。
等再过些时日,你们便能喝杯喜酒了。
两位丹宗的侍奉弟子顿时眼睛一亮。
要知道丹宗的新晋长老有数位,偏偏只有褚怀霜这位做大长老的还是孑然一人,至今仍醉心于医书、画纸、佳酿之间,从她十年前上任长老到现在,还未曾听闻她有同谁闹过八卦。
倒是个新鲜事,虽然听着不大真实。
毕竟褚怀霜以后要继承掌门之位,她的妻子自然要做权势仅次于她的掌门夫人,哪怕是侍奉弟子们,也晓得好好挑选掌门夫人有多重要。
只不过,不管是熟悉褚怀霜的丹宗侍奉弟子,还是熟悉褚怀霜双亲的掌门侍奉弟子,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件事。
三人目光一对视,确定彼此困惑的应是同一件事,胆子大些丹宗侍奉弟子便问了:褚长老,为什么您会挑个比自己小上百来岁、阅历与境界都相差颇大的少女做道侣啊?褚怀霜放下茶杯,仔细想了想,沉声道:约莫是因为,倾卓是由我看着长大的罢。
章节目录 问心送走三位侍奉弟子, 褚怀霜立即去寻游倾卓。
她接待侍奉弟子时, 游倾卓已开始晨练了, 按她们说好的那样, 从最基础的扎马步开始学剑术。
看了一阵子, 褚怀霜走过去,纠正游倾卓的姿势。
头歪了, 肩膀也不要这样僵着。
她边耐心地指正,边上手,或扶或拍,直到认为游倾卓的姿势完全正确, 才松手退到一边, 习武讲究基本功,我会慢慢把基本功交给你, 不管有没有我督促,你都要好好练习。
等你熟悉了这些基本功, 我再教你剑诀。
游倾卓一言不发,褚怀霜说什么, 她就怎么做。
不管是习医术还是剑术, 但凡与学习有关, 她都会陷入这种乖得不像话的状态。
褚怀霜今日还得继续思过,因而晨练并没有持续太久。
看着时辰将近, 她便让游倾卓停下,稍作歇息,带她去炊事殿用早饭。
路上, 游倾卓言简意赅地对褚怀霜说了自己婉拒合籍的缘由。
怀霜已经坦白心声,她再独自承受下去,对怀霜也不好。
她们既然要做道侣,许多事都要和对方商量,而不是自己藏着掖着。
对于合籍一事,褚怀霜本来就还有别的打算,正忧心要怎么处理,才不会让小道侣失望,听罢,顿时有了思路,遂严肃起来,郑重道:倾卓,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此次我们只行三拜之礼,结为名义上的道侣,等到三年后你回族之时,再大张旗鼓地办酒席,你看可好?游倾卓一怔,而后挽着她,笑道:好。
她笑得开怀,看得褚怀霜有些走神,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揪,那你要好好长大,不要等到三年以后,还要借助易容术才能变为成年妖族。
用完早饭,二人来到掌门大殿外。
先前来长老居的那名侍奉弟子引着游倾卓走后,褚怀霜才去白狼夫人的静室。
谁知,她刚盘膝坐定,只听掌门的声音传入耳中:绒绒,快来掌门大殿一趟!静室距离掌门大殿不远,以掌门的境界,可以直接在座位上给她传音。
褚怀霜记得掌门的侍奉弟子刚才发过传讯,念着掌门应是要找自己商量合籍的事,赶紧起身赶过去。
掌门与白狼夫人都在殿中,褚怀霜一进门,还没问安,只听掌门头疼地道:绒绒啊,你最近怎么老是擅自做主?你的小道侣还有长辈在世,哪怕只是养父母和姑姑,咱们也不能单方面就宣布合籍啊!褚怀霜早已想好措辞,垂眸行礼,正色道:娘亲,事关重大,不管是为了玄仁宫,还是为了倾卓的安危,我都要趁此机会,将邪修的眼线揪出来。
邪修的眼线?白狼夫人忽问,绒绒,莫非你已查出些端倪了?褚怀霜道了声是,不过时隔太短,她压根没空去查,只是昨夜与小道侣以灵识云雨过后,又想起了些上辈子与邪修相关的细节。
若她没有记错,这批新入门的弟子之中,肯定还混着邪修的人。
至于那人是谁,根据此人布置符阵的手法,以及上一世的记忆,她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至于她突发奇想,要将合籍与纳新大典放在一起,除了蹭纳新大典的喜气,也是想利用突然合籍这件事,趁早将那人处理掉,免得邪修再在玄仁宫内动手脚。
那人名唤‘俞梓丰’,也参与了此次的试炼大比,目前正在接受治疗。
褚怀霜道,他擅长符阵,试炼期间也路过白犼的居住地。
掌门轻咦一声,与白狼夫人对视一眼,道:此人是王族俞家的后代,的确在符阵上有所天赋,我与素心都关注过他。
你且说说,为何觉得俞梓丰的嫌疑最大?不知娘亲还记不记得寻竹镇上的‘水墨茶楼’?褚怀霜缓缓道,与父亲一同经营那座茶楼的夏森,因着夺人气运为己用,在试炼大比开始之前,就被取消了参与的资格。
我见过道宗送来的报告书,也晓得夏森被取消资格的事。
掌门点头,心中已有猜测,所以呢?这俞梓丰……莫非与夏森有关系?褚怀霜觉得自己脸上应该正露出冷笑,声音却不急不缓:我暗中调查过,俞梓丰与夏森的身份虽天差地别,一位是王族俞家的长公子,另一位则是与父亲相守茶楼的采药人后代,可他们却是青梅竹马,关系好到足以包庇对方的罪行。
如今夏森已经被迫离开嘉武城,若有人利用此事来暗示俞梓丰,很容易让他仇视玄仁宫,心甘情愿为这些人打下手。
她顿了顿,至于俞梓丰究竟是不是邪修的眼线,只要二位娘亲配合我演这出合籍的戏,便能让他露马脚。
如果他当真是邪修安排进来的眼线,必定会在我们合籍时有所动作。
褚怀霜没有继续解释。
掌门与白狼夫人比她更清楚,身为赤龙族分家族人的邪修们,绝不希望游倾卓会嫁入玄仁宫。
如此一来,他们就更难以合理的借口带走游倾卓了。
哎,行吧,演吧。
半晌,掌门叹了口气,提醒道,不过他是王族后裔,若没有掌握彻底让他哑口无言的证据,你和你的小道侣都不要轻举妄动。
褚怀霜点头。
其实她确实有过证明俞梓丰是邪修一方的情报,只不过那份情报是她上辈子查来的,这一世的俞梓丰还未拜入玄仁宫,与他有关的一切恶行,都尚处在萌芽阶段。
听褚怀霜与掌门商量妥计划,白狼夫人忽问:绒绒,你要欺骗游倾卓么?稍作迟疑,褚怀霜点了点头,解释道:不过我已告诉倾卓,此次只与她行三拜之礼,结为名义道侣,三年后再办酒席,一来不负我们褚氏的族规,二来还能借此欢送她回族,顺便将我们合籍的消息正式公布于世。
走出掌门大殿,褚怀霜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穹,心里莫名涌起些微妙的情绪。
上一世,她为了找到游倾卓的藏身处,不择手段数次,连最亲近的人都被她利用遍了。
这一世,她为了保护游倾卓,想方设法要与她提前合籍。
什么时候,她竟对倾卓执念至此了?-纳新大典当日,褚怀霜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穿上繁复且厚重的礼服,披着绣有褚氏莲纹的赤色大氅,坐到梳妆台前,准备束发。
这些本该是侍奉弟子做的事,但褚怀霜不爱被人伺候,向来都是自己打理。
她刚准备控制梳子,水镜里映着的门忽然开了。
怀霜,我来为你梳头。
游倾卓掩上门,走到她身后,柔声道,我向青果师姐学了盘发,怀霜要试试我的手艺吗?褚怀霜没有犹豫,直接将梳子递给她,时间还很宽裕,试罢,我想瞧瞧。
接过梳子,游倾卓先将她的发丝梳顺了,再分开,慢慢地缠起来。
怀霜平时用的都是发扣或发带,可有簪子呀?挽着乌黑的发丝,游倾卓问。
今日既是纳新大典,也是她们的合籍大典。
游倾卓记得很清楚,上一世褚怀霜找了位妆娘为她们梳妆,结果弄得两个人都很老气,这次她想亲自为褚怀霜弄个养眼些的发型。
褚怀霜逍遥惯了,极少买这些专门用来打扮的饰物,不过她的友人们倒是会不定期送些首饰过来,皆被她收在一个柜子里了。
她朝角落招招手,只见柜门打开,飞出一只精致的饰品盒,落在桌上。
你为我挑罢,倾卓。
她道。
念着褚怀霜今日穿的是一件赤色大氅,游倾卓一只手捞着墨发,另一只手打开饰品盒,翻寻一通,挑了些颜色相近的发簪,用水灵力小心翼翼地托着,继续梳头。
她的指尖在发上轻划时,褚怀霜微微打了个激灵,而后正了正身体,专注地看着游倾卓将簪子送入发丝间。
这算是婚服吗?为她打理完头发,游倾卓轻拍她的大氅,问。
褚怀霜捏着大氅,摇了摇头。
你我的婚服已经送到揽贤殿了,是我二位娘亲当年穿过的。
她道,日子挑得紧,还来不及做新的,以后定会给你补一套。
怀霜不做新的么?游倾卓眨着眼问。
褚氏有一套代代相传的婚服,我得穿那件。
褚怀霜笑道,放心,给你新裁的婚服,必定与我相配。
游倾卓却微微摇头,喃喃:怀霜,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时的约定?我们约定了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个?褚怀霜反问。
与我结缘的明明是仙长,并非玄仁宫。
游倾卓定定地看着她,怀霜,与我合籍的是你,不是褚氏的怀霜。
褚怀霜一怔,而后才明白她的意思,鼻子莫名一酸。
看来小道侣完全没在乎她的身份,至始至终都只在乎她这个人。
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做婚服吧,怀霜。
不等她开口,游倾卓便提议,哪怕只能私下里悄悄地穿,也可以的。
褚怀霜被她又求又哄,自己也不大希望继续恪守族规,索性应了。
说起来,依照褚氏的族规,妻妻是不允许合籍的。
然而她的娘亲早已将这个传承几百年的规矩颠覆了,她再颠覆一些陈规,也不是不可以。
我也要穿红衣么?临行前,游倾卓又问。
褚怀霜想了想,要不然,你将绯衣化出来?有泷……姑姑的伪装在,谁也瞧不出你是赤龙妖。
小道侣用龙鳞所化的绯衣,她还觉得挺好看,虽无纹饰,却透出朴素之美。
游倾卓身上仍穿着白衣红裳。
见褚怀霜的衣服厚重,她干脆直接将绯衣化在白衣红裳外,心念一动,也变作大氅的样子,还在末端添了个与褚氏莲纹无异的纹饰。
褚怀霜这次却没有阻止她化莲纹出来。
毕竟她们待会儿就要合籍了,从那之后游倾卓便是她的正式道侣,也算嫁入褚家了罢。
不过……小道侣这么穿,真的不会热么?你还要走‘问心路’,不必裹成这样。
念及此,褚怀霜忍不住寻了个理由劝道。
打扮一阵子,二人离开长老居时,瞧着彼此的打扮,都有些难为情。
怀霜,他们知道我们今天合籍么?游倾卓扯了扯褚怀霜的衣袖,边走边问,我爹和我娘呢?还有……还有姑姑,姑姑也知道么?昨天傍晚,褚怀霜离开了好一阵子,回来的时候便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今日会有许多人上山,为她们庆祝合籍大典。
他们都知道。
褚怀霜点头,阿柠今日会带你爹娘上山,将姑姑也一起带来,据说倚淳真人和阿昔姑娘也要来。
游倾卓立即弯了弯眼睛,那就好,多谢怀霜。
-揽贤殿每逢重要庆典一开,因殿中早有前人设下幻阵,每次开启都无需再派弟子花钱布置场地,只消激活幻阵,再奏个乐便够气氛了。
伴着弟子奏乐,身为道宗大长老的段梳筱站起身,朗声宣布:问心路开,新晋弟子上殿来!褚怀霜端坐在长老席上,闻言忍不住放出灵识,忐忑地朝阶下看去。
问心路共九重,唯有顺利通过问心路,走到这揽贤殿里的弟子,才能获得拜入玄仁宫的资格。
若无法通过,需视情况而定,心中执念过强、却又无法克制之人,仍然要被淘汰,能克服者则可以成为侍奉弟子。
褚怀霜怕就怕在,她已经知道游倾卓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可那些记忆却又模糊不清,便担心游倾卓会陷入那些不好的记忆里。
可她现在担心也无用,问心路不得作弊,作弊或耍手段者,亦要被淘汰。
她能做的,只有看着游倾卓一步步走过问心路。
-问心路上。
游倾卓已是第二次走这条路,大致能猜到自己会遇见什么幻象。
她踏上石阶,无视周遭凄惨之景,走到第三重,面前晃出一个人影。
夏森身着绿衣,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背着手向她笑,目光狡黠,向她伸出手。
来,我陪你一起走出秘境呀~以后你一定会成为我,会成为和我一样厉害的人。
游倾卓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身形一晃,只听噗地一声,意念让她的手穿透夏森心口,血珠子顺着指尖滴落。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骗子。
她轻声道。
毁去夏森的影像,游倾卓继续往上走,浑然不觉周身已笼罩起淡淡的红雾。
第四重时,妖兽的嘶吼声震疼她的耳膜,伴随凡人们垂死时的惨嚎。
游倾卓抬眸,夜幕之下,蛇状的巨兽正在袭村,巨尾卷起仓皇逃窜的村民,抛入口中,囫囵地咽下去。
她如今认出来了,那些蛇状的巨兽是丹虺,供赤龙族奴役的魔化妖兽。
倾卓——!逃啊!倾卓!游母的惊呼声响在她背后。
游倾卓想也不想,回身便朝卷住养父母的丹虺冲去。
她凝水灵力为剑,找准丹虺的丹田,一剑刺去。
丹虺啸叫着,惨死剑下。
腥臭的血喷了游倾卓满身,然而她完全不在乎,踏着丹虺的尸体跃至上方,一剑砍开巨口,想将险些被丹虺吞吃的养父母救下。
然而她还没有触碰到养父母,场景忽转,只听噗地一声闷响,剧痛自她腹部传来。
猝不及防,游倾卓痛得闷哼一声,抬眸时,赫然与一双无悲无喜的眼对上。
冰冷的利器仍紧紧贴着自己的脏器,游倾卓不用低头,也知道那是褚怀霜的灵剑。
此时已到问心路第七重。
游倾卓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忽然握住剑身,猛一发力,灵剑顿时劈开她的丹田,将她的元婴斩碎!倾卓!你?!褚怀霜错愕的声音响在耳旁,游倾卓却只当没有听见,咬着牙又将剑取出,任自己从半空坠落。
要是她上辈子能胆子大一些,趁早自我了断,怀霜也不会忍痛手刃她,最后又抱着她的尸身同归于尽。
这是她自己的过错。
伴着血气弥漫,愈发浓郁的红雾,渐渐在游倾卓身边聚集。
正当游倾卓以为接下来就要进入最后的阶段,又要重温上辈子的死时,下坠的身体忽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莲香沁人,柔软贴在她额上,似是抚平她的伤痛,让她忍不住靠过去蹭了蹭,口中呢喃:怀霜……这是真的怀霜么?还是最后的幻阵?游倾卓突然分不清了,皱着眉睁开眼,但见褚怀霜正紧紧拥着她,与她们这一世的每一次相拥一样。
怎么还在想那些事?褚怀霜为她拭去额上细汗,柔声嗔怪,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们合该忘掉前尘,过新的生活才是。
游倾卓依偎在她怀里,闻言附和地嗯了一声。
褚怀霜抱着她,在一座看不见尽头的大殿里走动。
倾卓,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来打扰,包括那些邪修——我不会允许他们再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们绕过一座屏风,但见纱帐里隐着玉榻软被,旁边还有一眼暖泉,汩汩地淌着水,氤氲热气拂面而来。
游倾卓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若是幻景,让她过一把瘾也无妨。
她走的既然是问心路,那眼前的幻景,应是她对未来的期望罢。
褚怀霜将纱帐掀开,放她在榻上,俯下脸,含情脉脉地与她对视,柔声唤她:倾卓。
有何事,怀霜?游倾卓笑着应了。
然而褚怀霜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你给我生小龙罢。
章节目录 收徒愣了许久, 游倾卓忽捉住褚怀霜的双手, 一发力便将她掀在榻上, 紧紧摁住。
刚才那句甜到发腻的话, 让她基本确定了脱出这个幻景的办法。
捏着褚怀霜的下巴, 游倾卓扬了扬唇角,故意道:好啊, 可是怀霜真的敢么?我族素来避世,倘若族人之中出了个‘毓苓血’的拥有者,还要招来他族的追杀……从前的事,怀霜莫非不记得了?见褚怀霜眸光微变, 她轻叹一声:怀霜, 既然无法控制,不如就让赤龙族的血脉在我这里断了吧。
要是你想希望你我之间还能有幼崽……抚上褚怀霜的小腹, 游倾卓笑容灿烂。
不如,为我生只小狼吧?-一般来说, 走在问心路上的人,其所见之幻景并不会被人探去。
然而褚怀霜的灵识继承了上辈子, 已是洞察万物的大乘境界。
加上她方才一直在用灵识关注游倾卓的情况, 便将一至九重的幻景都看了个遍。
自然也将最后一重的幻景内容探得一清二楚。
虽然探幻景时听不见声音, 但看着自己对小道侣一副宠溺的模样,再看着小道侣含笑欺上来, 对自己又蹭又揉,亲昵极了,褚怀霜不知不觉红了脸。
幻景里的她, 究竟跟小道侣说了什么?寐雾挨着她坐,瞥见她双颊泛红,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轻咦一声,用手肘碰了碰她,传音问:绒绒是在想合籍的事?褚怀霜这才回过神,遮住发烫的脸,顺着她的话点头。
你不要紧张嘛,这回只是名义上的合籍,没有花烛夜什么的,别慌。
寐雾笑着开导她,就当成换身衣裳走个场。
心里有鬼的褚怀霜只得苦笑着应了。
比起旁人,游倾卓竟是第一个离开问心路的。
然而当她走进揽贤殿时,在座的所有人都发现了缠在她身上的红雾。
那是什么?符宗的一名弟子嘀咕,倒有些像心魔戾气,可这孩子双目清明,没有将要入魔的迹象……立即有丹宗的医修长老放出灵识,在游倾卓体表巡视一圈,也皱起眉,边用余光看褚怀霜的反应,边小声道:是心像血雾,这孩子……恐怕是在问心路的幻景里杀生了!怎么还有未入门就杀心颇重的孩子?是褚长老将她带进来的,连试炼大比都没有让她参加,也不知怎的就得了参加纳新大典的资格。
平时就对褚怀霜不满的长老啧啧连声。
纳新大典开始前,长老席周围设有隔音屏障,新晋弟子们听不见里头的声音。
掌门与白狼夫人端坐高位,闻言对视一眼,却只是看向褚怀霜,静候她的反应。
就在昨晚,褚怀霜已向她们保证过,请求她们千万不要出手干涉收徒的事。
褚怀霜并没有理会这些话。
心像血雾正是测杀心所用的幻术,她的小道侣上辈子可谓受尽委屈,若在幻景里遇见那些折磨她的人,自然会动手,对此,她没什么可辩解的。
再者,游倾卓只会成为她的亲传弟子,倘若长老们今后还要借此发难,她完全有能力将游倾卓护住。
看过方才的问心幻景,她现在已经完全确认小道侣也是重生者了。
离开问心路时,游倾卓自然也注意到了身上的心像血雾,依旧面不改色地走入揽贤殿,环顾四周。
除了丹宗的人和几位熟识的长辈,她看谁都是冷冷淡淡,目光锐利如刀,剐得几个议论她的长老不自地噤了声。
看到褚怀霜时,游倾卓正好走到新晋弟子该站的区域,遂向褚怀霜露出笑容。
见对方的目光有些躲闪,她先是一怔,而后神情变得愈发柔和,启唇无声地唤了怀霜二字。
站定,游倾卓心里却有些紧张,倒不是紧张接下来的任何事,而是想知道,怀霜方才有没有探看自己经历的幻景。
倘若看过,也许怀霜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吧?今日合籍时,怀霜又会怎么面对她呢?除此之外……怀霜听到那两句话了没有?一句是褚怀霜所说的你给我生小龙,另一句,则是她故意请褚怀霜为自己生只小狼。
念及此,游倾卓莫名觉得有些羞耻,不由得红了脸,只是心存期待,不再多想。
她着实想得太远了,她与怀霜还是先合籍再说吧。
-问心路一旦开启,埋在山道上的时间结界也会开启,大大缩短长老们的等待时间。
不到一刻钟,其余的孩子也相继脱离问心路,踏进揽贤殿,个个面色都不好看,远没有游倾卓从容。
褚怀霜看了眼名册,发现忘貘族的念珉居然还没走出问心路,与段梳筱传音后,向丹宗的医修长老们道:去问心路看看罢,还有希望的,再等等,自愿被淘汰的,直接送到山下。
三名医修长老应声站起,瞬移离开。
纳新大典还没开始,通过问心路的新晋弟子们都在候着,在座的长老也没有闲着,趁隔音屏障还在,便聊到了才结束的试炼大比。
这次通过试炼的,都是各大世家的好苗子啊!有个孩子很特殊,好像是从嘉武城来的?不知是不是得了机缘,她只在秘境里走一遭,居然就已经突破到练气后期了!她叫什么来着……念珉,对,是念珉。
符宗大长老李道渊抚掌而笑,我倒想收她做亲传弟子,就看她愿不愿跟我这个门外汉学符术。
可拉倒吧,李长老!符宗二长老没好气地道,甭自谦了,你是门外汉,我们算什么?李道渊摆摆手,你不懂,人族的符术与忘貘族的千年传承比起来,差得远呢!那孩子是忘貘族与雪狐族的后代,但凡跟忘貘族沾边,皆不是我们能议论的事!年纪大些的道宗长老警告道。
正好,丹宗的医修长老们带着最后几名新晋弟子回来,其中就有念珉,李道渊和二长老便住了口,正襟危坐。
念珉一进指定区域,便发现了游倾卓,赶紧与她站到一起,凑近了小声道:问心路上布置了好些低阶幻术,但组合起来又能发挥出不亚于高阶幻术的威力……我想不通,就一直在里面试,谁知这么快就到时间了,哎!声音里还带着委屈。
游倾卓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提醒道:你要是拜入符宗门下,以你的资质,管保会被整个符宗宠着,每天都能接触到许多新奇的符阵和幻术。
念珉眼睛一亮,笑得弯起眉毛,真的吗?你别哄我!那我去符宗学来了教你,好不好?游倾卓正等她这句话,遂点头,好,我等着。
等这些新晋弟子都进入指定区域后,符宗的几位长老一起结咒,撤去隔音屏障。
纳新大典由道宗全权负责,隔音屏障一撤,段梳筱朗声道:现在开始测灵根,按诸位进殿的顺序进行。
立即有一位道宗弟子捧着测灵法器上前,站在新晋弟子们面前。
游倾卓走到测灵法器前,将手放上去,只见球状的法器内部亮起蓝光,先呈羽毛状,而后慢慢地扩散开来,最终将整个法器染为均匀的天青色。
纯水灵根!道宗弟子惊讶地喊道,忍不住称赞,小师妹的灵根,应是上乘中的上乘了,日后的修炼必将一帆风顺啊!游倾卓收回手,礼貌地道了声谢,退到一旁,看向褚怀霜,静候她当众宣布收自己为徒。
方才议论游倾卓的几名长老面面相觑,心想怪不得褚怀霜要收这黄毛丫头为徒,师徒二人都是纯水灵根,教授起来也方便些。
一般而言,新晋弟子测完灵根,长老们就可以开始收徒了。
然而褚怀霜刚开口宣布,即日起便收游倾卓为亲传弟子,只听新晋弟子之中有人冷笑起来。
新晋弟子游倾卓,将归于丹宗大长老褚怀霜门下,成为其亲传弟子,何人还有异议?段梳筱看向冷笑传来的方向,淡淡地问。
长辈送我来拜师学艺,是因看中贵仙门收徒形式的公平公正。
随声,但见一名贵公子正紧握手中折扇,眸中含着怒意,可依我看,什么公平公正,也不过是依照关系的亲疏远近,从而越过试炼大比,来收所谓的亲传弟子!褚怀霜也看过去,一眼就认出贵公子是谁,遂道:游倾卓并没有越过试炼大比,她的考核方式与你们虽有不同,但在试炼期间的表现,也由诸位长老全程目睹了。
至于她的考核成绩……由道宗保管。
段梳筱接过话,翻手唤出一块灵笺,随时可供阁下及俞家查阅。
新晋弟子游倾卓擅长药材的采集与运用,试炼期间,她独自采集的药材均记录在这块灵笺之中。
因着贵公子的王族身份特殊,早有准备的两位长老都对游倾卓的情况做了详细解释。
贵公子正是俞梓丰,此时他尚在为夏森被取消试炼资格一事而恼火,听到这个开后门者竟和夏森的专长相仿,咬了咬牙,盯着游倾卓朝褚怀霜走去,握紧拳不再说话。
行叩首礼。
段梳筱道。
请师父受徒儿一拜!游倾卓说罢,跪在褚怀霜面前,一拜到底。
褚怀霜的表情绷得很到位,心里却不知有多高兴。
见游倾卓已叩首三次,她心中一热,叩首礼才结束,她就一把将游倾卓抱进怀里,笑道:好徒儿!感到怀中的少女有些拘谨地缩了缩身体,褚怀霜将她又往自己心口贴了贴,揉着她的头发,忽提高声音道:游倾卓出师前,我只收她一人为徒。
我资历浅,今年通过试炼大比的又都是好苗子,还是留给各位前辈与师兄师姐悉心栽培为好。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除了褚怀霜的长辈与熟人,其余悉知门内收徒规则的弟子与长老都大惊失色,纷纷向她投去愕然的目光。
褚长老,这不妥!先前质疑过褚怀霜收徒缘由的长老首先道,资历浅,就该多带几个徒弟,积累积累经验才是!褚长老年纪轻轻,却只带一个徒弟,难不成,还要我们这些老骨头代劳吗?面对周遭的目光,褚怀霜不慌不忙地道:我并无此意,只不过倾卓对我而言,除了亲传徒弟,尚有一层更重要的身份——我记得合籍的邀请函是青果亲手送到符宗长老居的,一份不落。
莫非您近几日都在忙,无暇细看吗?她一提,马上有人想起来了,正激动地要讲,段梳筱适时截住话:褚长老莫急,等收徒完毕,我自会安排你与游倾卓小友的合籍仪式。
褚怀霜一点头,搂着游倾卓道:好,我们的婚事全权交由段长老负责。
说话时,她朝俞梓丰瞥了眼,见那贵公子顿时变了脸色还拧紧眉,不由得扬起唇角。
鱼将上钩。
褚怀霜领着游倾卓,到后殿更换婚服时,测灵根与收徒仍在继续进行。
怀霜,刚才我走问心路时,莫名有种被监视的感觉,莫不是你在窥视我?挽着褚怀霜的胳膊,游倾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褚怀霜倒没打算瞒她,遂点点头。
那……你可有听见什么?怕她提及那些惨痛的记忆,游倾卓主动问。
不知怎的,褚怀霜心里咯噔了一下,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问心路上设有隔绝屏障,我听不见幻景里的任何声音。
答完,她回想方才目睹的种种亲昵画面,心里有些痒,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问:倾卓难道对幻景里的我发了誓言?游倾卓若有所思一阵,嗯,的确发了誓言,还许诺了,只不过都有些难以启齿……怀霜想知道么?她不说倒罢,这般吊人胃口,还真勾起了褚怀霜的兴趣。
我倒真想听听。
褚怀霜搂过她,凑到她耳旁,此处只有你我,你说罢。
那个你说,合籍以后要为我添只幼崽,问我想不想。
游倾卓亦凑过去,呵着气悠悠道,我自然想啊,到时候夜里能挨着怀霜的大尾巴睡觉,怀里还能抱一只毛绒绒小狼崽……褚怀霜一听就后悔问了,游倾卓接下去的话,她一句都没听,满脑子都是幼崽二字。
待游倾卓的声音不再响起,她做了个深呼吸,与游倾卓对视时,支吾道:你要幼崽……也不是不可……但,为何一定要是狼崽?据她所知,妻妻怀崽,通常是谁怀像谁。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血蟒与赤狐的后代千柠,便是一只从蛇蛋里爬出来的赤狐,蛇蛋则由赤狐怀着。
因此,如果游倾卓想要龙崽,哪怕是她来怀,也可以怀上。
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地问,游倾卓一怔,而后想了想,也认真地道:因为我喜欢毛绒绒。
章节目录 照顾游倾卓并没有说实话, 既然褚怀霜听不见幻景里的声音, 她也不打算将心底想法过早道出。
她遂抱住褚怀霜, 笑道:我开玩笑的, 怀霜不要当真。
至于毛绒绒, 我有怀霜一只就够了。
褚怀霜哭笑不得,揉了揉她的脑袋, 继续带路。
婚服早上就已经放在揽贤殿了,二人寻到两套婚服后,游倾卓先走入更衣室。
门还没掩上,褚怀霜想了想, 赶在关门之前闪身进去。
婚服难穿, 我帮你罢。
她说话时,轻轻将门带上, 牵着游倾卓走到屏风后。
游倾卓虽喜欢亲近她,脸皮却薄得很, 这会儿在她面前解衣带时,双颊很快就红了。
怎么脸红了?褚怀霜在一旁看得真切, 忍不住笑道, 你我连暖泉都泡过了, 却怕在我面前更衣?游倾卓不说话,有些扭捏地背过身, 咬着唇扒拉起衣服。
纳新大典不会持续太久,褚怀霜调侃完她,倒也抓紧时间更换婚服。
她记得很清楚, 婚服可不好穿,且这两套婚服又是她二位娘亲的,万不能弄脏弄皱。
半刻钟后。
婚服虽难穿,但褚怀霜并不是第一次穿,更衣速度自不必说。
她与游倾卓背对背换衣,换完便转过去,见游倾卓还在与衣带纠缠,遂走过去捏起衣带,熟练地打上结,掖进里侧。
太小了……为游倾卓整理上衣时,褚怀霜忍不住喃喃,趁着游倾卓还未乱想,她继续道,婚服看着都显大一圈,为何你们赤龙族的成长会如此缓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有奇怪的癖好,却不知你的骨龄早就到合籍年纪了。
游倾卓自己也不知。
上一世她一样长得慢,还因此吃了褚怀霜不少灵丹。
当时的褚怀霜一边心疼炼丹浪费钱,一边每日都盯着她吃药,直到她开始表现出成年女子的特征,才欣然停药。
面对愁眉苦脸的褚怀霜,游倾卓只是笑。
这不要紧的,要是有谁借此来抹黑怀霜,怀霜只管说是被我撩得鬼迷心窍。
她捉住褚怀霜的手,转过脸眨了眨眼,是不是呀,怀霜?褚怀霜一怔,而后在她脸上捏了一把,笑骂:小滑头,这话可不许乱讲!若按门规,你这便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分明是我当初要同你结缘……旋即取出颈上挂着的鱼鳞赤玉,喏,信物都在此,做不得假。
晓得她又想护着自己,游倾卓笑得开怀。
她披上最后一件长袍,戴上遮面红纱,将手交给褚怀霜,让她牵着自己往外走,去前殿宣布合籍。
怀霜,这次我嫁你,下次换你嫁我,不许忘记。
她扯着褚怀霜的衣袖,轻声,声音中带着笑意。
褚怀霜握住她的手,闻言不自地加了力道。
那你也答应我,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远离我。
她肃容吩咐完,还是不大放心,又给游倾卓施了个护身法。
连她也没法保证,倘若俞梓丰发难,会不会做出伤到小道侣的事。
怀霜要做什么?觉察到灵力聚在自己身上,游倾卓一怔。
新晋弟子里,混进了一个不安分的家伙。
褚怀霜答,我得趁早将他驱逐出去。
沉思片刻,游倾卓忽道:怀霜,方才质疑我的那名新晋弟子,我似乎有些印象,不知你所指的人是不是他。
她顿了顿,我记得不是很真切,希望怀霜能想办法检查他的左手掌心。
若我没有记错,那里应该有个印记,是我族的一种咒,可以在千里之外将人控制住,只要渡入灵力,印记就会显现。
褚怀霜心一沉,晓得她已慢慢记起上辈子的事,遂应下:我记住了,你放心罢。
却没有追问她为何会知道。
对于上辈子的一切,褚怀霜至今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主动对游倾卓坦白。
不过,不管她上辈子出于什么理由下杀手,为抚民也好,为除恶也罢,合籍道侣死在她手上这件事,都已是板上钉钉。
她从决定动手的那一瞬开始,就没打算逃避游倾卓的问责。
-二人携手回到前殿,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此时,纳新大典已至尾声,新晋弟子们纷纷被三宗的长老收入门下,只有念珉和俞梓丰还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上前。
念珉瞅了俞梓丰一眼,诧异道:小公子,你怎么也在纠结?她只觉这人好奇怪,测出纯土灵根之后,就一言不发地退回原位,让打算收他为徒的长老也尴尬了一阵。
如今纳新大典眼见着要结束,这人怎么还是无动于衷,难不成,是突然想弃权了?感受到周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聚焦,俞梓丰紧了紧拳,盯着身穿婚服的褚怀霜与游倾卓,忽然扑向念珉,右手钳住她的肩膀,左手立掌,大喝一声,一掌拍中她丹田!念珉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惨哼,便觉一股霸道而乖戾的灵力侵入体内,瞬间破开了她丹田处的魔息封印。
魔息破封而出,化作黑雾,顿时四散!哪怕褚怀霜早已预料,俞梓丰必定会在得知她们合籍的消息后发难,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借助念珉的半妖半魔体质,间接制造出混乱。
魔息可不是什么好惹的灵力,遇灵则蚀,如此庞大的魔息破体而出,便是洞虚期的修士也倍感棘手!褚怀霜下意识搂紧了游倾卓,唤出灵鼎,边退边大喊:速速远离黑雾!符宗启阵!丹宗困魔!她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在以掌门的身份施法号令。
符、丹二宗的长老们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但见褚怀霜一只手撮成剑指,另一只手紧握灵剑,已跃到揽贤殿的上方,足尖在房梁上一点,便是骇人一剑挥下。
这个时期的褚怀霜,虽是医、剑双修,可她的灵力有限,在剑诀的掌控上,远不如医术娴熟。
但她此时为了将魔息黑雾尽快处理掉,直接用了上一世的必杀剑阵,身体急速下坠时,剑芒如莲花般在她四周绽开,瞬息之间由一化二,再化三化五,待接触到黑雾,已化出了十八朵莲花剑芒。
刺目的剑芒如星光洒落,看得所有人都愕然了。
谁也没想到,褚怀霜竟会率先动手,且一出手就是杀招!符宗启阵!丹宗困魔!快!见褚怀霜的身体即将没入黑雾,掌门立即重复命令,急匆匆地要离开位置去救爱女,却被白狼夫人拉住。
一道红影先她一步掠向褚怀霜,赶在她坠入黑雾之前,将她驮在身上,接着绕开丹、符二宗长老相继布置出的封魔锁链与符阵,趁乱离开揽贤殿。
驮着咳血不止的褚怀霜,游倾卓一刻不敢停歇,也不顾会不会被人看见赤龙真身,全速朝丹宗的方向俯冲而去。
怀霜!怀霜!她急急唤着,怀霜!你再撑一下!我马上就带你回长老居!褚怀霜低低地应了一声,攥紧龙鬃,伏在光滑的龙鳞上,忍着体内经脉断裂的剧痛调息时,瞥见揽贤殿的轮廓越来越小,面露苦笑。
邪修未免也太急了,她们连三拜都没进行,只不过是穿着婚服出来,就遭遇了这种意外。
不过俞梓丰闹出这么大动静,哪怕他再身份显赫,也足够被定罪了。
念珉是掌管妖魔大陆的忘貘族后代,若在人界遭到意外,或是被人利用,不出三日,便会有忘貘族的长老亲自过来降下罪罚。
理顺内息,褚怀霜缓缓往上挪,伸手揉了揉游倾卓的龙角,轻声安抚她:莫怕,我没有沾到魔息,只是被灵力冲断了些经脉,不碍事……说着不碍事,她只觉喉咙里的腥味仍没有压下去,皱眉掩口,又咳了些血。
怎么叫不碍事!你疼得声音都虚了!游倾卓却急了,待会儿你必须歇着,需要吃什么药,全告诉我,我给你去拿,你不许动!好罢,都依我的小道侣。
褚怀霜现下也没什么动弹的力气,应完,便慢慢地将治疗所需的丹药道出,甚至还提及了它们存放的位置。
化作赤龙的游倾卓,边应边在云间穿行。
她赶往长老居时,褚怀霜一路观察,发现她选的竟是捷径。
而这条捷径,正是她上辈子常御剑载着游倾卓经过的。
她心里顿时又一暖,继而暗叹,疲倦地闭上眼,伴着疼痛昏睡过去。
待她苏醒,只觉口中苦涩难耐,满口都是治疗伤势的丹药味,其中还混了些毓苓血的腥气,握剑的手臂则酸痛得很,她试着想抬起手臂,感觉它不受控制,便只好暂时放弃。
褚怀霜睁开眼,环顾四周,见是自己的寝殿,正要支撑着坐起来,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继而房门被推开。
游倾卓端着盛水的木盆与棉布走进来,放到榻边的木柜上,拧干棉布,为褚怀霜擦了擦脸,又捧起她的右手,挽起衣袖,仔仔细细擦拭经脉破裂的部位,准备给她抹药,以助恢复。
弄得褚怀霜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实并没有受特别重的伤,只要服了药,躺上半日便能自愈,犯不着小道侣这样照顾。
此时她们仍穿着婚服,却并不在举行合籍的地方,看着略显违和,但二人都不在乎。
给褚怀霜擦完手臂,游倾卓洗棉布时,忽问:怀霜,我们现在这样,是不是有些像合籍多年的妻妻?褚怀霜不知她怎就想到了这个,愣了愣,很是困惑,为何这么觉得?我也说不清。
游倾卓轻声,既说不清刚才为什么会突然带怀霜离开,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照顾怀霜。
褚怀霜心里咯噔一下,不等她开口接话,只听游倾卓继续道:像是……我和怀霜已相处了很久很久,这些都是我该为怀霜做的。
章节目录 不负说完话, 游倾卓便抬眸看向褚怀霜。
褚怀霜感到心在腔中嗵嗵地跳, 快得好似快要蹦出来似的, 却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是紧张, 又或激动,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莫名觉得, 小道侣这是在问她。
……既然一时说不清,就不要多想了。
沉默不多时,褚怀霜缓缓道,不过, 你若是记起了具体的事, 千万要告诉我。
游倾卓没有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正当褚怀霜要松一口气时, 只听她轻声:怀霜似乎希望我记起什么,又怕我真的记起。
她笃定的语气, 让褚怀霜莫名有些心慌。
我走问心路时遇到的幻景,怀霜都看过了吧?游倾卓坐到她身旁, 平静地问, 那些幻景很特别, 的确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或者说, 是遇到怀霜之后做过的一些梦……是很可怕也很荒唐的梦,怀霜要听吗?她的嗓音如同温水,倒入褚怀霜心间, 痒酥酥地淌着。
我听,你说罢。
褚怀霜按捺不住,将头轻点。
我梦见怀霜将我关在炼丹殿,一连几年地关下去。
于是游倾卓讲述起来,那个怀霜,和现在的怀霜很不一样,待我冷冷淡淡的,从没对我笑过,也没有牵过我的手,让我很怕。
褚怀霜心一凛,随着她接下来的讲述,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时的她心高气傲,一心只想钻研医术,除却幼时一起长大的几个玩伴,待谁都极其冷漠,就连掌门与白狼夫人都拿她没有办法。
便是这样一个近乎无情的修士,在第一届与自己相关的纳新大典开始前,因着醉酒落水,被一位少女无意夺了初吻。
那位少女,便是不谙世事的游倾卓。
上一世的褚怀霜因着初吻没了,从此对游倾卓心怀不满,碍着门规不能表露出来,却又没有惩罚她的心思,故将游倾卓收入门下之后,只是时常用修炼为理由,不让她随意离开长老居,没想到,却无意变成了禁足。
忘了是被囚禁的第几年,那个怀霜突然待我热情起来,不出几个月,还带着我离开了长老居,御剑领我去附近的城里……游倾卓顿了顿,似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朝褚怀霜微微扬起唇角,她说,要给我裁一身婚服,娶我做合籍道侣,问我想不想。
褚怀霜眸光顿变,心中骇然。
小道侣所言,皆是她上辈子做过的事!说到这里,游倾卓忽然起身,端过木盆。
我讲得入神了,都忘了还要给怀霜敷药。
她说罢,端着木盆大步向外走。
游倾卓走后,褚怀霜还陷在回忆里,发了会儿呆,等回过神,抬起能动的左手,唤出传讯珠,想了想,给寐雾发了道讯息,问她揽贤殿内的情况如何。
纳新大典虽是玄仁宫的私事,但其它的邻近仙门多少还是会派使者过来观摩,意思意思也好。
这就让俞梓丰使得忘貘族人内息失控的事添了外来的目睹者,到时候忘貘族的长老过来,玄仁宫也有人证在。
等待回讯期间,游倾卓又端了木盆进来,一股草药的苦涩之味,登时在房间里弥漫开,连褚怀霜也微微皱眉。
这是她之前提及的疗伤药之一,用以辅助经脉重接,需外敷。
褚怀霜方才昏睡时,饮过毓苓血,此时妖身又现了出来,嗅觉也灵敏数倍。
哪怕药味浓,她仔细一闻,还是闻出了一丝血腥气,和药味几乎要融到一起,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变了脸色。
游倾卓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放下木盆,扶她坐起来,道:怀霜,我要给你敷药了,婚服得脱下,不然会染脏的。
见褚怀霜点头,她才去解衣带。
褚怀霜配合她将婚服脱了,却只脱了上身的衣物,其余几处受损的经脉她都可以自愈,唯独右手臂必须敷药医治。
游倾卓为她挽起衣袖,用细布浸了药汁,缠上她的右臂。
瞥见她的小臂上也缠了一圈细布,如果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褚怀霜边看她的动作,边道:传说毓苓血可使坏死的经脉重生,这盆药液里有血腥味,倾卓可是放了血?她话音刚落,忽然感到缠了细布的右臂麻了,一点知觉也没有,忙放出灵识去探。
但见断裂的经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相连,灵力随着丝缕血气,附在断裂处,瞬间就将经脉接上了!看得褚怀霜惊异不已,又惊又心疼,不等细布缠完,便伸手揽过游倾卓,紧紧地拥在怀里。
她算是知道,为何赤龙族会世代避世。
这样堪称恐怖的恢复速度,一旦被世人知道毓苓血拥有者的存在,定将引起腥风血雨!怀霜怎么了?游倾卓靠在她怀中,先是怔了怔,反应过来后,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道,我只给你用,可不许告诉别人呀!说话时,她利索地将细布扎好,将衣袖展回来,挡住细布。
褚怀霜心里难受极了,她松开游倾卓,托起她的手,去查看她的伤口。
然而放血的部位,只剩了极细的一条线。
在褚怀霜灵识的注视下,细线也飞速愈合了。
这……这……!褚怀霜惊得说不出话,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这便是……毓苓血……她不自地回想起上一世的最后那一战里,参与讨伐的修士们为了封住毓苓血,舍命铸出困妖柱,这才让她得以重创游倾卓。
游倾卓瞥了眼自己的手,脸上仍含笑,怀霜是在害怕吗?害怕我的愈伤速度?褚怀霜摇头。
她若要怕,也是怕自己护不住小道侣。
掺了毓苓血的药在右臂上一敷,不出盏茶功夫,褚怀霜便感到手臂恢复了知觉。
她尝试活动,惊讶地发现灵力在经脉中流动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瞧着那盆仍在散发苦味的药液,褚怀霜道:你能将药液里的血收回去么?问完,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然而游倾卓却点头,将手往盆上方一放,当真将混在药液当中的血收回体内。
褚怀霜再仔细闻,连丁点血腥味也闻不到了。
不愧是稀世宝血。
体验过毓苓血的药效后,褚怀霜不由得担忧起来。
方才小道侣化龙救她,必定已被人看到了赤龙真身,不管是与会长老,还是外来的使者,游倾卓是赤龙族的身份,都已瞒不住了。
她不知这算不算如了邪修们的意。
如今游倾卓虽持有族长令,可她终究只是个筑基初期的孩子,一旦公布身份,身为赤龙族人的邪修们必定会借此机会,想方设法将游倾卓带走。
到那时,就连玄仁宫掌门继承人之合籍道侣这个身份,恐怕也难保她。
除非,游倾卓能在邪修赶来抢人前,拥有与赤龙族长相配的实力,凭借族长令直接继位。
可褚怀霜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她正想得心焦时,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又听侍奉弟子在外头喊:褚长老!寐雾长老前来拜访!褚怀霜一怔,瞥了眼手边毫无动静的传讯珠,与游倾卓对视一眼,吩咐侍奉弟子:带她进来罢。
她话音刚落,只见寐雾急匆匆地推门进来,张口欲言,一见游倾卓也在,顿时面露苦笑。
你们师徒俩,哎!她叹了口气,见侍奉弟子识趣地转身离去,这才关上门,又不放心地设了隔音屏障,瞅着游倾卓的婚服看了几眼,这身衣服先换下吧,揽贤殿那里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为你们举行合籍大典了。
情况怎么样了?褚怀霜捏着传讯珠,忙问,珉珉有没有事?俞梓丰呢?可有制住他?珉珉厉害着呢,她还真没什么事,只是受了些惊吓,缓过神以后,就将魔息全部收回体内了。
寐雾拖了个椅子坐下,她一路御剑赶过来,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俞梓丰被你那一剑的余威震晕过去,已经由李道渊长老亲自押入地牢,还被贴了许多吞噬体力和灵力的符——你也知道李师兄有多崇拜忘貘族,这小子也算是踢着铁板上了,竟能逼得李师兄动怒。
见褚怀霜紧皱的眉舒展开,她又问:绒绒,你的伤势如何?方才那一剑,我可从没见你使过,只知道那不是现在的你可以使出的。
寐雾自幼习剑,瞧着褚怀霜一副没事人的状态,反而心生担忧。
无妨,我已经提前做过措施了。
褚怀霜朝她笑,方才倾卓也给我敷了药,不必担心。
她还特意活动了一下左右手,又挽起袖子,给寐雾看包扎的部位。
寐雾不懂医术,见褚怀霜脸色如常,虽还有些不放心,姑且还是相信了她的话,转而将目光投向游倾卓,欲言又止,咂了咂嘴,不知该从哪问起。
褚怀霜心里正烦恼,见状,忙让游倾卓沏壶茶来,趁机将她支开。
晓得她要和寐雾说事情,游倾卓端着木盆走将出去。
等听不见游倾卓的脚步声,寐雾才开口:绒绒,游小友是赤龙族吧?方才魔息四散的时候,我见她化作赤龙,驮你出去了。
褚怀霜坐直了身体,肃容问:除了你,是不是还有好多人也看见了?寐雾点头,不单长老,就连新晋弟子们也看到了。
我离开揽贤殿前,他们还在议论游小友。
褚怀霜双手相握,沉思不语。
这次的事情闹得有点大,俞梓丰突然发难的缘由也在调查。
寐雾继续道,不过,掌门和掌门夫人都说确定幕后黑手了,希望能早日解决此事吧。
二人沉默片刻,寐雾小声问:绒绒,你们还合籍么?游小友的身份……似乎并不是普通的赤龙族人吧?我记得赤龙族十几年前就内部分裂了,连族长都被族人所害,道消身殒,自那之后,谁都不敢和赤龙族扯上关系。
倘若游小友是族长的……我的合籍道侣,非她不可。
褚怀霜截住话。
寐雾一愣,蹙眉又道:你好像对她特别执着,我从没见你对谁这么执着过,你们之间是有什么约定吗?倒也算不得约定罢。
褚怀霜下意识握住颈上的鱼鳞赤玉,喃喃,只是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再辜负她。
寐雾听得更加困惑,她挪近了些,不解地问:绒绒,你糊涂了吧?你辜负过什么啊?莫非你和游小友从前认识?褚怀霜却摇头,示意她莫要再问。
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会跟她合籍。
她轻声道,好歹我也是一宗之长老,玄仁宫的掌门继承人,倘若连心爱的道侣都护不住,还要这身份何用?章节目录 合籍(一)游倾卓倒完药液就折了回来, 在门外旁听。
将上辈子的事道出后, 她迫切想知道, 现在的怀霜究竟对自己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在心上人面前, 或许怀霜会伪装和勉强, 但寐雾是怀霜的挚友,她定会对寐雾倾诉心里话。
可听了褚怀霜的一番话, 尤其是她轻飘飘一句还要这身份何用,游倾卓骤然想起上辈子死后所见之景,只觉心口阵阵作痛。
那时褚怀霜已是玄仁宫的正式掌门,修士同盟的首领, 却在彻底击溃邪修的那一日, 在她身死的殿内放了一把丹火,抱着她的尸身殉情了。
也是在那时, 游倾卓才忽然意识到,原来这个人竟有那么喜欢自己。
修炼者毕生所求, 莫过长生,而褚怀霜却甘愿舍了长生的机会, 毅然与她共赴黄泉。
要知道, 大乘期境界的丹火, 便是焚尽万物,连魂魄也不能幸免。
若没有天道眷顾, 上辈子的她们便会在天地间彻底消失,也没有任何转世的机会。
念及此,游倾卓莫名恐慌起来。
她很害怕, 却不是害怕自己会被邪修再度掳走,而是怕心上人又要做傻事,最终玉石俱焚。
对褚怀霜道明前尘的念头在心里转了转,游倾卓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邪修的组织还没成气候,俞梓丰也只是听命于赤龙族分家的无名小卒,现下已被玄仁宫制住了。
她若要改命,尚来得及。
她不能自乱阵脚。
游倾卓调整情绪时,房间内也陷入了一阵沉默。
只听褚怀霜打破沉寂:合籍还是要的,等我伤好得差不多,便照常举行名义上的合籍。
我和倾卓约好了,三年之后才会办酒席、宴宾客,这次只是行三拜之礼而已。
合籍之后,倾卓便是我的道侣,天地为证,我看谁还敢打她的主意!这番话,说得自信极了。
游倾卓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推了下房门,轻手轻脚进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褚怀霜立马住了口,见小道侣进来,她顿时想到方才的话会不会被听了去,不由得红了脸。
游倾卓却只是站在门边,与褚怀霜对视一眼,道:怀霜,我想去看看爹娘,他们一定等急了。
她一提,褚怀霜才想起来,今早已有侍奉弟子下山,接了游父游母来,安置在道宗,要让他们目睹游倾卓的合籍大典。
如今揽贤殿出了变故,自然也就没有继续进行合籍大典了。
你去罢……褚怀霜下意识说完,又改口道,不行,我得陪你一道去。
我陪游小友去,你就好好歇着养伤吧!寐雾却一把将她按回榻上,朝游倾卓使了眼色,与她一起离开房间。
领着游倾卓走了段路,寐雾抬脚转进炼丹殿,关上门,从手臂上抹下一只镯子,好了,方才的话,阁下都听见了吧?游倾卓一怔,定睛一看,但见那镯子上遍布细密的鳞片,再一瞬,镯子变回了泷谧,站在她身前。
姑姑?!游倾卓大惊。
泷谧谢过寐雾,看向错愕的游倾卓,淡淡地道:是我要求寐雾长老带我出殿。
因着身份特殊,泷谧一直以镯子的状态,待在千柠的腕上,与千柠一起候在道宗。
听说揽贤殿出了事,千柠担心念珉,便去了趟揽贤殿,她则担心和褚怀霜一起逃走的游倾卓,见寐雾要去丹宗,便央她带上自己。
我已安抚过你的养父母了,道宗也会给他们提供休息的地方。
泷谧道,当务之急,是赶在分家族人到来前,将你的血换掉。
游倾卓眸光顿变,下意识看向寐雾。
不要怕,来长老居的路上,你姑姑已经和我说过‘毓苓血’的事了。
寐雾笑道,我妹妹幼时也遭遇过类似的意外,不过她是中了死咒,最后迫不得已,换了一副大妖相赠的身体,而你只要换血就好了。
游倾卓微微蹙眉,沉思片刻,问:血是天生的,除非将骨髓与造血脏器都替换掉……无需这么麻烦。
泷谧摇头,将这个办法告诉褚怀霜罢,她知道该怎么做,也只有她可以为你换血。
她顿了顿,若她愿意,让她来道宗寻我商量。
-当晚,褚怀霜恢复得差不多了,带着游倾卓一同去找泷谧。
她还不能御剑,游倾卓便化出妖身,驮她飞向道宗待客殿。
怀霜当真要为我换血吗?路上,她忽问。
当真。
褚怀霜枕在她的龙鬃上,柔声,只要你身上没有‘毓苓血’,那些人便只将你当作普通的赤龙族人,这是最保险的办法。
游倾卓不语,良久才嗯了一声:那我听怀霜的。
她不反对,褚怀霜松了口气,顺着龙鬃抚了抚,乖,莫怕。
到了待客殿,游倾卓一眼就看见养父母坐在前殿。
得了褚怀霜的允许,她大步赶过去,喊了爹娘。
游母将她抱在怀里,面色憔悴,担忧地问:倾卓有没有受伤啊?怎么……怎么会出这种事?趁着游倾卓同养父母交流时,褚怀霜进了后殿。
等她推开殿门,却是怔住了。
偌大的殿内,只坐着泷谧一人,神情严肃。
你见过我娘亲们了?褚怀霜关门入内,在她面前坐下。
道宗待客殿后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地方,须得经过掌门的允许。
泷谧颔首,见她落座,直接问道:褚掌门当真打算和阿喑结为道侣么?听她叫自己掌门,而非长老,褚怀霜一怔,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你怎么也死了,姑姑?她沉声问,而后故意道,当年的邪修已被我除尽,没有人会威胁到你。
若她没有猜错,泷谧应当也是重生者,死后回到十年前。
上一世,她坐上掌门之位,苦寻邪修的驻地时,便是泷谧为她指路,而后冷淡地告诉她,为时已晚,倘若她早些同游倾卓换血,便能免除此劫。
泷谧扯了扯唇角,我本孑然一身,双亲与兄长都殁了,兄长的独女也堕为非死不可的邪修,我再活下去,纵使长生不死,又有何意义?——为你指路后,我便自裁了,谁知却回到了这时。
你恨我么?褚怀霜叹道,上辈子,倾卓是因我的囚禁,才走入了歧途……定定地与她对视几息,泷谧拿起紫砂壶,给她倒茶。
恨,自然是恨过的。
她淡淡道,我恨你待阿喑不好,也恨你没能拯救她。
不过,如今我想明白了,阿喑会走上那条路,避世的我也该有一份责任。
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抿了一口。
过去的事,便不提了。
我有族中的秘法可以传你,你有大乘境界的灵识,趁早为阿喑换血罢。
褚怀霜忙坐正身体,将手递给她,接受起传承。
等接受完传承,褚怀霜没有立即查看,而是问道:除你以外,会不会还有其它的重生者?我不知道。
泷谧摇头,不过,邪修那边也提前有所动作了,不可不防。
她顿了顿,也许阿喑也重生了,我能感受到她的不同。
上次她现出原身伤我时,用的是赤龙族爪法,那爪法,我只见分家族长泷诉用过。
你也知,泷诉便是邪修首领,这个时期的阿喑年纪还小,接触不到他。
褚怀霜不语,只是默默点头。
你知道为何我兄长要给女儿起名为‘喑’么?泷谧继续道,喑,即‘喑哑’之意,阿喑自幼乖顺,沉默寡言,哪怕受伤生病,也不见她主动说过。
但若被人问起,她还是会说的。
她话里有话,褚怀霜一听就明白了,旋即道谢。
不必谢我。
泷谧面露浅笑,你的话也让我受用匪浅,姑且算我的回礼。
直到离开后殿,褚怀霜也没明白泷谧最后这番话的意思,只知她笑得开怀且幸福,像是寻到了什么至宝。
-褚怀霜回到前殿,游倾卓已安抚完养父母,在向他们夸心上人。
爹就放心吧,怀霜比男子还要可靠得多,她还应了我,要同我生小龙,绝不会待我不好。
褚怀霜刚走近,就听得这一句话,心跳顿时漏了半拍,在屏风后平复完思绪,这才轻咳一声走出来。
倾卓,我们回去。
唤了小道侣,她又向游父游母行礼,满怀歉意道:是怀霜思虑不周,让二位受惊了。
仙长哪里的话!游父慌忙还礼,继而苦笑,我和内人也着实没想到,倾卓竟是……身份尊贵的赤龙族。
实不相瞒,倾卓是我与内人十五年前捡来的孩子,就在浣衣河畔。
当时她顺水漂来,裹在一团水灵力内,睡得正熟,我们夫妻没有孩子,看着不忍心,就带她回了家,当作亲女儿养,唤她‘倾卓’。
看着游倾卓依偎在褚怀霜身边,游父叹了口气,不舍地道:我们年岁已高,修为也停滞不前,没有您这般境界和神通,想来也护不住这小丫头。
将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只能……发现游倾卓的眼圈泛红,游父忙止住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告别养父母,二人到了待客殿外,只见段梳筱正立在落剑平台上,似是在等她们。
你们几时合籍?定下来了么?见二人走近,段梳筱问,趁早定个时间,我好安排。
见她一副已有准备的神情,褚怀霜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罢,原先定的也是今日。
婚服还在长老居,我和倾卓又只需行三拜之礼,正好双方的长辈也在,再过些日子,只怕夜长梦多。
章节目录 合籍(二)戌时, 掌门大殿外挂满囍字灯笼, 由名贵布料裁成的红地毯, 自殿内一直铺到上山的台阶。
褚怀霜穿着婚服, 端坐在轮椅上, 顾盼一圈,还算满意。
毕竟她们今晚只行三拜之礼, 倒不必布置得太过招摇。
有毓苓血辅助治疗,她的伤其实已经恢复八成了,现下却坐着轮椅,正是听取了泷谧的主意。
她们既然要瞒住游倾卓身怀宝血的事实, 便不能忽视细节。
经脉受损可不是小伤, 哪怕是分神期修士,也要静养七日才能好全。
游倾卓推着轮椅, 在平台上到处走。
参与并目睹她们三拜之礼的宾客还不少,不过这些人都不敢朝游倾卓看, 即便悄悄看了,目光也极其不自然。
一来忌惮她的身份, 二来则是人族对妖族的警惕心。
游倾卓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 并不放在心上。
很快便到了吉时, 段梳筱引着二人到殿前广场的中央,吩咐游倾卓推轮椅上红地毯, 继而顺着红地毯走进掌门大殿。
待进了殿门,游倾卓搀扶褚怀霜起来,从侍奉弟子手里接过香, 缓步走到象征天地与祖宗的牌位前。
二人站定,只听段梳筱道:一拜天地!她们举行三拜之礼时,宾客们都站在殿外阶下,通过悬浮在半空的水镜,观看殿内的仪式,此时听到段梳筱的声音传来,继而是二人的合籍宣誓。
有其他仙门的使者忍不住问身边人:我说小道友,这也算合籍大典吗?怎就这样草率!你们掌门竟也不觉得有失礼数?他身边站的是丹宗的弟子,闻言点了下头,不紧不慢地道:游倾卓师妹年纪还小,褚长老和她今晚只是行三拜之礼,至于酒席和别的流程,以后都会补上。
使者又吃了一惊,啊?年纪还小?那位赤龙族……还没成年就合籍了?!丹宗弟子有些烦他刨根问底,嘴上却道:不会的,只是妖族的身体长得慢,褚长老正是怕游师妹因此遭人非议,才只举行三拜之礼呢!阶下的宾客们尚在窃窃议论,褚怀霜已和游倾卓拜过天地,将香供奉上,慢慢地走到长辈们面前。
掌门与白狼夫人坐在左侧,游父游母则坐在右侧,游母腕上还戴着泷谧所化的镯子。
段梳筱道了句二拜高堂,褚怀霜二人就先后跪在面前的蒲团上,朝长辈们叩首,而后奉上合籍时敬长辈的花茶。
奉完茶,最后是妻妻对拜。
因着要照顾褚怀霜,游倾卓今晚没有戴红纱,不过玄仁宫的风气较为开放,这方面也无什么特殊讲究,她们便对站着鞠躬拜了下去。
合卺酒没有喝,褚怀霜晓得小道侣怕饮酒,加上外头还这么多人看着,只是牵住她的手,挽起衣袖,露出自己之前相赠的镯子。
这‘绯莲镯’,便是我与游倾卓的合籍信物,内中封有褚氏莲纹,请诸位细看。
褚怀霜托着储物镯,让殿外的宾客通过水镜,将内中如火的莲纹看得一清二楚,从今往后,她便是我的爱妻,我与她,将生生世世相守……宣誓到这,褚怀霜下意识想起上辈子的凄惨结局,鼻子一酸,声音听着也有些哽咽。
她说得甚是动情,听得宾客们都感慨不已。
在此之前,这一时期的褚长老乃是潇洒不羁的人,且没有常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从未有人觉得情这个字适合放在她身上,也鲜有人认为她适合与谁合籍。
因此,三拜刚结束,殿外便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不单外来的使者们激动,就连玄仁宫的长老与弟子们都在由衷为她们祝福。
撤去水镜,用灵识瞧了瞧殿外的情况,见人人都面露难掩的喜色,褚怀霜这才放下心,垂眸对游倾卓道:我们走罢。
她们自然不是要入洞房,而是到掌门居内的扶伤殿里换血。
游倾卓应了一声,扶着她坐回轮椅上,离开掌门大殿前,向游母要来了泷谧。
看着她将镯子戴好,游母忍不住拥她在怀,掩面而泣。
倾卓,要好好侍奉褚仙长……游母泣不成声,莫念家,莫念……游父拧着眉不让眼泪落下,沉声叮嘱:倾卓,你留在这里学本事,爹娘回去以后,会找镇上的倚淳真人寻求庇护,不做你们的累赘。
游倾卓眼圈红了,搂着养母又哭了一阵,而后让养父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抹去泪水,含笑道:爹娘放心,倾卓不会再让你们……她顿了顿,改口:不会让你们担心的。
-一离开掌门大殿,褚怀霜立即从轮椅上站起,将轮椅收入储物玉佩。
随我来罢。
她牵住游倾卓,领她去扶伤殿。
游倾卓上辈子并没有经历过换血,单是从邪修首领……也就是她二叔泷诉那里听了些皮毛。
她努力回想,却只记得当时二叔恼怒不已,道是她父亲将换血的禁术一并带去黄泉了。
想来,如今应该只有她姑姑还知道换血禁术了。
到了扶伤殿,趁着褚怀霜去布置符阵,游倾卓对变回人形的泷谧道:姑姑,我可不可以留一些血?只要够浸泡一条手臂的量。
泷谧一怔,你留这些血干什么?备一些总是有用的。
游倾卓含糊道,我很怕会出意外,姑姑你想,怀霜今天就断过一次经脉……不等她说完,泷谧叹了口气,道:好罢,一会儿你与褚长老说,让她留一些。
游倾卓乖乖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白狼夫人的那条伤臂。
她记得清楚,这便是褚怀霜钻研医术的执念所在。
白狼夫人曾是地阶丹修,假以时日,便能突破至天阶,成为稀世罕见的天阶丹修。
可她的右臂却于百年前遭到恶妖重创,经脉寸断,从此无法再掐丹诀。
即便白狼夫人从未提及此事,但游倾卓不止一次听褚怀霜梦呓过。
还有什么想问的么?见她走神,泷谧问。
游倾卓回过神,沉思片刻,姑姑,换血究竟是将‘毓苓血’抽干净,还是让我与怀霜互相换血?我若失去毓苓血,以后还能重新得到它吗?换血只能在互相采补灵力时进行,一旦成功,毓苓血便会换到褚长老身上,而你的体内则会流着她的血。
泷谧解释道,如果不主动换回来,这种状态将持续到任意一方道消身殒时。
她看向游倾卓,叹着气道:我自然不希望阿喑被‘毓苓血’所困,此血既是天道赐予我族的宝物,亦是让我族世代被整个修真界觊觎,不得不常年避世的渊源,兄长憎恨它,我亦恨,但我们都不能替阿喑做决定。
等摆脱泷诉的纠缠,你便和褚长老去商量此事罢。
那,姑姑知道泷诉得到毓苓血的目的吗?游倾卓想了想,明知故问,莫非,他是想让赤龙族摆脱这种命运么?上辈子与邪修共处时,游倾卓也曾试着从她二叔的角度去看待他挑起的战乱。
那几年,泷诉带着赤龙族分家仅剩的族人,一点点地吞并了仇视人族的邪修势力,最终依靠毓苓血成了邪修首领。
自那以后,泷诉便从村镇开始,突袭每一座人族的城池。
他之所以将目标选在人界,而非妖魔族栖息的阴幽大陆,一来是因为邪修们大多是妖、魔两族出身,总不能让他们放着敌对方不管,先闹窝里斗;二来则考虑到人族的战力普遍不如妖、魔族,战斗起来不会损失太多部下。
泷诉的执着,游倾卓其实是知道的,可她并不认同这种办法,却又无法改变赤龙族生存时必须面对的这一僵局。
除非,赤龙族永绝毓苓血。
但这就意味着灭族,因为毓苓血的拥有者注定六百年一诞,只要赤龙族的血脉延续下去,下一个六百年,赤龙族内部也依然会发生十五年前那样的悲剧。
至于上一位毓苓血拥有者的去向,游倾卓未曾听泷诉讲起过,不然就能对照历史进行参考了。
听了她的话,泷谧不假思索地道:无论他是不是为了我族的发展,单是他屠戮宗家一事,便足以定死罪了。
阿喑,你莫要忘了,是谁害得你自幼失去双亲,漂泊到无依无靠的人界!游倾卓并不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但她见过父亲泷诏的影像,又想起自己在邪修驻地遭受的种种折磨,遂觉一阵难言的悲愤涌上心头,垂眸轻声:我不会忘的,请姑姑放心。
泷诉必须死,她不会对此犹豫。
-一刻钟后,褚怀霜将厚厚的褥子铺在符阵中央,卧上去试了试,觉得足够柔软,也不会磕着碰着,才唤游倾卓进来。
此处是扶伤殿内的静室,宽敞得很。
灵力灯摇曳,看上去暖烘烘的,甚是温馨,淡淡的草药味扩散在空气里,闻之心旷神怡。
瞧着眼前的景致,游倾卓下意识想起进入褚怀霜识海时的经历,登时羞红了脸,站在距离地铺六七步的地方,一动不动。
褚怀霜施了个咒,将婚服除尽,只留下贴身小衣,盘膝端坐在中央,坦然地看向游倾卓。
过来。
她拍着褥子。
游倾卓几乎是挪过去,坐到她面前,看着她朝自己抬手,下一瞬,她只觉身上一凉,下意识护住自己,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
四目相对,褚怀霜忽笑起来:又怕了?先前怎么就敢对为师那般放肆?……游倾卓咬着唇不说话。
褚怀霜伸手去捞她,很轻易地将她捞入怀里。
要不要喝些酒,壮壮胆?褚怀霜悠悠道,正好,我们今夜还没有饮合卺酒,大可趁此机会……她的墨发已披散开,有几缕垂在游倾卓脸侧,拂得她痒。
我……我不要喝!游倾卓偏过脸,狠命摇头,一眼便能看见褚怀霜的一切,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哪怕结结巴巴,却还要解释,典籍上说过,饮酒会让人神志不清,怀霜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清醒的时候,会……怎么样。
褚怀霜嗯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喝就不喝了,但你不要怕。
继而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提醒她,你若怕,便不能放松。
至于不放松会发生什么事,你对为师实践过数次,心里总归有数罢,嗯?瞧见她含笑的目光,游倾卓顿时打了个激灵。
乖,为师自有分寸。
褚怀霜柔声安抚完,揽着她,同她一起陷进柔软的褥子里。
章节目录 合籍(三)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二人已经用灵识试过, 换血进行得很顺利。
褚怀霜摩挲着缠上来的龙尾, 感到小道侣的身体正在恢复常温, 而她体内的血则越来越冷, 冷到一定温度, 便不再往下降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竟可以拥有传说中的毓苓血。
怀霜骗人……怀里忽传来游倾卓的呢喃, 怨她道,哪里知道分寸了,还不是和我动手时一样,不知轻重。
随声, 龙尾又缠得紧了些, 似在惩罚。
褚怀霜垂眸,只见自家小道侣那双丹凤眼正凝视自己, 妖化后的眼睫愈发长了,扑闪时像轻羽。
她忍不住伸出手, 想去碰一碰。
却被游倾卓躲开,满脸嫌弃。
小眼神看得褚怀霜扬起唇角, 为何不让我碰?自己想。
游倾卓轻哼一声, 将脸埋在她心口, 疲倦地道,怀霜, 我想泡暖泉。
泷谧提醒过她,换血很疼,且只是她单方面疼, 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方才整整一个时辰,游倾卓的确疼到麻木的地步了,但她早已习惯疼痛,始终藏得很好,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
说话时,她脸上满溢着幸福。
今夜以后,她便是怀霜的人了,谁也无法将她从怀霜身边抢走。
听着小道侣软糯糯的声音,褚怀霜心都要化了,恨不得能马上带她去泡暖泉,将身上的黏腻也洗掉。
只不过,她现在感觉浑身上下都疼,想来应是换血的后遗症,恐怕连抱着小道侣走,都走不稳当。
褚怀霜自然不会让小道侣知道自己疼,于是随口寻了个理由:倾卓啊,良宵之后要补眠,否则对身体不好。
再者,你我又互换了血,更需要休息。
你看如何?说完,她猛然想起之前二人定契的共魂珠。
共魂珠能让她们感应到彼此的生死伤病,按理说她疼,游倾卓应是能感应到的。
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游倾卓要是知道她疼,定不会任性地请她带自己去暖泉。
难不成……其实疼的只是游倾卓一人,她现下只是感应到了疼痛?念及此,褚怀霜忙起身。
她果然能正常走动,一丝疲惫的感觉也无,只是手有些酸。
意识到疼痛全让小道侣承受了,褚怀霜顿时难受起来。
她飞速穿好衣袍,用大氅将小道侣裹住,抱她在怀,匆匆往外走。
游倾卓其实也困了,正要答应她,忽被横抱起,当即怔住。
罢了,我带你去寻暖泉。
褚怀霜柔声,不敢低头看她,心里头跟被刀子剐了一样。
多疼啊!小道侣竟一声不吭,她从前最怕疼了!褚怀霜越想,越恨邪修。
小道侣若是已经不怕疼了,只能说明她从前遭遇过的事,比现在还要疼千百倍。
她走出静室时,游倾卓已经收了妖身,从成年妖族变回少女,缩在褚怀霜怀里,看着惹人怜爱。
泷谧一直守在外头,见二人出来,忙问:如何了?很顺利。
褚怀霜道,我带倾卓去洗浴,再给她弄些吃食补补。
也好。
泷谧松了口气,目送二人离开扶伤殿。
掌门居里自然有沐浴之处,但褚怀霜念着刚才自己没掌握好力道,怕泡澡会让小道侣感染,遂将她放到流动的温水附近,为她擦拭身体。
还疼不疼?一会儿我去给你找‘封觉丸’。
褚怀霜拧布时,问道。
游倾卓自然不知她问的是换血后遗症,呆了呆,红着脸摇头,不疼。
方才我在跟怀霜开玩笑呢,怀霜不要当真,你已比我细心多了。
听得褚怀霜一头雾水,想了想,觉得小道侣还是要瞒自己,忙接过她的话道:我再细心,也考虑不到这一点上。
实不相瞒,我能感应到你在疼,疼了要和我说,我有丹药能封住痛觉,或者……或者我们问问掌门夫人,总归有办法的。
游倾卓惊愕地看她,心想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跟长辈讲,但见褚怀霜十分诚恳,又念着掌门与白狼夫人都待自己亲近,她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应道:那……怀霜一会儿要带我去见掌门夫人吗?已经很晚了,掌门和掌门夫人该歇下了吧?今晚不会。
褚怀霜施了个除水咒,给她披好衣服,再挽起乌发,束成一股,倾卓若想,我便带你去见她们。
游倾卓倒是想见见白狼夫人,将毓苓血的用法说与她听,便应了。
-二人离开沐浴之处,已是亥时。
走了片刻,只见掌门大殿里灯火通明,护卫弟子们也在兢兢业业地巡逻。
褚怀霜就这样横抱着小道侣,衣袂翩飞,在护卫弟子的注视下,大步走上台阶。
大殿内的二人刚议完事,气氛正紧张,如同绷着的弦。
褚怀霜推门入内,还以这种样子带着游倾卓,差点把二人吓一跳。
绒绒,你道侣怎么了?!啊?掌门愕然,丢下手里卷宗,迎过去。
一走近,她见游倾卓面色很差,精神也不怎么好,顿时担心起来,不等褚怀霜答,又问:这大半夜的,又是你们的头一晚,你不带道侣困觉,来这里干什么?怕褚怀霜挨骂,游倾卓忙道:回掌门,是怀霜感应到我疼,又不知该怎么办,这才带我来找您与掌门夫人的。
换血之法不外传,掌门二人虽知道她们已换了血,却不会往那方面想,听游倾卓这么一说,白狼夫人顿时将脸一放。
快送倾卓回去休息。
白狼夫人沉声道,送完再回来,为娘有话要单独对你讲。
可、可倾卓现在疼啊!褚怀霜急了,娘,为什么换血只让一个人疼?能不能让我帮倾卓承担?她没注意到游倾卓眸光微变,片刻,只听白狼夫人问:你是说……换血以后只有倾卓会感到疼痛,可是如此?褚怀霜点头。
去寻泷谧问问罢。
白狼夫人道,她是赤龙族人,又得了泷诏的传承,应当知道要怎么办。
褚怀霜一怔,旋即有些尴尬。
泷谧一直在扶伤殿外守着,是离她们最近的人,也是她们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可她却舍近求远,抱着小道侣绕了个大圈子,期间完全没想到,还可以求助于此人。
到底还是关系不熟罢……掌门在一旁轻咳一声,坐回原处,让褚怀霜放下怀中人,到她那里去。
褚怀霜知道她要给自己把脉,忙安置好游倾卓,听话地走过去坐下,伸出手。
绒绒的手很凉啊。
掌门边把脉边道,唔……血液的确变了,这便是‘毓苓血’吗?你可有感觉不适?暂时没有。
褚怀霜摇头。
掌门把脉时,白狼夫人也在探看游倾卓的体内情况。
来都来了,索性彻底检查一遍,也好心安。
探不出什么了。
探罢,白狼夫人揉了揉游倾卓的头发,莫怕,我们会护好你和游氏夫妇。
游倾卓低低地应了一声,盯着她的右手看。
这只手常年被白狼夫人藏在衣袖内,表面看着与寻常手臂无异,但只要分神期及以上的修士探入灵识,便能发现内中的经脉断得一干二净,几乎是被粉碎了。
注意到她的目光,白狼夫人笑道:是绒绒将我伤臂的事告诉你了么?游倾卓点头,抚上储物镯,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玉瓶。
这些血是我自己要赠您的,请您务必收下!她递上玉瓶,郑重道,用血混合促进经脉恢复的药液,每日辰时浸泡伤臂……她言简意赅地讲述起毓苓血的用法,发现白狼夫人有些失神,忙顿住话,投去困惑的目光,掌门夫人?只见白狼夫人肃容接过玉瓶,收在储物玉佩里,忽向游倾卓行礼。
多谢你,倾卓小友。
不可!您万万不可这样!见她还要跪自己,游倾卓大惊,慌忙去搀扶,我和怀霜合籍,理应先带聘礼来提亲,如今已经委屈了怀霜,和我这刚刚筑基的小妖合籍,您就当这瓶血是我的聘礼……她情绪一激动,只觉周身痛楚突然加剧,话未说完便痛哼半声,咬牙继续央求:您不要这样……求您了……疼痛冲击意识时,游倾卓模模糊糊想起上辈子听过的一些战况。
——那些正道修士,居然还在垂死挣扎!——可不是,连白狼夫人单素心都舍身炼铸困妖柱,恐怕他们是想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吧!——拼命有何用!有‘毓苓血’在,不管他们牺牲多少人,也绝对不可能动摇我们的根基!如果邪修们没有得到她,白狼夫人当年也不会道消身殒。
这亦是她的罪,重来一世,哪怕无人责怪她,她亦要为此赎罪。
见她面色苍白,唇也失色,白狼夫人赶紧唤褚怀霜过来,让她先带游倾卓回去早些歇下。
觊觎‘毓苓血’的邪修除尽前,我不会用此血,不然便会让他们生疑。
二人临走时,白狼夫人对游倾卓道,你好好歇息,争取早日恢复,早日继续修炼。
游倾卓现下的境界,只是筑基期,修真界内最低的境界之一。
不管她要复家仇,又或继承赤龙族,这样的境界是远远不够的。
-褚怀霜今晚完全没心思歇息。
回到扶伤殿以后,她马上向泷谧问了缓解换血疼痛的方法,游倾卓在寝殿休息,她则转去炼丹殿抓药,不一会儿就守着药罐与丹鼎,一边煎药,一边炼丹。
她的灵识是大乘境界,同时控制加热二十个容器的丹火都不成问题。
待到天光破晓,药膏与丹丸都制好了。
带着两种药回到寝殿,褚怀霜坐在床沿,唤醒游倾卓,趁她还睡眼惺忪时,利索地取出几丸灵丹,放在自己口中,搂过游倾卓,喂给她,以防她怕苦吐出来。
药味苦得游倾卓皱紧了眉,却被褚怀霜堵着,唔唔反抗一阵子,就乖乖地将灵丹全部咽下。
褚怀霜也被苦得不行,药一喂完,她立即偏过脸吐舌头,浑身筛糠似的打颤,还不忘去解游倾卓的衣带,准备给她抹药。
等游倾卓彻底清醒时,感觉身上黏糊糊的,一摸,满手药膏,口中则苦得舌头都木了,皱眉睁开眼,只见褚怀霜拎了食盒进来,弯着眸子朝她笑:早安,倾卓。
章节目录 入学怀霜好早。
游倾卓感觉药膏都有些干了, 说明褚怀霜早早地就给她抹了药, 起码是一个时辰前。
先用早饭, 待会儿我给你擦洗身子。
褚怀霜打开食盒, 将八宝粥和枣糕拿出, 又取出好些富含灵力的小菜,摆在一张小桌上, 放到她面前。
见她好奇地盯着食盒内的一只小罐子,褚怀霜便把小罐子递过去,这是姑姑做的肉酱,要尝尝么?游倾卓正要接, 突然想起这一世刚修炼时遇见的妖蛇, 又想到泷谧是鼎炉饲养者,再看小罐子时, 神情立即变了。
是什么肉做的?她小心翼翼地问。
褚怀霜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道:蛇肉罢?游倾卓:……也可能是其他野物的肉, 我今日就去问仔细。
发现她脸色不好看,褚怀霜忙收回小罐子, 倾卓是不是不喜欢蛇肉?游倾卓点点头。
蛇与龙在上古时期也算同源, 她自从得知自己是赤龙族后, 就对蛇肉开始排斥了。
不过,她却不排斥生食蛇的内丹, 也说不出为什么。
这两种想法,着实是很矛盾的。
姑姑还在山上吗?吃着枣糕,游倾卓问。
还在的。
褚怀霜给她盛粥, 姑姑说独自下山怕招人惦记,便和阿柠一道行动。
等念珉的伤痊愈,阿柠会带她和你爹娘一起下山。
那……姑姑还会回隐居的地方吗?游倾卓又问。
上一世,她只见过泷谧几面,连对方的身份也不知。
这辈子知道泷谧一直都在鸫岭山里隐居,从她漂流到翠竹村开始,就一直在暗中相护,游倾卓到底还是感激她的。
褚怀霜动作一顿,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泷谧粘着千柠不走的模样。
姑姑应该另有打算。
她猜道,也许她会去山下住罢。
泷谧两辈子都在避世,褚怀霜认为她应该对感情一窍不通,故才会缠着自己看上的人,像懵懵懂懂的单纯少女一样。
不管泷谧本人有没有意识到,反正她和寐雾是都看出来了。
回忆起泷谧昨晚对前世的自白,褚怀霜觉得这也算是好事一桩,至少这条龙这辈子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只是不晓得被单方面恋上的千柠作何感想。
用过早饭,游倾卓低头碰了碰身上的药膏,问:怀霜,我要涂多久的药?至少七日。
褚怀霜道,姑姑说,这是因为你的身体会排斥外来血液,内服外敷可让磨合期缩短,不然你会一直疼。
其实还是因为游倾卓的境界不够高,无法通过自身的灵力进行缓和,只能靠外力协助。
游倾卓点了头,再问:每天都由怀霜来涂吗?听出她声音里的期待,褚怀霜笑道:自然。
你是我的小道侣,合该由我照顾你。
说得游倾卓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道:灵丹呢?也由怀霜亲口喂给我吗?丹药应是她睡得迷糊时,被怀霜贴着唇喂来的。
现下怀霜换了她的血,双手都是凉的,捧着她的脸喂药时,她多少还是能感觉到。
褚怀霜笑容一僵。
游倾卓眨着眼,凑近了拖长音:嗯?被她看得心虚,褚怀霜轻咳一声,你若喜欢,我自然会考虑。
我喜欢。
游倾卓弯起丹凤眼,只是希望怀霜能把我叫醒了再喂。
这药太苦了,我要苦到做噩梦的。
说完,她还蹙了蹙眉,做出一副受不了苦药的模样。
褚怀霜没想到这点,也没意识到小道侣在扯谎骗自己,当即连声应下:好,明早我唤你醒来吃药,吃完再歇下。
二人商量妥,褚怀霜准备带游倾卓去洗身子,将她裹进大氅里,端着离开房间,走向浴池。
游倾卓枕在她肩上,捏了捏带着淡淡莲香的大氅,忍不住道:怀霜下回可以用别的东西包我。
这件大氅,上辈子是怀霜的心爱之物,料子也是质地相当好的雪晶绸,昂贵又干净,谁都不让碰。
这辈子,却几次都被怀霜用来裹着她到处走……无妨,拿取方便、用着顺手便是了。
褚怀霜边走边道。
再宝贝的衣服也是衣服,身外之物罢了,远不及她的小道侣。
-纳新大典结束后,新晋弟子们便都成了正式的入门弟子,每日都要去各自宗门的阐幽楼上课。
褚怀霜也是授课长老,待游倾卓恢复得差不多,她早上起来监督完晨练,带游倾卓去炊事殿用过早饭,就御剑送她前往阐幽楼。
哪怕是亲传弟子,也要和其他弟子一起听讲。
因着猜测小道侣也是重生者,阐幽楼恢复课程前,褚怀霜还给她测了测医术方面的理论和实践知识,觉得她没必要再学,便只给她排了鼎修的课业。
游倾卓上辈子专修医术,那时的她一门心思要做医修,加上灵根也不适合修习鼎修的功法,那时的褚怀霜也就从没考虑过让她辅修什么武技。
站在鼎修的侍剑厅外,游倾卓抱着记载功法的课业书,好奇地打量四周。
今日天气很好,秋月中旬的暖阳透过窗棂照进阐幽楼,在地上映出一个个小格子。
此时已临近讲学的时间,鼎修弟子陆陆续续地上楼、入厅,瞧见褚怀霜便打招呼。
褚怀霜应完这些弟子,揉了揉游倾卓的头发,道:为师先去授课了,午时来接你。
外人面前,她们仍以师徒相称。
目送褚怀霜御剑离开,连背影也化作天边一个黑点,游倾卓才走进侍剑厅,正准备找个空位坐下,忽听一道女声唤自己:小倾卓!坐我这边来!游倾卓一怔,抬眸看去,发现竟是念珉。
虽来了丹宗的阐幽楼,可念珉身上却穿着符宗的棋盘纹青衣,笑容灿烂地拍着身边空位。
你不是去符宗了吗?游倾卓走过去坐下,顺口问完,忽然想到上一世的念珉似乎就是符、剑双修。
只不过那时的她是医修,从没与念珉待在一座楼里听过课。
娘亲们让我都学啊!念珉托着腮,叹了口气,发起牢骚,其实我真的不太想学剑,实在太累了……我还是喜欢动符笔和摆阵。
游倾卓想了想自己的经历,试着劝道:我倒觉得具有自保之力,还是挺重要的。
你想,你若只钻研符术,却对战斗一窍不通……她话音未落,只见寐雾走进厅来,手里握着一把木剑,身后还跟着一只盛满木剑的器械桶。
第一堂课,容我先探探你们的底,以便日后的教学。
寐雾挥手放下器械桶,云团似的大尾巴悠然晃了两晃,准备接剑。
她一掌拍在器械桶上,内中的几十把木剑瞬间飞了出去。
吓得在座弟子们纷纷起立,没想到所有的木剑都在他们面前几寸的地方停下,悬浮在半空。
念珉看呆了,却没有拿剑,而是扯了扯游倾卓的衣袖,压着声音激动道:你刚才看清楚没有?这就是御剑术吧?!游倾卓有些走神,闻言才反应过来,边拿剑边应:嗯,应该就是了。
她不知怎的,想起上辈子目睹褚怀霜控制近百把灵力剑,在天穹以睥睨万物的姿态,命它们朝自己落下,如雨一般。
灵力剑穿透她的身体,断了她的经脉,从她的龙角一直龙尾,皆是大小一致的血洞,将她的妖身毁得看不出轮廓……可褚怀霜停止攻击以后,不到盏茶功夫,她的伤便痊愈了。
喂喂,你回神!念珉的声音响在耳旁,将她从那些不好的记忆里拽出来,干嘛突然露出这么痛苦的神情啊?游倾卓咬了咬唇,扯出一丝笑,说谎道:只是忽然想起话本上看到过的剑修了,传说,她可以凭一剑将妖邪除尽。
念珉已经把木剑拿在手里,顺口问:什么话本啊?让你这么有代入感?《剑宗长老饲猫录》。
游倾卓随口报了个书名。
那是云雨楼主人送给褚怀霜的珍藏本,褚怀霜夜里看时,她也跟着看了些。
寐雾的探底内容很简单,只要弟子们用剑全力攻击她即可。
按她的说法,弟子们需要按照座位顺序过来。
第一个过去的弟子生得人高马大,双臂都是肌肉疙瘩,握着剑往寐雾面前一站,看起来好像一掌就能将寐雾打飞。
然而他还没挥出几剑,就被寐雾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双手反剪在背后,疼得直求饶:二长老停手!二长老别——啊啊!轻敌是鼎修大忌啊。
寐雾倒没有为难他,钳住他腕部的手松开,提醒完,看着他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
请你们全力攻击。
听见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寐雾眯起眸子,掂了掂手里的木剑,道,凭你们现在的境界,伤不到我。
她说完,第二名弟子反而更不敢过去了——刚才那名男弟子还在揉着手腕哼唧,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可想而知寐雾出手力道有多大。
游倾卓方才一直在关注寐雾的动作。
她并不熟悉任何武技,却对习武有种发自内心的执着,见没人上前,她便提剑走去。
二长老,我能提前开始探底吗?章节目录 来客寐雾听闻赤龙族的大名已久, 早就想探探游倾卓的战斗天赋了, 闻言爽快地应下, 负剑而立, 摆出一副认真迎战的姿势。
游倾卓正要向她行礼, 忽被人扯住衣袖。
她讶然转头,见是念珉拉住自己, 忍不住笑:怎么啦,不放心我?念珉撇了撇嘴,不再看看二长老的出招方式吗?她们都没到习传音术的境界,故说话时, 侍剑厅内的其他弟子都听得到。
没有那个必要。
游倾卓摇头, 我只管全力出招就好。
闻言,念珉不再多说, 松了手,退回原位, 看她朝寐雾走去。
二人站定,侍剑厅静得出奇。
掂了掂手中剑, 游倾卓轻声道:请二长老赐教。
话音刚落, 不等寐雾回应, 她先发制人,木剑在手中一转一刺, 直逼寐雾的要害!寐雾没有避让,不慌不忙将剑一挑,便用巧劲止住了游倾卓的动作。
余光瞥见游倾卓一掌拍向自己丹田, 她转剑往下一顿,剑首登时敲在还未近身的手背上。
在场的弟子都是普通人,哪怕有练武底子,到底没有经历过实战,看着游倾卓飞速出手,还有不少人窃窃私语。
那位是不是褚长老的道侣啊?怎么感觉她有点……不知深浅。
她真不是赶着挨打吗?这跟挑衅有什么差别?别说了,好好看戏不行?人家可是妖族,是龙呢!我听说妖族大都皮糙肉厚耐打,哪怕是女妖也不例外。
我在数了,看看她能在二长老手底下走几招。
现在几招了?呃……太快了,不是看得很清楚,大概有三招吧?念珉听不下去,恰好她站得靠前,遂扭头冷冷地扫了一圈。
她是忘貘族,眸子也继承了忘貘族独有的深紫色,妖异极了,看谁谁噤声。
游倾卓与寐雾的切磋根本算不上精彩,至少旁观者看来,游倾卓始终落在下风,狼狈不堪,一身玄色的丹宗弟子服也添了许多褶皱,全是被寐雾的掌风或剑风波及所致。
但围观的弟子们越看越觉困惑:怎么这龙妖还没败下阵来?真这么抗打?侍剑厅开阔,她们从厅中央一路打到门口,不知不觉半刻钟过去,也没见分出胜负。
围观的弟子们起先都表露不屑,随着时间推移,已有不少人看呆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在二长老的攻势下挣脱。
那、那条龙倒是有点难缠啊!方才还低声暗讽游倾卓的人,此时已有些动摇了,又不想夸,遂找了个不大好的词,勉勉强强道。
岂止难缠!她的耐力也太好了吧!另一人嘀咕,简直是越挫越勇……游倾卓渐渐有了进攻与防守的思路,见寐雾始终对自己微笑示意,一直都没有出狠招,她心里隐约有所明白对方的用意,遂没有收手,哪怕双臂被力道震得酸痛,也咬着牙卯足劲攻过去。
寐雾这样与她耗着,一来是为了探底,二来则是想让她趁机在其他弟子之中立威。
身份上,游倾卓已是实打实的褚怀霜之妻,未来不管她是否回赤龙族,都要成为掌门夫人,立威自然要从年轻时抓起。
授课时间有限,见游倾卓差不多也到了极限,寐雾忽然发狠,一掌与她对轰,伴随双掌相抵时的一声脆响,生生将游倾卓震飞出去。
就到这里吧,你很不错。
看着游倾卓飞速站稳,呼吸声沉重,望向自己的眸中却含着战意,寐雾收剑赞道,朝念珉使了个眼色,她受了些皮外伤,带她去寻医修上药。
被念珉搀扶着离开侍剑厅,游倾卓擦了擦额上汗珠,按捺下心中的狂喜,忍着疼痛慢慢地走。
她也是能战斗的啊!方才的战斗要是能让怀霜看见,该多好!念珉时不时低头向她手上看,目光在通红的伤痕上停留。
别人或许看不真切,她用紫眸和灵识目睹了二人相斗的全过程,知道游倾卓受的不止皮外伤,还有一些内伤。
不过这些内伤却不是寐雾造成的,而是她自己强行运气,导致经脉和脏器负荷过重,有所损伤。
我说,小倾卓。
她忍不住劝,日子还很长,你可别这么早就拼命啊!怀霜姨母见了你的伤,肯定会生气,你信不信?游倾卓笑道:不怕,我愈合能力强。
说罢,她忽想起自己几日前才和褚怀霜换过血,如今身上已经没有愈伤能力惊人的毓苓血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啊……瞅见她笑着笑着,突然僵住表情,念珉困惑地歪了歪脑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两晃,喂,你怎么老走神啊?我跟你说,妖族的愈合能力再强,也要两三天,你和怀霜姨母每晚共枕歇息,她肯定看得出来,以后留点心吧!念着这几日褚怀霜无微不至的关怀,游倾卓的笑脸顿时苦下来。
她叹着气,认命地让念珉搀着自己去找医修。
心里却泛起甜味。
不论如何,她已不用独自面对伤痛了。
-褚怀霜只讲了半堂课,便收到掌门传讯,道是忘貘族的长老来了,忙跟另一位长老交接了课,赶往道宗的思过崖。
思过崖上造着玄仁宫的牢狱,犯了大错的弟子与长老,都会被押入牢中反省,严重者还要被放到环境严苛的秘境中,接受劳动惩罚。
褚怀霜刚到,只见崖上站着好些人,除了她的二位娘亲及各宗长老们,还有一位穿黑色祭袍的女妖,披散的墨发长及脚踝,身旁则跟着一名白衣女剑修。
女妖正和掌门寒暄,听到收剑声,转头看向褚怀霜,只看了几眼,便眯起紫幽幽的眼眸,道:一段时日不见,绒绒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多大事,就连本座也难以预料呢。
见过念幽寒前辈!认出她是忘貘族的六长老,褚怀霜忙大步走过去,向她行礼,继而向白衣剑修行礼,余光忽瞥见两名侍奉弟子押着俞梓丰出来。
念幽寒和她道侣从朔方的忘貘族赶到人界,是来处理纳新大典那日的意外,算起辈分,念珉还是她的孙女,孙女远赴人族的仙门学艺,却在纳新大典上遭到人族的暗算,她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小公子便是王族俞家的后人?念幽寒抬眸看去,灵识在俞梓丰身上一扫,哂笑道,他也配?俞梓丰从没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当即火了,朝念幽寒大声嚷道:我再不配,也是俞家堂堂正正的继承人!轮不着你这妖物来……他突然住了口,感到那名白衣剑修的目光如利刃一般剐来,无形的威慑压得他透不过气。
唔,小公子,你还挺看不起我们妖族啊。
念幽寒轻笑,忽朝他弹出一丸白芒,既然看不起妖族,怎么还有脸用赤龙血淬体?身体的秘密被道出,俞梓丰瞪圆了眼。
然而不等他再开口,白芒已没入他眉心。
褚怀霜立在一旁,看着俞梓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多时,他白净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两颊长出细密的赤色鳞片,獠牙与狭长的指甲很快生出,带着骇人的血丝。
这是……妖化!褚怀霜顿时皱紧眉,转向念幽寒,前辈,您确定他淬体用的是赤龙族的血?念幽寒笑道:本座方才已经释放了封在他体内的妖息,自然确定。
不过他淬体用的是普通龙血,而非‘毓苓血’。
妖血淬体,这是修炼的旁门左道之一。
然而若和赤龙族扯上关系,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毕竟赤龙族在十五年前便惨遭族内分裂,俞梓丰要想得到大量赤龙族的血液,只能寄希望于赤龙族剩余的权贵。
掌门与白狼夫人对视一眼,启唇传音商量了片刻,由掌门向念幽寒道:他应是在赤龙族分家家主泷诉的手下做过事,不过我们的人不便出面,能不能麻烦屏仙阁介入调查?念幽寒却看向白衣剑修,这你得问阿绫了。
阿绫是屏仙阁的现任副阁主,她若答应,就相当于阁主的意思。
白衣剑修嗨了一声:多大点事!不过褚掌门你也晓得,我们屏仙阁是做生意的……四人商量委托费时,褚怀霜走到俞梓丰面前,与他对视。
夏森还和你有讯息往来么?她问。
俞梓丰呸地往地上吐了口血,冷笑:褚长老轻而易举就能查到的事,何必问我?你莫要被邪修蛊惑了。
褚怀霜平静道,夏森是自己离开了嘉武城,在我们拿着证据去追究她犯下的罪行前,她已走了。
含血喷人!俞梓丰厉声,将指骨握得咔咔作响,她清清白白一个姑娘,五年来勤勉修炼,我全都看在眼里,分明是你们逼走了她!证据?爬到你们这个位置上的人,随时都可以给她捏造罪名!见他双目通红,似是将要入魔,褚怀霜叹了口气,不再多与他废话,起身吩咐侍奉弟子,押他回牢狱。
一路上,俞梓丰仍在谩骂,一名侍奉弟子实在听不下去,索性施了个昏睡咒,让他安静。
褚怀霜回到四人身边,只听念幽寒啧了一声:这小子未免也太不辨是非了。
不过,依照泷诉的性格,倒的确喜欢役使这样的小蠢货。
谈完正事,念幽寒提出要去见念珉。
她们远道而来,本也是为着念珉来的。
褚怀霜正好想回阐幽楼看游倾卓,便主动给她与她道侣带路。
白衣剑修一直待后辈亲切。
前去阐幽楼的途中,她问了褚怀霜一路,得知褚怀霜几天前才举行过合籍大典,顿时大吃一惊:绒绒居然合籍了?!褚掌门也不通知我们一声!褚怀霜有些拘谨地点点头,因着我与她只行了三拜之礼,大宴宾客反而不合礼数……白衣剑修一愣,和念幽寒对视一眼,更觉奇怪:那孩子是何人?合籍可是大事,办得这么静悄悄,不太合你们褚氏的传统。
莫非是那孩子要求的?褚怀霜咬了咬唇,不知该不该和二位前辈介绍自己的小道侣。
好在念幽寒给她解了围,搂着白衣剑修道:算啦,阿绫。
绒绒如今也是只大白狼了,这些家事我们不好多问,听听便是了。
白衣剑修立即住了口,想了想,本打算送点贺礼给褚怀霜,但她们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什么适合送出手的礼物。
这样吧,绒绒。
她不好意思地道,你问问你的小道侣,想不想要妖族铸的鼎剑。
她是你的亲传弟子,又打算医、剑双修,没有趁手兵器可不行。
褚怀霜心中一喜,忙代游倾卓谢过白衣剑修。
白衣剑修为人爽快,马上唤出一块空白灵笺,留下自己的一缕灵力,递给褚怀霜,把它给你的小道侣,让她将铸剑的要求记入灵笺……哎,她应该会用灵笺吧?等褚怀霜小心翼翼地收好灵笺,三人已到了丹宗的阐幽楼顶。
现下还未放课,请二位前辈静候片刻。
褚怀霜下了剑,边引着二人朝学堂走,边笑道。
她突然笑不出来了,视线之中,念珉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游倾卓,在侍剑厅外慢慢地走。
反应过来时,褚怀霜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到了游倾卓面前,伸手捞过她,不由分说捉住她的手腕,把起脉。
你受伤了?挽起游倾卓的衣袖,看着一圈圈缠紧的药布,褚怀霜面色顿沉,内外伤都有,内伤还颇严重,是谁伤了你?她全然不觉自己的声音冷了下来,冻得火灵根的念珉都打了个寒颤。
见二位长辈站在褚怀霜身后不远处,念珉赶紧跑到她们身旁,远离降温地带。
没有!游倾卓赶紧解释,是我不当心,弄、弄伤了自己……褚怀霜的发丝垂在她脸颊上,轻轻拂着,蹭得她有些舒服,话说到一半就眯起了眼。
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褚怀霜揽她入怀,直接施了个治愈术,印在她受了内伤的地方,瞬息将损伤的脏器与经脉修复完毕。
咳咳……游倾卓喉中一腥,忍不住掩口咳出淤血。
慢慢学,时间还来得及。
褚怀霜为她擦去唇边血,心疼道,那么心急做什么?你若伤着了,为师……为师心里难受。
我知错了,师父。
游倾卓垂眸,忽环上她的颈子,放柔声音向她道歉,师父不恼……褚怀霜轻哼一声,虽仍板着脸,心里到底还是原谅她了。
章节目录 接她给小道侣处理完伤势, 褚怀霜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两位前辈, 慌忙转头, 红着脸道:她便是我的合籍道侣, 名唤游倾卓。
和白衣剑修相视一眼, 念幽寒揉了揉念珉的头发,让她先回侍剑厅, 而后饶有兴趣地打量游倾卓。
游倾卓早就注意到了二人,却并不认得这二位前辈,只是根据忘貘族特有的紫眸,以及念珉方才的反应, 猜测穿黑色祭袍的女妖应是来给俞梓丰定罪的长老, 见状,故意往褚怀霜怀里挨了挨, 怯生生地问:师父,这两位前辈是……?一位是忘貘族的六长老, 念幽寒前辈。
褚怀霜为她介绍,另一位是屏仙阁的副阁主, 南绫前辈。
念前辈好, 南前辈好。
游倾卓马上露出笑容, 乖乖地唤道,双手挽着褚怀霜的胳膊, 大大方方地与二人对视。
赤龙族?用灵识在游倾卓身上一探,念幽寒眯起紫眸,扯了扯白衣剑修的袖子, 和她传音道,阿绫,怪不得褚掌门要打探泷诉的消息。
我听闻赤龙族前族长泷诏还有个女儿,十几年不知下落,难不成就是这位小姑娘?白衣剑修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用灵识探了探游倾卓的灵根与境界,却没有接话,只是对褚怀霜道:绒绒啊,把我刚才给你的灵笺拿出来。
褚怀霜心中一惊,忙取出灵笺递过去。
白衣剑修接过灵笺,朝游倾卓招招手,笑道:过来。
这灵笺,我本来打算让绒绒转交给你,既然你在,就不多此一举了,当做见面礼吧。
说话时,她伸手在灵笺上一挥,灵笺顿时泛起白光,不一会儿又黯淡下去。
游倾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接过灵笺,困惑道:前辈这是……探入灵识,挑一把灵剑先凑合着用。
白衣剑修道,你现在境界还低,等你突破灵寂、金丹两个大境界,结出内丹的时候,再和绒绒说一声,让她通知我,我找器修给你铸新的剑。
怕她拒绝,白衣剑修还向褚怀霜使了个眼色。
褚怀霜心领神会,劝游倾卓道:你挑罢,这是南前辈的一片心意。
倾卓谢过前辈!没想到会被赠剑,游倾卓又惊又喜,道完谢还行了大礼,这才去挑剑。
褚怀霜站在她身旁,悄悄将灵识探入灵笺,在白衣剑修列出的每把灵剑上迅速扫过,心里不由得感叹起来。
南前辈对待委托费从来都是狮子大开口,但出手赠礼却很阔绰。
这些剑皆是上品灵器,剑身上也铭刻了高阶的辅助符文,随便拿一把去拍卖会,都能拍出万枚灵石的高价。
游倾卓飞快地浏览一遍,挑中了一柄刻有赤色莲纹的灵剑。
她确定灵剑的瞬间,灵笺消失无踪。
待她讶然抬眸时,白衣剑修的手里已多出一把灵剑,正是她刚才选的嘲风剑。
‘嘲风’是上古龙族的九子之一,象征吉祥。
白衣剑修取出与之相配的剑鞘,盛好嘲风剑,郑重地交到游倾卓手里,愿你与绒绒一世安好。
又询问了些关于游倾卓的事,念幽寒和白衣剑修便告辞了。
游倾卓捧着嘲风剑,摩挲剑格处的莲纹,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笑。
这是她两辈子得到的第一把武器,虽不是褚怀霜相赠,却也让她爱不释手。
不过爱抚一阵后,她就将剑给了褚怀霜,解释道:这剑太贵重,怀霜先为我保管吧。
等我练熟了剑诀,再向怀霜要回它。
她能辨出嘲风剑是上品灵器。
为了防止被其他弟子眼红,她暂时还是不要将如此至宝带在身边比较好。
正好褚怀霜也心有此意,便将嘲风剑接过,却没有放进自己的储物玉佩里,而是取出游倾卓相赠的鱼鳞赤玉,我将它和你的玉佩放在一起,以后一起还给你罢。
游倾卓弯了弯眼睛,都依怀霜。
听见放课的钟声响起,她下意识问褚怀霜:怀霜不是要讲课吗?怎么……还有空来看我?她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方才要主动站出来,那么早就接受探底。
不然,怀霜定能看到她战斗时的模样。
她想给怀霜一个惊喜,谁知竟就这样错过了。
念前辈二人远道而来,我自然得去接待。
褚怀霜说完,见她莫名露出悔恨的表情,话锋一转,怎么,是不是我来得太突然,让你没时间处理伤势?上辈子的游倾卓便是喜欢躲起来疗伤的性子,褚怀霜就怕她再这样。
游倾卓在习剑方面的天赋越好,她越担心,生怕这孩子发起狠来修炼不知轻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游倾卓刚才去找医修上药时,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冷不防被揭穿道出,她顿时呆住了,望着褚怀霜严肃的神情,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寐雾长老并非医修,训练时的要求十分严格。
褚怀霜沉声道,你若磕碰弄伤了倒也罢,再像今天这样损伤经脉与脏器……旁边经过几名去小解的弟子,频频朝这里看,褚怀霜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严厉的目光紧盯游倾卓。
游倾卓虽与她生活了近十年,却还是怕她动怒的模样,一声不吭地垂下眸。
乖,不许弄伤自己。
褚怀霜叹了口气,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提醒,你已经没有血了,受了伤必须告诉我,记住没有?游倾卓自然知道她指的是毓苓血,忙接过话:倾卓记住了。
钟声再次响起,目送小道侣回到侍剑厅,褚怀霜思忖再三,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寐雾提一声,让她代自己关照一下小道侣,别让这小蠢货逞能。
放养式教育是上辈子的事,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让小道侣习惯独自胡来了。
-一日的课听下来,傍晚放课后,游倾卓和念珉在落剑平台上候着,吃着长老赏的零食,边闲聊,边等各自的师父来接。
我最讨厌被人族拿种族差异在背后指指点点!提及今日的所见所闻,念珉愤愤道,妖怎么了?还不是从小修炼到大的!一路摸爬滚打,也不见得比他们高贵多少啊!游倾卓无奈,只能拍着她的背,安抚道:也许他们是不待见我们的身份吧?毕竟……你我都不是普通的妖族。
念珉轻哼一声,捏着肉干一顿大嚼,鼓起腮帮子嘟哝:那他们可能更不知道,身份越高,日子越苦……我自记事起,就被两位娘亲督促着背符咒,学画阵,一天画几十几百个阵,还要读古籍练习瞳术,不然我哪能知道那么多!吃完手里的肉干,她唤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擦完手,问游倾卓:小倾卓,你在凡人身边……不,在翠竹村的这些年,生活得怎样啊?会不会很有意思?我听千柠姨母说,这个村子里的人过的生活很朴素,打鱼、做饭、种地,他们应该不会学法术吧?问得游倾卓怔了怔,嗯……她却不知该怎么描述自己未拜入仙门之前的生活。
念珉所说的那些事,她幼时自然都做过,游父游母虽是从城里来的人,定居于此,亦是为了与仙山近一些,但凡人会做的事,他们每日也都在做。
然而那些朴素又幸福的记忆……都是过去了。
七年还是八年,她已不记得将它们刻意遗忘多久。
说了一串话,却只得到一个嗯字,念珉困惑地眨眨眼,也跟着嗯?了一声。
……三言两语说不完,不如这样,你我抽空去山下的村镇上转转,多和凡人接触接触。
沉默片刻,游倾卓才道,你觉得呢?念珉立即弯起眼,好啊!我还想去倚淳真人的酒坊看看,兴许能蹭些酒喝!二人又等了不久,只见一道剑光从天边渐渐靠近。
游倾卓立即从地上站起,欣喜地顾盼。
然而来的却是念珉的师父李道渊。
此时天色已开始暗了,浅青衣与白衣在余晖中辨不真切。
游倾卓眼里期待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等李道渊控制灵剑靠近落剑平台,她定了定神,拉起还在托腮发呆的念珉,轻声提醒她:李长老来啦。
不知怎的,她感到心里涌起一阵失落,不由得想起上辈子刚到玄仁宫时,好像也是如此——那时的怀霜压根不会带亲传弟子,起初的时候,都是授完课就自顾自去山下酒肆了,将她一个人晾在阐幽楼的落剑平台上。
后来还是寐雾巡视时,发现她还没回去,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哭,带着她去酒肆,揪出褚怀霜骂了一顿,才让褚怀霜勉强养成每日接她回长老居的习惯。
李道渊恭敬地看着念珉踏上灵剑,朝游倾卓笑道:游小友是在等褚长老?游倾卓咬着唇,默默点头。
我方才在路上见到褚长老了。
李道渊道,你莫急,褚长老她只是……咳咳,罢了,我不便说,被她知道,要遭一顿打的!你再等等罢,她很快就到,不会用太久。
说罢,他叮嘱念珉拽紧自己的衣袖,御剑离去,转瞬消失在天际。
游倾卓听得一头雾水,望着连飞鸟的影子也不见的天穹,有些失望地坐下。
她只晓得,怀霜不可能再去酒肆了,却不知,还有什么事能让怀霜不惜忘了接她也要先做。
又过了半刻钟,褚怀霜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朝她伸出手,笑道:倾卓,我们回去了。
继而轻咳一声,尴尬地解释:我方才在炊事殿试着煲鱼汤,谁知……似乎没掌握好火候,焦了,险些烧了柴房……灭火耽误了些时辰,这才来迟。
嗅到她衣服上的鱼腥气和焦臭味,游倾卓哭笑不得,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恼,盯着她伸出的手看了片刻,也伸过手——在褚怀霜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猝不及防挨了打,褚怀霜被拍懵了,傻愣愣地看小道侣。
你来迟了,我很生气。
游倾卓委屈地说完,低头往她怀里撞,声音闷在她心口,走吧,我们回去,怀霜。
章节目录 探梦晚饭过后, 褚怀霜还是不大放心, 又带游倾卓去了炼丹殿。
坐下罢, 用你在课堂上运气的方式调息。
褚怀霜拿过两个蒲团, 垫在地上, 自己先盘膝坐下。
游倾卓知道她要做什么,端坐在蒲团上, 抬起双臂,立掌后闭上眼。
褚怀霜没有马上和她对掌,静坐着观察片刻。
但见游倾卓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她才将双掌贴过去。
鼎修的狠劲有了, 只是错了方向, 以后不可这样。
感受完灵力走向,褚怀霜评价道, 说完便引着已有紊乱趋势的灵力,让它们慢慢绕着游倾卓的经脉走。
二人的性格大不相同, 控制灵力的走势也不同。
褚怀霜已过了逍遥而不羁的年纪,凡事只求一个稳字, 灵力由她牵引时, 游倾卓只觉流动的速度慢极了, 但这种慢又不是让人心焦的慢,反倒能让焦躁的情绪渐渐缓下来。
手把手示范了五遍, 褚怀霜才收回手,睁开眼见游倾卓已力竭,为她擦了擦额上细汗, 道:今日起,入睡前同我一起诵静心诀。
我晓得你急着找泷诉算账,但心若不静,修炼更容易走岔子,你这一辈子也不全是为了仇恨而活。
游倾卓低低地嗯了一声,顺口接过话:我还要为怀霜而活呢!怀霜最重要了……唔,和爹娘、姑姑一样重要。
褚怀霜一怔,旋即朝她脑袋上轻轻一拍,贫嘴!心里却泛起涟漪,思绪难以平息。
和这小滑头待久了,她总辨不出对方究竟是上一世的游倾卓,还是这一世的游倾卓。
若她的倾卓也是重生者,未必会对她有这种和善的态度罢?毕竟,当年对倾卓冷冷淡淡、不多过问的人,是她,后来四处追杀倾卓的人,也是她,最终将倾卓毙命的人,还是她。
褚怀霜暂时只能当游倾卓还没恢复记忆,还是一副未经历世事的性子,只是偶尔会通过梦境,稍微记起一点前尘往事。
她走神时,目光还落在面前的小道侣身上。
游倾卓抱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她,忽问:怀霜,你心里的我,在什么位置上?这个问题,她上辈子就想问了,还故意将之放在花烛夜时问,谁知后来就发生了意外,将她们生生拆散。
位置?褚怀霜从未想过这种事,愣了愣,又想了想自己在话本里看过的情语,脱口而出,你在我心里独占一席。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位置?说完这话,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忙遮着开始发烫的脸起身。
游倾卓呆住了。
褚怀霜已转到屏风后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寻药物,她眼前却好似还晃着方才的那个笑脸。
笑容有些勉强,颊上微微泛出粉色,像熟透了的桃子。
待回过神,游倾卓一声不吭地大步走过去。
褚怀霜刚找出药瓶,还未转身,便被人从后方环住。
下一瞬,她的耳朵没入一处温热里。
游倾卓嚼了两下才移开脸,拥得更紧,扑闪着眼睫,蹭了蹭褚怀霜,从她手里接过险些滑出来的药瓶。
怀霜的话,我会好好记着的。
她退后两步,笑着说完,便拿着药瓶转到屏风外,留给褚怀霜时间冷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游倾卓习剑比其他弟子都快,进步肉眼可见。
自从游倾卓第一天上课之后,褚怀霜便给她定了一系列的修炼计划。
白日里,她送游倾卓去阐幽楼习剑练武,入夜则亲自督促游倾卓吐息纳气,还炼丹调药液为她巩固境界。
褚怀霜特意向泷谧问了个清楚,知道换过血的游倾卓虽还是龙妖之身,但体质较先前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故连就寝时也是假寐,实则始终把灵识外放,时时刻刻留意游倾卓的灵力流动情况。
泷谧的伪装早就被游倾卓自己撤了,毕竟她已在纳新大典上现过妖身,如今她和褚怀霜合籍的消息也传遍了整座鸫岭山,谁都知道她是赤龙族,她自然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这天夜里,褚怀霜趁游倾卓去沐浴,独自留在房中,盘膝而坐,眯着眼小憩。
谁知,她一觉醒来已是后半夜。
褚怀霜打着哈欠,一低头,只见明日还有晨练的游倾卓正卧在身边,双臂环紧她的身子,呼吸声已沉,头上不知何时生出的龙角还戳着她,将她的袍子都戳得凹了一个小洞。
如今已是秋月中旬,入夜天凉。
褚怀霜方才小憩了两个时辰,现下已无睡意,见状便仰倒下去,将小道侣摆正,揉了揉那对龙角,伸手一捞,捞到一条凉丝丝的龙尾,大概猜到她正在做什么梦,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的倾卓正在一天天长大。
搂过小道侣,褚怀霜心里已有了决定。
等倾卓再长大些,一点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她便把自己也是重生者的身份道出,任倾卓处置。
褚怀霜将龙尾在掌心捻了捻,感觉小道侣正在朝怀里拱,神情看着却有些痛苦,忍不住托住她的后脑勺,闭上眼,让灵识慢慢沉入她的识海。
对修真者而言,噩梦做多了,便容易滋生心魔。
倘若小道侣在做噩梦,她得尽快带她出来。
哪怕已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当灵识彻底进入游倾卓的识海,窥探她的噩梦时,褚怀霜依旧大吃一惊。
眼前是一座池子,一片鲜红映在她眼中。
一条赤龙正浸在这片鲜红中央,紧闭双眼,安静地像是在沉睡。
它的身上缠满锁链,却不是单纯缠着,而是从它的皮肉里穿出。
倾——!褚怀霜看得心惊,只道出半声,便觉声音哽在喉中。
先前游倾卓走问心路时,她并未看到惨烈至此的情景。
她没有立即过去见游倾卓,咬着牙站在原地,继续往下看。
要想带游倾卓离开噩梦,她须得弄清这是个什么样的心结。
但见池边白光一闪,两名妖族出现,一名是蛇妖,另一名则是鲤鱼精。
二妖押着一位修士,直接跳入池中。
血果然不够了,看样子还是得逼她出去狩猎,省得我们特意过来送活食。
蛇妖踩着浅浅一层鲜红,边说,边猛地扯动锁链。
赤龙啸叫一声,生生疼醒过来,睁开眸子,目光麻木地盯着二妖。
我不会离开这里……赤龙口吐人言,赫然是游倾卓的声音,我不能杀生,我答应过……怀霜……嗤,不杀生?鲤鱼精大笑,小姑娘,你可能还不知道自己的体质,不吃活食,你的血就只能放出这些,放完血,你就会死掉。
他朝蛇妖使了个眼色,蛇妖立即将手里的修士掼在地上。
那修士应是被下了浅眠咒,一沾地就醒了,缩着身子,疼得倒抽凉气。
将才苏醒的修士提到游倾卓眼前,蛇妖在掌心结起咒,一点点靠近。
别怕,乖乖地。
蛇妖柔声,将手里的咒印在游倾卓眉心,是不是在怕?放开胆子,有个第一次,以后就不会怕了。
褚怀霜心里一沉,只见原本还无比虚弱的赤龙突然睁大了眼,在咒印的影响下,慢慢凑近地上的修士。
意识到自己将要遭遇什么,那修士慌忙挣扎起来,试图挣脱捆住自己的灵力绳。
不要!不要吃我——!修士声嘶力竭。
然而她越挣扎,赤龙眼里的狠色越盛,只是短短几息间,赤龙张开巨口,将修士衔住,囫囵吞了下去。
褚怀霜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等鲤鱼精和蛇妖一走,她立即掠过去,伸手唤出灵剑,只听铮铮两声,拴住赤龙的锁链寸断。
倾卓!倾卓!!她环抱住赤龙的腹部,往上推着还未完全落入胃里的修士,不停地唤小道侣的名字,泪水夺眶而出,乖,不要咽!不要!乖……若她没有猜错,这应是游倾卓上辈子化妖后,在邪修驻地的第一次进食。
有了第一次,哪怕是被邪修的咒控制着进食,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再后来,慢慢地演变成吞噬整座城的修士。
现下是在梦里,褚怀霜闻不到血腥气,但她能看到游倾卓的伤口还在淌血,将她的白衣染红。
目睹小道侣这副痛苦的模样,她心如刀绞。
幸好她今夜无心睡眠,这才得以探看小道侣的梦境,不然……不然,她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小道侣在离开她以后,都遭遇了些什么,又是怎样一点点地堕为人人唾弃的邪修、恶龙。
约莫是听见了她的呼唤声,赤龙忽张开口,将闷得昏厥过去的修士吐在地上。
怀霜……?余光看了褚怀霜一眼,她喃喃,疲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硕大的龙身轰然倒在一地鲜红里,很快变回人形。
褚怀霜连忙蹲下去,将她捞起来揽进怀里,让她与自己脸贴脸。
没事了,没事了……她反复用这三字哄道,眼泪止不住地掉在游倾卓脸上。
我身上有血……我脏……怀霜……游倾卓稍稍恢复了些神志,试图挪开,却被她拥得更紧。
你不脏的……你怎会脏?褚怀霜泣不成声,是我不好,我没能护住你时,让你、让你……她说话时,不忘在手中结咒,开始瓦解这个噩梦。
没想到她会进到自己的梦里,且还看到了方才的事,游倾卓暗叹一声,不再多说,只是靠在她肩头,安静地看着梦境消散。
的确已经没事了,这是她上辈子经历的事,这辈子有怀霜在,她定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待噩梦彻彻底底散去,二人相拥而枕,四目相对。
看着褚怀霜眼角还有泪,游倾卓心里隐隐作痛,伸手为她拭去。
我时常做这样的梦,怀霜。
她和平常一样,寻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反倒柔声安慰起褚怀霜,怀霜不要难过了,乖,听话。
章节目录 晨练听了小道侣的话, 褚怀霜心里更加难受。
那绝不是梦。
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
但她又更希望现在的小道侣将这些事当成噩梦一场, 遂含笑接过话:我知晓了。
不过倾卓, 你莫要忘记之前同我许过的承诺。
游倾卓一怔, 仔细想了想, 一时却记不起哪个承诺与梦有关,小声问:是哪个承诺?褚怀霜:……见她变了脸色, 游倾卓怕她以为自己是真忘了,忙解释:我和怀霜许过的承诺太多了,不知怀霜指的是哪一个?经她提醒,褚怀霜心想也是, 自从小道侣拜入玄仁宫, 许下的承诺不止三五个,方才她也没有提示什么, 于是道:你若想起一些具体的事,无论这辈子有没有经历过, 千万要告诉我——便是这个承诺。
看着游倾卓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褚怀霜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龙角, 你啊, 不要总把不好的事情憋在心里。
瞥见一双手又要往自己颈上环, 褚怀霜不动声色地躲开,伸手揪住那条还在晃悠的龙尾, 顺势轻拍一掌,将正要向自己撒娇的小道侣圈进怀中。
现在先睡觉。
游倾卓枕在柔软里,闻言闷声道:怀霜身上好冷……她原先最喜抱着怀霜入睡, 可怀霜自从与她换了血,体温便一直很低,除非现出妖身,怀抱才像先前一样温暖。
褚怀霜没有说话,但游倾卓能感到她的体温在一点点升高。
不多时,一股柔软而蓬松的大尾巴盖了过来,将她的双足裹住。
睡。
说罢,褚怀霜先闭了眼睛。
她的眼眶里还含着泪,一闭眼,泪便淌下来,自己却没有觉察到。
游倾卓与她贴得太紧,一时没法抬头,只是听得她的心跳声十分不安,辨不出是慌乱,还是悲伤。
揉了揉暖和的狼尾巴,游倾卓收起妖身,安安静静地合上眼。
-次日清晨,褚怀霜睁开眼,发现时辰已晚,连忙去晃身旁酣睡的小道侣。
倾卓,倾卓。
她晃了两下,见游倾卓连眼皮都不动,只是抱着她的大尾巴蜷缩起来,一副要赖床的模样,叹了口气,捞过榻边柜子上的丹宗弟子服,掀开被子将游倾卓拽出来,给她穿衣。
游倾卓迷迷糊糊地任她摆弄,褚怀霜刚给她抹平上衣的褶皱,她身体一歪,又倒回榻上,才穿的衣服顿时变得皱巴巴的。
褚怀霜无奈,念着小道侣再不醒就赶不上晨练,遂将自己的妖身收了,等体温降下去后,俯下脸拨开发丝,往小道侣额上一印。
突如其来的冰凉,激得游倾卓打了个哆嗦,瞬间就醒了,睁开眼茫然地朝褚怀霜看,怀霜好早……不早了,你快些穿衣。
褚怀霜催促她,将还没穿完的弟子服塞进她怀里,下床去更衣梳头了。
哪怕紧赶慢赶,二人终究还是迟了。
褚怀霜去炊事殿弄了几个馅包子放进食盒,带着就走,索性等小道侣结束晨练再吃。
御剑去鼎修演武场的路上,她不解地问游倾卓:你从前早上都是一叫就醒,今日怎么会睡这么熟?游倾卓伏在她怀里,认真思考片刻,伸手揉了揉她长出尾巴的地方,道:昨晚暖和,我睡得很安稳。
……褚怀霜无言以对。
她的大尾巴的确很暖和,可小道侣这么说……是想放弃抱着尾巴入睡的机会吗?毕竟小道侣每日都有晨练,要是夜里抱着狼尾巴,岂不是每天都要迟到了?褚怀霜念头刚落,只听游倾卓轻声道:要是抱习惯了,我一定不会睡过头。
说话时,她还轻轻地捏了一下,假装手里有狼尾巴。
没猜中她的小心思,褚怀霜先一怔,忍不住笑起来:倾卓是要每晚都抱着我的尾巴入睡么?她低头,与那双漂亮的丹凤眸对视。
要。
游倾卓笑着环紧她,但我更想抱着怀霜睡。
平时夜里她们还是分开些距离的,主要是褚怀霜怕自己冷着游倾卓,昨晚算是个意外。
自从换血后,游倾卓便觉得褚怀霜像是一块香玉,又凉又安神,衣上与身上皆带着淡淡莲香。
她并不怕冷,比起上辈子待过的那些水牢、深潭,身上缠过的铁链,这点低温根本不算什么。
游倾卓忽觉脚底的灵剑颠了一下。
……我先送你去晨练。
良久,她才听见褚怀霜开口,至于夜里……你想,便抱罢。
声音听着就像在故作冷静。
望着演武场所在的山头愈来愈近,游倾卓没揭穿她,只是应下,牵住她一只手,转身面向那山。
褚怀霜下意识将手臂拦在她身前,生怕她看风景时脚滑。
山风在耳旁呼啸,清晨时分的山峰之间雾气缭绕、草叶凝露。
今日褚怀霜御剑的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分,二人赶到演武场时,晨练竟还未开始。
不过演武用的木剑却没了,并不是每日都满员晨练,侍奉弟子准备木剑时,也只是拿了一部分。
朝空桶里一望,游倾卓转过头,捏着褚怀霜的衣袖问:怀霜,今天你在,我能不能试试嘲风剑?她还惦记着白衣剑修那日相赠的剑,她现下的丹田还无法盛放血契灵剑,与嘲风剑定下血契后,便仍将之交给褚怀霜保管。
褚怀霜点头,提醒她接剑后,握住颈上的鱼鳞赤玉,感应一番,嘲风剑便出现在游倾卓掌中,出鞘时,它当即发出一声响亮的剑吟。
恰在此刻,一声剑鸣自天边呼啸而来,与嘲风剑的轻吟声合在一起,将之掩盖过去。
只做正常的练剑动作,不要招摇。
叮嘱完,褚怀霜退到一旁的观武台,坐下来等着看三宗弟子晨练。
负责监督晨练的,是三长老寐雨,寐雾的妹妹。
只见这雪狐妖踏着剑悬浮于空中,手托名册扫了一圈,忽转向一名道宗弟子:道宗的两名厨修弟子,姜绽和周艺芝怎么没有来?回三长老,他们二人昨天夜里溜去炊事殿开小灶,结果将肉炒糊了,弄得半个炊事殿都是焦臭味,现下恐怕还在被倚荭真人罚禁闭呢!被问的道宗弟子无奈地回应她。
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哄笑一片。
怪不得今天炊事殿的炒饭一股焦味,吃着却和平时一样香,我还当是哪个厨修弟子没控制好火候呢……他们也是倒霉,居然被倚荭真人捉到了!就是!倚荭真人他老人家长居执法殿,一年半载才去一次炊事殿,这都能赶上,他们的运气可算是奇葩了!寐雨也抿着唇,跟三宗弟子一起笑时,在名册上画了两个标记,收起名册,等笑声渐渐低下去,她跃下灵剑,开始整队。
褚怀霜坐在观武台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小道侣,看她将一招一式舞得有模有样。
嘲风剑虽是上品灵剑,但附在其上的剑意与杀意都不盛,正如白衣剑修那日所言,此剑只是给游倾卓凑合着用,却也合了褚怀霜的心意。
赤龙族毕竟是上古龙族的一脉,天性好战,若是习武,在他们能熟练控制灵力以前,最好用杀意不盛的兵刃进行修炼,否则心中存着太重的杀意,突破境界时也容易走火入魔。
除此之外,玄仁宫也不喜收杀心太重的孩子。
因而纳新大典时,游倾卓身上缠着心像血雾,离开问心路,走进揽贤殿时,绝大多数长老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游倾卓演武时,褚怀霜还取出了入门剑谱,对照着看了一阵,惊喜地发现自家小道侣已能将一整套动作做下来,一遍比一遍熟练。
她越看越后悔,心想自己上辈子怎就那么死脑筋,非得让小道侣跟着自己专攻医术。
不然,她的倾卓必定会成为一个医、剑双习的高阶修士,也不至于因为手无缚鸡之力,被邪修轻易掳走。
演武完,寐雨又吩咐三宗弟子围绕演武场跑圈。
在境界突破到金丹期以前,凡是习武的弟子都必须锻体,这与凡人的训练方式大同小异。
晨练结束,已是辰时三刻。
有些才入门的鼎修弟子已经累趴了,一跑完就丢开木剑蹲下去,捂着肚子干呕。
起来,走走缓缓。
寐雨御着剑,在场地里慢慢地巡视,见一个倒地的就提醒一次。
游倾卓没吃早饭,凭借赤龙族的体质,一顿高强度训练下来也还撑得住。
不过当她收剑走上观武台,从褚怀霜的食盒里拿过一个馅包子吃时,才感到胃里开始翻腾,忍不住皱紧眉,强行将食物咽下去。
褚怀霜忙给她盛了碗白粥,用水灵力稍微降了降温,递过去,先喝些清粥,暖暖胃。
见游倾卓接了粥碗,她又拉出一个小抽屉,还有些小菜,你看着吃罢。
观武台上的长老不止她一人,符、道两宗也有长老在观看自家弟子的晨练。
褚怀霜开始给自家小道侣递粥递小菜时,与她保持距离的那些长老都看呆了。
这不是侍奉弟子该做的事吗?一位道宗长老瞪着眼睛诧异道。
可那是褚长老和她的……合籍道侣啊!她身边的符宗长老小声提醒,也许,这就是合籍道侣之间的相处方式?发问的道宗长老立马黑了脸。
她修炼快两百年了,连个道侣的影子都没见过!章节目录 翘课怀霜, 我已经可以使出第一重剑诀了。
喝完粥, 游倾卓拿着一只馅包子, 说完再吃。
褚怀霜掐指算了一番, 欣然夸道:甚好!习鼎修功法还不到十日便小有所得, 我们倾卓着实是块好料子,比为师当年有悟性多了。
夸完, 不忘提醒,记得及时巩固,不必着急学下一重。
鼎修的基础剑诀共九重,寻常修士约莫要破丹结婴以后, 方能勉强使出第九重剑诀, 但若是天赋过人的修士,完全可以在金丹期之前就熟练使用此剑诀。
褚怀霜也不怕说出来招人打, 她就觉得自家小道侣有习武天赋,区区基础剑诀, 学起来根本不是问题。
喝了热粥暖胃,游倾卓算是缓了过来, 应下褚怀霜的话, 边吃边向她讨教武学方面的问题。
怀霜习武是为了什么?游倾卓问着问着, 就问到了褚怀霜的私事上,是为了证道吗?褚怀霜却被这简单的问题问懵了。
证道?能让她有所执念的身外之物, 早在几十年前就没有了,如今她只在乎小道侣的一切。
她努力回想一阵,摇头, 如实道:我会习武,只是依着娘亲们的要求罢了。
玄仁宫的掌门虽是代代相承,但仍要通过大比来进行筛选继承人,若是褚氏的后代不争气,掌门自然也就会落到外姓修士手中。
为着继承掌门之位,我得习武。
听罢,游倾卓陷入沉默,良久才道:怀霜一定要继承掌门之位吗?只是像平常弟子那样,平静地修炼,追求长生或飞升之道,不是也挺好吗?二人聊天时,并没有布置什么隔音结界,不远处的两宗长老们都听得见她们在说什么。
游倾卓的话无疑让一部分长老倍感惊异。
现下褚怀霜的地位颇高,甚至可以说她的权势仅次于掌门,掰着指头算起来,也只有她的两位娘亲敢问这种问题。
褚长老待她道侣是不是太好了?先前那位道宗长老咂了咂嘴,小声道,要是有弟子敢这么问我,瞧我不训她一顿!没点权势在手,哪能有福气过平静的生活呐!她以为咱们玄仁宫风平浪静的生活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她可能没见过那些风餐露宿的散修,苦哈哈的,也没个归处,看着就可怜……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忽然不说话了,也不敢去和视线的主人对上眼,晓得对方希望自己噤声,便匆匆催促身边的符宗长老:走走走,那小龙妖好凶,不听她们聊了。
将游倾卓的举动看了个真切,褚怀霜想了想,耐心解释道:倾卓,我自然可以拒绝做玄仁宫的掌门,但我既生在褚家,长在玄仁宫,百余年受其恩惠,便要担起这份责任。
她望向远处山峦,声音不自地柔和起来:这里是我的家,我需守着它,好让更多修士得以平平静静地修炼。
看着褚怀霜面上漾开的笑容,游倾卓怔了怔。
可是……做掌门会很累,也很痛苦。
她喃喃,一想到怀霜以后会成为这样的大忙人,我心里难受。
她顿了顿,不等褚怀霜接话,自顾自说下去:怀霜,你说我要是回到赤龙族,上任族长以后,是不是就能理解你的想法了?是不是……就可以在你痛苦的时候,有效地安慰到你?二人之间沉寂了片刻。
小道侣竟会从习武证道联想到那么遥远的事,褚怀霜着实有些吃惊。
她好像从没仔细想过这样的事,上辈子会做掌门,一半是因为责任,一半则是因为她的两位娘亲都道消身殒了,邪修又逼得紧,另选掌门不现实,她虽还年轻,却依旧咬咬牙接了这个重担。
包子冷了,你先吃罢。
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褚怀霜叹了口气,你千万不要为了体谅我去当族长,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一旦忙起来,你每天都要掉毛……掉鳞片的!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游倾卓有些失望,却还是听话地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吃包子。
觉得气氛一时尴尬起来,褚怀霜绞尽脑汁寻找话题,忽想起一事,忙问:倾卓,你是不是将‘共魂珠’的感应封了?共魂珠虽能让定契双方感应彼此的生死伤病,但若是哪方想瞒下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可以办到的。
褚怀霜就觉得奇怪,她先前明明连小道侣丹田发热都能感应,怎么这些日子小道侣每天都训练到浑身酸痛,她却连半点疼痛也没察觉到。
游倾卓嚼着包子点头,承认道:我刚学剑不久,平时肯定会受不少外伤,要是都让怀霜感应到,恐怕会影响到怀霜做事。
褚怀霜摆摆手,不碍事,与我而言都是小伤小痛,你只管解封罢。
游倾卓却犹豫起来,捏着手中包子,提议道:不如这样,我晚上回寝殿以后再解封,怀霜感应到我的伤痛,也好及时为我治疗,不用担心一整天。
也可。
褚怀霜觉得这提议合情合理,遂点头,顺势又给她递了碗粥。
晨练结束后,褚怀霜本来打算带小道侣去藏书阁,给她找些鼎修的进阶典籍解惑。
谁知还没动身,她忽觉传讯珠有了动静,忙将之取出。
传讯珠躺在她掌中,正散发红光,赫然是掌门发来的紧急传讯!褚怀霜不紧不慢地将灵力渡进去。
一个多月前,她刚经历过类似的事,晓得自家娘亲还是老样子,哪怕是小事,也会给她发紧急传讯。
灵力一入内,传讯珠立即敛去红芒,讯息内容出现在褚怀霜识海中:众仙门之使者来访,商谈‘毓苓血’相关事宜,速速带倾卓来议事殿!只这一行字,却让褚怀霜看得皱紧眉。
这次居然真的是大事!游倾卓咽下最后一口包子,见褚怀霜面色不好,便没有问,吃完擦净手,就去收拾食盒,将盛小菜的碟子叠好,摆得整整齐齐。
褚怀霜看完传讯,瞥了眼收拾好的食盒,将之收入储物玉佩,拉着小道侣的手起身。
寐雨还在为几个弟子讲解习武要诀,余光见褚怀霜师徒过来,遂朝她们笑道:绒绒,小倾卓。
自从游倾卓在纳新大典上拜了师,正式入了门,褚怀霜的几位熟人都开始以这一昵称唤她。
游倾卓正要向她问好,却听褚怀霜开口道:雨师姐,我一会儿要带倾卓去掌门大殿,见些客人。
她这一整日的课,应是不能上了。
寐雨一听就明白,点点头,你只管带她去,课业以后再补就是了。
而后向游倾卓笑,小倾卓天资过人,你不必担心她的功课。
因着掌门那边催得急,褚怀霜没有御剑,而是领着游倾卓去演武场边的传送台。
玄仁宫内的每个地点其实都设有传送阵,但为了锻炼门下弟子,据说是从第三代掌门开始,启动传送阵所需的灵石,就被调整到了一个高得吓人的数量,普通弟子基本别想动用它们了,而长老们也被这一启动规则一视同仁,被迫和弟子们一起御器出行。
因而,不到紧要关头,门中鲜有人会使用传送阵。
怀霜,来的是什么客人?褚怀霜准备启动传送阵时,只听游倾卓问。
鸫岭山其他仙门的使者们。
褚怀霜叹了口气,边将灵石一枚接一枚塞入灵石槽,边为她解释,你们赤龙族每次在人界现身,都会引来不少目光,这次也不例外,不必放在心上。
游倾卓沉默一阵,道:他们都是冲‘毓苓血’来的吧?褚怀霜动作一顿。
游倾卓继续道:不用瞒我的,怀霜。
我之前听姑姑说过类似的事,心里多少有数。
见她目不转睛地看向自己,褚怀霜心情有些复杂。
如今距离上一位‘毓苓血’拥有者的诞生,已经过去六百余年。
她实话实说,十五年前,赤龙族还出了骨肉相残的惨剧,宗家一脉被赶尽杀绝,你又是突然与我合籍……游倾卓点头,嗯,他们肯定会怀疑我的来历。
我不太想让他们见你。
褚怀霜嘴上虽这样说,还是拉着小道侣走入传送阵,但若是让他们将你没有‘毓苓血’的消息传出去,兴许能避免些麻烦。
其实与小道侣合籍前,褚怀霜就想过类似的事。
合籍亦算是公布游倾卓身份的好办法,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人、妖、魔三族真正惦记的并非赤龙族,只是六百年一诞的毓苓血拥有者。
既然如此,她就要大大方方地证明给他们看,她的小道侣只是普普通通的赤龙族人,目前与其他的玄仁宫弟子一样,安安静静地修炼。
至于报仇雪恨,那都是游倾卓独当一面之后的事,现在暂且不论。
-走出传送阵,游倾卓抚着额头,发现眼前已是一片星星点点,皱了皱眉。
有点晕,她还是用不惯传送阵。
褚怀霜还不晓得她晕传送阵,牵着她走了几步,感觉她一直走得歪歪扭扭,还往自己身上靠,这才发现不对劲,忙停下来,倾卓怎么了?头晕。
游倾卓索性闭上眼,枕在她怀里缓缓。
那就歇歇。
褚怀霜忙搂住她,不晕了再进去。
二人此时已经到了掌门大殿外的平台上,不远处还走着一队巡逻弟子。
见平日里待谁都冷淡的丹宗大长老,此时正与她的小道侣腻腻歪歪,一名巡逻弟子看得有些恍惚,差点把前一名弟子的鞋踩掉。
章节目录 万字议事殿内。
掌门端坐在主位上, 环顾周围前来道贺的使者们, 脸上虽挂着笑意, 心里早已骂开了。
这些使者来自鸫岭的大小仙门, 也有从殊境另一端赶来的妖修门派使者, 无一例外,都是冲着毓苓血而来。
哪怕在接见这些使者之前, 掌门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面对一众或贪婪或质疑的目光,她仍感觉浑身不快,心底升起厌恶。
褚掌门, 敢问令爱和那名赤龙族人几时能到?坐在末位的一名小仙门使者不耐烦地催促。
依照人界和赤龙族共同制定的一系列规则, 如今的玄仁宫算是私藏赤龙族人,严格来说是违反了规则, 因而连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门,此时也敢用这种语气, 向玄仁宫的掌门问话。
掌门拎过自己的酒葫芦,闻言不答, 只是淡淡扫了那使者一眼, 拧开塞子灌了口酒, 将酒葫芦嘭地一声重重放在桌上。
这不就来了么。
随声,殿门被两位侍奉弟子推开。
使者们齐齐朝门口望去。
但见一位白衣女修士翩然入内, 身披的素色大氅上绣着褚氏莲纹,乌发随意挽成一束,衣带上别了个紫金葫芦, 眉目含笑,看起来是一副极其随和的模样。
众人一见褚氏莲纹,就知来者是掌门独女褚怀霜,只不过,他们的目光此时都聚焦在褚怀霜牵着的少女身上。
又瘦又小,根本没长开,倒像有些发育不良,就这样怯怯地跟在褚怀霜身边,一只手和褚怀霜紧握,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像受惊的小雏一样。
有使者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妖修:那就是赤龙族人?妖修不确定地点点头,也纳闷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年幼?看着好像最多只有十五岁,可十五年前赤龙族就已经……总不可能是泷诉的私生女吧?有人啧啧连声,不过那老贼据说有隐疾,也没听说过他有后代。
要是他有,也不至于将宗家灭了。
掌门静静地听完这些话,等褚怀霜和游倾卓向来客行过礼,才道:诸位今日来我玄仁宫,皆是为‘毓苓血’罢?很遗憾,下任掌门夫人并非此血的拥有者,倘若诸位依然不信,现下便请倾卓小友当场为诸位证实。
这是他们方才商谈的最终决定,掌门在传讯里并没有提及,但褚怀霜和游倾卓都已猜到了。
事实上,合籍之后,掌门和白狼夫人就已叮嘱过她们,道是以后必定会发生其他仙门之人来访的事,让她们时刻留心。
游倾卓负责演戏,褚怀霜则负责护她。
平日里,她们甚至还有过数次演练,此时心里都有底。
只见游倾卓面露慌乱,畏惧地往褚怀霜身上贴了贴,仰头急切地问:怀霜,怎么……怎么证实?是啊,怎么证实?褚怀霜轻笑一声,牵着游倾卓走了两步,朗声道,诸位皆知‘毓苓血’的拥有者六百年一诞,也知其奇妙功效,可又有谁亲眼见过、用过此血?此言一出,刚才还满怀期待的使者们,登时傻眼了。
甚至没有人反驳褚怀霜。
所以,既然连什么是‘毓苓血’都一知半解,又谈何证实?褚怀霜揽过小道侣,冰冷的目光在来客身上扫了一圈,敢问诸位,你们希望我的小道侣,用什么方式进行自证?她话音落下,良久,才有人试探着道:传闻道,此血外敷可使寸断的经脉重生,内服可改变内息,激发潜能。
而在座各位都知道,掌门夫人单素心右臂有经脉寸断之伤,在下认为,只要放些血浸泡伤臂,再请高阶医修进行诊断,便可证实你的道友是否身怀‘毓苓血’。
褚怀霜微微一笑,不错,这是上古时期开始的传闻,我亦有所听闻。
阁下既然听说过其功效,不妨也将具体疗程说明一下罢。
经脉寸断可不是小伤,哪里是泡一泡血就可痊愈的!那使者哑口无言,想了想,反问:可‘证实’是由你们玄仁宫提出的,怎么突然就将如何证实的担子丢给我们了?这不是怕用我们的方式来证实,会被当做弄虚作假么。
褚怀霜从容道,更何况,我与倾卓合籍已过去数日,倾卓是赤龙族人的消息,也早已传遍整座鸫岭山,想必诸位应是有备而来。
怎么,莫非连证实‘毓苓血’持有者的方式也无,只凭些道听途说,就能上门逼问来了?这……!那使者说不出话来,将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一位女子,见对方面露微笑,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杨遐道友,快将你的证实方式同我们说说!是啊,那位赤龙族的小姑娘都来了,道友不用再藏着掖着了吧?立即有人应和。
褚怀霜也向那女子看去。
见对方是以培养驭兽师著名的鹤寻门使者,她的神色稍有缓和。
我等的确是有备而来,自然也有证实的方式。
面对众人的目光,杨遐道,只是不知褚长老愿不愿。
褚怀霜唤了个凳子给小道侣坐,自己仍站着,道:杨遐道友请讲。
我的方式有三。
杨遐道,其一,放血疗伤。
不过正如褚长老方才所言,我们并不知疗程,加上掌门夫人也着实是百余年前受的旧伤,万一需要让伤臂泡血七八日,才能见其疗效,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褚怀霜点头,不错。
所以此法不可行。
杨遐抬眸看向游倾卓,似笑非笑:其二,剜肉。
‘毓苓血’拥有者的自愈能力极强,哪怕剜下一块肉来,用不了一个时辰,也能长出新的。
褚怀霜低下目光,看到游倾卓已经很配合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面露惊惧之色,怕得直发抖,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摇头道:倾卓并非‘毓苓血’的拥有者,如今也在习武。
伤筋动骨一百天,掉一块肉,至少也要花近百日才能长回来,既耽误修炼的时间,又会让她痛苦如此之久。
此法也不可行。
她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略显暴躁的男声道:什么放血剜肉都不可行,我看是你们玄仁宫故弄玄虚,想方设法不让我们弄明真相!故弄玄虚?褚怀霜将这四字念了一遍,若有所思一阵,勾着唇角笑了笑,忽然放出威压,声音转寒,我玄仁宫的做派向来随和,有疑必答,有惑必解。
但还请诸位谨记,随和,并不代表我等软弱可欺!她是分神期的修士,威压一放,当时便有三名元婴期的使者昏厥过去,没晕但境界较低的使者也觉气息一滞,连抬眼去看褚怀霜也不敢。
期间,掌门始终在旁观,也并不觉得褚怀霜有所僭越。
这便是玄仁宫一向的传统,外人面前,掌门继承人也可代表掌门进行发言,只要掌门不表态,掌门继承人的态度,便是玄仁宫的态度。
就因倾卓是赤龙族人,便要被你们这般针对,又是放血,又是剜肉,我做道侣的,岂能袖手旁观!收了威压,褚怀霜沉声道,而后转向杨遐,道友方才说,总共有三个证实的方式。
请问,第三个方式是什么?杨遐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手里飞速掐了个诀,身形突然消失在原位。
褚怀霜一惊,危机感让她下意识护在游倾卓身前。
她还未布置出护体灵力,便听噗地一声闷响,骇然低头,但见一只赤色的龙爪已没入自己丹田,若她不挡,这龙爪只怕要探进游倾卓的心口!你——!褚怀霜心道不好,推出一掌,要将杨遐推开,谁知丹田处传来一阵绞痛,想来是对方用了赤龙族的爪法,疼得她闷哼一声,只是堪堪扳住对方的肩,使不上力气。
见探错了人,杨遐本想立即收回龙爪,谁知龙爪一探,竟在褚怀霜体内探到了龙息,让她愣了愣神,不确定地再将灵识也探了进去,没有马上抽身而退。
游倾卓突然感应到丹田一阵剧痛,心中大骇,再也坐不住,起身见还有半只龙爪探在褚怀霜的丹田处,顿时变了脸色,一怒之下,伸手握住杨遐的龙爪,用力一拧。
只听咯咯两声异响,杨遐只觉龙爪像是被捏碎了一般,痛楚直达脑髓,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出游倾卓的手。
杨遐突然动手,伸出去的手还变成了赤色的龙爪,其他的使者都看呆了。
待反应过来,方才那个暴躁男声的主人指着杨遐大嚷:你不是鹤寻门的杨遐!你、你也是赤龙族人!这是怎么回事?!杨遐道友去了哪里?糟了!我想起半道上杨遐道友说去遛灵宠,回来的时候却只有她一人,那灵宠也没见了!该不会是被调包了吧?……变故发生得快,在座的掌门反应也快,当即掠了出去,喊道:素心!白狼夫人应声出现,立即瞬移到杨遐身旁,掌心生出水灵力,化作绳索捆住她。
掌门则接连启动了几座符阵,将殿内的隔绝屏障和结界一起张开,生怕有人会趁乱溜出去。
议事殿内一时大乱,议论声纷纷,还有使者惊慌地拿出传讯珠,准备给师门发讯息,却发现殿内的灵力皆被掌门设下的结界屏蔽了,无法使用传讯珠。
她不是什么杨遐。
紧握那只龙爪,游倾卓边将龙爪从褚怀霜体内扯出,边对赶来的掌门二人道,她叫迟黎,是泷诉的亲信,最擅易容,演技过人。
见掌门过来时,还顺手布置了隔音屏障,她便直说了。
龙爪被折断,迟黎疼得倒抽冷气,闻言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游倾卓。
她明明伪装得很好,也确信少族长从未见过她,怎么现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褚怀霜体内探到了毓苓血!白狼族怎么可能有此血!唯一的可能,只有褚怀霜和少族长利用秘术,互相换了血!她得将这个情报传给主子!然而迟黎念头刚落,后颈便挨了一记手刀,眼前一黑昏过去。
掌门从白狼夫人手里接过灵力绳,黑着脸提起已变回原来模样的迟黎,朝白狼夫人道:稀奇了,那泷诉莫非有什么靠山么?怎的让手下一个一个过来挑衅!合籍大典时,利用魔息来捣乱的俞梓丰刚被忘貘族提走,这才过了短短几天,竟又有泷诉的亲信伪装成众仙门的使者过来了!我即刻传讯询问鹤寻门。
白狼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此妖擅易容,只怕鹤寻门的使者已遭了她的毒手!泷诉这嚣张跋扈之徒!还真当我玄仁宫好欺负么!掌门骂道。
白狼夫人不语,伸手探了探迟黎的脉,才摇头道:也算是有备而来罢。
这赤龙妖的境界是分神初期,与绒绒不相上下。
方才会被擒住,只因她的注意力不在我们身上。
掌门磨了磨牙,担心道:她该不会是探到绒绒的血了?白狼夫人叹了口气,吩咐游倾卓先搀扶褚怀霜去后殿,顺手递了一袋灵石过去,照顾好你师父,待她缓过来,便坐传送阵回丹宗罢,这边有我们处理。
游倾卓却没有接灵石。
她扶着褚怀霜坐下,闭上眼,放出灵识,在其他使者们身上探起来。
她的灵识继承了上辈子的境界,是分神期,比在场的使者们都高,故探查时,不用怕会被人察觉。
识海中忽然晃过一尾鲤鱼的影像,游倾卓一惊,待看清是谁,猛地睁开眼,施展身法蹿出去,化手为爪,一爪子将一名男修士摁在桌上。
她的出现吓了所有人一跳。
但见那男修士挣扎时,脸上一点点出现了鳞片,手臂上也生出鱼鳍,赫然是鲤鱼精,见者纷纷恍然大悟。
这位道友好像自称从言欢乡来的。
言欢乡是什么地方?似乎是人界殊境里排名十分靠后的……一个偏远小仙门。
嗐!你们怎么还叫他‘道友’!他别是和刚才那只赤龙妖是一伙的吧!议论声又起,紧接着,白狼夫人的灵力绳便套在了鲤鱼精身上,隔着一张桌子,将他拽了过来,一掌打晕。
褚怀霜还在忍痛疗伤,那鲤鱼精被拽到她面前时,她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小道侣为何会突然动怒。
她窥探过小道侣的噩梦,这鲤鱼精,便是当时给小道侣送活食的二妖之一。
掌门终于按捺不住,不等游倾卓再放出灵识,她拔了酒葫芦的塞子,将之往半空一抛,酒液顿时如雨下,淋了在座的使者满身。
不一会儿,又有两名使者发出惨叫,显出妖族原形,一只是山羊精,另一只是秃了头的长毛猫。
见白狼夫人将这两妖也拖过来捆好,掌门啧了一声,气呼呼地将酒葫芦往墙上重重一砸,随手提起一只妖,问:是谁怂恿你们来的?是……被她提在手里的长毛猫嗅着酒气,边打喷嚏边答,是、是王族俞家……掌门扫视一圈,见其他使者都十分默契地陷入沉默,心里了然。
看来我玄仁宫处理俞家大少爷的方式,着实让俞家的当家心怀不满啊……她托着下巴道。
俞梓丰几日前就被忘貘族的六长老提走了,如今还没判决下来。
忘貘族降罪不会特意提醒人族,只怕等俞家得到消息时,俞梓丰已经到忘貘族的驻地了。
待掌门开始审问在场的其他使者,褚怀霜将手递给回到身旁的游倾卓,又接了白狼夫人递来的灵石袋,边和她去后殿,边担忧地问道:方才有没有吓着你?她娘亲总会用些奇奇怪怪的法术,比如方才那个泼酒现形。
游倾卓摇头。
到了后殿,帮褚怀霜躺到竹榻上,游倾卓见她的手还放在丹田处,忍不住问:怀霜还疼不疼?方才她折断迟黎的龙爪时,褚怀霜已将共魂珠的感应封了,故她没法继续感应。
不疼。
褚怀霜揉着自己紧皱的眉心,‘毓苓血’已让伤自愈了,现下我只是有些累。
她到底不是赤龙族,这副身体也只能做个容器,很难让毓苓血发挥该有的效用,协助她自愈时,会消耗大量的体力。
褚怀霜思虑再三,也没料到众仙门的使者里,还真能混进这么多泷诉的人。
尤其是迟黎,小道侣似乎还认识她。
但褚怀霜更觉得,小道侣刚才是受了刺激,突然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不然也不会说泷诉的亲信这种话。
她不知道小道侣的记忆究竟恢复了多少,便没有再问,只是闭目养神,又思索一阵,忽睁眼道:倾卓,附耳过来。
游倾卓忙俯下脸。
褚怀霜轻声道:方才那龙妖……迟黎的爪法,和你先前解情咒时所使用的,是同一套么?见游倾卓点头,她继续道:那你对我用一下罢,试试能不能从我体内探出‘毓苓血’。
游倾卓眸光顿变,正要摇头,忽被褚怀霜捧住脸,在右颊上轻轻一印。
乖,你来。
褚怀霜声音柔和,不必怕我会疼,我已将‘共魂珠’的感应封住了。
游倾卓握了握拳,伏在她身边,往她额上画昏睡咒。
好,怀霜先睡吧,睡一觉就不会疼了。
她亦柔声,我会仔细探的,请怀霜放心。
她耐心等着,等褚怀霜的呼吸声渐沉,才将一只手化为龙爪,探入丹田。
哪怕处在熟睡之中,龙爪入体时,褚怀霜的身体依然抽搐了一下。
快好了,很快的。
游倾卓与她贴了贴脸,边安抚边探。
龙爪小心地按在脏腑上,只是片刻,游倾卓就感应到了毓苓血。
她忽然明白怀霜为何要让她探了。
方才迟黎便是一爪子探进了怀霜的丹田,想必她已经发现了异样。
游倾卓收回龙爪,回想起上辈子迟黎协助泷诉所做的种种恶事,杀心顿起。
迟黎对泷诉忠心耿耿,绝对不能让她联系上泷诉!不然怀霜就危险了!泷诉图的只是毓苓血,此血在谁身上,泷诉便会找上谁!她想了想,决定先送褚怀霜回丹宗休息,而后再折回来审问迟黎。
方才她们二人进殿后,便没有人再出来过,殿门也始终紧闭着。
在殿外看守的护卫弟子们听了声惨叫,忍不住想进去,却发现殿门打不开,应是被人从里面封住了,正着急,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只见游倾卓背着褚怀霜,从后殿绕出来,忙迎上去。
游师妹,里头刚才……使者里混进了些歹人。
游倾卓道,师兄们不要担心,那些歹人刚才都被掌门揍了。
护卫弟子们这才松了口气,可一见褚怀霜紧锁眉头,伏在游倾卓背上,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游倾卓自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遂笑道:师父只是在混战的时候,为了保护我,中了歹人的昏睡咒,我们正要回丹宗长老居呢!她还晃了晃手中的灵石袋。
但凡玄仁宫的弟子,都知道启动传送阵要耗费大量灵石,忙给她让开道,甚至还有弟子问:游师妹,要不要我们帮你把褚长老抬回去啊?游倾卓摇头,抿着唇道:不用啦,我力气很大的。
她迅速离开护卫弟子们的视线,却没有去找传送阵,而是溜到一处山崖边,纵身跃下,化为赤龙,驮着褚怀霜飞往丹宗。
她的妖身十分庞大,褚怀霜卧在龙鳞上,周身有水灵力护着,竟也算安稳。
回到丹宗,游倾卓直接朝寝殿方向俯冲下去。
彼时寐雾才从自己的寝殿出来,打着哈欠准备洗漱,忽见一道绯影唰地降下,吓了她一大跳。
小倾卓晨练回来了?寐雾用水灵力托着桶,朝变回人形的游倾卓打招呼,目光却落在褚怀霜身上,有些惊讶,你师父她……褚怀霜正被游倾卓横抱着,双目紧闭,拧着眉有些痛苦,唇角还淌着血,怎么看,都不像是睡着了。
游倾卓正要笑着解释,目光一低,也吃了一惊。
寐雾赶紧放下桶过来,先抱她进去!二人急急忙忙穿过走廊,直接到了炼丹殿前。
往里面走,里面有暖石床。
寐雾推开殿门,给游倾卓指完路,就去翻药柜,找了瓶治疗内伤的灵丹,跟着走到炼丹殿深处。
游倾卓将褚怀霜平放在暖石床上,拭去她唇边血迹,坐在床沿给她把脉。
……怀霜的内息全紊乱了!她慌忙给褚怀霜渡灵力,试图梳理内息,可她的灵力太过微弱,才渡入褚怀霜的经脉,便被一股霸道的水灵力驱逐出去。
你师父她怎么样了?寐雾拿着灵丹走来,问完,见游倾卓脸色不好,又见褚怀霜的唇角还在淌血,马上将丹瓶拧开,准备喂药,你们这是去了哪啊?绒绒怎么会受内伤?二长老,能不能请您为师父梳理内息?游倾卓不知那是什么药,赶紧阻止她,请求道,师父是内息乱了,梳理一下就会没事的。
能的能的。
寐雾毕竟不是医修,晓得游倾卓比自己会医术,连连点头,搁下丹瓶,扶褚怀霜起来,手中结印,轻轻一掌印在她后背。
游倾卓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却不见褚怀霜脸色好转,反倒越来越差,当下担心起来,又不能打断寐雾,只好继续等待。
小倾卓,你们刚才经历过什么了?寐雾忽问。
听游倾卓将方才发生的事简要讲了一遍,寐雾的眸光变了数次。
你是说,你和那名赤龙族人都探了绒绒的血?她问。
游倾卓点头。
那恐怕,绒绒现在就不止是内息紊乱的问题了!寐雾摇头,面色凝重,小倾卓,快联系你姑姑,我觉着你师父是受了赤龙族爪法的影响,导致换血后遗症发作了。
现下她的脏腑正在被‘毓苓血’侵蚀,所以她才会吐血……换血后遗症?!游倾卓面色一沉,声音转寒,姑姑并没有和我提过。
寐雾愣了愣,唉地叹了口气,这倒也是,她若是提了,你肯定不会同意换血……二长老,莫非您也知道?游倾卓定定地看着她。
寐雾咂了咂嘴,本来还想再说详细些,忽听褚怀霜咳嗽起来,声音和平常咳嗽时也有所不同,想来想去,道:罢了,待我换身衣服,带你下山找你姑姑,你带着你师父,到落剑平台上等我。
她说完就走出炼丹殿,御剑回自己的寝殿去。
…………昏睡期间,褚怀霜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提着剑,走在刚遭了妖袭的小镇街道上,待听得前方传来龙啸声,方停下脚步。
烟尘之中,赤色的硕大身影仍在破坏屋舍。
褚怀霜大惊,御剑飞过去,撕心裂肺地喊:倾卓!快停下!!然而她还没有靠近那身影,便觉自己被一道屏障弹开。
她反反复复在这个场景里徘徊,飞过去又被弹回来,一次接着一次。
乌云蔽日,龙啸声哀。
一座又一座屋舍倒塌下去,或是客栈,或是酒楼。
直到褚怀霜撞得力竭,那道身影才渐渐消失,变作人形的游倾卓,从远处的屋顶上朝她跃来。
倾卓……褚怀霜疲倦地唤她,含笑朝她伸出手。
她并没有指望游倾卓会牵住自己的手,甚至觉得自己即将迎来穿心一爪。
谁知,游倾卓却直接扑进了她怀中,与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拥着。
看看我,怀霜!游倾卓抬眸看她,与她靠得近极了,一声声地喊,怀霜!怀霜!你应我一声!不许再让我一个人活着!怀霜……喊到后来,她竟哽咽了,眼泪纷纷落在褚怀霜脸上。
褚怀霜一怔,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这么对自己喊,而后抬手为她抹去眼泪,连声应道:我不会了,不会了……她感觉身体很沉重,浑身都疼得很,像是被生生撕开,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屏障弹开太多次的缘故。
御剑慢慢往下降,褚怀霜将游倾卓紧紧圈在怀中,莫名有些心安。
疲倦如潮水袭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明明这是个梦,褚怀霜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想入睡。
这种感觉……倒像是她上一世将死之时。
……怎么越来越往奇怪的方向想了?后背接触到布满灰尘的地面,褚怀霜忽然清醒过来。
她该不会……真的要死去了罢?!-与此同时,寻竹镇酒坊内。
收回辅助治疗用的藤蔓,千柠累得趴在桌上,头也不抬地对游倾卓道:她暂时没事了,不是赤龙族的妖继承‘毓苓血’,本来就很危险,绒绒姐姐还是半妖。
以后不管有没有事,都、都别拿你们的爪子去探她了!她缓了口气,听见泷谧的脚步声渐近,晃着脑袋怨念道:你也是,好歹把这些事跟小倾卓交代清楚啊!刚才这孩子抱着绒绒姐姐哭得真是好大声,我听着都心疼死了……那什么,给我喝口甜茶吧,我都在这站了一整天了……泷谧将刚沏的甜茶递给她,沉默着看向游倾卓。
少女此时已完全安静下来,坐在床沿,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褚怀霜身上,神情有些恍惚。
我记得玄仁宫的秘境里生有‘顺息果’,可以采一些来。
泷谧道,用‘顺息果’熬汤,连服七日,即可有效安抚‘毓苓血’,使其半年不会侵蚀褚长老。
千柠却摇头,那座秘境比较特别,一旦错过开启时间,就得等上好多年。
试炼大比已经结束那么久,现在采不了顺息果了!游倾卓忽转过来,抚上储物镯,唤出几枚果核,给二人看。
我从秘境内带了些果核,不知是不是顺息果的?泷谧一看便点头,正是。
千柠拿了枚果核,放在掌心打量几眼,试着注入木灵力。
只见一蓬绿意钻出,很快生根发芽。
那只能拿去种了。
将果核放回去,千柠直接将一团木灵力凝在游倾卓掌中,今晚是个好时辰,亥时左右,种下去能在普通的灵田里存活。
运气好的话,过个十来天就能开花结果。
…………从长长的昏梦中苏醒,褚怀霜好久都没有缓过来。
方才那梦,是她的梦魇吗?她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明明现在已经把小道侣保护得很好了。
想了好半天,褚怀霜才记起昏睡前发生过什么事。
前来玄仁宫商谈毓苓血的众仙门使者之中,混入了泷诉的亲信和部下。
她会昏睡过去,是为了让小道侣确认能不能用爪法探出体内的毓苓血。
看来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对了,倾卓去哪了?周围一片昏暗,褚怀霜凝出灵力团照明,环视一圈,发现自己正躺在寝殿里,身旁却没有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褚怀霜坐起身,发现丹田处已经不疼了,遂撑着褥子下榻,走到窗边,去看天色。
她本以为是夜幕刚降临,没想到已经亥时了。
记得带小道侣去议事殿见使者,还是早上的事。
褚怀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她怎么睡了这么久?按照修炼计划,游倾卓此时应在静室吐息纳气。
但褚怀霜才做过一个噩梦,心里不太放心,遂决定去静室看看。
入夜天寒,褚怀霜披了莲纹大氅,慢慢踱出去。
她很快走到静室外,放出灵识往里探。
静室却空无一人。
褚怀霜一怔,忽然慌了,一下子又想不出小道侣此时除了静室,还会去哪里,当下茫然地站在原地。
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定了神,将灵识在长老居铺开。
探寻范围变大后,她总算找到了小道侣,忙大步走去。
游倾卓正在药圃里浇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收了水诀,转过头见是褚怀霜,微微有些吃惊。
怀霜终于醒了?醒了。
褚怀霜做了个深呼吸,平复气息,才微笑着朝她走去,倾卓怎么在这侍弄灵植?今夜的修炼……今天我有些心乱,便没有修炼。
游倾卓如实道,朝灵田里看了看,索性就来这里种东西了。
怀霜上回说过,心乱的时候不能修炼,灵力容易走岔。
怀霜没醒,她便无心修炼。
嗯,慢慢来罢。
褚怀霜走到她身边,站定了道,今日发生的事也够多了,有没有吓着你?今日?游倾卓一怔,想到她昨天才问过一模一样的话,这才明白过来,忙解释道:怀霜,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褚怀霜笑容一僵。
怀霜快睡两天啦。
游倾卓又道,朝她弯起眼笑。
褚怀霜觉得尴尬,匆匆嗯了一声,蹲下去看向灵田,岔开话问:倾卓在种什么?现下是秋月,有些灵植活不成。
我在种上回从秘境里带出的野果。
游倾卓道,那种野果,人界可能不多见,但在我们赤龙族的驻地里有生长,叫‘顺息果’。
我已经传讯问过姑姑了,这时候可以种。
怎么突然想着种它了?褚怀霜笑问,此地的环境和渺然岛大有不同,也许不太好种植。
你先将它挖出来,过些日子,我带你去秘境取些土。
游倾卓却摇头,轻声道:没关系,我带了很多果核出来。
要是种不成,再换土也不迟。
她又凝出水诀,继续浇水。
我想把它种在怀霜的药圃里,以后不用去秘境,怀霜也能吃到这果子。
见她执着,褚怀霜倒也不再劝,在一旁看她浇水。
那……这一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游倾卓想了想,道:掌门把那四名妖族都关进了牢狱里,遣返了所有使者。
她的声音里含着怒意,除了被他们取代的四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人族修士,境界也不低,医修长老们去给迟黎他们做检查时,发现他们将那四位使者……她控制了下情绪,才继续道:生吞了。
不过还好,那四人都活着,只是鹤寻门使者杨遐的灵宠被消化了。
如今那四人都在道宗养伤。
褚怀霜上一世就知道,妖、魔两族都不怎么待见人族。
魔族因着是从上古存活至今的古老种族,对人族只是不屑,却没有到伤害人族的地步,但妖族则不同。
听罢,她不知怎的就想起上次窥探的梦,又想起小道侣上辈子被逼着吃活食。
这应是小道侣最厌恶的事。
都还活着就好。
褚怀霜叹了口气。
浇足了水,游倾卓起身,望向她,忽道:怀霜,你昨天让我探血,我探了。
她顿了顿,的确可以探出‘毓苓血’在你体内。
褚怀霜点点头。
迟黎那时没有第一时间收回龙爪的缘由,她多少有过猜测,如今猜测被证实,她也算放了心。
要是让泷诉知道,倾卓身上已经没了毓苓血,是不是就可以让倾卓摆脱他的惦记了?念头刚落,她忽听游倾卓道:怀霜,我们把血换回来吧。
褚怀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怔。
泷诉既然会两次派人过来,如果他知道‘毓苓血’在你身上,肯定会做更多对玄仁宫不利的事。
游倾卓又道,低头扯了扯她的衣袖,怀霜,我们换回来好不好?别胡说!褚怀霜赶紧将她搂进怀里,你怎么会这么想?‘毓苓血’在我身上,我又是玄仁宫的掌门继承人,境界也高,他还能将我抢了去?不许再这么想!月华倾下,灵田的沟渠里泛着粼粼银光。
回去修炼罢。
褚怀霜克制住内心起伏的情绪,将声音放柔,你今日还没修炼……怀中却传来啜泣声。
怎么了?褚怀霜讶然。
他来得好快……良久,游倾卓才说话,声音闷闷的,怎么会这样快……不应该的……褚怀霜一下子就听懂了,心跳都漏了半拍。
小道侣又想起来了?她下意识问:谁来得好快?是泷诉吗?感到游倾卓点头,褚怀霜犹豫片刻,拍着她的背安慰:你莫怕,这一世我会好好保护你,不会再犯上辈子的错了。
的确,这一世的泷诉来得太快了,无声无息地就将手伸入了玄仁宫。
若她和小道侣都不是重生者,恐怕这两次的行动,泷诉的人都会得手。
想起泷谧自己承认了重生者的身份,褚怀霜不由得怀疑起泷诉的身份。
如果他们四个人都重生了,回到一切都未开始的十年前……那恐怕,逆天改命只能看谁动作快了。
小道侣若想报仇雪恨,她的修炼也不能再像普通弟子那样慢慢地来。
怀霜……怀霜为什么会说‘上辈子’?冷不防,褚怀霜忽听怀中人问。
定了定神,褚怀霜俯下脸,贴在小道侣褐色的柔发上。
这是秘密。
她柔声道,等你记起更多事,我便会告诉你。
等游倾卓宣泄情绪够了,褚怀霜牵着她的手,带她在灵田四周慢慢逛。
修炼方面,倾卓以后有什么打算?意识到修炼的速度不能太慢,褚怀霜便想起了先前看过的那些……典藏版话本。
这无疑是最快的修炼方式,且能同时增进她们两人的境界。
只是不知……小道侣愿不愿……我想和怀霜……一起修炼。
游倾卓低声。
褚怀霜只觉喜悦从心底生出。
没想到小道侣竟也这么想,看来她们还挺有默契的。
好啊。
心里一高兴,她脱口道。
章节目录 万字游倾卓本以为会挨骂, 没想到褚怀霜应得这么爽快, 当即呆住了。
不过……她和怀霜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吗?游倾卓心里疑云顿起, 奈何夜色昏暗, 她看不清褚怀霜脸红了没, 想了想,捧住她的脸, 踮起脚,凑过去提醒:怀霜,我指的是和你双……嗯,我亦是这样想。
她还没说完, 褚怀霜便接过话, 凑近她,道出二字。
看着愕然的小道侣, 褚怀霜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的确是最快的修炼方式,我也知道, 你肯定会想到它。
她刮了刮游倾卓的鼻子,怎么, 是不是在想, ‘怀霜怎么没有脸红’?怀霜看过的闲书, 比你吃过的包子还多,自然不会脸红。
游倾卓不语, 哪怕知道褚怀霜看不清自己的脸红没红,她仍不好意思地偏过脸,只在心里碎碎念。
怀霜说谎都不打草稿, 明明先前稍微听一两句就会脸红!那、那我白天的课业……暗暗念叨完,游倾卓低着头问,将褚怀霜的发丝在手中盘了盘,和怀霜一起修炼……会影响我习武吗?她也不是没试过,只是试的次数约等于没有。
但她记得那种奇怪的感觉,上一次换血以后,她还有意歇了很久,走动时却仍有异样。
要是每天都如此……却见褚怀霜摇头,这和你抱我尾巴入睡是一个道理,时间久了,便不会睡过头。
不、不一样的……游倾卓摇头,声音有些慌乱。
她也不晓得,为何轮到她自己时,便会不安至此。
怀霜那次并没有让她难受,反而让她很放松,她甚至觉得换血时的疼痛都减轻许多。
褚怀霜仔细思索一番,觉得小道侣会这样紧张,约莫是还未熟练,遂安抚她:不必怕,此法与单方面的索取不同,你若能接受,我便去寻些典籍出来,我们一起看,一起学。
她说得恳切又认真,游倾卓听着心里稍安,低低地应了声,枕在她心口,喃喃:我知道了,怀霜。
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就可以开始。
声音也是轻得很,如同轻风拂羽。
这下轮到褚怀霜脸热了。
这……还是明晚罢。
她支吾道,顺势捧起小道侣的脸,今晚我们先温习温习典籍。
对了,上回向胭胭姨母借来的灵笺还有好些……倾卓想看哪个故事?这一捧,褚怀霜只觉掌心滚烫,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忙和游倾卓碰了碰额头。
温的。
褚怀霜这才放了心,眯着眼睛笑起来,携了游倾卓的手,带她离开药圃。
她又没说什么,小道侣也忒喜欢害羞了,明明合籍前老拿这些话逗她,如今看来,恐怕那时都是装出来的沉稳罢?到底还是条涉情不深的小龙。
倾卓想看哪个故事啊?她边走,边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倒也不是她不正经,满脑子这些事,只是希望借此来让小道侣高兴些,忘掉方才的诸多不愉快。
游倾卓跟在她后面,这时才抬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淡淡的月华映在褚怀霜的发丝上,她们正往长老居的方向走,道路两旁渐渐能看见照明用的灵力灯,冷森森的光团照得褚怀霜的脸越发白皙。
哪个都可以的,我依怀霜。
她低低地道,有些失神。
半日之前,怀霜的脸也是这样惨白,毫无血色。
那时她抱着气若游丝的怀霜,还以为,怀霜要就此离自己而去了。
游倾卓忍不住回望了药圃一眼。
顺息果已经种下,就看它十日后能否开花结果。
如果不能……听千柠的意思,渺然岛秘境是不能再开了,但怀霜又似乎有进去的办法。
不过,哪怕怀霜没有进渺然岛的办法,她也有法子赌一把。
-二更时分,掌门大殿。
阿菡,绒绒与小倾卓的情劫,如今进行到什么程度了?站在星图前,白狼夫人聚精会神地看着,问。
掌门此时正盘膝端坐,手中结印,灵识已入星图。
因着合籍,她们不会经历生离死别。
探罢星象,掌门长吁一口气,睁开眼起身,只不过……我没法再根据星图,预测她们今后的命了。
白狼夫人蹙了蹙眉,见她走来,将手递过去,由她紧握。
我不懂星图,你同我仔细说说,阿菡。
简而言之,她们的星象很是古怪。
掌门牵着她,边推开殿门,边道,有生离死别之兆,却又会被尽数避过去,化作琐事与小劫。
就像昨日……她叹了口气,你我都知道,受血者被‘毓苓血’反噬,可是要出人命的!六百年前便发生过差不多的事,连我爹都拿它没办法,结果绒绒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白狼夫人亦点头,喃喃:也不知是褚家的老祖宗在保佑绒绒,还是……她们正好走到一片星空下,白狼夫人望了望天穹之中,被雪狐星座护在中央的苍泫星,只是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素心啊,今晚好像要落雨了。
瞧了眼天,掌门提醒道,还是一场大雨,真难得……对了,你手臂疼不疼?我记着每次落雨前,你都疼得恨不得将它剁下来。
白狼夫人摇头,由她揽着慢慢走,柔声道:小倾卓的药很有效,手臂这次没疼,只是有些酸胀,需你为我揉揉。
-回到寝殿,褚怀霜说到做到,点燃一盏灵力灯,将之前借来研究的灵笺全部摊在游倾卓面前。
既然我们都没有想法,不如随便点罢。
她指着灵笺,对游倾卓道,倾卓,你来。
游倾卓想了想,伸出手,闭上眼,口中轻轻念叨:点鱼点虾,不管是谁,一网抓。
褚怀霜笑吟吟地看她来回点了一遍。
念完,游倾卓一拿点中的灵笺,探入灵识浏览几段,看向褚怀霜,犹豫道:这本有点奇怪,和我平时看的都不太一样。
褚怀霜不解,向她要来灵笺,飞速看了几段,一见里头写到蜡烛油,立马退出灵识,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本不行!你赶紧忘了内容,不要记它!再、再点一本罢。
她赶紧把这个灵笺丢回储物玉佩,塞进角落里。
游倾卓却没有立即点,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怀霜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知道里面在讲什么?能不能给我解说一下?褚怀霜恨不得能马上唤出大尾巴,把脸埋进去藏起来。
她自然知道,但是,不能让小道侣知道啊!不能,快选新的!她板起脸催促。
于是游倾卓忍着笑,随手选了一块灵笺。
怀霜先看看内容。
为了避免刚才的尴尬,她将灵笺塞进褚怀霜手里,眨着眼笑道。
褚怀霜轻咳一声,一脸严肃地看起灵笺里记载的内容。
这本……好像还有点意思?内容引人遐思,遣词造句也合她胃口,情节与技巧解说皆有。
她忍不住看了几十段,连灵识也不愿退出来,边看边朝游倾卓招手,看这个罢,这个好看,学起来也……咳,不困难。
游倾卓一愕,怀霜不是说,今晚只温习吗?是啊,今晚温习,明天再抽空实践。
褚怀霜点头,来看,看一阵子好歇了,明早你也要晨练,莫耽误时间。
游倾卓半信半疑地挪过去,也将灵识探入灵笺,看了一阵,有些心动,退出灵识,见褚怀霜的衣服穿得很厚,却又犹豫起来,但还是默默念咒,让自己变为成年妖族。
怎么不看了?感到她的灵识消失,褚怀霜也退出灵识,刚问了一句,但见面前已坐了一位婀娜的妖,绯色的眸子定定地朝自己看,心下了然,倾卓这是要试?游倾卓点头,补充道:我们不渡灵力,只是照着书里说的,摆一摆样子。
她朝褚怀霜靠过去,顺势捏紧了一根衣带,等着褚怀霜发话。
窗外忽淅淅沥沥落起雨,落在叶上娑娑作响,遥遥地听见有弟子在喊收衣。
秋月也算是整个殊境的雨季,只不过鸫岭山有护山结界,不容易聚雨。
游倾卓听着雨声,转念想到自己才浇过水的灵田,顿时有些担心,忙松了手,要去外头启动遮雨的屏障,却被褚怀霜拉住。
不必去管,灵田里有储水的符阵。
褚怀霜道,将她捞回身边,那我们就来摆样子。
她拂袖熄了灵力灯。
殿内只安静了片刻功夫,伴着窗外渐大的雨声,隐约响起断断续续的嗔怪,很快又被堵得听不见了。
天黑似墨,急雨泼洒,还在外面吐纳天地灵气的弟子们纷纷入屋避雨。
药圃里,游倾卓才种下的顺息果苗正以惊人的速度,生出嫩绿的芽,不断汲取灵田土壤内的养分,分化出茎与叶。
-翌日清晨。
看着顶了两个黑眼圈的小道侣,褚怀霜有些不太好意思叫醒她。
约好的摆样子,到后来还是如雨润花,灵力也不知不觉渡了出去。
渡出去也好,好歹也让小道侣的境界有所提升了。
为小道侣掖好被角,褚怀霜披衣走到窗边,将帘子拉开一角,看时辰还早,便拉上帘子,独自踱到外头,紧闭房门。
她昏睡了将近两日,昨晚精神很好,等小道侣疲倦入眠,便始终在打坐冥思。
想了一夜,却还是觉得出去打听一下比较好。
昏睡咒不可能让她睡这么久,倾卓也知她有课要授,不会随意给她添麻烦。
所以,昨天一整日,她身上定然是发生过什么事了。
雨只落了两个时辰,如今已停,将灵植上的尘埃与污垢洗刷干净,早起的侍奉弟子们正在清理落花落叶。
昨晚的雨下得好大,我自打来了这儿,还没见下过这么大的雨。
一名女弟子道。
另一名女弟子也点头,我入门的时候,师尊说鸫岭山有众仙门的结界护着,外面的雨落不进来。
可能不是自然降雨,是妖物作祟。
她们身旁的男弟子插话道,昨天我在房顶看星星,大概亥时以后,你们猜怎么着,道宗那边的天空里,月亮底下有条赤龙在飞哎!那条龙飞了一阵,不一会儿雨就下起来了,我见它好像落在了道宗的落剑平台上。
两位女弟子愣了愣,其中一人问:子斐,你看到的该不会是游师妹吧?可游师妹怎么会大半夜跑到道宗去飞?褚怀霜本想去炼丹殿,这些侍奉弟子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她忙走过去,还未走到,远远地就问那男弟子:子斐,你方才说昨晚看到了什么龙?这些侍奉弟子都背对褚怀霜,闻言吓了一大跳,握着扫帚齐齐转身,差点当场给她跪下。
回大长老,弟子看得很清楚,是、是赤色的龙……被她点名的男弟子战战兢兢道,说完还撮指发誓,弟子要是说假话,这辈子都当不了正式弟子!好了好了,无需慌乱至此。
褚怀霜自然知道他在怕什么,在三人面前站定,笑着解释道,那条赤龙必不是你们的游师妹,昨晚亥时,她同我在寝殿看书,没有去外面飞。
解释完,她又问:子斐,赤龙出现的方向,当真是道宗?子斐连连点头,对对对!弟子昨天看着稀奇,直到雨下大了才回房。
褚怀霜若有所思,示意三名弟子继续扫地,边踱步回寝殿,边思索起来。
昨晚的雨倒是没有异常,只是道宗方向的天空里出现赤龙……莫非是泷谧来访?可泷谧如今还在藏匿,直接以真身飞入玄仁宫,未免太过招摇了。
褚怀霜方才打算去炼丹殿,是为了查顺息果的记载。
她熟记的都是人界药物典籍,里面并没有提到此果,想必这是产自妖魔族的灵植。
不过,既然泷谧来了,她便打算当面问泷谧。
毕竟昨晚游倾卓自称是询问过泷谧,才在她的灵田里种下顺息果。
去道宗之前,她得先送小道侣去晨练。
褚怀霜推开寝殿的门,只见游倾卓仍团在被中,连脑袋都蒙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走去,伸手要晃她。
倾卓,该起……说时迟,那时快,被中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环住她的颈子。
猝不及防,褚怀霜被这力道带得倒过去,半伏在榻上。
啾。
轻响入耳,温热的柔软贴着她不放。
别闹了,倾卓,别……唔!好不容易移开脸,褚怀霜刚说了两句,又被摁回了原处。
怀霜又骗人了。
游倾卓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犹带睡意,说好了只是摆样子,怀霜却趁机渡灵力!褚怀霜一听这话就不动了,沉默着由她将自己团进被子里。
的确是她没有耐住,这是无需争辩的事实。
等到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褚怀霜的后背又挨了几记小拳头。
惩罚完褚怀霜,游倾卓才去拿丹宗弟子服,三两下换好,走在地上时,还皱着眉扶了衣柜一把。
走了,师父。
她用法术打理完自己,挪到褚怀霜身边,将她扒拉出来,使劲拥了拥,给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发丝,丹凤眸似笑非笑地看她,道,今天换徒儿来对师父摆样子,师父,你说好不好?褚怀霜苦笑着点了头,搀扶她往外走。
怀霜开窍以后,还真像一匹擅长捕食的大尾巴狼。
游倾卓靠着她,轻声评价。
开窍?擅长捕食?褚怀霜听得一头雾水,念着也许是小道侣被自己坑惨,还在生气,随口接过话:那倾卓可要揉大尾巴狼的尾巴?游倾卓立即笑道:当然要揉。
而后环住她,拧了拧她的袍子,今天摆样子的时候,怀霜一定要给我揉尾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褚怀霜微微一笑,伸手与她拉勾。
-师徒二人边御剑赶往炊事殿,边讨论起平日里的修炼。
直到游倾卓的胃发出一声哀鸣,褚怀霜才截住话,下意识向前一望,见炊事殿将至,话锋一转:今天还是带着吃食去演武场罢?揉着瘪瘪的肚子,游倾卓叹着气点头,嘀咕道:为什么三长老的训练会那么折磨人?往届的新弟子,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吗?虽说吃饱了才有力气修炼,可三长老的训练强度实在太大,先前她试过吃饱了再参加晨练,结果还没到跑圈的时候,体内便翻腾不止,难受极了。
那完全是培养战士的训练方式。
上辈子,她对丹宗这两位长老的授课方式均有所耳闻,却是从没亲身经历过鼎修的训练。
寐雾和寐雨长老都出身朔方的雪狐族。
见她面露困惑,褚怀霜解释道,雪狐族世代都习剑,幼崽自能行走,只要身体不残疾,没有得只能静养的病,便要握剑习武。
这算是雪狐族的宿命吗?游倾卓问。
算罢。
褚怀霜道,妖族通常都是同族群居,栖身的驻地也世代固定,譬如,雪狐族的驻地是西沧郡,忘貘族的驻地是松玉岛。
但若是族内势力衰微,就会遭到他族的吞并。
她顿了顿,这便是弱肉强食。
唯有强大,才能使一族得以长久安居。
听罢,游倾卓不知不觉想起了赤龙族的驻地。
据说,赤龙族的驻地分为内岛和外岛,十五年前,泷诉挑起宗、分两家的矛盾后,宗家居住的内岛便随着族长泷诏的自尽,与他一起沉入深海。
游倾卓离开赤龙族的时候太年幼,许多事都不记得,连族中是什么模样都忘了。
上一世,她跟着泷诉回驻地时,只在外岛住过,后来便去进攻人界的小村小镇,再之后,他们便与正道仙门结成的联盟为敌。
至死,她也没有再回过真正的故里。
点点头,游倾卓道:弱肉强食,我明白了。
这应是妖族的生存法则。
上一世,她便是依照这个法则,当着众妖的面,抬爪将泷诉撕为碎片,自己坐上邪修首领的位置,得以掌管一切,这才让邪修联盟慢慢走向没落,最后彻底瓦解。
她既是妖族,若想复族,自然也要遵循它。
觉察到气氛变了,褚怀霜垂下目光,见小道侣眸中闪着决然的光,忽在她额上贴了一下。
你啊,暂时不要想太多,且不说容易愁得掉鳞片,成执念就不好了。
瞧着游倾卓发呆的样子,褚怀霜笑道,总之,先让自己一点点修炼到高些的境界罢。
-将小道侣送到演武场,褚怀霜把盛得满满当当的食盒留下,见小道侣已拿好木剑站定,才御剑飞往道宗。
除了确认侍奉弟子昨晚见到的赤龙是不是泷谧,她还得问问昨天发生的事,再去审问一下被捉的泷诉亲信们。
褚怀霜刚走进道宗的待客殿,便见泷谧端了个茶盘出来。
四目相对,褚怀霜向她打招呼:姑姑早。
请问您可是昨晚亥时左右到的?泷谧略略一讶,你怎知?居中的侍奉弟子昨夜看见您的妖身了。
褚怀霜有意无意朝茶杯里看,道,昨夜的雨很大,姑姑冒雨而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泷谧却笑着摇头:并无急事,只是送阿柠过来罢了,没想到正赶上落雨。
见她提及千柠时,面上微微泛红,褚怀霜一怔。
阿柠在后殿整理情报,我还要为她换茶,先失陪了。
泷谧说完,端着茶盘往外走。
她走了好一会儿,褚怀霜才反应过来。
这条龙如此性情大变,提及阿柠还会脸红,该不会是心悦阿柠了?!念头升起,连褚怀霜自己都不信。
一回过神,她马上朝后殿走去。
得赶紧找阿柠确认一下!听到推门声,千柠抬眸,见是褚怀霜,拿着还没看完的灵笺起身,绒绒姐姐早。
褚怀霜方才得了些猜测,此时再看她,心里生出怪异的感觉。
辈分上,泷谧是倾卓的姑姑,若泷谧以后真和阿柠结为道侣,她该叫阿柠什么?阿柠又该叫她什么?今日觉得身体好些没有?千柠的话打断她的思绪。
褚怀霜怔了怔,反问:我的身体怎么了?你前天不是……千柠顺口就要说出,见她面色不对,忙住口。
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褚怀霜趁机问,你只管告诉我,不必隐瞒。
她没想到竟会误打误撞问对了人。
千柠拿着灵笺,注意她神情的同时,小心翼翼地道:也没怎么……就是你体内的血出了点小问题。
她斟酌着将褚怀霜昏睡的缘由道明。
换血后遗症?褚怀霜抚着自己心口,想起昨晚游倾卓请求过她,问她能不能将血换回来,转而又想起药圃里新种下的顺息果。
千柠坐回位子上,纳闷道:小倾卓倒是没叮嘱我瞒你,也没叮嘱泷谧,可她怎么不直接跟你说啊?褚怀霜倒是记得泷谧上次提醒过的话:阿喑自幼乖顺,沉默寡言,哪怕受伤生病,也不见她主动说过。
但若被人问起,她还是会说的。
她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告诉我的必要。
她苦笑,毕竟,哪怕真有此病,邪修道消身殒前,我也不会与她换回来,她再清楚不过,不如不说。
她想了想,顺息果是么?昨晚倾卓已经将果核种下了,就在我的药圃里,只是不知人界的土壤能不能让它存活。
若是活不了,便只能去渺然岛摘果子,我要去那秘境,自然也有办法。
我给你下了一道封印,三十六日内,‘毓苓血’不会侵蚀你。
千柠道,至于那果子能不能活,过个十天就知道了。
现在渺然岛秘境已关闭,绒绒姐姐,你不要仗着自己是掌门继承人,就随随便便通过入口进去——下任掌门选拔之前,盯牢你的眼睛可多着呢!褚怀霜笑道:我记着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冒这个险。
大不了就去一趟阴幽大陆,那里总有顺息果生长。
阴幽大陆自古便是妖魔族的地盘。
看着千柠面前的案上堆了许多灵笺,应是泷谧刚才所说的情报,褚怀霜抛开杂念,坐到她对面,直接问:我记得你没有早起的习惯,你们是昨晚来的罢?是啊,我觉得会在这儿待上几天,索性昨晚就来了。
千柠道,听说又有邪修的部下混进来了,还生吞了四名使者,你们处理起来很棘手吧?褚怀霜叹道:不错。
见她愁容满面,千柠晓得她不爱听这些,遂岔开话问:绒绒姐姐,你猜猜我是怎么上山的?我昨晚望见泷谧的妖身了,在月下瞧着好招摇。
褚怀霜也扯着唇角笑,你是乘着她来的罢?有没有淋雨?没想到她猜得这么快,千柠一愣,点了点头,无奈道:出门的时候,她说要同我一起,又问我能不能在玄仁宫里现出妖身,我说可以,她就……擅自驮着我上山了。
她最近待你如何?褚怀霜好奇地问。
千柠不假思索道:还挺热情的。
绒绒姐姐你可能不会信,这姑娘表面上看着很少说话,嘴也毒,但做起事来却勤快得不得了,让打下手也会打下手,都不带拒绝的。
褚怀霜想起泷谧那张常年绷着表情的脸,忍着笑,再问:她是不是经常会对你笑?千柠皱着眉想了想,好像是的。
其实我一开始还不太看得习惯,觉得她笑得很勉强,像是那些从没笑过的人一样,单有表情,没有情绪,也分不清是真笑还是假笑。
不过跟她待久了,倒觉得她的笑越来越自然。
说到这里,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我说真的,她笑起来时,还挺好看。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这么夸人。
褚怀霜笑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试探,那你有没有考虑和她更进一步?千柠手一抖,灵笺差点脱手掉出去。
她磨了磨牙,怨念道:绒绒姐姐,你怎么……和我娘亲们一个样了?你从前向来不说这种话,果然有了道侣合了籍,整个人都变了吧!不等褚怀霜解释,她自顾自叹了口气,托腮看着满桌灵笺,悠悠道:其实吧,我也不是不想要道侣,可从没想过让她做我道侣。
你大概不知,初识那会儿,她不是受伤了吗?我那时拿藤蔓捆过她,对她可凶了!要是我们之间真有个什么关系,我觉得可能是死对头更合适吧?褚怀霜听完,朝殿门看了一眼,你的死对头方才出去换茶了,我瞧着好像是你最喜欢喝的甜茶。
那……那是我吩咐她沏的。
千柠表情一僵,摆摆手道,她在旁边,我静不下心看灵笺,干脆找个事让她做。
不过、不过我没想到她会弄来甜茶,也不晓得是谁漏了口风……她顺势拿起一块灵笺,递给褚怀霜,很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瞧瞧这个,这是你之前让我打探的情报,跟你给我的龙鳞有关。
打探到龙鳞主人的动向了?褚怀霜眼睛一亮。
难。
千柠摇头,我是打探不出来的,不过那次念幽寒前辈提走俞家少爷以后,南绫前辈已经吩咐屏仙阁介入调查了,你再等等吧,我觉得应该不会费太多时候。
她望向褚怀霜手里的灵笺,喏,我打探到的只有这个。
同样的鳞片,在寻竹镇和嘉武城内都有发现,一共五枚,地点我都整理过了,你瞧瞧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午时放课,游倾卓又和念珉并排坐在落剑平台上。
小倾卓,我感觉有几个鼎修同门不怎么待见你,要不然找个时间,咱们联手揍他们一顿?念珉吃着桂花糕,鼓着腮帮子问,我的意思是,就把他们约在演武场切磋,趁机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实力!游倾卓笑了笑,望着重重远山,打趣她:珉珉,我记得掌门夸你端庄又淑静,不要动不动就说什么‘揍一顿’,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可不好。
而后正色道,这里可不是妖族的地盘,依照门规,私斗要挨罚,还会牵连到你我的师父。
念珉噎了一下。
她捶着自己,怨念道:可那些家伙在背后说的话也忒恶心了!简直就把我们当成无耻走后门的人!我们难道不算走后门吗?游倾卓反问。
念珉:……行吧,一个是赤龙族前族长的独女,一个是忘貘族六长老的亲孙女,单是身份上,就足够让普通人咬牙切齿了。
她捏了捏桂花糕,嘀咕:那他们有本事就当面说,在背后唧唧歪歪,算什么东西!他们课业成绩不如我们,境界也不如我们,也就生了一张好事嘴。
啧,小倾卓你说,修真界是不是强者为尊啊?是啊,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
游倾卓轻笑,哪怕有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做掩饰,可这个生存法则,和我们妖族一模一样。
他们是人,我们是妖族,这是生来既定的,身份这方面,我们也没得选择。
她继续道,也许,这些身份能让我们拥有更好的修炼资源,但能不能让境界更进一步,终究还是我们自己的事。
她从念珉的食盒里顺走一块桂花糕,边吃边道:无需管那些人,千万别被他们扰了修炼的心境。
说的也是。
念珉被她说动了,点点头,将最后一口桂花糕塞进嘴里,那就算啦,跟这些家伙们置气,还不如多学几个符咒呢!二人没等多久,但见云海之中飞来一道白芒。
这回游倾卓没有站起,依然默默地吃着桂花糕。
几日下来,她差不多探清了些情况。
符宗大长老李道渊通常会先来,接念珉去炊事殿用午饭,而她的怀霜则会先去给她准备好午饭,再御剑过来接。
她也不打算提醒褚怀霜,觉得只要自己习惯了就好,怀霜可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动不动就放她鸽子了。
谁知白芒靠近,来的人却是褚怀霜!游倾卓吃了一惊,只觉胳膊被念珉的手肘撞了撞,你道侣来啦!要是千柠在此,定会呵斥念珉一句没大没小,不过褚怀霜并不在乎。
她向游倾卓伸出手,等游倾卓站上来,才对念珉道:李长老被两名弟子缠住解惑,恐怕还要过半刻钟才能赶来。
念珉摆摆手,表示自己早已习惯了。
御剑回长老居的路上,褚怀霜探了小道侣的境界,发现已是筑基中期,欣喜之下,仍问:倾卓感觉境界可有提升?提升了一点。
游倾卓挽着她的胳膊,道,我突破筑基中期并不久,怀霜给我渡的灵力也不是很多,效果不算明显。
不过……要是怀霜能稍微多渡一些给我,再过半个月,我应该就可以突破灵寂期了。
筑基期之后,是灵寂、金丹、元婴三个阶段。
突破到灵寂期,意味着能够习得更高阶的法术,也可进行御空飞行。
但对于游倾卓这类能用妖身飞行的妖族而言,进阶为灵寂期,只是身体的结实程度更进一步,至于能否使用高阶法术,则要视灵根和种族而定。
游倾卓只盼着自己能在突破以后,尽量能成长得快一些。
骨龄二十岁的妖了,人形却还是瘦瘦小小的少女,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褚怀霜却不答应,摇头道:你的丹田还盛不了太多灵力,宁可慢慢来。
莫非倾卓忘了从前吞服妖蛇内丹的事了?那件事并不久远,又是她们这一世相识初期发生的,游倾卓自然记得,却不以为然,试着劝褚怀霜:那时候玄仁宫上下都不知道我是赤龙族,怀霜才会束手束脚。
如今不是了,哪怕我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就结丹,也没有人会觉得不正常。
沉默片刻,褚怀霜低低一叹:我不想见你痛苦,倾卓。
你忍耐的模样,我见过太多次了。
要我给你渡灵力,增进修为,自然不是不可以,可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忍受多少痛苦?游倾卓面色骤变。
褚怀霜按着自己心口,提高了声音:这里也会疼,你可知?她的广袖随风翻飞,拂在游倾卓脸上,凉丝丝的,与她的手一样冷。
游倾卓垂下头。
晓得自己的话说重了,褚怀霜忙搭上她的背,让她靠入自己怀中,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的,怀霜。
良久,游倾卓道:怀霜并不是不想让我修炼那么快,只是怕我会滋生执念,对不对?回忆自己疯了一样钻研医术的上辈子,游倾卓倒是明白了几分。
见褚怀霜默然点头,她也跟着点头,再次重复:我知道的,我会慢慢来。
声音也柔和下来。
这辈子,除却复仇,的确还有更多事需要她去做。
-黄昏,丹宗药圃。
趁着小道侣去沐浴时,褚怀霜来这儿看看顺息果的长势。
依照千柠的意思,有至纯的木灵力作养分,只需十日,顺息果便可开花结果。
褚怀霜很快找到了种下顺息果的灵田。
令她惊讶的是,田里居然已经长出三寸高的树苗,细听,还能听见灵植疯长发出的轻响。
这么快?!她难掩喜色,忙在手中结咒,布置出一座阵,护住树苗,再唤出千柠赠的木灵力,埋进灵田。
按这个速度,十日以后,她定然能摘到顺息果。
埋下木灵力,褚怀霜欣然起身,一抬眸,却怔住了。
游倾卓正立在药圃尽头,一身龙鳞绯衣被斜晖映得通红。
褚怀霜定了定神,冷静地走过去。
倾卓沐浴完了?她的脸上漾开淡淡笑容,顺势要去牵起游倾卓的手,走,我们回寝殿。
游倾卓默不作声地由她牵住自己,如同傀儡一般,跟在她身后,慢慢踏着青石小路,朝寝殿的方向走。
二人经过一片竹林,伴着四周虫鸣声,游倾卓忽然不走了。
我不是有意瞒你,怀霜。
她低低地道,也没有用更多的话来解释。
瞒了便是瞒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
褚怀霜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遂转过来与她对视。
阿喑。
她忽唤了游倾卓的小名。
游倾卓一惊,旋即被拥入一片熟悉的柔软。
我昏迷不醒的模样,吓着你了罢?褚怀霜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若是害怕,定要说出来让我知道,不要总是自己受着。
章节目录 万字愣神片刻, 游倾卓结结巴巴道:怀霜怎么、怎么突然这样唤我……褚怀霜想不出理由, 方才单是看着她沉默的模样, 便唤了, 以为她会喜欢。
但这时见小道侣变了脸色, 却并不像在害羞,反而有些拘束, 不由得诧异起来。
倾卓是不喜欢么?她问。
不是不喜欢……记忆里,似乎只有长辈会这么唤我,像我父亲,我姑姑他们。
游倾卓摇了摇头, 蹭着她, 小声解释道,可怀霜现在是我道侣, 我、我还是喜欢怀霜唤我‘倾卓’。
哪怕怀霜比她大了百余岁,她仍觉得怀霜与自己一般大——至少, 在感情这方面,她和怀霜皆没有什么经验。
怀霜和她已是合籍道侣, 她自然希望彼此能用熟悉的昵称互唤。
除此之外, 游倾卓也着实不太爱听人以阿喑唤自己。
上辈子她被泷诉捉去后, 便听他一口一个阿喑地唤,有时唤完, 立即将许多她想都不敢想的刑对她用。
长此以往,她对自己的小名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了。
那我以后还唤你倾卓。
见她脸上显出惧色,褚怀霜梳了梳她的柔发, 却没有放开她,倾卓也要记着我方才说的,若是疼了、怕了,都要告诉我。
是她唐突了,没有弄清这个昵称的意义,便随口拿它唤小道侣。
游倾卓紧贴着她应了。
淡到几乎不可闻的莲香沁入她肺腑之中,隔着厚重繁复的长老服,她犹能感到眼前人的身子很凉,像是才从冰洞内出关一样。
她甚至想立即将斯人捂暖。
顺息果可以缓解换血后遗症。
游倾卓道,再过十天,怀霜就能吃到它了……对了,顺息果的滋味,怀霜还喜欢吗?自然喜欢。
褚怀霜点头,缓缓道,肉肥汁水多,清香爽口,只是味道偏淡,可我就喜欢这样淡淡的甜味。
那好,等果子长成了,我摘来熬汤喂你喝,熬得香一些。
游倾卓抬起头看她,笑着说完,忽凑近她的衣领,嗅了嗅。
怀霜最近是不是很少抹‘芙蕖精油’了?她喃喃,衣服上的莲香淡了很多,不和怀霜挨得这样近,我都闻不到它。
褚怀霜记得她很喜欢芙蕖香,心念一转,将她松开,掌心抚着她的龙鳞绯衣下移,最终贴住她的手背,捉了她的手,慢慢举起。
最近的确不怎么有空抹它了,倾卓若是想闻,不如……她眸中含笑,故意卖了个关子,再道,不如待我沐浴完,为我抹上一些?她感到游倾卓的手一缩,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望了眼天色,褚怀霜牵着她继续走路。
现下正是沐浴与放松的好时辰。
再过一阵子,她还有事要与人商量,索性就成这时候多陪陪小道侣。
身旁竹林渐远,二人很快到寝殿拿了睡袍,也取了芙蕖精油。
游倾卓才在浴池里泡过,不过那池中富含水灵力,对修炼大有裨益,她又是喜水的妖族,索性随着褚怀霜再入一次水。
褚怀霜放松身心,靠在石壁上看着小道侣收了龙鳞绯衣,瘦瘦小小的身体慢慢游到自己身边,为她搓洗散开在水中的发丝。
她一时兴起,将游倾卓捞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膝上,面朝自己。
倾卓现在为何越来越胆小了?瞧见近在咫尺的俏脸霎时变得粉红,褚怀霜悠悠问,先前你才上山,便自愿要伺候我入浴,还给我搬了木桶到炼丹殿,又助我将衣服……不是胆小。
游倾卓摇着头截住话,这次倒是没有偏开目光,双颊却更红了,只是和怀霜太熟了,放不开而已。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怀霜竟是、竟是这么喜欢与我开玩笑的人。
你原以为我是怎样的?褚怀霜饶有兴致地追问。
说不太清,只是觉得很不一样,至少……和初见时天差地别。
游倾卓嘴上虽这样说,思绪却飘远了。
这一世,她似乎认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褚怀霜。
现下她面对的褚怀霜,温柔又体贴,身上也无熏人酒气,只剩淡淡莲香,起先依她也纵容她,如今则会拿许多不知从哪本闲书里学的话逗她,甚至放下架子,抱出尾巴给她揉,将她一点点地驯乖,却又不是说什么都听、没有自己主见的乖。
如果没有家仇,没有毓苓血拥有者的宿命,她只想时时刻刻留在怀霜身边,享受怀霜给予的温暖。
她很喜欢现在这样的怀霜。
褚怀霜自然不知她心里在感慨这些,见她迟迟不说,吞吞吐吐,只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垂眸笑道:那倾卓就当是第一次认得我,与我也不熟,如此,便能欣然和我嬉闹了罢?她说着,往游倾卓的龙鳞绯衣上抚了抚。
方才她的小道侣坐着不自在,便将绯衣幻化出了一部分,遮住几处。
这身衣服便是游倾卓的龙鳞所化,褚怀霜摩挲上去,只觉凉丝丝的,光滑且细腻,就像是在顺着鳞片捋一条龙。
这怎么能!约莫是与龙鳞绯衣有所感应,游倾卓的声音又慌乱起来,而后却是严肃道,我和怀霜已经这么熟了,好不容易才熟悉起来,怎好再将彼此视作陌生人!得了她的话,褚怀霜面上笑容更盛。
她正是在等这番话。
这样罢,既然我们已很熟悉了,你我都是妖族,又是道侣,依照妖族的习惯,我们合该互相给对方看自己的妖身。
说罢,褚怀霜看向游倾卓,想了想,补充道:我指的是你我的全部真身,并非龙角、狼尾这样的一部分。
她先现了白狼真身,给小道侣做示范。
如今她体内有毓苓血,已经可以随时收放妖身。
自记事起,褚怀霜便几乎没有现过完整的原身,此时感到身上瞬间热乎起来,厚厚的狼毛沾了水,紧贴着皮,对她而言,是无比奇怪的感觉。
抬起雪白的爪子看了看,从沾满水的狼毛,到底下的肉垫,褚怀霜总觉得它不像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道侣突然变成了一人高的白狼,游倾卓呆了呆,下意识伸出手去环,想将脸埋入毛绒绒里,却被褚怀霜灵活地躲开,一双眸子满含期待看向她,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
脸上就差写轮到你了。
虽然扑了个空,游倾卓并没有气馁。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潜入水中。
涟漪漾开,水面上冒了几个泡,不到几息的功夫,便探出一对褐色龙角。
褚怀霜从容坐在池中,看着龙角向自己挪来,而后又感觉一股凉意开始盘上自己的妖身,没过多久,她一抬狼爪,轻轻搭在了冒出来的硕大龙首上。
绯色的龙眸与她对视,瞥了眼她的白爪子,将身体又缠紧了一些。
勒得褚怀霜有点难受。
她眯起眼,拍了拍赤龙的角,嗔怪道:倾卓,你是属蛇的么?动不动就……赤龙却忽然欣悦地啸叫一声,打断她的话,浸在水中的龙爪扒拉起她的狼毛,大脑袋也蹭过来,趁褚怀霜没留意,瞬间埋在了狼毛之中。
龙尾和龙爪将池水拍得到处飞溅,弄出很大的响声,水也糊了褚怀霜满脸满身。
幸好此处只供褚怀霜沐浴,只要她吩咐侍奉弟子们一声,便无人敢过来,不然眼下这一幕幕,怕是要让那些弟子们吓破胆了。
倾卓别闹!褚怀霜忙抬爪想阻止她,却被龙身缠得一口气走岔,翻了个白眼,差点倒进水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道侣玩水。
她此时只觉小道侣好重,又被龙身缠得动弹不得,目光在赤龙身上来回打量一阵,寻了一处地方,等赤龙刚消停下来,她便张口啃下去。
咯嚓……牙上传来的酸疼,让褚怀霜眼泪都下来了。
小道侣的龙鳞,怎么跟石头一样咯牙!游倾卓却以为她在和自己嬉闹,等狼牙松开,她立即也张开口,向着白狼一口闷下去。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漆黑的褚怀霜:……为什么有种即将成为食物的危机感?罢了,小道侣高兴就好。
陪着游倾卓折腾够了,褚怀霜瞥见她们已经弄得周边地上都是水,觉得差不多了,遂变回人形,一把抱住拱过来的大脑袋,搭着龙鬃一路抚下去。
倾卓,龙鳞是不是会随着境界提高,越长越坚固?触碰到光滑的龙鳞,她揉了揉因为牙疼而肿起来的脸,好奇地问。
方才她啃龙鳞,差点将牙啃崩了,现在都没缓过来。
面前的赤龙点点头,见她已恢复人形,便也跟着变回去,双臂划着水,哗地一声投进她怀里。
见褚怀霜皱眉捂着半张脸,游倾卓一怔,忙给她揉揉,担心道:怀霜刚才啃我时磕了牙?一会儿我去弄些药敷一敷。
她揉了一阵,见褚怀霜面露尴尬之色,一张老脸不晓得往哪放,这才放下手,在她面前摆出一副认错的姿势。
褚怀霜体内有毓苓血,单是方才那一阵子,便已自愈了,见小道侣褐色的发丝乱糟糟地挡着脸,披散在肩,她唤出一把玉梳子,沾着水,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
头发全散了。
褚怀霜边梳,边故意用嫌弃的语气道,不像话,闹得这么疯。
游倾卓马上不动了,只是笑吟吟地看她将自己的发丝从水中捞起,理顺,又取出一枚玉簪,在自己头上盘好。
怀霜手艺真好。
她由衷称赞完,突然在褚怀霜右颊啾了一口,我无以为报,只好用这个做奖励了。
慢条斯理给她盘完头发,冷不防遭了这一下,褚怀霜先是一怔,而后俯下脸,趁她还没挪开,凑近了悄声道:倾卓闹得这么疯,我也喜欢。
只要是倾卓,闹得再疯,她都喜欢。
褚怀霜一旦收起妖身,体温又恢复了冰凉,甚至连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冰凉的气息拂在游倾卓脸上,很快下移,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游倾卓本是不畏寒,这时却被她冷得打了个哆嗦,又很贪恋此刻的感受,心里不舍,遂将热息渡了过去。
二人即将离开池水时,游倾卓瞧见岸上的玉瓶,忙提醒褚怀霜:怀霜,芙蕖精油……觉着掌心紧贴的小手不再发颤,似乎还坚定地握了握拳,褚怀霜晓得自家小道侣经过刚才那一通闹腾,如今已彻底放开了,遂对玉瓶伸出手,将芙蕖精油取来,塞进游倾卓手中,笑道:来,为我抹罢。
-子时,丹宗的生活区域静寂无声,明日还有课的长老与弟子们都歇下了。
除却褚怀霜的住处。
待游倾卓的呼吸声渐沉,褚怀霜慢慢将她怀中的狼尾巴扯出来,再去地上拾起睡袍,给她穿上,贴着她的额头施了个静心咒,好让她得以安睡。
做完这些,她才一层层穿起自己的长老服,穿完觉得旁人应该看不出什么来,遂下了榻,三步一晃地离开寝殿,转去书房。
此时的书房内,正亮着一盏昏暗的灵力灯,两个模糊的身影映在窗上。
褚怀霜推开书房门,见千柠和泷谧都在,便向二人点点头。
倾卓已睡熟了,这里的声音不会被她听去。
她关门时,顺手将隔音屏障开启,盘膝坐到二人面前,将一块灵笺取出,渡入灵力,我将那些情报整理分析过了,现在给你们看推演得出的结果。
一幅地图投影在半空中,缓缓展开,从西边的大城池——聚集妖、魔、人三族修士的嘉武城,一直到殊境最东面的鸫岭山,皆在图中显现出来。
在嘉武城和寻竹镇上,都发现了来自同一名妖族的龙鳞,一共五枚。
褚怀霜说话的同时,地图上出现了五个赤色光点,先前在渺然岛的秘境内,也发现了一枚龙鳞,并且,这六枚鳞片同属一龙。
她声音才落,第六个光点出现在玄仁宫的道宗方向。
赤龙族有一种阵,设阵者以龙鳞为媒介,可在大地上的灵脉所在处,设置‘地灵气汇集点’,每个地点,都与天空当中的星辰对应,即与‘天灵气汇集点’对应。
褚怀霜简单解释完,看向泷谧,姑姑可见过此阵?泷谧瞧着地图,沉思片刻,指尖凝出灵力,投入图中。
若是‘五行天悯八灵阵’,另外两片龙鳞,应当在这两处。
她在南北两端各点上一个蓝色光点,信手将八个点一连,一座阵登时现出,形似尾部与头部相缠的双龙,龙首位于嘉武城,龙尾则在玄仁宫。
千柠仔细打量地图,忽惊呼一声:这座阵把整座殊境都划进去了!要是成型……整座殊境当中,境界在设阵者之下的修士,都会被吸尽灵力,这些灵力将汇集到龙首所在处。
褚怀霜沉声接过话,据说第一块龙鳞开始破碎之时,就离开启此阵不远了。
第一块龙鳞,便是我从渺然岛秘境带出的,那时已经开始破碎,想必对方也知道,秘境一旦关闭,想要让它在短期内重开,将会十分困难。
知道她重生前亲眼见邪修用过此阵,泷谧点头。
不过如今只是个开始时期,设阵者的修为应该还不高,不然,他们便是提前与所有的仙门为敌。
褚怀霜长吁一口气,转向千柠,那五枚龙鳞回收了没有?还没,但我已经派人把守了,随时都可以回收龙鳞。
千柠听得有些懵,但还是如实回答道,答完便问,绒绒姐姐,你会这么肯定,是不是已经知道设阵者的身份了?褚怀霜一怔,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悄悄和泷谧交换了个眼神,点头。
但我也只是有所猜测,目前没有见到对方,还无法证实。
她解释道。
那你给我报个名字,这样我查起来也方便些。
千柠有些急,如果那人是泷谧和小倾卓的敌人,这么藏着掖着很耽误时间!沉思一阵,褚怀霜才道:赤龙族分家家主,泷诉。
千柠顿时变了脸色。
能查他吗?褚怀霜问。
这……千柠犹豫了起来,有些焦躁地晃了晃身后火红的狐尾,摇头道,我是查不了他,十五年前赤龙族四分五裂以后,这妖就和失踪没什么差别了。
不过,只要他还活在这个世间,没有飞升,或者被藏在忘貘族冢,我们屏仙阁就能查到他的踪迹。
其实,最近来捣乱的四名妖族,都是泷诉的部下。
褚怀霜想了想,透露道,其中一位还是赤龙族人,另外三名都是小妖。
你既然要在这里待好几日,不如从他们身上查查看?千柠不说,褚怀霜也不知她对邪修的情报掌握了多少,索性多提了几句。
只见千柠眼睛一亮,扬起唇角,点头道:好啊,我明早就去查他们的底。
总不可能是他们自发来捣乱的,肯定有幕后人指使!褚怀霜亦点头,又对泷谧道:南北两个地灵气汇集点,都由我去调查罢,姑姑就留在阿柠身边,这样安全些。
灵力灯昏暗,没人发现她虽用坚定的语气说话,目光却已有些迷离。
不可。
泷谧连忙摇头,沉声道,且不说路程,如今位于玄仁宫秘境的龙鳞已被发现,城内的五枚龙鳞,也有阿柠的手下把守。
若泷诉不想让我们破阵,必定会在那两个地点设伏兵。
他们一直潜藏在暗处,不管是玄仁宫的人也好,屏仙阁的人也罢,在探明情况之前,最好都不要轻易过去。
设了伏兵更好,我自然不会只身前往。
褚怀霜喃喃,既然查不到他,便想办法让他自己现身。
哪怕他不现身,我们再捉些他的亲信也好。
那四只妖在泷诉手底下的地位都不高,问不出太多有用情报。
不行,这也太冒险了!首先,谁也不能保证你能不能在‘毓苓血’发作前回来。
千柠也摇头,抬手朝寝殿一指,而且,小倾卓才入门多久啊?你好歹是她的亲传师父,这么不负责是不是不好?泷谧附和道:褚长老,切记切记,莫要重蹈覆辙!褚怀霜此时的思绪的确有些乱,经她们一提醒,恍然想起上辈子无意铸下的大错,一时觉得心堵,痛苦地长叹一口气。
倾卓的记忆,最近应该已经开始一点点恢复了,不管恢复到什么程度,她都不能再去刺激倾卓。
脑中闪过游倾卓发狠时的凶相,褚怀霜遂像丢死鱼一样,马上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绒绒姐姐你不要急,喝杯……千柠下意识要给她倒杯茶,手一抬,见桌上除了灵笺,什么都没有,又尴尬地收了回来,轻咳一声,呃,总之你先静一静。
说完,她顺手去收拾灵笺,今晚我加快速度整理情报,争取明早能将情报交到掌门手里。
千柠随口一提,褚怀霜才猛然想起如今双亲都健在,这时的她也不是玄仁宫的掌门,只是丹宗大长老而已。
她抚着额角,感觉太阳穴又酸又胀。
记忆混乱了……她竟将这辈子和上辈子的人与事绞在了一起,事件发生的时间也毫无征兆地乱成一团。
见褚怀霜脸色不好,千柠和泷谧对视一眼,双双都有些着急,又不知她为何会痛苦至此,一时竟想不到能说什么话。
一片昏暗的寂静中,忽传来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小身影闪了进来。
游倾卓运起身法,默不作声地掠到褚怀霜背后,趁她还没转头,将手中早已结出的昏睡咒印了下去,而后接住昏睡过去的褚怀霜。
阿喑?!看清是她,泷谧一惊,你不是睡熟了——见游倾卓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马上收声,传音道:方才的话,你可都听见了?你师父她……恐怕已因上辈子的事起了心魔,这些日子,你千万看紧她!莫要让她再去做傻事!游倾卓默默点头,俯身轻松横抱起褚怀霜。
姑姑,千柠前辈,我先带师父去歇了。
她说完,抱着褚怀霜快步走出书房。
一路上的夜风吹拂树叶,游倾卓忍着轻微的疼痛,稳稳地将褚怀霜带回寝殿。
今晚她的确累了,也疲倦得很,但当褚怀霜将尾巴从她怀里扯出去后,她的瞌睡虫全跑没影了。
褚怀霜临走前施下的静心咒还在,此时游倾卓瞧着枕边人,头脑十分冷静。
是重生者这件事,她只对泷谧坦白了。
却仍然没有勇气告诉怀霜。
游倾卓记得清清楚楚,她们昨晚看的话本里,便有这样一句话:我是你道侣,你不信我,却信了一圈旁人!她这时觉得,自己大抵也是这句话所指的人。
可她并非不信怀霜,只是觉得为时尚早,她先前也一直在保持慢慢恢复前世记忆的假象,为的也是给彼此争取一个缓冲期。
毕竟,这辈子的欢笑,皆是上辈子的她们怎么也不敢想象的。
上一世,她与怀霜形同陌路许多年,待终于携手合籍,连良宵都未受用,便被拆散,随后便是站到彼此的对立面,相杀至死。
整整十年的纠葛,怎能只用重来的几十日就轻易化解!瞧着褚怀霜痛苦的神情,游倾卓忙给她施了个静心咒,不再多想,卧到她身边,携住她冰凉的手。
睡吧,怀霜。
她喃喃,闭上眼,有我陪着你。
顿了顿,我会一直陪着你,哪里都不去。
话虽如此,她却终究是一夜无眠。
-次日褚怀霜醒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回到了榻上,身边空无一人,被子却已叠得整齐。
窗外传来剑气破空的轻响,时不时还伴着侍奉弟子们的叫好声,不过都离她很远,似是有人故意选在了不会影响她的地方进行晨练,可惜还是逃不过她的耳朵。
褚怀霜的头还是疼着。
无意听见叫好声里突兀地出现了小道侣的轻喝,她眼睛一亮,马上披衣下榻,匆匆出门。
视线当中,一人正手持灵剑,在长老居内离寝殿最远的演武台上练着,舞得身体变为一道纷飞的赤影,如红蝶扇动翅膀。
长老居只要不下雨,素来都是很干净的,早起的侍奉弟子们今天看见有人练剑,便通通聚了过去。
对于常年在长老居的他们而言,有人在此练剑,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今天有所不同——现下站在演武台上的,是大长老褚怀霜的亲传弟子,游倾卓!游倾卓入门比这些侍奉弟子晚得多,丹宗又是三宗之中最不在意辈分的,因而台下的弟子都唤她游师妹,唤着也亲切。
游师妹这招走的是什么?好像是鼎修的入门剑诀,但又有几个动作不太像。
我记着入门剑诀的速度很慢,游师妹方才那一记却是又快又刚,反倒和这个剑诀的核心要诀相悖……反正我是看不太懂,随口说说。
我瞧着也许叫‘猛龙拍水’。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糙名字!游师妹那么美,怎么说也该叫——大家噤声,大长老过来了!侍奉弟子们最怕褚长老,闻言纷纷住了口,恭恭敬敬地缩着脖子退开,让出一条路。
褚怀霜也不客气,沿着侍奉弟子们让出的路,走到台下,仰望自家的小道侣。
恰在这时,游倾卓也停止了演武。
四目相对,褚怀霜忍着头疼,正要问她怎的起这样早,台上人却先下来了,携着她的手问:师父怎么起这样早?……还将她未说出口的话抢了去。
为师头疼,便出来透口气。
褚怀霜搪塞道,见游倾卓收了剑,闷着头拉自己走,又问,倾卓啊,你走这样急作什么?现在时辰明明还早——师徒二人的身影远到看不见后,忽有侍奉弟子讷讷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长老怎么看着像是个听道侣话的小姑娘?——拖着便走了!你是在变相说大长老年纪大么?一名女弟子忍不住笑问。
哎呀!谁敢!-一刻钟后,寝殿内。
怀霜既然头疼,就该留在室内歇息,而不是出来吹风。
好说歹说将褚怀霜劝回榻上,游倾卓淡淡道。
褚怀霜一声不吭地躺了会儿,慢慢想起昨夜的事。
倾卓,你在书房外头听了多久?她直接问道。
没有太久。
游倾卓承认道,目光紧紧盯着褚怀霜,只是听到怀霜说,要去南北两端的什么点调查。
是‘地灵气汇集点’。
褚怀霜道,扯了扯唇角,扯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你放心罢,我已打消这个念头了。
在你结丹之前,我都不会轻易离开。
嗯,还有筑基后期,以及灵寂初、中、后期。
游倾卓点头,将自己即将经历的四个境界阶段道出,怀霜要好好陪我,直到结丹。
听她声音哽咽,褚怀霜登时心软了。
莫哭,我既然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
她试图直起身,却因头疼,不得不又倒回去。
……这头疼真恼人。
揉着太阳穴,褚怀霜叹了口气,又对游倾卓道,倾卓,今日你同寐雾长老去阐幽楼罢,我怕是得歇一整日了。
换血后遗症才好,又因着两辈子的事弄得头疼不已,褚怀霜心里急,却也没辙。
游倾卓却坚决地摇了摇头,伸手去翻出褚怀霜的储物玉佩,寻了传讯珠出来,递给她:我得留下来照顾怀霜,怀霜能否告诉我如何向其他长老告假?褚怀霜又叹一声,摆摆手,不必了,不要因我耽搁修行。
游倾卓不动。
你若不去阐幽楼,那我也不歇了。
褚怀霜沉声道,说完边掀被,要下榻,然而翻身时眼前一阵晕眩,不知怎的,整个人就翻到了底下,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怀霜!吓得游倾卓慌忙蹲下去,搀扶她起来。
重新回到榻上,褚怀霜有些懵。
这总不可能也是换血后遗症罢……她自言自语。
不管是不是,她若不想再像刚才那样狼狈,只能让游倾卓留下了。
其实以褚怀霜的身份,大可唤个侍奉弟子过来伺候自己。
但她从来没有被生人近身伺候的经历,索性不再固执。
依照她的指点,游倾卓以她的名义,给自己的授课长老们先后告了一日的假,将传讯珠放回储物玉佩里,便转去炼丹殿寻治疗头疼的药。
有小道侣无微不至的照顾,褚怀霜只歇息了半日,头疼便完全消去。
午后,褚怀霜睡着只觉身旁温度降了许多,睁眼一看,面前不知几时多出一堵墙,墙为赤色,遍布龙鳞。
她微微抬头,发现游倾卓已变回赤龙,盘在榻上小憩,龙身将她围在中央。
至于小道侣为什么会变成龙,褚怀霜猜测,她应是听了自己上午顺口提过的一句冷物能缓解疼痛。
抚着微微起伏的龙身,褚怀霜将头枕过去。
凉丝丝的感觉贴在她的太阳穴上,莫名让她心安。
趁着游倾卓没醒,褚怀霜悄悄用灵识探起她的妖身。
她生怕小道侣也落下什么换血后遗症。
这种痛苦,只要她独自承受就好,可不能再让小道侣连带着受苦。
灵识从龙尾开始,一寸一寸地探过经脉与脏器。
大乘境界的灵识,已能将五脏六腑看得一清二楚,更方便褚怀霜检查。
对妖族而言,妖身与人身的状态下,有着分布不同的五脏六腑。
而只有在现出完整妖身的情况下,才能真正探出妖族体内是否有异样。
褚怀霜很快探到了丹田处。
灵识轻易地避开了护着丹田的微弱水灵力,得以一窥究竟。
然而当探到丹田的角落,褚怀霜却怔住了。
角落之中,卧着一条盘起来仅仅巴掌大的小龙,乍看却不是赤色或绯色,而是如同棉花一般的纯白,只有龙角是和游倾卓一样的褐色。
灵识探到时,小白龙正闭着眼,似乎在沉睡。
褚怀霜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灵识在小白龙身上来回晃了一番,小白龙忽地睁开眼,懒散地向她所在的位置瞥了眼,两眼一闭,又陷入大概是沉睡的状态。
这是……什么?小道侣真怀了龙崽子吗?!吓得褚怀霜赶紧将灵识退出去些,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心情越加复杂。
这条小龙,竟待在小道侣的胞宫内,只是距离丹田近了些。
只有妻妻修士怀崽,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孕育幼崽的虽也是胞宫,却不会有怀崽时该有的羊水等物。
继续检查时,褚怀霜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边检查,一边认认真真反思。
记忆里,她两辈子都没对小道侣动过让她怀崽的念头。
毕竟小道侣还小,要怀崽也是她来。
可是这条小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哪儿来的?把整条龙身都检查遍,褚怀霜还是不放心,挪到小白龙所在的地方,张开双臂环抱龙身,用不会惊动游倾卓的力道按了按。
什么也没有按出来,照理说,应该会有个灵力壳护住小龙崽。
她甚至觉得自己得了个头疼后遗症,开始胡思乱想了。
枕着龙身发了会儿呆,褚怀霜忍不住又放出了灵识。
这回,她终于看清了小白龙的全貌。
这小崽子的龙身还是赤色的,但它的白色龙鬃实在太长,将赤色的龙身遮住大半,加上它的睡姿又是盘着,体型又小,不仔细看,还真容易误以为它是白龙。
大概觉察到了她的灵识,小龙崽不耐烦地睁开眼,龙口微微张了两下。
褚怀霜通过灵识感应,听到一声十分不愉快的轻响:嘶——因着能听懂未开智妖物的叫声,褚怀霜皱了皱眉。
这小崽子,正在骂她打扰它休息。
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这么小的崽子……骂。
思来想去,褚怀霜索性抱紧游倾卓的龙身,将耳朵贴在小龙崽所在的地方,把自己要问的话通过灵识传递过去。
她先安抚小龙崽一阵,等小龙崽态度缓和些,再尝试沟通:你可有另一个娘亲?嘶。
有。
小龙崽答得虽不太高兴,却是毫不犹豫。
褚怀霜立即呆住了。
她、她在哪里?小龙崽突然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一晃长着快变成白团的龙鬃的尾巴,不再搭理她了。
褚怀霜赶紧顺毛,顺完问:你怎么突然生气了?是我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吗?嘶!小龙崽却像是真的被激怒了一样,很大声地骂起她。
它实在太小了,能表达的只有十分零碎的意思,哪怕是褚怀霜也没法一下子听明白,听完,还很认真地将小龙崽骂自己的内容回想几遍。
褚怀霜勉强拼凑出三个词:离开、娘亲、你。
反反复复都脱不了这三个词。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有动,小龙崽骂完她,好似虚脱了一样,将幼小的身体沉到最底下,闭上眼睛。
骂娘亲实在太累,这回它是真睡着了。
给小龙崽渡了些水灵力,褚怀霜默默退出灵识,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小道侣知不知道她已经有小龙了?还是一条……会骂人的小龙。
可问题又来了,她们是什么时候有的小龙?这辈子肯定不可能,莫非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但这岂不是更荒唐……感到怀中的龙身动了动,褚怀霜觉得游倾卓要醒来了,忙松开手,躺回原处装睡。
她心里仍在想,她们会双双重生,本就已是荒唐事了。
哪怕真的是从上辈子带过来的小龙,也不是不可能。
-游倾卓小憩期间,模模糊糊地做了个零碎的梦。
不知其何年何时发生,更不知在何地。
唯独能感到的,只是盖在她身上的一大团温暖。
我们都忘了罢。
有人在她耳旁轻叹,赤龙族不允许族人有磨镜之癖,这几日发生的事,绝不能让泷诉他们知道。
这本也不是现在的我们够资格做的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喃喃,忘了好,忘了也好,你回去后,莫忘了继续杀我。
你也继续恨我罢。
轻叹的那人柔声,却像在哽咽,这辈子,我们已注定躲不过了……只得不死不休。
章节目录 万字申时, 道宗待客殿。
褚怀霜与泷谧对坐, 彼此的脸色都不好看。
你还是不打算与她说明清楚么?泷谧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 和人族不同, 我们赤龙族幼崽的成长很慢, 怀崽要三年方娩。
前两年,阿喑也许什么感觉也不会有, 但在最后一年里,她会很痛苦。
这不是……还有两年吗……褚怀霜喃喃。
未必。
泷谧摇头,幼崽既已成型,会表达情绪, 又是从上一世带来, 依照我的经验,今年应是第二年了。
褚怀霜苦恼地按着眉心, 问:我能像换血一样,将幼崽换过来吗?泷谧再度摇头。
孕育时间已经很长了, 幼崽不能离开阿喑。
她解释道,更何况, 你也说被幼崽厌恶了, 哪怕能换, 它在你体内也不会安心成长,甚至还会因此夭折。
二人皆陷入沉默。
我打算撤了倾卓的一切课业, 让她在长老居里……休养,以便照顾。
良久,褚怀霜才道。
泷谧嗯了一声。
此事……我会想法子告诉倾卓。
褚怀霜又道, 不动声色地将紧握的双手藏在袖中,姑姑说得是,这幼崽既然是我们上辈子的结果,倾卓又在慢慢恢复记忆,我们都无法逃避。
因着答应过游倾卓,泷谧闻言,仍没有对褚怀霜坦白真相。
这是你与阿喑的私事,我不便插手。
泷谧道,但你们必须商量清楚,包括如何不让剩余的赤龙族人知晓幼崽的存在——赤龙族的族规便是如此,我的母亲们,正是因被发现有了我,才遭到放逐与折磨,最后双双惨死。
如果游倾卓还要复族,这条幼崽将会成为她最大的拦路石。
多谢姑姑提醒。
褚怀霜深知这点,向泷谧行了礼,起身准备离开,忽被叫住。
这份手记,是我娘亲们在孕期写下的心得。
泷谧将一块灵笺递给她,她们将这留给我做念想,我怕弄丢,便拓了一份。
你拿着这拓本,也许可做参考。
褚怀霜忙接下,将它当宝贝似的紧紧握住。
姑姑可有什么需要打听的事?念着拓本不能白拿,褚怀霜试探着问。
泷谧一怔,想了想,红着脸低声道:能否告诉我……阿柠的具体喜好?-黄昏时分,游倾卓去药圃浇水。
怀霜已经出去一个下午了,道是有要事需解决。
游倾卓昨夜听了她和千柠、泷谧的交谈,觉得她应是为那些事奔波,便没有多想。
有埋在灵田内的木灵力做养分,顺息果苗已有她一半高了,还生出数十片叶子,在风中悠然摇曳。
给顺息果苗浇完水,游倾卓又去侍弄其他灵植。
一番忙活下来,她才收了水诀,到一旁的凉亭里休息。
静下来时,她不免又想起午睡期间做的梦。
上辈子的事,游倾卓大都记得。
但那个梦中的话,她却是第一次听。
与她说话的人,无疑是褚怀霜,可她一点也不记得曾和怀霜这么亲昵过。
如果梦中那件事的后续,正如她们的话那样发展,她和怀霜应该都忘尽了,泷谧应该也不知道——她们约定要瞒过所有人,不管是正道之人,还是邪修。
游倾卓耐着性子一点点回想,直到丹田处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打断思绪。
唔……是气息走岔了?游倾卓按着小腹,就地盘膝坐下,运起丹宗心法,准备梳理内息。
灵识内视,却发现内息并没有发生紊乱,丹田当中聚集的灵力团也无异样。
可还是疼。
游倾卓皱着眉睁开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只可能是来月事了。
成年的女修士在结丹之前,的确还要受月事困扰。
弄清了腹痛的缘由,游倾卓转去药圃里采了些姜,准备给自己熬姜茶暖暖身子。
谁知姜还没采完,她就疼得使不上力气,额上沁出细汗,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寻了株灵木靠着坐。
觉得自己应是难以行动了,她想起褚怀霜的再三叮嘱,也不打算逞强,将共魂珠的感应解封后,闭上眼等着褚怀霜过来找自己。
不到盏茶功夫,褚怀霜急匆匆地御剑赶来,一眼望见游倾卓正倚靠灵木,双眼紧闭,抿紧唇,脸色苍白,她心中一凛,慌忙收剑掠去。
倾卓!揽过小道侣,褚怀霜下意识去探她的丹田。
她才听泷谧说过,赤龙族怀崽,到第三年时会十分痛苦,不想今日便见到了。
感到她的灵识在自己体内探,游倾卓勉强睁开眼,搭着她的胳膊轻声道:怀霜……我应是来了月事,你能不能抱我回去躺一会儿,再给我煮些姜茶……月事?褚怀霜愣了片刻,哭笑不得,抱她朝寝殿的方向走。
不是月事。
她轻声道。
不是月事?游倾卓诧异地看她,忍着疼扯了扯她的衣袖,怀霜,我试过了,我的内息并没有乱,丹田内的灵力团也很稳定,不会是气息走岔。
吃食也是我自己烧的,食材没有问题,疼痛的部位也并非肠胃。
褚怀霜没有接话,她快步带着小道侣离开药圃,步子放得很稳,生怕颠着她。
怀霜……游倾卓有些急,又唤了她一声。
我现下能感应到你的疼痛。
褚怀霜道,我们先回寝殿,我慢慢同你说。
游倾卓莫名觉得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便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靠在她怀中,闭目养神。
探出小龙崽后,褚怀霜一下午都在为她撤课业,以我将亲自教授亲传弟子为由,算是说服了所有的长老,包括她的二位娘亲。
碍着她掌门继承人的身份,哪怕有长老心怀不满,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发作,从前也的确有过亲传弟子不适合参加宗内课业,只好窝在长老居接受自家师父亲自授课的情况。
除此之外,游倾卓入门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还没有消耗过丹宗的修行资源,他们没理由说半句反对的话。
只有白狼夫人多嘱咐了一句:若有困难,只管同我们说,不要闷在心里。
游倾卓解封共魂珠感应之时,褚怀霜刚好和最后一位长老撤完课,离开阐幽楼,这才能在短时间内赶到。
回了寝殿,看着榻上强忍痛苦的小道侣,褚怀霜竟有些后怕。
幸好她今日闲得慌,为小道侣检查了一遍身体,不然,小道侣若是倒在明早的晨练上,也不晓得会不会影响到小龙崽。
依照泷谧所赠的那份手记,褚怀霜寻来灵丹让游倾卓服下,见她面色逐渐好转,疼痛也减轻,这才坐下来,准备将实情告诉她。
倾卓,你听我慢慢地说。
她努力将情绪平复,将声音放柔,你的疼痛并不在丹田,而在胞宫,亦不是月事所致,而是……你已怀小龙了。
在游倾卓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她小心翼翼地将小龙崽的事情道出。
听罢,游倾卓难以置信地按在自己小腹上,疑惑道:怀霜你说,那条小龙赤色身、褐色角,却有和你的狼毛一样蓬松且雪白的龙鬃?它是我们的幼崽?听她描述一番,褚怀霜觉得脸有些热,偏开目光点点头。
你还说,它是我……从上辈子带来的?游倾卓故意停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你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前生今世的纠葛啊,怀霜?被她笑吟吟地盯着,褚怀霜只觉后背沁出冷汗。
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不像秘密即将被揭开时的不安,更不像即将被问责时的惶恐。
反而有种水到渠成之感。
咬咬牙,褚怀霜忽然感觉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散了,身心皆变得轻松起来。
也许算是特殊的前生今世罢。
她温和地笑起来,轻抚小道侣的脸,用缓慢又认真的声音,道,其实,你我都在十年后道消身殒了。
我正是死后回到如今,回到了你我的初见之时。
注意到小道侣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继续道:倾卓,你还记不记得将我从浣衣河里捞起来的那天?我便是那时重生了,记忆还混乱着,见到你便不管不顾地抱了上去,以为是回光返照时看到的幻象。
游倾卓迟疑几息,点点头。
原本……你我也该是像现在这样,成为彼此的道侣。
褚怀霜轻叹,是我负了你,也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在合籍当夜被泷诉捉去,成了邪修。
说到这,她自嘲似的笑了笑,神情有些恍惚。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怀了小龙,还……亲手将你的丹田毁去。
她低低地道,也许你还要过很久很久,才能想起这些,但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亦是我对你做过的事。
游倾卓攥紧褥子,压下心中的情绪,平静地听她讲述完。
怀霜,你会主动对我说这些,莫非是想让我恨你吗?她忽道,可你现在待我这么好,我恨不起来。
她松开攥紧褥子的手,捏上褚怀霜冰凉的手指,慢慢地将她整只手都握住。
褚怀霜一时语塞。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和小龙呢,怀霜?游倾卓看着她,我记得丹田是修士的性命本源,丹田被毁,意味着道消身殒,所以上辈子是你亲手杀了我。
若按常理,你要偿命。
偿命二字,如同沉重的铁锤一般,嗵嗵撞在褚怀霜心头。
命,她的确已偿了,上辈子手刃倾卓后,她便燃起丹火,抱着倾卓的尸身,由丹火将自己化作灰烬。
但倾卓是不会知道的。
她燃起丹火时,倾卓已死去了。
念及此,褚怀霜却还是唤出灵鼎,化作剑,递到游倾卓面前。
不错,这一世我会任你处置。
她道,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要杀要剐都随你,倾卓。
这是我欠你和小龙崽的。
瞧了眼灵剑锋利的刃,游倾卓伸手拈了拈,很轻易地将剑从褚怀霜手里拿出,一转剑刃。
她现在已能熟练出剑了,剑刃正好戳在褚怀霜的丹田位置,将她的素衣戳得凹下去。
你的命,我取咯?游倾卓道。
褚怀霜索性闭上眼,一副认命的模样。
她也不是没想过会被小道侣剑刃相向,单是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等了良久,被游倾卓握住的手突然被拉了过去,覆盖在温暖而平坦的柔软上。
褚怀霜惊愕地睁开眼。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呀?见她愣愣地看向自己,游倾卓却笑起来,我们现在都是道侣了,你却想以死谢罪,是不是想让小龙一出生就没有另一个娘亲?她松开灵剑,抬手在褚怀霜脸上掐了一把,怀霜真傻。
褚怀霜不知所措,动都不敢动,整个人僵着,像是浑身血液都被冻结。
怀霜既然要补偿,不如赎身来还。
游倾卓浅浅一笑,比如……她想了想,比如,每晚给我渡灵力。
我和小龙都要灵力,单是我修炼转化来的灵力,远远不够用。
这回褚怀霜没有再拒绝她,点头默默应了。
游倾卓揉了揉她的乌发。
她揉得很慢,又顺着如瀑的发丝捋下去。
我的灵识不如怀霜,怀霜能否将灵识借我,让我看看幼崽?她问。
自然可以。
褚怀霜连忙坐到她身旁,习惯地将她揽进怀,将手覆在她眼上。
借助她的灵识,游倾卓分开自己丹田内的灵力团,才在角落里见到了小龙崽。
这回褚怀霜怕出岔子,便与她一起看。
游倾卓的手还放在小腹上,看见小龙崽不安地上下游动,忍不住凝出水灵力渡过去,化作手掌安抚它。
嘶~觉察到熟悉的气息,小龙崽亲昵地蹭了蹭水灵力,发出喜悦的叫声。
看着小道侣逗得幼崽舒舒服服,褚怀霜心里酸溜溜的。
它开灵智了吗,怀霜?游倾卓忽问。
褚怀霜其实也说不准。
通常意义上的开灵智,是妖兽能与其他种族进行沟通,可对于妻妻所生的幼崽而言,倒实在不好界定。
因为妻妻的幼崽,都是由她们的身外化身抹消记忆后所化。
而拥有身外化身,又是修士突破分神期时的标志。
也就是说,只有分神期及以上的妻妻才能有后代。
但褚怀霜还是道:已经开了罢,它几个时辰前还骂过我。
骂你?游倾卓很是惊讶,它?褚怀霜不多说,直接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
灵力还没接触到小龙崽,但见小龙崽一身龙鬃全部炸了起来,很凶地朝着灵力嘶了一声。
你瞧,它又骂我了。
褚怀霜挨了骂反而笑起来,收回灵力,给小道侣解释,它骂我负心狼,还问我怎么又来了。
瞧着小龙崽愤怒的模样,游倾卓忍不住笑出声。
她安抚完小龙崽,也收回灵力,转过去朝褚怀霜笑,张开双臂将她环住,仰起脸道:可是,怀霜这辈子并没有负我,它骂的应该是十年后的怀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唔,是上辈子的十年后的怀霜。
褚怀霜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不知自己算不算被小道侣原谅了,转念又想,小道侣一定还没记起那些事,且只是把那些事当做噩梦一场,心底又生出些苦涩来。
它出世以后,会慢慢喜欢怀霜的。
游倾卓笑道,怀霜那么柔软,它肯定喜欢让你抱着,或许还会揉你的尾巴。
褚怀霜忐忑地应了一声。
明日起,你不必去晨练了,也不用再到阐幽楼听讲。
帮着小道侣躺下,褚怀霜说起撤课业的事,这一年之中,你想学什么只管问我,待我放课回来,便亲自教你。
她没有说缘由,但游倾卓已猜到是因着小龙崽。
思忖一番,游倾卓提醒道:怀霜,小龙崽出世之前,但凡我能做的事,你都由着我做吧。
习武也好,任务也罢——总之,不要让旁人看出我……有孕在身。
她虽一直希望能和褚怀霜有幼崽,但这个幼崽来的着实不是时候。
哪怕是从上辈子带来的。
褚怀霜去为她准备晚饭时,游倾卓抚着已没有动静的小腹,莫名又想起那个梦。
上辈子,她和怀霜原来是在那时云雨了么?-游倾卓突然被撤了课业,其他人并没有在意,但念珉在乎。
那可是她在人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哪怕这个朋友不是人类,也是妖族。
游倾卓消失的第五日,她耐到黄昏放课后,央着千柠带自己去一趟丹宗长老居,还捎上一盒热乎乎的桂花糕。
结果她到了长老居,和千柠一起找到凉亭时,褚怀霜正在给游倾卓喂汤。
在念珉眼里,这位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丹宗大长老,此时一手捧碗,另一只手拿着汤勺,舀了一勺牛骨汤,轻轻吹了吹,递到游倾卓嘴边,待她喝完汤,又用帕子给她擦拭。
在亭下站定,念珉托着手里的食盒,悄悄扯了扯千柠的衣袖,讷讷道:姨母,我也有点想找道侣了……千柠:……她抬手,在少女脑壳上轻敲一记,李长老布置的符阵都会画了?念珉嗷了一声,收回扯衣袖的手,揉着脑袋,声音低下去:没有……余光见游倾卓向自己看来,念珉立即露出笑容,蹿了过去,把食盒塞进她怀里。
小倾卓怎么突然不来听讲了?是生病了么?念珉揉了揉她的额头,遗憾道,对了,前天我把那几个好事鬼揍了,这帮人族的小崽子除了爱在背后损人,还造谣说你和怀霜姨母夜夜欢好,你说他们是不是闲得发慌!站在一旁笑盈盈的千柠:噗。
她瞥了眼褚怀霜,二人对视一眼,她就知道对方的确每天都和小道侣如此。
细细一想,她倒真有点儿羡慕这些有道侣的妖。
游倾卓这五日都没有离开过长老居,难得有个朋友来看自己,她自然高兴,便和念珉去一旁慢慢聊起天来。
留下褚怀霜和千柠对坐亭中。
多亏你的木灵力,顺息果的树苗已长这么高了。
褚怀霜比划了一下,面上露出难掩的笑容,再过四五日,也许真的可以开花结果。
千柠也高兴地搓了搓狐尾,能帮上忙就好!唉,我先前传讯问了屏仙阁,道是人界鲜有适合种植顺息果的地方,这种灵果在人界几乎是绝迹的。
不过,嘉武城那里有个白狼商队会时不时去阴幽大陆,带些那里的特产过来卖,里面也许就有顺息果。
白狼商队?褚怀霜一怔。
是啊,绒绒姐姐应该听说过吧?千柠点头,我得到的消息是,半个月后白狼商队会从阴幽回来,在嘉武城逗留十日,再返回阴幽的白狼族中,绒绒姐姐要去碰碰运气吗?沉思片刻,褚怀霜道:嗯,我会抽空去打听。
她自然知道白狼商队。
白狼夫人单素心在右臂受伤前,便是这支商队的首领,如今还有她的熟客到玄仁宫拜访她,和以前一样唤她单掌柜。
她幼时还未拜入玄仁宫之前,也随着白狼夫人跑商,去过不少地方。
时间一晃,竟已百年了。
我昨天得到娘亲的传讯,说是已派人去了南北两端的‘地灵气汇集点’。
褚怀霜回过神,岔开话道,嘉武城内的龙鳞如何?破坏起来困难吗?千柠摇头,简直可以用轻而易举来形容,就连我们一直提防的伏兵都没出现,也不知泷诉在想什么,单是设了阵,却不派人去把守它们,这不是白白浪费龙鳞吗!褚怀霜却一点也没感到轻松,反而皱紧眉。
除了龙鳞,城里可还有异象?唔……至少在屏仙阁分部的管辖范围内,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千柠肯定地道,我还去审问过迟黎他们,果然跟你说的一样,这些小虾米甚至连主子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对泷诉的调查又陷入无头绪的状态,褚怀霜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能暂时当作是泷诉见计划一直被打乱,索性躲起来修生养息了。
姑且也算是个缓冲期罢。
她喃喃。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情况,褚怀霜收拾碗筷时,瞥了眼千柠的手腕,见并没有泷谧所化的镯子,好奇地问:泷谧去哪了?她不是喜欢缠着你么?应该回她的隐居地喂蛇了吧。
千柠托腮道,她不是‘鼎炉饲养者’吗?那么多条妖蛇,被她从小圈养到大,没有自己的捕食能力,这都金丹期了,还要她去喂吃食。
幸好她对这些蛇没感情,这些蛇也是到死都没有感情,她这跟人族养猪一样,养大了妖蛇,就拿去城里卖掉。
我记得她提过,道是以后要搬到寻竹镇上住。
褚怀霜边想边道。
沾沾人气也好,她独自窝在深山老林里,怪寂寞的。
千柠点头,要是她真决定搬来了,倚淳真人应当会很高兴——泷谧的酒量还不错,是个好酒友。
我瞧你也挺高兴。
褚怀霜笑道。
千柠下意识嗯了一声,回过神,忙摆手,不不不,我……你不欢迎她么?褚怀霜故作惊讶。
千柠咂了咂嘴,将怀里的狐尾放开,任它们在自己背后烦恼地晃来晃去。
我啊……欢迎自然是欢迎的……她吞吞吐吐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突然搬来这事,很可疑。
像是抱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
褚怀霜笑而不语。
千柠望了眼天色,看向山下,道:今夜我要下山了,要是亥时之前她还不回来,我就去接她。
顿了顿,她是泷诏前辈最疼爱的妹妹,应当也是泷诉的目标吧?我不太放心她一条龙……-与此同时,鸫岭山中。
吞下最后一条妖蛇,泷谧并没有变回人形,而是拖着龙身钻入水灵力充盈的深潭中,开始炼化体内的妖蛇。
她要趁着泷诉的左右使也来殊境之前,依靠这些妖蛇和它们的内丹,一举突破到分神期。
待她修炼到亥时,星斗挂满夜空,妖蛇却还剩下大半未被炼化。
泷谧自然不想带着这些妖蛇回去,更不想让千柠看见自己用这种方式修炼。
她是赤龙与丹虺的后代,根骨本就很差,又没有灵丹辅助修行,只好去捉了许多蛇喂大,等它们都结丹了,便将它们慢慢吃掉。
这些蛇本来要分三次吃,但泷谧不打算再回到这,决定趁今天全部解决。
可她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修炼速度,大量摄入的灵力,反而将她的丹田和经脉都撑得胀起,至少也要花上三日才能全部炼化。
泷谧疼得昏昏沉沉睡过去,恍惚看见深潭里潜来一只赤狐,拱着她的龙身,将她托出了水。
阿柠。
泷谧只当自己在梦里,十分亲昵地唤了对方,还用龙角蹭起赤狐光滑如绸的毛。
她还没蹭两下,忽觉光滑的毛绒绒没有了,一只手正在摩挲她的龙角,带着灵植独有的清香。
咦?原来你是溜出来捕食野味了。
一道女声入耳,摩挲龙角的手也移到了她的腹部,怪不得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肚子吃这么鼓,怕是要撑得走不动了。
泷谧含混不清地应着,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应了什么,不一会儿,口中被喂进来一些甘甜的东西,似是橘子汁。
睡着了这么乖啊,该不会喂什么都吃吧?女声笑道,还揉了揉她的龙鬃,将更多的橘子汁喂给她,我们该回去了,今晚不在玄仁宫住。
泷谧歪着脑袋嗯了一声,倒进一片柔软之中,安心地睡熟了。
-夜深,丹宗长老居演武台。
褚怀霜正把着小道侣的手腕,教她剑诀。
这一剑,应当横削,封敌退路。
这一剑用以截断灵力,却并不会伤到皮肉,但用劲要拿捏好,否则即刻见血。
这一剑需点丹田,一击必中。
若不中,便速速退却,稳住身形,再续下一剑。
剑芒闪烁,每一剑都携着水灵力,在半空中划出蓝盈盈的痕迹,转瞬即逝。
接连练到入门剑诀的第六重,游倾卓睡意全无,兴致很高,顿住脚步后,稍稍调息,便要再学第七重。
小腹却是一阵疼,阻止她做再多动作。
是不是又疼了?褚怀霜忙搀住她,顺手接过嘲风剑,收入鱼鳞赤玉,我们回寝殿歇息,明早再练罢。
游倾卓点头,按着小腹,笑道:这小家伙似乎比你还要急,想来是又饿了。
褚怀霜脸颊微热,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寝殿。
为了方便洗浴完就能歇下,褚怀霜干脆把浴池挪入寝殿当中的闲置小空间,又在池底刻上能自行换水的符阵。
这时她一入寝殿,便直接走进小空间。
经上一次互看妖身后,不知怎的,游倾卓就喜欢用妖身泡暖泉了,今夜也不例外。
褚怀霜慢慢下水,手指微动,将控制水温的符阵启动,调到一个让她们都能享受的温度,舒适地眯起眼,隔着雾气看赤龙戏水。
挪了位置后的池子足够大,哪怕小道侣的妖身再长大一倍,也能盛得下。
要为师给你搓鳞片么?她揉了一把横在面前的龙鬃,问。
要。
游倾卓立即不闹腾了,乖乖伏在水中,等着她抚上龙鳞。
褚怀霜便仔细清洗起来。
洗到揣着小龙崽的地方,她忍不住伸手将龙身环抱住,耳朵贴过去,闭上眼听。
小龙崽连着吃了她五天的水灵力,每天都吃饱,约莫知道她已和上辈子的那个负心狼不同,现在总算不再骂她了。
一感应到她靠近,小崽子还会贴过来,不管她听不听得见,都会嘶嘶叫两声,权当和她打招呼。
简直就是给灵力吃便是娘。
沐浴更衣后,褚怀霜和往常一样唤出尾巴,先回寝殿做准备。
渐渐到了秋月中旬,夜里越发寒冷,她境界高,对外界温度并不是很在乎,但游倾卓只有筑基期,还是要及早保暖。
整好榻,褚怀霜盘膝端坐,心想要不要寻个符宗的熟人过来,在寝殿里布置暖阵,不然冬月一到,她现在这副从里到外散发寒气的身体,可不好再与小道侣一起就寝了。
半刻钟后,二人已拥紧彼此,将水灵力相渡。
觉察到褚怀霜的水灵力淌来,一直安静的小龙崽立即恢复了精神,小爪子一阵扒拉,张口吸了一大团灵力,细而长的龙身登时被水灵力撑得像个圆柱。
小龙崽的胃口很小,只需扒拉几次水灵力便能吃饱,余下的水灵力则被游倾卓丹田内的灵力团吸收,再顺着经脉运转大小周天。
二人都是水灵力,又都熟谙丹宗心法。
游倾卓运起心法时,褚怀霜为她引灵力,让每一丝灵力都去往该到的部位,将浪费化为最小,直到游倾卓的丹田满盈方休。
据说龙族突破灵寂期时,会渡一个小雷劫。
掖好被角,褚怀霜长吐一口浊气,回忆道,是很小很小的一道雷劫,一般伴随降雨一起来,和普通的天象没有太大差别。
倾卓若是感到将要突破,我们便离开鸫岭山的结界范围,去渡此劫。
在鸫岭山的顶上罩着防护结界,聚雨太过困难,只怕雷劫还没降下来,便已被结界化去了。
游倾卓这时才感到习剑的累,闻言打了个呵欠,双臂团住她的毛绒尾巴,带着倦意道:嗯,我会提前告诉怀霜的。
彻底入梦前,她又喃喃:怀霜也早些睡,明日还要去授课呢……褚怀霜却睡不着。
她耐心等到游倾卓睡熟,便和她紧贴眉心,将灵识沉入她识海。
她这次探游倾卓的识海,并不是为了将她带出噩梦,而是为了借助梦境,追溯些前尘记忆。
她想确认,自己上辈子究竟是何时与小道侣云雨过,又是因什么事才如此。
记忆之中,她们的合籍大典结束后,当夜游倾卓就化龙逃走,又被泷诉掳了去。
褚怀霜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是如何与小道侣一步步走到对立面。
按理说,那时的她应和现在一样,对游倾卓十分深情,不至于一见面就战个不死不休——她一定会劝小道侣改邪归正,从宽处置。
她记不起发生过什么事,让她们自那以后就彻底决裂,就连游倾卓揣着的小龙崽也恨她,坚定地认为她是负心狼。
可今晚游倾卓并没有做梦。
怀里抱着褚怀霜的大尾巴,她睡得很熟,识海当中的幻象,也是一片澄净的夜空,无星无月。
灵识所化的褚怀霜站在这片夜空之下,怅惘若失。
……又过三日,褚怀霜见药圃内的顺息果苗已长成一人高的小树,但距离开花结果似乎还远着,千柠上回留下的木灵力又被它吸收完了,遂打算去寻竹镇找她。
顺便带小道侣散散心,不要在居中闷坏了。
为了小龙崽的成长,褚怀霜每日都会按时给游倾卓渡灵力。
游倾卓若有余力,便会挪开她的狼尾巴,仔仔细细地弄一番,让她也高兴些,若是当天习剑累了,便由她拥着安眠。
短短几日下来,游倾卓感觉自己的境界即将突破筑基后期,距离步入灵寂期已不远了。
褚怀霜还教了她御剑术,今日一大早,师徒二人便各自御剑下山,一路朝寻竹镇的方向飞去。
嘲风剑飞在云端,游倾卓忍不住放出灵识,朝南方看去。
若她没记错,南端约莫三百里外的地方,便是其中一个地灵气汇集点。
倾卓在看什么?褚怀霜一直在注意她,见状问道,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向那边放出灵识,看了一阵,面色顿变。
她不知游倾卓的灵识能不能望到那里,只知自己的灵识已探到一座被洪水淹没的村庄。
……那里发大水了。
片刻后,游倾卓沉声道,这个季节不会发大水,恐怕是妖袭。
水族的妖?褚怀霜皱起眉。
上辈子的这段时期,她还在阐幽楼内授课,游倾卓则在长老居没日没夜地看医书,从未听说过殊境南端有什么妖袭。
那地方离鸫岭山远,众仙门应该不会轻易派人过去。
褚怀霜道,不过,那里既是‘地灵气汇集点’,掌门之前派去的长老和弟子应该会发讯息过来,这两日我抽空去掌门大殿问问。
游倾卓点头,收回灵识,御剑靠近她,挽住她的胳膊。
二人碰巧赶上寻竹镇的酒祭,灵剑才降下,游倾卓便嗅到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她直打喷嚏,扶着褚怀霜,不一会儿就晕乎起来。
镇上这是怎么了?!褚怀霜赶紧布置出一个隔绝屏障,将她与酒气隔开。
今天是‘酒祭’,是纪念倚淳真人搬来镇上的小庆典。
她为小道侣解释道,自卯时开始,家家户户开门时都会泼半坛酒在地上,辰时一过,则互相串门奉新酒,正午还有美酒品赏大会。
怀霜是不是参加过好多次?游倾卓小声问。
她记得褚怀霜上辈子嗜酒如命,她找不到人的时候,只要去求助寐雾,寐雾便会即刻去山下,或是寻竹镇,或是嘉武城,反正每次都能揪着一个浑身酒气的褚怀霜回山。
不过褚怀霜的酒品还算不错,半醉半醒的时候与她说话,她也会认真听,若是醉了神志不清,也会倒头就睡,不闹不躁。
褚怀霜尴尬地点了点头,又轻咳一声,严肃道:如今为师已戒酒了,这种庆典……看看就好。
她牵紧小道侣的手,径直朝倚淳真人的酒坊走去。
然而一路上遇见不少过去结交的酒友,有男有女,有凡人也有修士,一见她来,这些人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褚长老最近怎么不见人影啦?哟,这位小姑娘就是褚长老的小道侣吗?真真是生得水灵,天生一对啊!诶!小姑娘不是翠竹村游大叔的女儿吗?!咋回事?也没见游大叔请我们吃酒啊……游大叔从来都不小气的,谁知道情况?好像说是游小姑娘年纪还小,前些日子只是行‘三拜’之礼,跟倚淳真人和阿昔姑娘一样的,再过三年我们就有喜酒喝了!其中还有认得游倾卓的镇上人,见她们师徒二人携着彼此的手,这些人都看呆了。
褚怀霜说到做到,谁递酒她都拒接,笑呵呵地拍着身上的紫金葫芦说自己戒酒了,这葫芦内盛的都是茶水,再也装不下酒,若是真有人要她饮酒,她便以茶代酒。
结果她就被灌了满肚子的茶水,等到好不容易挪进酒坊大门,已撑得挺着肚子走了。
酒坊的门一关,游倾卓环住褚怀霜,给她揉肚子,助她将茶水化作水灵力。
看来以后出门还得挑日子。
褚怀霜叹了口气,带着她拜见了倚淳真人,便去找千柠。
千柠是酒坊的常客,倚淳真人干脆给她单独造了个小房间。
师徒二人一走近,才到拐角处,忽听见一声惊呼,而后便像是被突然捂住嘴一样,只剩了听不真切的闷声。
二人马上停住脚步。
我好像听见千柠前辈的声音了。
游倾卓压低声音。
褚怀霜也听见了。
她垂眸与小道侣对视一眼,交换过眼神,便将手覆上她的眼睛,放出灵识,和她一起一探究竟。
但见转角处的一片阴影下,泷谧正揽着千柠,十分笨拙地将她的声音堵紧。
章节目录 万字泷谧一睡三天, 今日清晨才苏醒, 发现境界已突破到了分神期, 人也回到了酒坊, 还躺在千柠的房间内, 枕边皆是草木清香,一起来便兴冲冲地去找千柠。
因着内心喜悦难抑, 她一见到喝得微醺的千柠便凑过去,继而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褚怀霜和游倾卓都不动,见泷谧移开脸后,又被回过神的千柠摁住肩、捧起脸欺回去, 褚怀霜才传音道:我们去待客厅等罢?她熟悉千柠的性格, 也知她并非乖乖任他人占便宜的妖,泷谧来这么一出, 必定会被好好教训一番。
至于泷谧会被如何教训……便不是她们该窥视的了。
-拎着被藤蔓捆紧的赤龙回到休息之处,千柠彻底醒了酒, 坐在榻上,将赤龙往身边一放, 陷入沉思。
她之前的猜测果然不错, 这条表面看着沉稳端庄又严肃的龙, 果然是不正经的!跟绒绒姐姐一样,不正经!可她却并不后悔把泷谧挪到这里休息, 又照顾了泷谧三天。
嘶……泷谧扭了扭身体,靠近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用脑袋去蹭她的手。
喂,你知不知道像刚才那样,冒冒失失地去亲一个脾气很差的姑娘,是要挨打的?千柠问,抬手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泷谧被她弹懵了,以为她生了气,吓得动弹不得。
是我唐突,方才实在……我问你,你刚才会突然亲我,是不是因为压不住赤龙族的本性?千柠打断她的话,又去揉刚才弹过的地方,淡淡地问。
她其实不太想招惹龙族的后代,据说这些妖大都是凭借欲念择偶,而非真正心动。
看似情谊深厚,实则过了那一阵子,所有的热情便烟消云散。
但面前这条赤龙……似乎和那些处处风流的龙妖都不太一样。
泷谧犹豫了片刻,道:我不清楚。
不清楚?千柠略略有些惊讶。
一般而言,泷谧若喜欢她,完全可以找个理由否认,而不是像这样,说出自己也不确定的话。
我亦怕是本性使然……泷谧喃喃,我从未经历过,分不清这算什么,单是……看到你便觉得喜悦……她身上的藤蔓忽松了,千柠托着龙身,将她捞起来,让她和自己对视。
那你化人,我们好好聊聊。
对视片刻,千柠放下她,道。
泷谧一怔,变回人形坐下,却和她稍稍保持了距离,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聊什么?就、就随便聊聊呗。
千柠偏开目光,只觉脸上犹如火烧一般烫了一瞬,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你说。
你不生气了?泷谧不放心,小声确认。
千柠轻哼一声:我当然不生气,欺负回来就够了,没什么好气的。
见泷谧犹犹豫豫,她佯装要走,要是没什么可说的,我可走了啊!别走!泷谧慌忙伸手,回过神,发现自己抱住了千柠的火红尾巴。
毛绒绒的尾巴在她怀里晃了晃,晃得她有些恍惚,目光一抬,只见千柠的脸渐渐凑近,魅人的一双眸子含笑。
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倾心于我?-褚怀霜和游倾卓等了好久,也不见千柠出来,倒是去外头参加酒祭的倚淳真人被酉昔搀着回来了。
哎呀,每年都这么热热闹闹,真是好啊!倚淳真人还不忘往口中灌酒,弯着眼睛笑,一眼望见师徒二人,轻咦一声,你们怎么不去参加酒祭,在这干巴巴坐着等谁?褚怀霜无奈道:在等阿柠。
培育顺息果苗的木灵力用完了,今日来向她要一些。
倚淳真人愣了愣,垂眸问酉昔:阿柠不是说先回去歇下吗?酉昔冷着脸摇头。
那就等等罢。
倚淳真人在二人对面坐下,那只小狐狸的木灵力,的确是培养灵植的好养料。
要是缺了她的木灵力,顺息果还未必能在人界的土壤里长出来。
上回褚怀霜因为换血后遗症而遇险的事,倚淳真人自然也是知晓的。
褚怀霜点头,若是顺息果树长不出,我只能寄希望于白狼商队了。
千柠下在她体内的封印,最多只能持续三十六日,三十六日一到,哪怕再施下封印,封印能支撑的日子也会缩短许多。
唯独顺息果不会,且能有效延长毓苓血的下一次侵蚀时间。
倚淳真人过会儿还要去主持品酒大会,和两位后辈稍作寒暄,便让酉昔搀扶自己去歇息了。
师徒二人又等了片刻,还不见千柠出来,游倾卓觉得自家姑姑应是在趁机坦白,恐怕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遂挽过褚怀霜,道:怀霜,今天既然有节日,不如我们去逛逛?稍微……允许你喝些酒。
褚怀霜轻咦一声,故意逗她:倾卓莫非也想尝尝酒?游倾卓脸色骤变。
她轻轻捶了褚怀霜一下,嗔道:我不饮酒。
再者,我还怀着小龙崽……顺势拉过褚怀霜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
自从得知自己有小龙崽以后,游倾卓不知不觉开始比原先更在乎身体。
哪怕不用褚怀霜提醒,她若是感到累了疼了,也会第一时间想办法缓解,绝不强撑。
褚怀霜趁机揉了两揉,直感到小道侣的目光剐在脸上,这才笑眯眯地挪开手。
我也不饮酒。
她道,咱们瞧瞧可有酒酿饼罢,我记得你喜欢。
酒坊内是酒气,出了酒坊,酒气更盛。
游倾卓哪怕早有准备,仍被熏得直打喷嚏,顺手扯过褚怀霜的衣袖,掩住口鼻。
她怎么不记得上辈子的寻竹镇有过这种庆典……褚怀霜今日特意换了件藕色的大氅,洗得干干净净,还熏了芙蕖香。
感到小道侣扯走了衣袖,她垂眸一看,将小道侣揽近了些,笑着问:要不要我设个隔绝酒气的小屏障?游倾卓点点头,见她设好屏障,正要松开衣袖。
你若想闻莲香,便闻罢。
褚怀霜道,衣上熏了芙蕖香,正是让你闻的。
于是游倾卓挨紧她,捧着芙蕖香满溢的衣袖,与她在街上慢慢地走。
褚怀霜很快到了常去的糕饼铺门口,买了两个热乎乎的酒酿饼,用油纸包着,递给游倾卓一个,趁热吃。
刚出炉的酒酿饼,捏着还很柔软,外壳则是脆的。
游倾卓吹了吹便一口口吃起来,掺了蜂蜜的豆沙馅甜而不腻,粘稠香软,就着面饼下口正合适。
边上鱼摊的老板知道褚怀霜脾气很好,见她们亲热,打趣道:嗳,褚长老,这么多日子不见你到镇里来,人家同我说您成亲了,我原来还不信。
这个小姑娘我认得,是旁边渔村里游家夫妇的女儿,也不晓得是谁做的媒,让她交了好命,攀上您这尊贵的身份。
褚怀霜淡淡而笑,搭着游倾卓的肩,道:不是谁人做媒,是她挑的我,我就将她娶回去了。
见老板笑容一滞,她缓缓道:以后我若做了掌门,她便是和我一样尊贵的掌门夫人。
在镇上玩尽兴了,师徒二人才返回酒坊。
捻着放满吃食的鱼鳞赤玉,游倾卓忽记起八灵阵的事,不大放心,仰头问道:怀霜,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镇里的‘地灵气汇集点’?要破泷诉布下的八灵阵,需将八枚龙鳞都破坏掉,方能将此阵瓦解。
她记得上一世的八灵阵启动甚晚,且还是在她到了邪修驻地后,泷诉才启动此阵,将吸纳来的灵力统统注入她体内,助她强化妖身,炼成储存修士的内室洞府,是以,她才能一口气吞噬一座城的修士。
可这一世却很奇怪,泷诉在得到她之前,便将此阵启动,不然,位于玄仁宫秘境内的龙鳞也不会破碎。
三天前,嘉武城和寻竹镇上的龙鳞已被千柠派人破坏了,褚怀霜清楚小道侣是不放心,拿回鱼鳞赤玉挂好,二话不说带她寻去。
地灵气汇集点所在地,通常是靠山临水,且远离人烟。
镇上仅有一处符合的地方,褚怀霜连灵识也不放,择了条路转了几转,便找到了放置过龙鳞的地方。
这里还被凿了一个凹槽。
看着湿滑的石壁,游倾卓伸手碰了碰,道,龙鳞已经不见了。
她挪动手指,水灵力随着指尖的移动,一点点将凹槽周围的苔藓清理干净,露出一座模糊的符阵。
是高阶聚灵阵。
褚怀霜看了一眼便认出来,‘八灵阵’要想聚灵,须得依赖这座阵。
龙鳞是怎么处理的?游倾卓喃喃,是弄碎,还是烧成灰烬?弄碎以后烧成灰了,灰烬分了七个地方埋,还有一部分洒进了河里。
褚怀霜朝一旁的河流看去,流经寻竹镇的水是活水,龙鳞不会有聚起来的机会。
游倾卓这才放心地点点头,那我们回去吧,这时候总能见到千柠前辈了。
谁知二人刚到酒坊门口,只听有人哭道:真人行行好!褚怀霜抬眸一看,但见一位老大娘伏在酒坊的阶下,衣衫褴褛,肩膀一抽一抽,又见护卫们纷纷面色铁青,当即皱眉。
大庆之日,怎的有人在此乞讨?看着走来两人,老大娘一愣,目光忽然在游倾卓身上落定,眼里流露出喜色,猛地起身。
倾卓妹子!你、你还记不记得我!见老大娘欢喜疯了似的要扑向游倾卓,褚怀霜怕她碰着小龙崽,忙挡在二人之间,淡淡道:阁下若寻我道侣有事,不妨直说,不必如此。
大约是被褚怀霜这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吓住,老大娘呆了呆,悻悻地退回原处。
游倾卓倒是认出了她,忙上前搀扶她起来,对褚怀霜道:师父,她是芙蓉村的莫大娘,我幼时和爹爹去芙蓉村,莫大娘还送了我们好些莲蓬呢!褚怀霜一怔。
原来不是乞丐,而是外地人。
对对对!我就说倾卓妹子还记得!莫大娘哎了一声,目光偷偷地打量褚怀霜一眼,又转到游倾卓身上,讷讷道,这么多年了,倾卓妹子也到拜师的年纪了啊,又……又有了这么厉害的媳妇……莫大娘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虽然知道修真者可以同性成婚,却弄不清这白衣女子究竟是倾卓妹子的媳妇,还是她师父?难不成那些仙长收徒,都是为了收去做媳妇吗?!媳妇二字,听得褚怀霜脸一热。
她轻咳一声,放缓声音问道:芙蓉村远在三百里外,莫大娘来这里找倚淳真人,可是遭遇妖袭了?听小道侣提及芙蓉村时,她便大致猜到这莫大娘是因何而来了。
南段的地灵气汇集点,如今正在发大水,淹没了一座村庄。
若她没有记错,那座村庄应是芙蓉村。
她只是一问,莫大娘却突然情绪失控,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回仙长,前些日子,有条通红通红的大蛇突然闯进村里,说要带几个‘鼎炉’回去,妖风一卷,就把咱们村里的巧巧、禾苗,还有、还有七八个在河里洗衣的姑娘都卷走了!莫大娘含着眼泪诉说起来:咱们村长叫了几个男人去找,昨天傍晚的时候突然发大水了,巧巧她们和离开村的男人都没回来,村里都在传他们被妖怪吃了!我想我这一把孤寡老骨头,妖怪肯定不吃,就跑来镇上找人了!仔细听她说完,褚怀霜也不说话,放出灵识在她身上探了一圈,屈指弹出一团水灵力,将莫大娘脖子上挂着的红绳扯了下来。
哎!!见她将红绳紧捏在手,莫大娘大惊失色,下意识要上前,一旁的护卫们立即将她和褚怀霜二人隔开。
垂眸看着手中正在发颤的红绳,褚怀霜对一个护卫道:劳烦你们妥善安置这位莫大娘。
吩咐完,褚怀霜旋即牵住游倾卓,和她一起快步走回酒坊内。
一到待客厅,游倾卓忙捂着褚怀霜拿红绳的手,道:怀霜,它是魔兽丹虺,当心它的毒液!褚怀霜点头,用灵力将手保护起来,再一扬手,让红绳现出原本的模样。
知道瞒不住二人,红绳随风一变,变作一个黑衣小姑娘,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跪在地上:小奴丹灵灵,见过两位仙长。
形似水蛇的魔兽丹虺,历来是赤龙族的奴仆,被赐姓丹。
见到丹灵灵的人形,游倾卓脸色微变,鼻子也有些发酸。
此妖是泷诉座下左护法的侍女,比她只年长一两岁,上一世照顾她良多,却因求左护法不要用刑逼她,被左护法欺辱之后,当众斩断妖身,最后在滚水之中活活被煮死了。
你起来。
游倾卓攥紧拳,努力稳住声音。
小奴不敢。
丹灵灵不动,除非二位仙长答应小奴,会去芙蓉村解救那些人。
褚怀霜见状,拉着游倾卓坐下,手轻抬,一蓬水灵力就将丹灵灵移到对面的椅子上。
我们慢慢说。
她耐心道,芙蓉村究竟怎么了?丹灵灵仍要跪她们,试了试,发现挣不开褚怀霜的水灵力,这才作罢,垂眸道:如莫大娘刚才所说的那样,芙蓉村遭了妖袭,那妖带走了村里的好些女人,又引发山洪淹没村庄。
小奴来这,正是向仙长们寻求帮助。
有个仙门前几日刚派了人去芙蓉村调查。
见她好像根本不认得游倾卓和自己,褚怀霜道,是你将莫大娘带到此地罢?你应该也知道‘远水难救近火’的道理,为何不求助那些到了芙蓉村的修真者们?丹灵灵仍低着头,颤声道:那些修真者……都被小奴的主上囚禁在内室洞府了,不知生死……境界高的妖族,能在体内炼化出内室洞府,可供储存食物与一些法器,甚至还能暂时住人。
褚怀霜还是第一次见丹灵灵,自然不知她的主上是谁,闻言皱紧眉,问:你的主上是何人?莫非是泷诉?丹灵灵立即面露惊惧之色,连连摇头,声音更颤了:不!不是、不是那位大人……我的主上名唤丹誓,应是……是那位大人的左护法……褚怀霜对这位左护法倒有些印象,继续问:带走那些姑娘,并引发山洪的妖,也是你主上罢?你从三百里外赶来此地,是要叛主么?知道自己此举乃是叛主行为,丹灵灵此时已紧张得脸色惨白,闻言却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小奴是丹誓的侍女,那天小奴亲眼看着他……把那些修士都吞入了内室洞府,潜入水里不见了……丹灵灵咬咬牙,壮了胆才道,我决定叛主后,打听到寻竹镇是距离芙蓉村最近的镇,镇上还有玄仁宫的老前辈倚淳真人守护,倚淳真人素来待妖族很好,就来这里求助了……她说得有些混乱,褚怀霜二人倒是听明白了。
泷诉的左护法丹誓,如今已经到了南端的地灵气汇集点,将玄仁宫派去的修士都困在体内的内室洞府里,又在当地为恶。
他的侍女丹灵灵看不下去,索性来求倚淳真人除妖。
但对褚怀霜而言,这番话听起来处处都是纰漏。
丹虺一旦被驯服,便会对主人服服帖帖,不太有叛主的可能。
那你知不知道,那位左护法现在是什么境界?她沉思时,游倾卓问。
应是分神期。
丹灵灵答,但小奴的境界太低,看不出主上究竟是初期、中期,还是后期。
分神期是元婴、出窍两个境界以后紧接的大境界。
褚怀霜一听就皱了眉,左护法居然和她如今的境界差不多,无怪掌门派去的修士们都不敌他。
只是……这左护法的境界,怎会有这么高?她分明记着上辈子与左护法交手时,对方才是分神后期。
是丹灵灵故意抬高境界,让她们不敢轻举妄动,还是左护法用了什么伪装境界的手段?三人交谈时,千柠和泷谧总算从房间里出来了。
一见丹灵灵,泷谧也是脸色骤变。
看到褚怀霜二人在和一位陌生的妖族聊天,千柠一愣,不确定地问:我去给你们倒茶?褚怀霜摇头,不必,不过能不能劳烦你将倚淳真人从卧房请过来?她指了指始终低着头的丹灵灵,她来找倚淳真人除妖。
千柠哦哦连声,吩咐泷谧留在这,大步朝卧房走去。
泷谧却没有坐下,她抄手而立,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丹灵灵看了一阵,对褚怀霜传音道:她是泷诉座下左护法的侍女。
她自己承认过了。
褚怀霜也传音道,如今她自称已背叛了丹誓,前来求倚淳真人去南端的地灵气汇集点除妖,姑姑觉得此妖可信么?泷谧迟疑片刻,继续传音:我对此妖并不熟悉,你不妨关注一下阿喑的反应。
褚怀霜微微点头,见游倾卓看丹灵灵时,眼里始终流露出愧疚之意,除此之外并无异样,觉得自家小道侣目前应该是信任此妖的,于是对丹灵灵道:等倚淳真人来了,劳烦阁下将刚才那番话再讲述一遍罢。
丹灵灵点头,小奴知道了。
你抬起头,看着我们说话就好。
游倾卓忽道,你既然已经离开了那只恶妖,就不要再遵守那种规矩了。
丹灵灵怔了怔,下意识道:仙长说的是,小奴……你要自称‘我’,不是‘小奴’。
游倾卓沉声,神情严肃。
是,小……我明白了!丹灵灵被她认真的眼神吓住了,差点脱口而出时,慌忙改正。
玄仁宫的修士被邪修生食,生死未卜,这些日子,玄仁宫也没有得到来自这些修士的消息,说明这决不是小事。
等千柠找来倚淳真人,褚怀霜向她要了足够供顺息果树结果的木灵力,便和小道侣先一步回去了。
为了快些回仙门,褚怀霜让游倾卓和自己同乘一剑,用最快的速度在云间穿行。
怀霜会去吗?游倾卓忽问。
褚怀霜摇头,这个不是我能独自决定的事。
见游倾卓面露困惑,她解释道:分神期是决定修士实力的分水岭,分神期之下,可以有法子让境界突飞猛进,一旦步入分神期,往后的每一步修炼都会变得极其困难,不但要修身修心,还需培养身外化身。
说完,她又想了想,总而言之,先要弄清丹誓的具体境界,再做打算。
分神初期与后期的实力差距,并非一点半点。
游倾卓沉默着思索片刻,道:怀霜,你说北端会不会也有一位护法?她一提醒,褚怀霜猛然回想起泷诉的右护法。
那是一位化名许枫晚的赤龙妖。
上辈子她几经调查,才知其真名是泷许,赤龙族分家的一员,在泷诏这一辈中排名第五,算是自幼就得泷诉盛宠的小妹。
泷诉一叛出赤龙族,身为泷诉妹妹的她自然也就跟去了。
与身为丹虺族的丹誓相比,许枫晚虽不擅长战斗,但在符咒方面颇有钻研。
若是此妖前往了北端的地灵气汇集点,只能召集擅长符术的修士们同行,否则,必定会铩羽而归。
褚怀霜心神不宁,灵剑也飞得有些歪斜。
怀霜?游倾卓忙唤道,双臂将她紧紧环住。
看来,这最后两枚龙鳞可不好毁啊……褚怀霜这才回过神,笑着揉了揉小道侣的脑袋。
好在,她已积累了对付左右护法的经验。
只要这两妖不是重生者,她就有办法处理他们。
-是夜,寝殿甚是安静,针落可闻,榻上的二人已历过一番风月之事。
裹紧睡袍,游倾卓伸出手去,触碰到褚怀霜紧皱的眉,晓得她还在想白日里听到的事,忍不住问:怀霜,对于要不要去芙蓉村……掌门可有表态?褚怀霜回过神,叹了口气,掌门说不好办,若是营救不及时,只怕受害的村中女子会越来越多,运气好的还能活着回来,但后半生也毁了,运气不好,便会被当做食物吃掉。
搭住小道侣的手,她轻声道:若是放着不管,困在丹誓体内的玄仁宫修士又会被逐渐炼化。
我们仙门内,境界在分神期之上的修士,大都是门中长老,难以走开,更何况,去往北端调查的修士也没有给予反馈,如果北端的龙鳞当真由右护法来看守,就更加棘手了。
这个‘八灵阵’,应该也会影响到鸫岭山的其他仙门吧?游倾卓试着提了个办法,如果向其他仙门求助……鸫岭本就是小仙山,只要不是大难临头,那些掌门是不会舍得派人结盟的。
褚怀霜讽刺道,只能先等等倚淳真人了。
她老人家如果答应出手,左右护法再来一打,都不足为惧。
听罢,游倾卓不语。
伏到她耳旁,褚怀霜柔声道:睡罢。
总有办法解决,莫怕。
她的手指划过游倾卓的脸颊,由凉变暖。
如雪的狼尾巴也自衣服内钻出,被她托在手上,放到游倾卓的掌心,来回挠了挠。
痒得游倾卓一把揪住尾巴,抚着柔软的绒,将脸枕上去,一抬眸,只见褚怀霜眉目含笑,忽合上眼,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好眠,倾卓。
这瞬间,游倾卓只觉意识如同潮水般被封住,渐渐离怀中人远去。
怀霜……她齿间挤出二字,终是陷入昏睡。
给小道侣下好昏睡咒,褚怀霜挪了挪身体,将她护住后,口中念诵起一段生涩的口诀。
待她念完最后一字,体内的血契灵鼎忽地出现在面前,在半空中化成灵剑,又化作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见过本尊。
那人对她行礼,定定地看着她,双目无神,像是傀儡。
褚怀霜忘了自己有多少年没用过身外化身,但今时她不得不离开小道侣一趟,又不能亲自去,便和身外化身互换躯壳,将魂魄附在灵剑所化的身体上。
如有人来,便说我在和倾卓修炼。
吩咐完身外化身,褚怀霜化作一道剑芒,朝山下飞去。
从掌门处得知此事难办后,她一早就和千柠传讯相告了,打算今夜就去芙蓉村探底,不多时到了酒坊外,只见千柠、泷谧及倚淳真人皆等在门口。
让你们久等了。
褚怀霜变回人形,朝倚淳真人点头,我们争取速去速回。
她们虽无战斗的打算,但还是做足了战斗的准备。
褚怀霜目光一扫,只见倚淳真人腕上多了一股红绳,想来是那丹虺妖丹灵灵所化。
千柠早已习惯在夜间执行任务,褚怀霜来时,她便唤出本命灵剑,准备御剑过去。
倚淳真人也祭出灵剑,迎风化作巨剑,剑身上密密麻麻布满各种符文,皆是她自己一刀一刀刻上去的。
她向千柠摆摆手,声音慵懒:你们今晚都乘我这剑罢,三百里可不近。
巨剑升空,倚淳真人先后激活三种符文,将飞行的速度一提再提,不到半个时辰,巨剑便出现在距离芙蓉村不到千米的位置。
能感应到你主上的气息吗?倚淳真人垂眸看着手上红绳,我将你体内的主仆印解了一半,你能感应到他,他不会控制你。
丹灵灵感受了好一阵,苦恼道:我什么都感应不到,主上……丹誓恐怕已经修炼到和天地融为一体的阶段了!倚淳真人听了却笑道:哪能啊!你主上才分神期,这么年纪轻轻的小妖,顶多只能用秘术遮掩气息。
控制剑下落前,倚淳真人给三人都分了块求救符,道:真人我就在这等,你们先分头行动,要是遇上丹誓,只要探明其境界就成,觉得无法脱身,就捏碎这符。
若他的境界太低,我不能出手。
倚淳真人算得上是玄仁宫的老牌执法长老了,因其境界太高,自几百年前就与妖、魔两族许过约定,不会随意干涉人界之事。
收好求救符,褚怀霜再度化作剑芒,将灵识铺开,在一片汪洋之中,感应起此处的地灵气汇集点。
与白日里所见所闻之景差不多,此时的芙蓉村已被山洪淹没,水涨到屋顶,村内基本没有凡人的气息,约莫是到高山上避难去了。
有如此深的水遮掩灵气,哪怕是褚怀霜,一时也无法寻到地灵气汇集点的准确位置。
找不到地灵气汇集点,自然就找不到龙鳞。
褚怀霜也不心急,确定一个疑似地点,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搜寻,确认毫无收获,就去下一处疑似地点。
如此这般,约莫进行了一个时辰的搜查,褚怀霜总算确定了龙鳞的所在地,和方才一样钻入水中。
然而这次她却发现一丝不对。
此处的水深似乎与别处大不相同,她至少向下潜了百米,也没有触到地面。
褚怀霜顿生警惕心,手中聚起灵力,随意选了个方向,将灵力团推出去。
只听轰地一声闷响,灵力团光华一闪,不知被什么吞没了,一点声息都不剩。
止住身体,褚怀霜悬浮在水中,打量周围环境,大致已猜到自己身在何处。
——丹誓的内室洞府。
若是丹誓将龙鳞放在此处,且不离开芙蓉村,八灵阵仍能构成。
知道求救符在此地没有用,褚怀霜继续化作剑芒下潜。
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正合她心意。
这回她没有潜太久,眼前的视野便变得开阔了,连身边的水也消失不见,甚至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褚怀霜踏在内室洞府的底上,凝出灵力团照明,环视四周暗红色的墙壁,不悦地皱了皱眉,朝人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你们可是玄仁宫的修士?她喊。
人声齐齐消失,片刻后,有人大声喊道:褚长老?!不可能吧!褚长老不该在长老居照顾合籍道侣吗?怎么会深更半夜被、被妖物吃掉……死马当活马医,不管怎么样,先过去看看。
灵识探到许多人朝自己走来,褚怀霜在原地站定,等待之际也不闲着,沉下心开始聚灵,准备发动大型剑阵。
如果她没有记错,被派到此地来调查的,大都是丹宗和道宗的弟子,丹誓的内室洞府里却遍布符阵,皆是那位右护法的杰作。
如果没有熟悉符术的修士同行,只能靠蛮力毁坏内室洞府的灵力中枢,方能逼迫丹誓将他们传送到体外,从而逃出生天。
褚怀霜曾进过丹誓的内室洞府,此时只要聚灵结阵即可,根本不必再找寻灵力中枢。
除此之外,她甚至打算直接给内室洞府开个洞,最好能趁此机会,将丹誓处理掉。
待她聚灵完毕,位于内室洞府中的修士齐齐聚集在她面前。
诸位,速速结护身阵!听到疑惑声,褚怀霜也不解释,直接吩咐,阵成时,我会即刻发动剑阵,轰击此地的灵力中枢,请诸位务必保护好自己,莫要被剑气伤到!吩咐完,她又结一咒,脚下的剑阵闪烁起刺目白芒,压倒性的气场铺开,将身周游离的灵力绞得四散。
此话一出,先前还质疑她身份的修士都慌了,境界低些的忙去靠近高阶的同门,没多久,一座结实的护身大阵就被布置出来,将所有修士都罩在当中。
破!见护身大阵成型,褚怀霜一声断喝,铮铮剑鸣声不绝于耳,仿佛万把利剑在同一时刻齐鸣,她自己亦变回了剑,与剑阵融为一体,灵识锁定内室洞府暗处的灵力中枢,将剑阵启动。
-芙蓉村上空。
我并没有寻到丹誓的踪迹。
由龙化人后,泷谧摇头道,只怕他真如倚淳真人所言,用了与天地气息共融的秘法。
我也没有。
千柠掂了掂手中完好无损的求救符,灵识仍在村中来回巡视,奇了,你还能感应到绒绒姐姐的气息吗?我已经感应不到了。
听她一说,泷谧一怔,正要放出灵识去寻,只听芙蓉村正中央的水中,突然钻出一个庞大而细长的黑影,激起十尺浪,对着天穹长啸起来,似是在吃痛哀鸣。
泷谧一下就辨出那是丹虺的叫声,忙捏碎求救符,一指黑影:丹誓!昏暗夜色之中,只见一个亮点在丹虺的身躯上闪烁,越来越亮,转眼就从米粒大小变为一个一丈宽的白圈,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数不清的白芒便从丹虺体内喷出,刺目的白芒几乎映亮了半个村庄。
那是——!千柠听到剑鸣声,下意识想到褚怀霜,是绒绒姐姐的剑阵!她慌忙要御剑赶过去帮忙,却被泷谧一把紧搂在怀,迅速向后方急急退却。
泷谧上一世亲眼见过这座剑阵,深知其厉害,自然不可能让千柠靠近。
怕白芒刺伤千柠的眼睛,她还特意将鳞片与水灵力混在一起,形成一个遮光的防护罩,揽过千柠躲在当中。
剑意荡开,哪怕有防护罩挡着,二人依旧感受到了附在其上的杀气,几乎要生出臣服之感。
绒、绒绒姐姐这是动怒了?缩在泷谧怀中,千柠朝着传来剑意的方向,怔怔地道。
泷谧不答,单是捂住了她的狐耳。
毛绒绒的狐耳被她拢在掌心,将丹虺凄厉的啸叫声隔绝在外。
待四周重归寂静,泷谧才敢收回鳞片,与千柠一起降落在一座屋舍的顶上。
一柄巨剑正贴着水面慢慢飞行,将被气浪抛飞到水里的玄仁宫修士接上剑,倚淳真人一边御剑,一边搓着腕上红绳,懒洋洋地对丹灵灵道:你的主上,好像差点被剑阵炸成两段,现在已经落败而逃了。
-夜深,月沉入山。
褚怀霜泡在水中,感觉身外化身的周身经脉已断去一半,又想起方才接触灵力中枢时,无意探得的敌方境界,心情十分复杂。
丹灵灵也许真的诓骗了她们,这左护法如今哪有分神期,不过区区出窍中期而已!但他的内室洞府的确有些坚固,破去时花了她好些灵力,想来是炼化很久了。
亏得她豁出全力发动剑阵,浪费灵力不说,还将支撑身外化身存在的本命灵剑都损坏了。
褚怀霜暗叹一声,心中压了半日的石头终于落定。
其实她该庆幸的,庆幸左护法只有这么低的境界,她放出灵识再探,却只探到地灵气汇集点的位置,那龙鳞已消失不见,不晓得是跟着丹誓一起逃了,还是被她的剑阵轰作了齑粉。
缓了口气,听见千柠的声音从夜空里降下来,褚怀霜动用灵剑内所剩不多的灵力,让自己化为剑芒,回到巨剑上,仰天卧下。
没有理会身旁三人急切的问话,褚怀霜只觉身心忽然放松了,慢慢地闭上眼。
待回了玄仁宫,肯定又要挨小道侣的拳头,也许还有小龙崽的骂。
心中胡乱想着,她忽扬起唇角,欣慰地笑起来。
章节目录 忐忑倚淳真人的巨剑飞得很稳, 褚怀霜又用着身外化身的躯壳, 如今身外化身受到重创, 她的意识便渐渐模糊起来。
她一睡, 千柠和泷谧却慌了。
身外化身没有脉象, 千柠探不出褚怀霜如今的身体情况,单是看到血从她的衣服里渗出来, 染红了套在外面的大氅。
真人,绒绒姐姐她……千柠转过头,急急问。
倚淳真人闲着没事,走过来瞧了眼, 取下随身带的酒葫芦, 给褚怀霜灌了一口。
一口烈酒入体,不多时, 褚怀霜忽然变回一匹白狼,再一瞬, 一只青色的灵鼎出现在三人眼前,取代了白狼。
泷谧伸头朝青鼎里一看, 发现褚怀霜变作的白狼已缩小了身形, 正窝在青鼎内, 好奇地伸手去戳了戳。
这便是……褚长老的妖身?白狼柔柔软软,狼毛蓬松, 光滑得如同上等绸缎,只不过现下沾了斑斑血迹,看着让人心生不忍。
算是她匀给身外化身的真身罢。
倚淳真人走开去, 晃着酒葫芦道。
-后半夜,丹宗长老居。
昏梦之中,褚怀霜只觉浑身疼得难受,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皱紧眉,弓起身体,缓缓地倒吸着凉气。
疼吗?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在耳中,一只手捧起她的脸,将一枚奇苦的灵丹塞进她口中,这是‘封觉丸’,吃了就不疼了。
苦得褚怀霜咽不下去,张口吐出来。
没过多久,两片柔软贴上来,慢慢地将这丸苦涩喂给她。
水灵力裹着灵丹,一路滚落下去。
被逼着吃了药,褚怀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
她伸手去扒拉给自己喂药的人,却被对方捉住皓腕,轻轻放在褥子上。
做什么乱发脾气。
那人嗔道,既然弄了一身伤回来,还有脾气不吃药?褚怀霜听是听见了,却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喃喃:药苦……嗯,苦的就是你。
那人轻哼一声,你还说我总习惯忍疼,现在不也仗着有‘毓苓血’疗伤,瞒着我去外面乱来么?我没有乱来……褚怀霜委屈地拱过去,挨着暖乎乎的柔软蹭了蹭,话还没说完,口中又被塞了一丸药。
好眠,怀霜。
那人的声音极其轻柔,说的话让褚怀霜倍感熟悉。
这似乎是……她在临走前,给小道侣下咒时说过?未等褚怀霜想完,意识又模糊了。
-好不容易才给褚怀霜喂下安神的药,游倾卓抱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五指伸在她发丝间,轻轻地梳着。
将褚怀霜此刻的痛苦神情看在眼中,游倾卓叹了口气,目光投向放在榻边的一只灵鼎上。
青色的灵鼎上,此时已有多处破损,更多细密的裂缝隐在花纹之中,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注意到它们。
而在灵鼎内中,一小团白绒卧在里面,若将它翻过来,会发现这是一只仅有巴掌大的白狼,被柔软的细布结结实实裹紧。
这是褚怀霜的血契灵鼎,昨晚承载了褚怀霜的魂魄,让她得以用身外化身离开玄仁宫,去往芙蓉村。
如今身外化身受损,褚怀霜正在通过主仆血契,用毓苓血为她恢复伤势,替她承受伤口愈合时的伤痛,自己则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游倾卓摆脱昏睡咒苏醒,恰是破晓时分,正赶上千柠将褚怀霜的身外化身送回来。
她立刻猜到褚怀霜一晚上都去了哪里,着实是有些生气,可看见褚怀霜这副难受的模样,她又气不起来了,只是心疼。
白天怀霜明明还说未必会去,恐怕是担心她会想办法央求同去吧。
她守了褚怀霜半日,待到未时,怀中人才有了动静,勉力睁了睁眼,有气无力地唤道:倾卓。
游倾卓没理她。
倾卓。
褚怀霜以为她没听见,又唤了一声,我渴,能不能倒杯水给我?清水就好,不要茶水。
游倾卓这才淡淡地道出个嗯,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回来时,还托着一小碟红糖。
要加糖吗?她问,还觉不觉得苦?褚怀霜还没完全清醒,怔了怔,咂咂嘴,才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点头,的确有些苦。
游倾卓没有多问,将红糖倒了半碟入水,搅匀了递过去。
喝完热乎乎的红糖水,褚怀霜才有了精神,却仍能感到经脉寸断的疼痛,疼得坐不起来,只得老老实实保持原来的动作。
其实她现在感受到的疼,并不来源于身体,而是来源于身外化身。
身外化身的经脉断了一半,哪怕她有毓苓血,也没法发挥其最佳效果。
我已经传讯给阐幽楼,向道宗的长老告假了。
游倾卓道,你好好歇一天,怀霜。
收好茶杯与盛糖的小碟,游倾卓又坐回来。
褚怀霜见她仍穿着昨晚的衣服,惊了惊,心想小道侣怕不是一直守她到这个时辰,忽听游倾卓问:我想听听你的解释,为什么要夜里去芙蓉村,还把自己弄伤了?她顿了顿,哦,伤的不是你,是你的身外化身。
说话时,伸手向青鼎一招,青鼎便落入她手中,你瞧,她都变成幼崽模样了,可见伤得有多重。
褚怀霜接过血契灵鼎,抱在怀中,看着内中气息奄奄的白狼,有些愧疚。
其实……她并不打算隐瞒,斟酌着向小道侣坦白,其实我只是想去探探情况,找找南端的那个‘地灵气汇集点’,谁知芙蓉村整个被淹了,水涨到屋顶高……她将自己误入丹誓的内室洞府一事讲了一遍,忐忑地等小道侣的反应。
倾卓,昨晚擅自去探敌情是我不对,你……丹誓伤着你没有?游倾卓打断她的话。
褚怀霜摇头,我并没有见过他的人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进到他的内室洞府里了。
游倾卓其实已经听泷谧讲过褚怀霜是如何用剑阵,在那条丹虺妖身上开了个大口子,那着实是个让她听了都目瞪口呆的壮举。
猜到她大概在想什么,褚怀霜垂眸朝青鼎内的白狼看了眼,我的身外化身会受伤,是因为我使出了洞虚期修士才能动用的剑阵,突然聚拢的灵力将经脉撑断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活过一辈子的人。
与她对视片刻,游倾卓伸出手,伸进青鼎里,将巴掌大的白狼抱出来。
怀霜,你前阵子才劝住我,劝我不要总是弄伤自己。
她避开伤口,揉着白狼的毛,这小家伙虽是你的身外化身,但终究也是你的一部分,以后我们若还要生小狼,她还会成为我们的孩子。
你……姑且待她好一点,好不好?白狼仍在昏迷之中,似有所感,用鼻子轻轻蹭起游倾卓。
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游倾卓揉了揉白狼,说完便俯下脸,贴了贴褚怀霜的额头,北端如果真是右护法看守,怀霜先不要去了,玄仁宫也不是只有怀霜一个人呀!听得褚怀霜有些恍惚。
你说得对,这时的玄仁宫,的确不是只有我一人了……她喃喃,目光不知在看何处。
怀霜莫非还会想起上辈子的身份吗?知道这亦是她的心结,游倾卓有意问道,上辈子的十年后,玄仁宫是怎样的?我还没有听怀霜说起过。
褚怀霜沉默了。
我继承了掌门之位。
良久,她才道,再后来,玄仁宫和鸫岭山的众仙门结盟了,一起抵御邪修们,还推选我做了盟主。
说罢,她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听起来是不是很风光?实则是很寂寞的。
小道侣的气息离得很近,拂来又暖和,让她觉得舒适,却倍感不安。
怕他们会错失战机,或是不敌邪修,我向来都是亲自领队。
褚怀霜继续道,玄仁宫的确不是只有我一人,可我终究不放心。
邪修逼得紧,稍有松懈,以鸫岭山众仙门为首的‘正道同盟’便会溃败。
她说的事,游倾卓并非毫不知情。
泷诉虽几次将她囚禁在驻地放血,却还是会告诉她玄仁宫的动静,只要她问,泷诉便会毫无保留地相告。
并不是泷诉相信她不会叛变,而是知道她没有叛变的实力。
那时的她,不过是条连战斗都不会的赤龙,除了提供毓苓血,一点用处也没有,后来央着泷诉教了自己赤龙族家传的爪法,能随着泷诉到处走动,获得的消息才渐渐多起来。
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听的故事,枯燥乏味得很。
褚怀霜轻叹一声,从她手里抱过白狼,小心地放回青色灵鼎内,嘀咕起来,说来也是奇怪,你有‘毓苓血’时,我劝你劝得那么真情实感,如今自己有了此血,反倒也开始走你的老路了,真是万万不该。
是不该,要罚。
游倾卓板起脸,从她手里接过灵鼎,放回原处,再挪到她身旁,微微侧身,小龙崽已经可以感知到外界了。
怀霜昨晚对我施下昏睡咒以后,它还醒着,也觉察到你的气息离开了此地,我刚醒的时候,就感到它很不安分,约莫是生你气了。
褚怀霜一惊,慌忙伸手抚过去,探入灵识。
她好不容易才让小龙崽对自己的看法有所改观,可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小家伙又折回原来的态度了!灵识一探,只见小龙崽果真又竖起雪白的龙鬃,发出一串细碎的嘶嘶声。
意思赫然是:娘又离离离离!刻意把离的意思重复了好几遍。
褚怀霜赶紧道歉,试图顺毛,小龙崽却偏过头,龙尾一扫,蓬松的龙鬃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里面。
生气了,顺毛都哄不好的!章节目录 认真褚怀霜其实一点也不会哄幼崽, 见小龙崽怎么都不理睬自己, 连嘶嘶声都不愿发出,顿时慌了神。
小、小崽崽?她传音唤小龙崽, 忙不迭地解释, 我昨晚是为了……去处理一只会伤到你娘亲的恶妖,又不想让你娘亲担心我,这才……她有意顿住, 观察小龙崽的反应。
嘶。
小龙崽张了张口, 总算是理了她一下。
见有戏, 褚怀霜接着说下去:这才对你娘亲用了昏睡咒, 不是要抛下她,绝不是!小龙崽依旧背对她,小爪子嫌弃地掸了掸她渡进来试图顺毛的水灵力。
将褚怀霜手忙脚乱的样子看在眼里, 游倾卓搂住她的颈子,搭着她的手笑道:好啦好啦, 它现在是要歇息了。
你昨晚离开后,它一直都没有合过眼,比我还担心你, 我被昏睡咒困住时, 都能感到它在不安地爬来爬去。
褚怀霜并不放心,担忧地看去。
只见小龙崽又甩了甩尾巴,露出一只眼睛,瞥了她一眼,打了个很长的哈欠, 闭起眼睡过去。
小心翼翼地确认小龙崽真的睡熟了,褚怀霜才退出灵识,看向游倾卓,苦笑道:这家伙和我年少时的脾气很相像,生气起来会不爱理人。
她顿了顿,五指仍贴在游倾卓柔软而平坦的小腹上,来回摩挲。
赤龙族的幼崽很小,哪怕发育到临产,顶多也只是让母亲的小腹微微隆起,若不用灵识观察,根本看不出是否怀崽。
不过幼崽若要健康出世,必须在孕期的最后一年里多动弹,否则体质会很差,这也是其母亲会在最后一年饱受痛苦的原因。
毕竟它是你我的幼崽呀,肯定会有像你的地方。
游倾卓声音含笑,瞧着自己的小腹,满怀期待,只要再过一年,我们就能见到它了。
她歪着头想了想,它的姓自然是要随怀霜,起个什么名好呢?褚怀霜笑容一滞,轻咳一声,尴尬地道:倾卓,是不是为时过早?不早的,一年很快就过去了。
游倾卓摇摇头,用唇贴了贴她的前额,怀霜再歇歇,我去药圃浇水。
去罢。
褚怀霜柔声道,只是不要累着。
瞧着游倾卓从容的背影,褚怀霜怔了怔。
……倾卓。
嗯?游倾卓顿住脚步,转过脸看她。
我有时总觉得,你也同我一样,是从十年之后而来,却忘尽了前尘。
褚怀霜喃喃,平时我希望你将梦里的事尽可能说给我听,便是想知道你那时都遭遇了些什么。
站在门旁的少女一动不动,安静且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上辈子,我们分开过很久。
褚怀霜闭上眼,解释道,约莫有两年罢,也许更久,小龙崽会对我发脾气,也是因此。
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不愉快的事,却并非是闹矛盾,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身外化身的伤痛,还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褚怀霜话说得多了些,便觉得倦了,索性不再多言,也不指望游倾卓会回应自己。
她说得再多,倘若游倾卓没有记起前尘,这些话,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忏悔。
上辈子,伤游倾卓的是她,杀游倾卓的也是她,她从未奢求过心上人的原谅。
细碎的脚步声却在耳边响起,由远而近——游倾卓折回来了!褚怀霜惊了惊,心底生出惶恐来,一睁眼,一张脸在她面前放大,很快贴近。
游倾卓先是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而后捏起她的下巴,毫不客气地叩开门扉,往内去了些,又去了些,仔细地让柔软滑入那方水灵洞天当中。
褚怀霜睁大了眼,气息被堵得很是不顺,下意识去扳她的肩,背后垫高的枕头却被抽去,继而她只觉眼前光线一暗,整个人被笼罩在了游倾卓的阴影之下。
二人底下的褥子,很快被褚怀霜揉得褶皱遍布。
我已经说过了,怀霜若是非要想补偿我什么,不如赎身来还。
结束惩罚,游倾卓捏了捏褚怀霜的脸颊,看见她眼底泛红,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样,沉声说完,忽勾了勾唇角,脸上漾开笑容:别说我趁机欺负你呀,怀霜。
她自然是认真的。
希望褚怀霜赎身来还是真,希望她不要再提前尘,也是真。
上辈子会变成那样,她们都有错。
褚怀霜错在对她的关心不够,她则错在不信任自己的心上人。
至于要不要再纠结于上辈子是谁欠谁多一些,游倾卓认为并没有必要。
如今时间既然已经回到原点,她们就该避免这些错,过个能终成眷属的好日子才是。
-又过三日,药圃里的顺息果树总算是长成了,也在木灵力的影响之下,一次性开出了五朵花。
游倾卓拿着灵锄和铲子,将土壤翻开,挖出已经烂在灵田内的顺息果核,皱起眉。
这果子,的确不适合在人界的灵田内种植。
她先前埋入土中的,约莫有五个果核,如今只有一个果核长势良好,中途也没有出什么意外。
预估的结果期都过了,顺息果树才刚刚开始开花,也不知能不能结出足够缓解毓苓血侵蚀的果子。
她给灵植浇水时,褚怀霜抱着还是白狼幼崽的身外化身,在不远处的凉亭内闭目调息,引来天地灵气,注入身外化身体内。
这三天她每天都会放血,给身外化身治疗断裂的经脉。
毓苓血在她身上和在游倾卓身上,治疗效果竟天差地别,她用了整整三天,才把身外化身的经脉全修补好。
嗷呜呜……随着天地灵气的注入,白狼发出痛苦的叫声。
最后了,小乖乖。
褚怀霜像哄幼崽一样安抚道,不断地捋白狼的毛。
片刻,白狼咳咳连声,乌黑的血飞溅到褚怀霜雪白的衣袖上。
褚怀霜却松了口气,捏着衣袖给白狼擦了擦嘴,还凝了水灵力给它漱口。
乌血逼出,说明身外化身已经离痊愈不远了。
等白狼昏昏沉沉睡过去,褚怀霜便念动古咒,让它化为白光回到自己体内,加快伤势恢复。
做完这些,她才走下凉亭,朝药圃喊:倾卓。
半道上,她顺手摘了一朵木芙蓉,待走近了,为游倾卓将花戴在发间。
游倾卓刚侍弄完顺息果树,抬手抚了抚木芙蓉,放好灵锄铲子,环着褚怀霜,朝她右颊印了一吻。
怀霜,可能还是要打听一下白狼商队的动向。
她看着顺息果树,道,你看,这棵顺息果树,和我们在秘境里看到的那些,差别实在太大了。
它的花也开得很小,不知什么时候会结果,更不知会结出怎样的果实。
先前千柠跟褚怀霜说过,白狼商队会从妖魔族的阴幽大陆带特产来贩卖,游倾卓又听褚怀霜提及了白狼商队的事。
娘亲已拜托玄仁宫内的白狼族人,为我去城中打听顺息果的贩卖价格了。
褚怀霜道,这时白狼商队应该还没有离开阴幽,传讯不容易联系上他们。
游倾卓点点头。
二人离开药圃,却没有回寝殿,而是慢慢逛去落剑平台。
怀霜,今晚你再多教我几遍剑诀。
游倾卓道,你向寐雾长老借来的那些剑谱,我都看完了,动作全记下了,也能在识海里推演出来,只是始终不得要领,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
你先仿着我的动作慢慢练,体悟灵力如何在经脉内运转,再一点点地将剑意释放出来。
褚怀霜耐心为她解答,若能凝出剑意,便算是成功一半了。
想使出效果足够伤人的攻击,则需掌握力道和每次释放的灵力,这是熟练度的问题。
等你将入门的九重剑诀练熟,我们便可对练了。
游倾卓低头看着没有和她相牵的手。
和怀霜对练吗?我怕自己会……伤到怀霜。
不会的,你尽管放心罢。
褚怀霜笑着摇头,是在担心自己的戾气重、杀心重?游倾卓默默点头。
杀人伤人,她自然是会的,上辈子,泷诉让她见识了许多折磨人的法子,她也亲自体验过被折磨的痛苦,自己又是医修,更晓得要如何使人陷入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痛苦当中。
但像这一世所学的剑谱,除却有着章法,更让她在练剑时学会修心,学会控制赤龙族与生俱来的战意。
学久了,反倒让她心生困惑,不知自己现在又是什么样的实力。
其实,我并不怕会被你伤。
褚怀霜悠悠道,脸上的笑容十分自信,现在的你,若是能伤到我,我反而会很高兴,说明你的自保之力已有了。
游倾卓怔了怔,忽捉起褚怀霜的手,在手背上轻轻拍了一记。
我唯独不想伤你,怀霜。
她沉声,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我都不想。
褚怀霜笑容更盛,我晓得的。
也请你做足准备,不要因着这些念想,连我的衣角都触碰不到。
那你让我。
游倾卓故意道,一双丹凤眸含笑看向褚怀霜。
我不。
褚怀霜像个孩子似的拒绝道,我若让,谁知你会不会得寸进尺,趁机欺上来!二人一路有说有笑,散步似的踱向落剑平台,从侍奉弟子及巡逻弟子们的眼前走过,相牵的两只手十指相扣,羡煞了这些弟子。
大长老好像越来越喜欢和游师妹拉手了,以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好像也很久没见到了。
那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大长老只要一离开游师妹,还是原来那位眼皮都不爱抬的大长老。
大长老眼里只有游师妹,当然不会看别处了!……章节目录 将行带着游倾卓御剑飞往掌门大殿, 褚怀霜心里有点忐忑。
距离前往北端地灵气汇集点的调查者们出发, 已过去数日了,褚怀霜因着要专注治疗身外化身, 耽搁了好些时间, 期间还要给门下弟子授课,便没有再去掌门大殿问过这件事。
她今日到掌门大殿,除却询问调查进展, 还有一件事, 需要征得掌门的同意, 她才能开始进行相关的计划。
到了落剑平台, 褚怀霜收起灵剑递给游倾卓,叮嘱她务必在此地等自己回来,而后独自穿过殿前广场, 踏上石阶,步入殿内。
跟着侍奉弟子转进后殿, 待侍奉弟子离开后,褚怀霜向正在看书的掌门行礼:娘亲,晨安。
哟, 绒绒今日怎么叫这么亲热?掌门眯起眼, 朝对面的椅子示意,坐。
素心娘亲也在么?褚怀霜坐下,问。
掌门不答,只是转头喊:素心啊,绒绒恐怕有要事相告, 你我都听听罢。
白狼夫人瞬息出现在她身旁,挨着她坐下时,底下凭空多出一把檀木椅。
见二位娘亲都到了身旁,褚怀霜做了个深呼吸,神情凝重。
我想询问二位娘亲,赤龙族会如何处置与同性成婚的族人?她问,如若这位族人还与她的妻子有了后代,又会遭受什么?这两件事,她始终在逃避。
但这些日子和游倾卓相处下来,尤其在看到她进步飞速的剑技时,褚怀霜不得不遥想她未来复族的事。
她对赤龙族了解甚少,只是从泷谧那里听说其规矩重,族规甚至比妖魔族的掌管者定下的统一规矩还要严苛。
关于她和游倾卓的合籍,褚怀霜倒有办法解释,可她们如今已有了后代,且距离后代出世的时间最多只有一年,而以游倾卓的资质和根骨,能在这一年之中结丹,就已算是上天眷顾了。
妖族素来是实力为尊。
倘若游倾卓要复族,在境界上是拼不过泷诉及那几位分家长辈,身份和势力上……也是拼不过。
褚怀霜实在想不出,小道侣要以何种方式去复族。
听完她的问题,掌门与白狼夫人对视一眼。
赤龙族对同性成婚的族人处以流放之刑,至于如何对和同性诞下子嗣的族人……掌门沉思片刻,若我没记错,这些族人将被处以毒杀之刑。
褚怀霜一惊,脱口道:那倾卓岂不是——!不错,若依照赤龙族世代相传的族规,小倾卓已是戴罪之人。
掌门点头,但绒绒你莫忘了,族长令在她手上,她是血脉纯正的赤龙族,怀有六百年一遇的‘毓苓血’,又是前任族长的独女,若她与你合籍,便是赤龙族宗家答应与玄仁宫结盟的意思——换句话说,她的身份能让她免受部分族规的束缚。
倾卓如今还年轻,她父亲的遗嘱亦是让她先好好修炼。
猜到褚怀霜问此话的用意,白狼夫人道,现下问这些,未免为时尚早,你们也并无后代,无需这般烦恼。
并无后代?想起游倾卓腹中那条会骂自己的小龙崽,褚怀霜苦笑着问:那二位娘亲觉得,我到几时才可以考虑协助倾卓?怎么也得等小倾卓结元婴以后罢。
掌门掐指算了算,道,现下‘毓苓血’已被换到你身上,哪怕有赤龙族分家的人找上门,我们也有办法护住小倾卓。
只要能好好护着她,这期间哪怕你们有了幼崽,也能继续安然度日。
这番话让褚怀霜稍稍安心,朝二人行礼道:如此,多谢二位娘亲解惑。
问完心中最大的困惑,褚怀霜又问起北端的调查进度。
派出去的调查者,倒是发过传讯回来了,他们并没有遭遇集体被妖族生吞的事。
掌门唤出一块灵笺,边看边道,只不过,北端的地灵气汇集点附近设有许多妖族符阵,看着有些像赤龙族的家传符阵,我已拜托千柠和泷谧赶去了,破解起来大概得花上半个月。
设下符阵的妖,应是赤龙族的分家族人,泷许。
褚怀霜道,此妖在人界化名‘许枫晚’,最擅长符阵和禁制,似乎……还是泷诉的右护法。
这是你打探来的情报?掌门略略有些惊讶,沉思片刻,朝白狼夫人道,‘许枫晚’这名字,我倒是有所耳闻,此人在人界也颇有声望,没想到她竟是赤龙妖!毕竟她是个生意人,你们人族又向来对赤龙族感兴趣。
白狼夫人轻笑一声,为了做生意,她自然只能用化名了。
她的易容术也是一绝,道是能和魔族伏家的祖传易容术相较。
褚怀霜听得怔住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忙问:二位娘亲可是熟悉此妖?你素心娘亲从前还做白狼商队的‘单掌柜’时,跟许枫晚还有过生意往来。
掌门叹道,要是许枫晚真跟随泷诉了,咱们出面着实也有些尴尬……一事归一事。
白狼夫人却摇头,也不跟她解释,只是安抚褚怀霜道,北端的事,我同你云菡娘亲会时刻关注,在符阵完全破解之前,你先莫要担忧。
她顿了顿,倒是南端的芙蓉村,前天还有村中的低阶修士发来过求助讯息,你若有空,大可带倾卓去看看。
那孩子既然不参与课业,便需要在其他方面多些经历,不能总让她闷在长老居苦学。
褚怀霜心中一凛,瞬间想起上辈子自己禁足游倾卓的那些年,忙应道:是,我今日便去问问倾卓。
-掌门大殿外。
游倾卓抱着褚怀霜的灵剑,站在落剑平台上看山中风景,乖乖地等。
不到一刻钟,身后便响来褚怀霜的声音:倾卓,我们回去。
继而淡淡莲香袭来,一片冰凉从背后将她搂住,褚怀霜的发丝垂在她脸颊边,拂得她心里痒痒。
怀霜和二位娘亲说了什么?将灵剑还给她,游倾卓问。
合籍之后,她也开始顺口唤掌门和白狼夫人为娘亲了。
我问娘亲们,能否多带你去山下走走。
褚怀霜牵着她走上灵剑,扯谎道,修行需修心,门中的新晋弟子们到了一定的时候,也会被派出去历练。
游倾卓心想也是,不过她是重生之人,和正常弟子的心境与阅历早已大不相同,寻常的历练任务,对她而言大都没什么难度。
那,怀霜要带我去哪里?于是她问,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没想到她应得这么快,褚怀霜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游倾卓环住她的腰,蹭她,声音轻轻柔柔道:正好我也在居中待闷了,如果只是三五天的历练,怀霜今天就可以带我去。
等我们回来时,顺息果想必也已经成熟了。
二人这时还在落剑平台上,她整个人贴上来,褚怀霜莫名觉得身子有些软,心也酥了。
她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从明天开始,便是三宗弟子集体静修的日子,我们趁此机会去芙蓉村历练罢,正好,我刚得了个任务要去那里做。
芙蓉村?游倾卓眨了眨眼,是了,莫大娘和丹灵灵还留在倚淳真人的酒坊里。
嗯,我们也好送莫大娘回村。
褚怀霜催动灵剑,朝云端飞去。
觉得她还有话未说,游倾卓问:怀霜是不是在考虑丹灵灵的去留?丹灵灵是左护法丹誓的侍女,按理说,她应该是与她们敌对的,但上回丹灵灵不但叛主,还与倚淳真人重新定了新的主仆血契,如今在酒坊帮忙。
有倚淳真人盯着此妖,褚怀霜觉得应该不用太过担心。
可她又不免要想:假如丹灵灵是泷诉的眼线呢?她还无法确定,这一世的泷诉是否也是重生者,更无法确定泷诉势力范围内的人,有几名是可信的。
既然不确定,暂时还是不要多想了。
于是褚怀霜道:没有,我在考虑什么时候出发,又要带什么行李……我记得你说从前去过芙蓉村,那里可有沐浴用的池子?离住宿的地方近么?自然是有的。
游倾卓这才露出笑容,近不近得看运气,不过……我希望怀霜能带个小空间过去,村里不比居中,也许连遮掩之物都不一定有。
是、是吗?褚怀霜讶然。
她还从未跟道侣一起住过外头。
游倾卓点点头,又道:不过怀霜不要怕,等到了村里,我会想法子满足你的大部分需求。
她忽垂下眸,将手搭在小腹上,包括……给我渡灵力和喂小丝。
褚怀霜浑身一颤,应她时,不自地红了脸。
因着小龙崽的叫声是嘶嘶的,她的小道侣说到做到,还真的给小龙崽起了个名字,唤作褚如丝,取自媚眼如丝,寓意一目了然。
不过这也许是小龙崽临时的名字,若是小龙崽出世后不喜欢这名,游倾卓也会另起新名。
二人在路上商量完,一回长老居就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修真者的生活用品都放在储物空间内了,也没有什么刻意要带的东西。
收拾到最后,褚怀霜环顾寝殿,目光停留在平日和小道侣睡得最舒服的那张榻上,想了想,袖一挥,将它连着被褥软枕一道收入储物玉佩里。
她觉得,只有这些才是必需品。
章节目录 进山此时距离芙蓉村大水退去, 已过两日, 环绕芙蓉村的那湾莲子河却还涨满水,飘着村民们捕鱼的木舟木筏。
褚怀霜和游倾卓一前一后御剑来此, 待降落到地面村口后, 褚怀霜便施法,将莫大娘和丹灵灵从乾坤袋中放出来。
见莫大娘站在地上,还紧紧地闭着眼, 游倾卓忙扶住她, 轻轻晃了晃, 大娘, 莫大娘,我们已经到村外啦!莫大娘这才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自己熟悉的村口, 回过神,一个劲地向二人拜:谢谢褚仙长!谢谢倾卓妹子!拜完还要跪她们。
大娘不必客气, 这是我们应做的。
褚怀霜忙以灵力托住她,笑道,此番我与倾卓来芙蓉村, 正是为了找出那日被带走的姑娘们。
啊!莫大娘瞪大了眼, 又惊又喜,眼眶内顿时又堆起泪,淌进她满脸的皱纹里,仙长、仙长,不管她们活没活, 都请您带她们回村啊!送莫大娘回了住处,褚怀霜并没有马上去寻村长,而是找了处不会被人打扰的空地,看向一路沉默的丹灵灵。
那天夜里,你应该能感应到丹誓是否带走龙鳞罢?似是知道她会这么问,丹灵灵默默点头。
所以,是带走了?褚怀霜追问。
左护法的内室洞府十分坚固,也是他最好的储物法器。
丹灵灵再度点头,道,哪怕是褚长老您的全力一击,也未必能把他好好藏着的龙鳞粉碎。
抚着先前被丹誓下过印记的地方,丹灵灵遥望离芙蓉村不远的一座山。
游倾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左护法是不是在那里?对,他带了十七个随行仆从,到芙蓉村之前,就一直驻扎在山中。
丹灵灵点头,可我现在解了主仆血契,无法确定他和其他十六名随从有没有离开。
‘八灵阵’未开启之前,丹誓不会离开此地。
在心里将位置记下,褚怀霜十分肯定地道,我们先去见村长,把住处安排下来,再去丹誓的驻扎地看看。
她夜里还要协助游倾卓修炼,没有住处可不行。
怕丹灵灵的妖族身份会惹人注目,褚怀霜让她变成红绳手环,正要往自己手上戴,却被游倾卓顺手拿了去。
我和灵灵姐的灵力与气息属同源,探路寻妖都会方便些。
游倾卓解释时,已将红绳绑在了腕上,弯着眉朝褚怀霜笑。
待二人到了村长的住处,屋里正好出来两名女修,观其穿着打扮,是来自鸫岭山诸多仙门之中的鹤寻门。
其中一人见到褚怀霜,马上热情地迎上来打招呼:哟,这不是玄仁宫的丹宗大长老吗!褚怀霜怔了怔,半天才想起她是谁,回了礼后轻咦一声:杨遐道友怎会到此地?你的伤势已痊愈了?上回她和游倾卓办了临时的合籍大典后,鸫岭山的众仙门和其余小仙门听了王族俞家的话,便派了使者登门拜访,表面上说是商谈毓苓血的相关事宜,并要求她们二人前来当场对峙。
杨遐便是使者当中的一位,只不过她的运气很差,在半途遭到一名赤龙族人的袭击,被那赤龙妖连人带灵宠一起生吞了,还因此失了自己的血契灵宠。
杨遐笑道:是啊,多亏了贵仙门的灵丹妙药,我好得很快,回到师门没几天,就能和苏久师妹一起出来历练了,顺便看看能不能乘机宰了上次那伙恶妖的同伴,给我的灵宠报仇。
见另一位女修也走过来,游倾卓用灵识探了探两人的境界。
都是出窍中期,和丹誓现在的境界一模一样。
被她唤作苏久的女修士并无寒暄的心思,直接问褚怀霜:我和遐姐姐是接了师门‘除妖救人’的任务而来,除恶妖丹誓,救被掳之村民。
不知褚长老和游小友一起来此地,又是要做什么?久久!休得无礼!杨遐忙拉她到一边,满脸堆笑地看向褚怀霜,褚长老,久久不太会说话,她的意思啊,是想问问你们可有任务在身,要不要与我们同行?我们主要是想寻出那些妖物的首领,打听一件物什的下落,姑且也算是要与你们同行。
褚怀霜回得客客气气,心中则冷笑。
她不久前才对游倾卓顺口提过,鸫岭山那些仙门的老东西都精得很,除非事儿摊到他们头上,或是有什么便宜可捡,他们才肯在师门内派下相关任务。
比如在得知丹誓的真实境界后,派两个境界和他差不多的修士,趁大水退去后,才过来美其名曰除妖救人,打得过丹誓自然是最好,打不过也能说一句此妖甚是狡猾,我等大意、此妖隐藏实力云云。
这苏久也算是干脆爽利之人,从一开始就摊牌,亮明自己二人的目的。
二人一唱一和,褚怀霜若非知道鹤寻门驭兽宗的底细,只怕真会被她们诓了去。
二位先行入山罢。
褚怀霜又道,我与我道侣先要打听入夜的住处,安排好便会赶上来。
苏久眉一皱,诧异道:我和遐姐姐已经做好露宿山上的打算了,褚长老夜里莫非还要下山找床,同道侣困觉么?好,那我们一会儿山里见啊!不等褚怀霜说话,杨遐赶紧应下,拉过苏久,沿着大路匆匆走了。
等她们走远,游倾卓扯了扯褚怀霜的衣袖,悄声问:夜里还喂小丝吗?碍着丹灵灵在身边,她没有提一起修炼的事,单是说喂小龙崽。
自、自然要喂。
褚怀霜一听就脸红了,低低地应完,牵着她走进村长屋里。
-一刻钟后,村中客栈内。
怀霜,你、你怎么把卧榻都带来了?!瞧着房间中央那座眼熟的卧榻,游倾卓怔住了,旋即捏过褚怀霜的胳膊,捶了她一下,嗔道:我们是来历练的,并非双……莫想多了,为师只是觉得自家的榻睡着舒服些。
褚怀霜轻咳一声,截住话,将枕头与被褥也唤出,一一摆好。
游倾卓:……她怎么不太相信呢?哪有修士出门历练,不但带榻,连枕头和被褥都一并捎上?!但因着丹灵灵还在,她昧着良心夸道:师父想得可真是周全。
夸完心想,若是怀霜现在以妖身示人,只怕狼尾巴已经翘得老高了。
迅速收拾完住处,褚怀霜给房间布置好结界与屏障,便与游倾卓动身赶往山中。
怀霜,我们当真要和那两位鹤寻门的弟子一起走?路上,游倾卓皱着眉问,她们对我们都不太友善。
小奴……我也感觉到她们的不友善了。
丹灵灵也道,而且褚长老刚才说,她们都出身驭兽宗,我和游妹妹又是妖,只怕……想来她们也不希望被我们抢功,路上便绕开罢。
褚怀霜始终放出灵识探路,挑了条避开杨遐和苏久的小径,别的情况,等找到了丹誓再说。
此山不比鸫岭山,既没有护山结界,山路上也没有设置预防妖袭的符阵,放眼望去,可谓是一片山清水秀,树木葱茏,却也危机四伏,虫蛇也易出没。
师徒二人顺着村民伐踏出来的路,一点点往山顶挪。
怀霜,你记不记得刚带我回玄仁宫的那天?经过一段枯木,游倾卓忽问。
嗯,怎么了?褚怀霜其实不太记得当天的细节了,闻言只是点点头。
你把我抱在怀里,带我抄小径上山,去掌门大殿。
游倾卓忍着笑,继续道,路上还跟我说,有你在,我只管放松就是了。
谁知你话音刚落,就一脚踩在了朽木上……褚怀霜一呆:这……见她顿住动作,游倾卓眨了眨眼,唇角扬起一个弧度。
难不成,怀霜已忘干净了?褚怀霜心想:谁还会记得这么丢脸的事!嘴上却道:那倒不是,我都记着。
只要倾卓提一两句,便能全部想起。
因着要赶路,二人只是偶尔谈笑一两句,心思还是放在寻路上。
有丹灵灵的微弱感应做辅助,二人的行走方向倒是没有偏。
然而越靠近丹誓一行人驻扎的地方,褚怀霜心中的危机感便越重。
她现在虽有十成把握击杀丹誓,可今日一路上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得让她感觉自己和小道侣的行踪,都在他人的计划之中。
念及此,褚怀霜瞥向游倾卓腕上拴着的红绳。
哪怕有倚淳真人的主仆血契束缚,她还是无法轻信丹灵灵。
将灵识探查的范围又铺大了些,褚怀霜发现杨遐和苏久即将赶到山顶,便顿住脚步,拉住游倾卓,道:倾卓,我们在此处休息片刻,等恢复力气再继续走。
说话时,她顺势轻轻一拉,将丹灵灵变作的红绳捏在掌心。
游倾卓并不知其心思,闻言一愣,望着近在咫尺的山顶,不解地道:怀霜,我还不累。
嘶嘶嘶。
褚怀霜边仿照小龙崽的叫声,边朝她的小腹看。
丹灵灵也算是半个赤龙族人,可不能让她知晓游倾卓怀崽的事!章节目录 保护嘶嘶?顺着褚怀霜的目光, 游倾卓垂眸一看, 恍然大悟,听话地和她一起坐下。
怀霜是怕她累着,会让小龙崽闹脾气。
她们的小龙崽平时都很乖, 不闹腾,只有觉察到娘亲累时,才会做些大动作进行提醒。
谁料师徒二人刚坐下没多久,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从不远处游来,细听,还能听见毒蛇吐信的声音。
仙长!有妖!感到对方在靠近,丹灵灵顿时喊道。
她话音刚落, 褚怀霜便拔了剑, 一剑虚点五尺外的地上, 只听一声惨叫, 一条毒蛇竖起身, 七寸的部位赫然被剑芒击碎了数片蛇鳞。
偷袭未遂, 毒蛇迎风将妖身化作五人高, 蛇口一张, 毒牙喷出两股毒液。
褚怀霜捏紧手中红绳, 带着游倾卓避开毒液。
趁蛇口还张得老大, 她迅速唤出一枚灵丹,弹入蛇口。
有些妖族战斗时会以巨大的妖身为优势,褚怀霜弹出的这丸丹药,便是用来克制此类妖族。
毒蛇毫无防备, 咽了灵丹,没过几息功夫就发出了痛苦的嘶吼,转眼褪去妖身,变为人形,竟是一名娇媚的妙龄女子,穿着和丹灵灵一样的侍女墨衣,此时正捂紧嘴,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褚怀霜。
四目相对,褚怀霜只觉这妖有些眼熟,未等她想起此妖是谁,只听游倾卓怒道:罗镜!若非怀霜在身旁,她定要立即现出妖身,将这条毒蛇撕碎!猝不及防被叫出真名,罗镜愣了愣,但她只朝游倾卓仔细看了一眼,便脱口惊呼:少族长?!除了惊讶,她的声音中还含着难掩的喜悦,足尖忽在地上一点,朝游倾卓掠来。
少族长,可算让小奴找到您了!罗镜喊道,手中多出一把形似毒牙的匕首,身形一晃,握紧匕首刺向褚怀霜,期间还在朝游倾卓喊话,少族长,您快随小奴回去!灵识探出对方只有元婴后期,褚怀霜将灵剑一横,避开缠绕在匕首上的毒雾,护着游倾卓,与她拼了几记,剑柄朝她心口一点,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单是用气劲与剑意,便将她震飞出去。
倾卓,她是何人?和罗镜拉开一段距离,望着对方灼灼的目光,褚怀霜皱紧眉。
听完刚才那番话,游倾卓也皱起眉,她是……她是左护法手下最受宠的侍女,蛇妖罗镜。
未等游倾卓说完,丹灵灵便接过话,供给左护法的活食,都是她猎来的!那些活食,可都是活生生的姑娘啊!褚怀霜只觉捏在掌心的红绳脱手飞出,在她们面前化出了丹灵灵的人形。
压下心中的怒火,游倾卓盯着罗镜,点了点头,沉声道:灵灵姐说的半点不差。
此妖不但猎取活食的能力了得,还擅长用咒术和幻术。
一见丹灵灵,罗镜便敛去笑容,眸中只剩怒火。
丹灵灵,你这叛主投敌的脱鳞蛇!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丹灵灵骂道,亏主上照顾你如此之久,还把你从血池里提出来做侍女,让你得以活命,你便是这么回报主上!照顾……?丹灵灵冷笑,你享受丹誓的欺辱,可我不!我身上大大小小数十道鞭伤,都是丹誓亲手抽的。
我宁可死在人修手里,也不要再在他身边伺候!说罢,她骤然现出丹虺原身。
但见她体表的鳞片已剥落了许多,一道道都是伤口,或深或浅,头顶生着的丹虺独有的犄角,也被折断一半,妖身看着虽庞大,却也触目惊心。
哈!小丫头,你是想杀我吗!仰望面前的丹虺,罗镜大笑,执着匕首扑向丹灵灵,讥讽道,区区才结丹的小妖,你也配和我斗!说话时,她一抬掌,细密的毒液针瞬间飞出,眼见着就要没进丹灵灵的身体,只听嗤地一声轻响,游倾卓已挥出第七重入门剑诀,至阳的剑气一接触毒液针,便将它们融了个干净。
少族长?!罗镜愕然回首,眼里映出游倾卓杀气腾腾的模样。
毒牙匕首一转,架住骇然一剑,罗镜茫然地看向游倾卓,问:少族长,小奴在教训叛主的孽畜,您、您为什么、为什么要……伤小奴?你想带我回哪里去?游倾卓不答,反问她。
回赤龙族的临天岛啊!听她竟回应了自己先前的话,罗镜眼中的茫然顿时散去,激动地答,左护法大人、右护法大人、族长大人,还有跟着族长大人逃难在外的赤龙族人和丹虺族人,都等着您回去啊!你说的族长,是我二叔泷诉么?游倾卓轻声问。
见罗镜连连点头,她目光骤然转寒,冷冷地道:我是宗家的后辈,只认我父亲泷诏为族长。
你若在黄泉路上遇见我父亲,千万记得向他认罪!她与罗镜说话时,褚怀霜也动了手,两道剑芒自两个方向袭向罗镜,将罗镜的护体妖息刺破,下一瞬,游倾卓的剑意便将罗镜困在当中,逐渐封死她的退路。
罗镜的脸色一变再变,忽觉身后风声至,慌忙避让开。
丹灵灵的尾巴抽了个空,见罗镜已经闪到自己的阴影之下,她立即往下倾去,试图用丹虺妖身将她压住。
灵灵姐危险!注意到罗镜竖起毒牙匕首,利刃眼见着就要刺伤丹灵灵的腹部,游倾卓失声惊呼,双臂灵力朝手中嘲风剑内一灌,抬手便将剑掷向罗镜。
罗镜知晓嘲风剑不好惹,马上抽身而退,毒牙匕首贴着丹灵灵的鳞片一刮,顿时剥下四五片鳞,疼得丹灵灵啸叫一声,吃痛地缩起身体。
与此同时,嘲风剑也贴着罗镜的背部划过,留下一大道狭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褚怀霜朝剑一指一招,嘲风剑便被她招回来,安然落在游倾卓手中。
下一瞬,只见游倾卓执剑扑出,伸手化作龙爪,一爪捏碎罗镜的左肩,逼着她面对自己,而后将嘲风剑送了出去。
紧握嘲风剑,贯穿罗镜的丹田时,游倾卓丝毫没有犹豫,双眸也变为赤龙族独有的绯红。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名蛇妖——上辈子,便是罗镜将还活着的修士押到她面前,给她下了咒,强迫她将那修士生吞,自那之后,又发生了数十次一模一样的事。
便是这些事,让她最终彻底堕为了嗜血嗜杀的邪修、恶龙,再也无法回头。
少……少族长……罗镜握着剑锋,不顾掌心被利刃割出血,口中还喃喃唤着,十分不甘。
盯着她看了片刻,游倾卓便要立即转动剑身,将她的元婴彻底毁去。
倾卓且慢!一声断喝将她惊醒,一只冰凉的手搭上她的腕部,止住她的动作。
她既是丹誓身边最受宠的侍女,便不能轻易杀她。
褚怀霜提醒她,收剑罢,为师会将她的元婴剥离出来,带回去审问。
游倾卓沉默不语,良久,才抽回嘲风剑,信手一甩。
鲜红飞溅在路边的草叶上,顺着叶尖淌落,一滴滴地渗入土壤。
看着嘲风剑被收回,褚怀霜向罗镜的丹田一招,一道青芒便飞出来,被褚怀霜封入困妖袋中。
元婴被夺,罗镜的身体顿时仰倒下去。
见状,一直伺机而动的丹灵灵忽然俯下脑袋,向罗镜的身体张开巨口。
褚怀霜并没有阻止,毕竟对于妖族而言,弱肉强食的最基本的生存法则,更何况元婴一离体,罗镜的身体便会变成尸体,与其留在这腐烂,不如让丹灵灵吃了疗伤。
她只是将衣上染血的游倾卓拥进怀中,不让她看到丹灵灵生食罗镜的景象。
游倾卓手里还握着淌血的嘲风剑。
她将脸埋进褚怀霜衣服里,耸动肩膀,抽泣起来。
莫怕,莫怕。
褚怀霜搂紧她,边为她拍背,边低声哄,我不会再让你变成上辈子那样,莫怕了。
她总算记起了上回目睹过的那个梦,想起罗镜究竟是谁。
也无怪小道侣会愤怒至此。
安抚完,褚怀霜施了个水诀,将游倾卓衣服上、剑上的血迹全部除干净,又将嘲风剑接在手里,收入鱼鳞赤玉。
一番恶斗,自然消耗了游倾卓不少体力与灵力。
她还没缓多久,只觉小腹传来隐痛,忍不住弓起身体,低声:怀霜,小丝在动……褚怀霜忙将她抱起,朝已经恢复人形的丹灵灵道:我们先去找个地方疗伤。
出乎她的意料,丹灵灵不知怎的又恢复了最初的恭敬模样,垂眸道了声是,才随她们一起离开。
褚怀霜很快找到一座山洞,唤出随身携带的两座医用暖石床,一边一座摆好,吩咐游倾卓和丹灵灵躺上去休息。
丹灵灵却没有立即开始疗伤,而是走到游倾卓床旁,伏在地上,朝游倾卓连连叩首。
小奴丹灵灵有眼无珠,竟不识得少族长泷喑大人!灵灵姐快起来!没想到她会突然拜自己,游倾卓忍着疼痛下床,搀扶她站起,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了,不许再自称‘小奴’,你……怎么转头就忘?小奴不敢!丹灵灵仍低着头,声音发颤,却并非畏惧,而是激动,前族长泷诏大人是小奴的救命恩主,您既是少族长,便也是小奴的……她话音未落,只觉后颈贴上一片冰凉,而后倦意袭来,让她不自地闭上眼。
她刚才受的伤并不轻,不能再因为这些礼数强撑了。
将陷入安眠的丹灵灵扶上暖石床,褚怀霜解释道。
她在山洞口布置了隔绝屏障,打算等二人恢复,再继续前往山顶。
我来看看小丝。
见游倾卓还皱着眉,褚怀霜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探入灵识。
只见小龙崽不安地靠着身边的灵力团,感应到褚怀霜的灵识,它马上伸出爪子去扒拉,发出急切的嘶嘶声。
我给小丝凝个保护壳罢,它的灵识太敏感了。
安抚完小龙崽,褚怀霜道,我问过阿柠和姑姑,她们还在母亲腹中时,身边都有壳作保护,哪怕是活动身体,也不会伤到母亲。
游倾卓怔了怔,担忧地问:那……小丝闷在壳里,会不会害怕?褚怀霜摇摇头,凝起灵力,道:你我的灵识依然可以探到它,它仍能感受到你的身体变化,只不过不会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担惊受怕。
她其实早就想给小龙崽凝个保护壳了,奈何小龙崽一直都很抗拒她,最近才对她彻底改了态度。
发现褚怀霜的灵力在身边聚起来,把自己一点点裹在里面,小龙崽有些懵,抬起爪子,轻轻地碰了一下。
嘶?它歪了歪小脑袋,很困惑。
褚怀霜一边控制水灵力壳成型,一边揉着它的龙鬃安抚:乖,这一年希望你能安安心心长身体,等你出世了,娘亲们都会好好疼你的。
嘶~小龙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倒是安静地趴在壳底,闭上眼睡去。
章节目录 放心给小龙崽凝完壳, 褚怀霜扶着游倾卓躺回去, 叮嘱她好好休息,而后独自走到山洞深处,往石壁中塞了团照明用的灵力灯, 准备审问蛇妖罗镜的元婴。
她唤出一簇青芒,施法使之聚成罗镜的人形,用灵力托着,让她悬浮在自己面前。
罗镜的意识很清醒,只是神情恍惚。
褚怀霜叫了她好几声,她才稍稍有些反应,继而怒视褚怀霜, 恨不得立即将她吃了。
丹誓派你来阻止我们上山?褚怀霜不多废话, 直接问道。
罗镜冷笑一声, 仰着头答:是我自愿出来为主上狩猎, 谁知今日运道差, 栽在你们手上了!看样子, 丹誓待你应是不错, 值得你对他如此忠心。
褚怀霜若有所思一阵, 又问, 他没有回赤龙族的驻地, 而是依然在这山中潜藏,是因为泷诉的鳞片还在他体内罢?罗镜扭过头,淡淡地道:我可不是丹灵灵那样的软骨头,无论你想套什么话, 我都不会说!打量她一番,褚怀霜想了想,点头道:审问你,的确有些浪费时间。
罗镜不解其意,正准备再呛她两句,谁知褚怀霜伸手搭在她的头部,将眼一闭,瞬息之间,她便觉一股无法抵抗的灵识灌入脑中。
褚怀霜的灵识是大乘期境界,从上辈子带来的,能够窥探他人的近期记忆。
探罢,褚怀霜收回灵识,朝昏过去的罗镜元婴招招手,将之变回青芒,放入困妖袋。
如她猜测一样,龙鳞的确没有被她的剑阵毁去,而是好端端地待在丹誓体内。
并且,在她治疗身外化身期间,被掳走的那些芙蓉村姑娘们,居然一个也没有和丹誓发生过关系,现下都被关押在山阴面的一个水牢中,以辟谷丹为食。
依照丹誓的意思,这些姑娘们要在八灵阵启动时做祭品。
如今八灵阵的基础已成型,只需南北两端的任一驻守者保护龙鳞不被破坏,就可以支撑到此阵彻底启动。
至于罗镜为何会一眼认出游倾卓,又为何会如此激动地唤她少族长,褚怀霜却并没有在她的近期记忆里找到答案。
根据罗镜的记忆,褚怀霜掂量了一下剩余的十五位随从的整体实力,觉得自己完全可以独自提剑过去,把丹誓和他的随从们一锅端了。
——如果没有鹤寻门的那两名弟子在。
褚怀霜如今没有结盟令之类的东西在手,以她现在的身份,并不能命令杨遐和苏久待在一旁别插手,否则她们要是回了鹤寻门,造谣她身为长老却要和她们抢功,鹤寻门可是会厚着脸皮上门来找麻烦的。
她才不想因此惹一身腥,解决起来烦着呢。
见褚怀霜慢慢朝自己走近,游倾卓坐起来。
审问结束了?结束了。
褚怀霜点头,坐到床沿,将探查记忆获取的情况一一告诉她,末了,叹道,罗镜的身份低,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我并没有审出关于泷诉的任何消息,就连他布下‘八灵阵’的真正目的也不清楚。
嗯,不要紧的。
游倾卓却笑道,多谢怀霜,问出这些已经足够,可以将她的元婴毁去了。
单是毁去就够了么?褚怀霜怔了怔。
够了。
游倾卓轻声道,灵灵姐已经把她的身体吞吃,算是为我报了私仇。
我又亲手将她逼上死路,嘲风剑也饮足了血……听罢,褚怀霜不再多问,只是揽过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道:我明白了,你且放心。
怀霜,我又夺走了一条性命。
靠了片刻,游倾卓喃喃,你是从上辈子来的,能不能告诉我,那时的我,可否嗜杀?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沉默几息,褚怀霜点头,如实道:那个你,的确嗜杀,毁掉一村一镇一城,皆是常事。
至于我如何看你……她想了想,我只知道,嗜杀不是你的本性,也不是你自己要做的事。
你在我身边待了近十年,我晓得你是怎样的人。
那么,这辈子的我,也许要让怀霜失望了。
游倾卓忽笑起来,等我学成了剑诀,以后一定会杀很多人,很多妖,也会渐渐变成一条嗜杀嗜血的赤龙。
那要看你因何事而下杀手。
褚怀霜摇头,揉起她的脑袋,若是复族争权等事,自上古至今的历史里,几乎没有双手干净的参与者——慈悲和犹豫反而会成为阻碍,也未必利于巩固新获得的地位。
游倾卓眯着眼睛任她揉。
你还年轻。
褚怀霜道,在考虑这些之前,先将书架上的剑谱学完再说罢。
以后,你若心中有疑惑,大可像今日这样直接道出。
说完,见小道侣的丹凤眸眯成一条缝,褚怀霜索性俯下脸,飞快地在她唇上一贴。
猝不及防遭她一吻,游倾卓浑身打了个激灵,睁大眼睛呆呆地看向褚怀霜。
傻丫头。
褚怀霜笑道。
-没过多久,丹灵灵苏醒过来。
一见游倾卓,她立即又要跪下,被褚怀霜及时用灵力拦住。
丹灵灵不知所措,慌乱地看着游倾卓,解释道:少族长大人,小奴如今知道了您的身份,只想效忠于您。
请您尽情役使小奴,这将是小奴的荣幸!灵灵姐,我已经很清楚地说过了,不必用敬称唤我。
游倾卓已有对策,遂板起脸道,你若不依,那好,我以少族长的身份命令你,平时你必须唤我‘游妹妹’,也必须自称‘我’。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丹灵灵已听习惯了命令,她如果太过客气,对丹灵灵而言,反倒是一种侮辱。
又是劝又是命令,好不容易才让丹灵灵不再以少族长大人称呼自己,游倾卓这才松了口气,看向褚怀霜,怀霜,之后我们要怎么做?是再等等,还是马上找杨遐她们汇合?先去将审问得到的信息告诉她们罢。
褚怀霜牵着她起身,收了两座暖石床,听听她们作何打算,是先救人,还是先找丹誓的麻烦。
那我来为你们开路!丹灵灵忙道,说完就现出丹虺妖身,拱开封住洞口的屏障,蹿到洞外的山路上,兴奋地静候她们出来。
游倾卓哭笑不得,仰头道:灵灵姐,用不着这样……她话音未落,忽听尖锐的利器破空声传来,下一瞬,只见褚怀霜撮指打出一道剑气,将袭来的暗器磕飞。
什么人偷袭?游倾卓的声音顿时转寒。
是鹤寻门的那两个弟子。
褚怀霜皱起眉。
二人迅速离开山洞,看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但见杨遐和苏久踏着一只硕大的灰毛巨猫,呼啸着俯冲下来。
灰猫的身侧生着一对漆黑的蝙蝠翅膀,乍看十分可怖,然而细看,却能发现这对翅膀是人为安上去的木甲机关,瞧着很是滑稽。
褚长老,敢问您为什么阻拦我们除恶妖?跃下灰猫,杨遐诧异地问。
恶妖?褚怀霜轻咦一声,踱到丹灵灵身边,拍了拍她的妖身,你们认错了,她是我仙门内一名执法长老的血契灵宠,并非恶妖。
丹灵灵马上配合地低下脑袋,心念一动,倚淳真人的印记便显现在她的眉心。
感应到高境界修士的灵力波动,杨遐和苏久怔怔地对视一眼。
奇怪,祸害此地的妖族,不就是丹虺吗?魔兽丹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呀……苏久小声嘀咕,难不成,这条是刚刚被收服的?久久,别乱说!杨遐忙道,说完就露出笑容,朝丹灵灵抱了抱拳,抱歉啊,吓着你了,刚才可有伤到?丹灵灵厌恶她们这样一唱一和,好在她现下是以妖身示人,平时也习惯了收敛情绪,杨遐和苏久虽是驭兽宗弟子,也没法感知出她的怒意。
我没有大碍。
丹灵灵平静地道。
等二人靠近,褚怀霜道:二位来得正好,我们方才去做了一番调查,发现那些被掳的村中女子都被关在一座水牢当中,水牢位于山阴面,距离山顶并不远,不知二位是打算……啊!那你们怎么调查完不赶紧去救她们啊?苏久惊呼一声,拉着杨遐急急道,遐姐姐,我们走!她们一定等急了!杨遐哦哦连声,也不听褚怀霜说完后续,便和苏久一起爬上灰猫,咧着嘴角,开怀笑道:多谢褚长老!我们这就去了!灰猫一振木甲翅膀,呼地刮起一阵烈风。
丹灵灵急忙转过妖身,为褚怀霜和游倾卓挡住烈风卷起的尘沙草叶。
望着越飞越远的灰猫,丹灵灵气愤道:这两个人太阴阳怪气了!我恨不得用尾巴把她们抽下来!灵灵姐消气。
游倾卓仍冷着脸,抚了抚庞大的丹虺妖身,她们既然积极地赶着去救人,我们正好趁机去找丹誓。
灵灵姐,你对这里熟,劳烦你为我和怀霜带路了。
好嘞!丹灵灵立即恢复了精神,低下脑袋,让师徒二人攀着头顶的犄角站上来,啸叫一声,迅速向山顶游去。
丹灵灵选了条不易被发现的泥泞小径,一路上颠簸不已。
褚怀霜一手扶住犄角,一手搂紧游倾卓,心里仍不放心,还用灵识探进她小腹内刚凝成不久的灵力壳里。
小龙崽已经睡熟了,细长的身体盘成一个圈,两只前爪还抱着自己尾巴末端的白毛绒团,灵力壳将它护得很好。
章节目录 探路分开一人高的杂草和灌木丛, 丹灵灵忽然停下。
我嗅到丹誓的气息了。
她低声, 身躯也伏了下去,他栖身的洞口有屏障,平时由四名元婴期的妖看守, 褚长老要硬闯吗?褚怀霜不答,掌心泻出灵力,将游倾卓和丹灵灵一起护在当中。
从丹灵灵脑袋上跃下,褚怀霜踏着灵剑,吩咐她道:你陪倾卓留在此地,不要靠近。
若鹤寻门的那两名弟子过来,尽量为我拖住她们。
这是她方才和游倾卓商量出的办法。
关押村中女子的地方并没有高境界的看守, 杨遐和苏久救人花不了多长时间, 且她们又颇为贪功, 必定会很快折返。
此番褚怀霜已得了速战速决的机会, 自然要想办法免受其干扰。
丹灵灵不知她们的计划, 闻言有些懵, 正要询问, 只听游倾卓道:灵灵姐, 这里的草丛比较高, 我们就藏在这里吧。
于是丹灵灵不问了, 听话地一动不动。
褚怀霜一旦决定动手,便会用最直接的方式。
她御剑飞到洞口,足尖在剑上一踏,借力腾身跃起时, 灵剑倏地一转,剑刃划过屏障,只一下,裂缝从屏障中央出现,在几息之间向外扩大。
等它扩大到边缘,屏障便被彻底瓦解,露出洞口全貌。
伸手接剑,褚怀霜俯冲而下,掠进山洞,一脚踹倒距离自己最近的看守,而后架住身后砍来的刀,剑柄一推,将一股剑气灌入偷袭自己的看守体内。
快来人!有——另一名看守刚喊出声,只见一掌朝面门拍来,还没来得及招架,已被掌风拍到墙上,登时被冲击力撞得气血翻腾。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多时,四名看守已经倒了一地,皆被褚怀霜截断了周身灵力,动弹不得。
褚怀霜负剑而立,却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铺开灵识,侵入四名看守的识海,剥离起他们的记忆。
你要做什么?!一名看守哑着声音问,瞪大眼睛看向褚怀霜,明明是人族修士,你、你怎么会用这种妖族禁术!褚怀霜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灵识不停,没费多少功夫,便将四名看守的记忆全部剥离,纳入自己的识海。
不算丹灵灵和罗镜,丹誓的随从还剩十五位,依照褚怀霜上辈子的经验,这些随从今日都要毙命,不是死在她剑下,就是死在丹誓手中。
死人的记忆会随魂魄一起散去,无法被夺,只能趁这时将它们剥离。
有这些记忆在手,她就能及早找出泷诉的驻地。
十一。
褚怀霜默念。
还有十一位随从。
四名看守的叫喊声已经引来了其他妖。
褚怀霜沿着小路入洞,还没走多久,只听一声站住,继而面前红芒大作,一个传送阵将六名妖族送到此地。
这些妖族一站定,立即执着各自的法器扑上来,擅用法术的则开始念动咒语。
褚怀霜握紧手中灵剑,毫不迟疑地掠过去,另一只手聚起灵力,化作细针,朝着敌人的穴道丢去。
她是医修,打穴道一打一个准,有几名境界低的妖族还没近身,便被灵力针截断几处大穴之中流经的灵力,气息一滞,险些当场跪倒。
对付他们,褚怀霜连剑诀都无需用。
她单是将灵力注入剑中,以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制敌,身法运起,身影在六名妖族之间飞速穿行,甚至只是一个照面,就制住了其中三名妖族的动作,灵剑刺出又抽回,痛饮热血,一袭莲纹素衣却还是干干净净,一滴鲜红也未沾上。
她沉默地出剑,一言不发,这六名妖族却已被她的狠厉吓破了胆,甚至有妖虚晃一招想逃,然而刚经过褚怀霜身旁,只觉威压逼来,下一瞬剑光至,在他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继而是重重一掌,将他轰飞在洞壁上,肋骨顿时断裂。
扑鼻的腥味,很快在狭窄的洞穴内四散,褚怀霜却依旧从容,完全不像杀红眼的修士。
冰冷的目光在余下两名还有活动能力的妖族身上扫过,褚怀霜淡淡道:除去你们,还有五名妖族。
你们现在能做的,是将我带去杀他们,或是带他们来见我,省得我去寻。
她的声音虽不响,但洞内实在太过安静,一说话,声音便回荡开来,显得额外空灵可怖。
那两名妖族手脚已开始打颤,闻言对视一眼,迅速撇下惨哼着呼救的同伴,朝洞穴深处没命地狂奔。
褚怀霜没有追,灵识锁定了躺在地上的妖族,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方式,将他们的记忆也剥离出来。
你这……你这人族!居然剥离我的记忆!怎么会如此恶毒——!一名女妖饱受记忆剥离之痛,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我要是对你们留手,便护不住她了。
褚怀霜轻笑,继而悠悠纠正她,我也并非人族,人族的那些条条框框,与我无关。
更何况,她如今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上辈子,那么多仙门修士惨遭泷诉及其亲信的毒手,被夺去记忆后抛尸荒野,或是连留下尸体的机会也没有,无人能为他们报此仇。
既然重来一世,她定要将这些惨剧都掐死在萌芽期!收集完这四名妖族的记忆,褚怀霜继续朝前走。
留在丹誓身边的随从只有十五名,少一个是一个。
方才阻止她前进的,基本都是元婴中期的妖族,看样子,罗镜记忆中的出窍初期大妖,都在丹誓身边护着,只是不知共有几名。
-与此同时,山洞外。
游倾卓冷冷地看向上山的必经之路。
杨遐和苏久正疾步赶来,而褚怀霜还没有从山洞内走出。
灵灵姐,我们去拦住她们。
她吩咐丹灵灵。
丹灵灵立即冲了出去,化为丹虺妖身,高高昂起头,吓了二人一大跳。
别攻击!是自己人!杨遐还以为丹灵灵将她们误认成敌人,忙摆手,我们刚把被掳的村民都放了,这就赶过来支援你们。
看不见褚怀霜,苏久眉头一皱,问游倾卓道:你师父呢?山洞里面便是丹虺妖丹誓的地盘,十分危险,师父先去探路了。
游倾卓答,请二位和我们一起在此静候。
呵,探路?苏久冷笑,她是分神期的长老,对付这些最多只有出窍期的小妖,只怕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吧!说罢,不等游倾卓再开口,她忽抬手一指,一直跟在她们身后的灰猫咆哮一声,冷不防扑向游倾卓。
你师父不在,没人给你撑腰,识相点,赶紧让开!灰猫扑过去时,苏久喝道。
游倾卓自然不会让。
不必她动手,丹灵灵便迎上去,俯身低下脑袋,顶向灰猫的腹部。
她的妖身头顶有犄角,又是断裂的,钝得很,伤不到灰猫,但这一顶仍让灰猫惨叫出声,肚皮都凹进去许多。
丹灵灵动作快,见状立即扬起尾巴,啪的一声抽在灰猫身上,将它甩回原地。
大毛!!没想到灰猫竟会遭到攻击,苏久惊呼一声,却不见她赶去查看灰猫是否受伤,而是愤怒地冲向游倾卓,手中多出一条驯兽软鞭,灌满灵力,不管不顾地抽过去!游倾卓身周围还有褚怀霜的灵力保护,软鞭刚靠近她,便被护体灵力弹开,反倒抽中了跳起来想要协助苏久的杨遐。
二位姐姐消气,咱们有话客客气气说,不要动手嘛。
笑吟吟地看着二人,游倾卓慢条斯理解释道,我和师父到这儿,只为向丹誓讨要一件东西,没心情和你们争功。
不管救人还是除妖,到时候功劳都是算在你们身上的。
谁信你们!苏久气得发抖,连杨遐扯着她的裙摆,让她搭把手拉自己一下都不理,你们这些老牌仙门,干这种抢功的事,还不少吗!刚才故意用情报来支开我们,让我们去救人,难道不是……支开?游倾卓笑容更盛,我们将情报如实相告,是希望能与你们商量对策,哪里晓得二位姐姐如此急着救人,没听全就走了。
既是为了救人,我们又不好阻拦,只能眼睁睁目送你们离开。
好了好了,我们现在是赶来支援你们,不是来捣乱的。
杨遐揉着被抽疼的腿站起,将还要发作怒气的苏久拦在身后,朝游倾卓笑道,所以啊,游小友你们既然不抢功,为什么要拦着我们,而不是让我们进山洞去?游倾卓还真想说怕她们给褚怀霜添乱,丹凤眸眨了两眨,道:我刚才说过了呀,里面危险,我师父先去探路,若是觉得安全了,便会传讯让我们进去。
说到这里,她故意看了眼苏久,苏姐姐刚才也说了,我师父是分神期,按理说,她带着我去山洞里除妖,应该是很轻易的事。
不瞒二位姐姐,我也是来历练的,如果要抢功,师父肯定会将我带在身边,让我亲手除妖。
要是里面不危险,她何必多此一举?你一个筑基中期的入门弟子,也不过是仗着师父厉害、资格老,哪来的脸跟我们相比!苏久却不依不饶,白牙紧咬,再度扬起驯兽软鞭,一副不进山洞不罢休的模样。
丹灵灵在一旁越听越气,见驯兽软鞭即将抽中护体屏障,俯下脑袋就要把苏久顶开,耳旁骤然响起一声龙吟,定睛看时,但见一条比自己的体型大了数倍的赤龙飞向半空,待俯冲下来时,卷起的风旋将杨遐、苏久和灰色巨猫一齐抛飞出去老远。
如果姐姐非要纠缠不休,我自然是乐意与姐姐切磋一番的。
望着灰头土脸的二人,游倾卓认真地道。
章节目录 午饭铮——!伴随一声响亮的剑鸣, 拦住褚怀霜的最后一道屏障碎裂开来, 支撑屏障的妖族随从倒了一地。
褚怀霜走到一名出窍初期境界的妖族身旁,伸手一招,妖族便升起来, 被她提住衣领,和她对视。
丹誓就在里面么?褚怀霜朝她身后望了望,顺口问。
在击败这些随从之前,她就发现了一道隐藏在洞壁上的门,出剑时也有几番试探,然而这道门似乎没法用蛮力破去。
妖族随从没有理睬她,挣扎着还想偷袭她。
褚怀霜也不恼, 手上力道添了几分, 制住这名妖族, 当场将她的记忆剥离干净。
将昏过去的妖族放回地上, 褚怀霜看向了余下的随从。
她不知丹誓是作何打算, 竟将自己的全部随从都派了过来, 也省得她再去找寻。
见褚怀霜提剑走近, 伏在地上的一名年轻妖族突然支撑着爬起来, 化出鬣狗妖身, 奋力扑过去。
他的举动无异于飞蛾扑火, 褚怀霜只是轻飘飘一掌推出,便将他震飞。
鬣狗妖只觉一股力道先贯入自己丹田,再猛地冲上天灵盖,登时双眼一黑, 刚摔在地上就昏了过去。
扫了一圈剩下的妖族随从,感受着他们愤怒的目光,褚怀霜收起剑,准备再次掠夺记忆。
然而不等她放出灵识,忽听身后传来异响,匆忙避过,但见三缕绯色细线自眼前掠过,下一瞬,竟没入了还未被掠夺记忆的妖族随从体内!原本被褚怀霜打得动弹不得、气若游丝的妖族随从,在绯色细线入体后,突然发了疯似的嘶叫起来,以十分诡异的姿势翻滚挣扎,神情甚是狰狞,像是中了剧毒。
见状,褚怀霜面色一沉,迅速闪身躲到洞中的巨石之后。
不到几息功夫,自山洞深处骤然袭来几十缕绯色细线,密集如雨丝,倒在地上的妖族随从无一幸免,皆被细丝侵入身体,顷刻毒发,死状凄惨。
是丹虺毒液。
褚怀霜心道,迅速结出隔绝屏障,护在身周围。
她将灵识外放,只见山洞深处布置着隔绝屏障的地方,此时正盘踞着一条丹虺,张大巨口向外释放牙中毒液。
看清丹虺是谁,褚怀霜握了握拳。
这丹誓,着实和上辈子一样狠毒,为了不让她剥离高修为妖族随从的记忆,竟亲自将这些还活着的随从毒杀了!待毒液的释放速度变缓,褚怀霜立即从藏身的地方闪出,御剑冲向现身的丹誓。
褚怀霜已做好与之苦战的准备,谁知她还没接近丹誓,对方便撤去硕大的丹虺妖身,化出人形,站在原地静候她。
疑心有诈,褚怀霜立即停住剑,与丹誓相隔十丈远,警惕地和他遥遥对视。
那是一名身着赤龙族绯衣的青年,一头红发披散,额上与身上皆佩戴着白骨所制的装饰物,面目却十分清秀,瞧着颇为怪异。
洞内沉寂良久,丹誓忽道:衣上有褚氏莲纹,你便是玄仁宫的丹宗大长老、下任掌门继承人?听他道出自己的身份,褚怀霜心一沉,没有说话,腾身跃下灵剑,将之紧握在手。
她方才不放心,还用灵识探了丹誓的境界,确定他仍然只有出窍中期,心中十分困惑。
不得回答,丹誓却向她一步步走来。
怎么,伤我内室洞府,杀我随从,却连报上大名的胆子都没有?他嘲道。
阁下既然能轻易道出我的身份,想必已知道我的名字。
褚怀霜横起剑,要战便战,我没有闲心陪你浪费时间。
丹誓却笑起来:战?我只有出窍中期,同你这分神期的修士交手,哪怕拼上一切,也不过是稍微让死期延后罢了,倒不如发点牢骚,还能死得无忧些。
他在距离褚怀霜三丈远的地方停下。
我也知道,褚长老的目的并非杀我,而是想要得到我保管的龙鳞,并将之毁去,以免‘八灵阵’成型,可是如此?丹誓悠悠道。
见褚怀霜即将移动脚步,他突然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褚长老难道不想知道‘八灵阵’被布置出来做什么?聚灵增功。
褚怀霜不假思索道。
你错了。
丹誓摇头,朝山洞入口的方向看去,意味深长地道,少族长大人不在,灵力为谁聚?功力为谁增?褚怀霜心中一凛,反问:你们设置‘八灵阵’,是为了倾卓?那是自然。
丹誓又笑,谁知‘八灵阵’才具雏形,少族长大人就被你掳进丹宗了,连试炼大比也未曾参加,还发现了设在秘境中的三座法阵,又不知怎的弄没了六百年一现的神血,倒是将我们的计划尽数打乱——依照计划,我们早就该将少族长大人接到驻地了。
你们非得到倾卓不可么?褚怀霜冷声,既然你们已经知道她身上没有‘毓苓血’,如今和普通的赤龙族人无异,为何还不放过她?是不是非她不可,我并没有办法得知。
丹誓道,我只知道,泷诉大人仍对她心怀执念,至于以后是要想方设法得到少族长大人,还是杀了她,彻底断绝宗家的血脉,便要靠褚长老自己去调查了。
他顿了顿,将手微抬,周身毫无征兆地翻涌起灵力。
牢骚话说够了,该上路了。
他轻声,脸上浮现笑容,身体骤然膨胀数倍,内室洞府中亮起莹莹红光,显出龙鳞的轮廓。
褚怀霜心道不好,足尖在地上迅速点过,朝洞口逃去。
丹虺族有一种秘术,能利用内室洞府聚集灵力,使体内的全部灵力在一瞬间突然爆发出来,在此之前,除了施术者本人,谁也无法觉察到这些灵力会在何时破体而出。
褚怀霜这时才意识到,丹誓早已有赴死的打算,方才派全部随从一批一批送死,又和她说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完成聚灵。
因着她熟悉的是上辈子的丹誓,知道他是自私自利且怕死的妖,便根本没有想过这点!灵剑脱手飞出,变回鼎,将褚怀霜护在当中。
跃入灵鼎前,褚怀霜接连结出数道防御屏障,以免被灵力爆发的余威波及到。
出窍期修士的自爆,已足够将半座山削平,哪怕是褚怀霜也无法接下,只能选择远离丹誓,再做其他措施。
她一离开山洞,只见游倾卓和丹灵灵正在与杨遐一行相斗,当下控制灵鼎,向即将扑到游倾卓身上的灰猫撞去。
灰猫猝不及防,惨叫一声,肥硕的身体沿着山路一滚,将杨遐和苏久也撞飞老远。
褚怀霜趁机张开乾坤袋,朝游倾卓和丹灵灵一挥,收了二人入袋,继而站到灵鼎边缘,悬浮在半空,铺开灵识与灵力,沿着丹誓所在的山洞,迅速布置出一圈防御结界。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上淌落,待防御结界刚结成,只见山体中央裂开,一团红烟四散,炸开的灵力不断冲击结界壁,隆隆巨响刺痛耳膜,持续了半刻钟,才渐渐止住。
伏在地上的杨遐和苏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大地震动不止,身旁不断滚落碎石与折断的树木,慌得忘了逃跑,紧拥住对方,挨着吓到失禁的灰猫瑟瑟发抖。
等到地震停止,红烟散尽,褚怀霜才撤去防御屏障,往下一望,但见山洞所在的地方已被爆发而出的灵力移平,连洞中巨石也化为齑粉。
她却还是不太放心,正想下去确认龙鳞是否已被毁去,灵鼎内忽传来游倾卓的声音:怀霜,发生了什么事?没什么,只是……褚怀霜转过去,话音未落,只觉浑身无力,一头栽进灵鼎。
游倾卓刚从乾坤袋内出来,见她倒向自己,慌忙化出妖身,将她卷住。
褚怀霜这一倒,灵鼎迅速消失,被迫回到她的丹田内。
游倾卓一爪子勾住乾坤袋,将丹灵灵从袋中抖出,而后带着褚怀霜缓缓落地。
怀霜?怀霜?游倾卓变回人形,抱着褚怀霜急急唤道。
我没事,只是方才被丹誓的秘术抽尽了灵力。
褚怀霜吃力地道,勉强朝她扯了扯唇角。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我这就带你回村里。
游倾卓点点头,将她横抱在怀,唤了丹灵灵过来,驮她们离开此地。
-正午,芙蓉村内的客栈中。
躺在自己带来的榻上,整理妖族随从们的记忆时,褚怀霜闻着窗外飘来的饭菜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扶着榻边木柜,想出去吃些东西。
丹誓的秘术不但会抽空他人的灵力,还会让灵力在三个时辰内无法恢复。
上辈子她与丹誓交手时,便中过招,因而记忆深刻。
灵力一空,她平时运转的辟谷术跟着停下来,很快就让她感受到了饥饿。
褚怀霜还没下榻,忽听房门吱呀一响,游倾卓提着食盒走进来,一股子菜香钻入房中。
我借客栈的灶台炒了些小菜,味道可能比不上炊事殿的,怀霜将就着吃些吧。
游倾卓唤出一张木桌,摆到褚怀霜面前,一边说,一边打开食盒,取出几盘小炒、两碗米饭,再一碗莲藕清汤。
褚怀霜在榻上坐好,见游倾卓还要去拖木椅过来,忙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倾卓,坐这里罢。
游倾卓便挨着她坐下,分了汤勺和筷子给她。
见褚怀霜吃了些素菜,将筷子伸向小炒肉,游倾卓忙提醒:这盘是小炒肉,稍微有些辣,是……我炒给自己下饭的,怀霜吃的时候不要夹多了。
她记得怀霜怕辣。
褚怀霜迟疑片刻,还是夹了一筷,就着饭塞进口中,嚼了嚼,面色顿变,赶紧咽下,还是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辣得她眼泪直冒。
这叫稍微有些辣?!怀霜喝汤!游倾卓马上递过汤碗,让她喝些汤冲淡辣味。
压下辣味,褚怀霜红着眼圈,担忧地问游倾卓:你不怕辣着吗?游倾卓摇头,不怕呀!怀霜恐怕没吃过水煮鱼片,那个比这盘小炒肉辣多了,还麻嘴巴呢。
褚怀霜:……她默然点头,乖乖将筷子伸向那几盘不见辣子的素菜。
章节目录 闲暇填饱肚子, 褚怀霜顺手将菜盘堆在一起, 帮着收拾。
倾卓,晚饭之前,你将想吃的菜告诉我, 我去准备。
她边理食盒边道,你还是要多休息,除却外出,最好不要忙来忙去。
游倾卓却笑道:怀霜,你又忘记之前许过的承诺了吗?你答应过我,会让我继续做寻常人能做的事。
说罢,她从褚怀霜手里接过食盒, 倒是怀霜, 没灵力的时候可要好好休息呀!徒儿先去洗碗, 去去就回。
褚怀霜一愣, 反应过来后, 立即去抢食盒。
游倾卓灵活一闪, 笑呵呵地退到门边, 让她连片衣角也碰不着, 随即推门出去。
褚怀霜追到外面, 扶着栏杆朝下看, 见小道侣走到井边,用水诀汲来井水,挽起衣袖,准备洗碗, 她无奈地轻叹一声,下楼慢慢踱过去。
她现下只是暂时没了灵力,力气已恢复了,很快走到游倾卓身边,蹲下去陪她一起洗碗。
此时正是吃午饭的时间,时不时能看见女人或小孩拎着食盒,去发山洪的地方,给当家的男人送饭。
上回的大水冲垮了护村的围墙,如今村人都在抓紧时间修补围墙,补完还得去地里播种,大水将农田里的植株淹了,没有一株幸免于难,哪怕有褚怀霜带来的灵力养料,也没法救活它们。
妖族实在是太可恶了!二人洗碗时,还听见路过的村人骂道,我真后悔年轻的时候没去拜入仙门,不然、不然就可以当场将它们抽筋扒皮了!妖都该杀!听说那些妖物都是无父无母,平时也跟强盗一样,抓着什么吃什么,和山里的野兽哪有区别……嗐,妖魔妖魔,本性就是作恶,又不能像猪狗那样驯化它们。
也不一定啊,还是有好妖的……喏,那条丹虺一直都在帮我们家搬运石头,忙个不停呢!你懂个什么!那条丹虺是和倚淳仙长定过主仆血契的,要是没有血契,它怎么可能乖乖为你做事!还不得把你一家老小都吞了吃!瞥见游倾卓停下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些人,褚怀霜凑过去,捏着盘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必太在意他们的话。
等游倾卓转过脸,她解释道,人、妖、魔三族,哪有什么善恶之分,人族做的腌臜事分明也不少,无非因为妖、魔是上古就存在于世间的古老异类,便有了这种偏见。
他们如今骂的妖族,大都是邪修,你莫要放在心上。
游倾卓嗯了一声,舀来井水泼在碗上。
鹤寻门的那两名弟子呢?褚怀霜搓着碗中油腻,岔开话问,也不见她们过来找麻烦,不像是鹤寻门的作风。
游倾卓照顾完她就去炒菜了,并不知道二人的去向,皱着眉仔细想了想,不确定地道:我们下山时,她们还留在山顶附近,有那只灰猫灵兽陪着,丹誓和他的全部随从又都死了,应该没有敌人可以威胁到她们,也许她们还在原地搜寻法器?不太可能,丹誓这么一炸,他的血契灵器都该成粉末了,更别说其他法器。
褚怀霜摇头,一会儿我去村长那里问问罢,她们应当在村长那里接过别的委托,说不定已经出村了。
我倒希望她们已经回去复命了。
游倾卓低声道,一唱一和,怪讨厌的。
空有一身出窍期的境界,打架一点都不中用,只是嘴皮子厉害。
说起这个,你怎么会和她们交手?褚怀霜叹了口气,总不会是她们趁我不在,故意要欺负你罢?游倾卓却笑起来:我也不知她们有没有欺负我的打算,但我晓得真正动起手来,被欺负的肯定是她们——两只纸老虎。
你莫跟她们打架,为师宁可抽时间陪你练剑,给你当靶子。
褚怀霜头疼地劝道,鹤寻门有几个宗都很烦人,从长老到门下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千万留心,别被讹上了!游倾卓心领神会,点点头,忽问:怀霜,我听说有些修士会靠丹药和鼎炉,让境界在短期内迅速增长,比如只用一个月结丹,三个月就可以凝出元婴,但这种办法似乎中听不中用。
你说的这些啊,都是些旁门左道,惯用这种办法提升境界的修士,通常底子差得很。
褚怀霜轻笑,倒是能顶一时之用,说出去也足够让人羡慕不已。
然而这些法子又是后继乏力,哪怕有再多的资源强行堆砌,维持到出窍后期,便差不多到头了。
将手里的两只碗收好,褚怀霜好奇地问:倾卓怎会突然问起这个?我只是想起了杨遐和苏久。
游倾卓解释道,我和灵灵姐都能感受得到,她们和我们交手时,是用上了全力的,却不知为什么一直落在下风,期间释放的法术,基本都是低阶,结咒的手势瞧着也十分生疏。
我感觉,这两名弟子应是用了这种法子促进修为,不然,怎么会连我这筑基期的普通小修士都敌不过。
褚怀霜几乎没和两人有过什么接触,闻言,忍不住搂过小道侣,贴着她耳际,悄悄地道:你怎会是普通小修士!若是较真起来,你一爪子拍下去,别说她俩,就连丹誓也要当场毙命!游倾卓怔了怔,马上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嗔道:怀霜,我是实话实说,没有同你开玩笑!褚怀霜哎哟轻哼一声,捂着被撞疼的地方,认认真真道:为师知晓,为师只是想夸你踏踏实实修炼,比她们这些投机取巧的好上千百倍!我这些日子哪有踏踏实实修炼!游倾卓轻哼一声,顺着她的话,故意委屈道,这几日……都是师父你在给我渡灵力,边渡边引,根本不用我将灵力运转大小周天了,这样很不好,也是投机取巧,不利于修炼的。
褚怀霜脸一热,立即轻咳一声,挺直了身,正色道:你我双……互渡灵力怎是投机取巧?你若不熟谙丹宗心法、体内经络,又怎能配合我接纳灵力?倾卓,利用药物和鼎炉进行‘催灌’,与你我每日所做的修炼有着本质区别,至于这区别具体谓何……等你境界上去,自然就懂了,不必为师多言。
一番话说完,她又迅速洗了一只碗,收入食盒内,瞧着满手油腻,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碗连油带井水胡乱塞到食盒下层,拎着食盒匆匆起身,朝愕然的小道侣连连摆手,道:不洗了不洗了,等为师恢复灵力,只消施一个法术,就能让它们通通干净。
游倾卓:……她无奈地抢回食盒,边施法,边幽幽道:师父,我也会这个法术的。
只不过是想借洗碗的时候,和您老人家聊聊天而已。
清洗完碗筷盘勺,二人便去寻了村长。
她们真走了。
离开村长的住处时,褚怀霜有意无意看向村口。
听村长爷爷的意思,她们似乎还吓得不轻,无论他问什么,只得一句‘都是血,全平了’,连那只灰猫灵宠也被吓傻了,涎水淋了两人满身,现在屋子里还有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游倾卓皱着眉回忆一番,困惑地道,可是,山顶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呀……褚怀霜沉思片刻,道:我们离开得太早,也许是山顶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好在,被丹誓和罗镜掳走的那些姑娘们都平安归家了,一个都不少。
怀霜要再去山上看看吗?游倾卓问。
明日罢,今天我恢复完灵力,还有别的事要做。
褚怀霜摇头,没有将夺走妖族随从们记忆的事告诉她。
也好,那今天我们就留在客栈,好好歇歇。
游倾卓挽住她的胳膊,靠在她肩头,灵灵姐说要赎罪,恐怕要忙到夜里,我们现在可以一起歇。
褚怀霜脚步一顿,下一瞬,很自然地揽过她,俯下脸,吻了吻她的眉心。
依你。
-卧榻仍是褚怀霜自己带来的那座。
二人关了房门,只着睡袍上了榻,依偎在一起,趴着看摊在枕上的灵笺。
灵笺里存有许多特殊的话本,话本内记载着互渡灵力的许多方式。
二人平时若是有闲暇,就会一起这些话本,琢磨出最适合她们的方式,等到了时辰,再作实践。
唔,怀霜。
游倾卓用灵识圈出一段话,抚着小腹问,我怀了小丝,是不是不能再和你用这种方式互渡灵力了?褚怀霜还没看到那段,闻言仔细读了读,又在心里稍作推演,嗯了一声。
那这个呢?是不是也不行?游倾卓有些失望,又圈了另一段话。
嗯,实践时会压着小丝,若是被它觉察到,又要骂我对你不好了。
褚怀霜叹了口气,除非你我互换,方可一试。
可我现下境界太低,灵力太少,很容易就会累的……游倾卓小声道,再者,总不能老让怀霜迁就我呀……二人看着灵笺,陷入沉默。
良久,褚怀霜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道:其实……迁就你也无妨,我一直都很乐意。
章节目录 决定三日后, 玄仁宫丹宗长老居内。
褚长老又带着她的小道侣下山了?!前来统计静修弟子人数的符宗弟子皱起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三天前啊。
寐雾托着两腮, 狐尾在身后悠然晃了两晃, 说起来, 游倾卓不是已被撤了全部课业吗?怎么集体静修还要算她在内?……符宗弟子自然不会说是自家四长老的故意关照,闻言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呃, 毕竟游师妹也是三宗新晋弟子之一。
哪怕是亲传弟子,集体试炼也是要参加的。
哦, 那你回去复命吧。
寐雾摆摆手, 丹宗参加静修的新晋弟子, 卯时已经全部到达符宗划定的区域内了。
符宗弟子却犯了难, 小声道:可是游师妹在静修期间下山游玩, 传出去会不会……游倾卓是被褚长老带去历练了, 并非游山玩水。
一旁的寐雨接过话,她们接了掌门颁布的任务, 任务函在她们出发的前一日, 就已送到道宗进行登记了。
若是有人再问起,请告诉他们自行前去道宗确认。
符宗弟子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朝二位长老行礼,道:好吧,弟子这就去道宗。
符宗弟子离开后,寐雾对寐雨传音道:小雨, 绒绒之前说她出去几天来着?她说约莫三五日,七日之内必定回来。
寐雨道。
寐雾点头,那没关系,这才第三日,过两天咱们再发传讯给她。
-辰时,芙蓉村客栈。
游倾卓醒时,只觉有些冷。
她睁开迷蒙睡眼,感觉身边躺着人,不禁嗅了嗅,闻到淡淡莲香,便搂过去,喃喃唤道:怀霜……?入手的柔软肌肤却是冰凉。
怀霜?!游倾卓打了个激灵,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喊,怀霜?怀霜?身旁人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任由游倾卓对自己又揉又晃。
游倾卓彻底清醒过来,见状急了,去探了她的鼻息,又去搭脉,却觉一切都和平时并无两样,顿时不知所措。
莫非是换血后遗症又复发了?这三日,怀霜同她一起四处奔走,上山下山也不知来回跑了几趟,每次都要耗费灵力与灵识,探路寻踪、御剑飞行,的确会很累。
可是……三十六日的封印,分明又远没有到散去的时候。
正当游倾卓一筹莫展,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沁凉的晨风卷着莲香,扑面拂来。
身着一袭莲纹素衣的女修士站在门外,紧皱的眉还未舒展开。
怀霜!游倾卓愕然,却还是下意识喊她,匆匆下榻,连鞋也不穿,赤足奔向来者,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住。
为了方便夜里整理妖族记忆,褚怀霜耐心等游倾卓睡熟后,才留下身外化身,代自己相伴她。
前两夜都很顺利地过去,未曾料想,今日她回来得稍微迟了些,小道侣竟醒了。
一眼瞧见游倾卓的双足,褚怀霜眸光一变,俯身将她抱起,走回榻边。
地上凉,你怎么好这样急。
她叹了口气,正要放游倾卓回榻上暖被里,奈何游倾卓却环着她的颈子不松手,让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游倾卓侧过脸,朝榻上冷冰冰的褚怀霜看了看,忽问道:怀霜,你为什么将身外化身留下来?昨夜……你不好好歇息,独自去哪了?听出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意、几分责怪,褚怀霜自知理亏,抱着她坐下来,道:我若说此地灵力充沛,夜里去寻风水宝地打坐,倾卓信是不信?你都这么问了,我自然是不信的。
游倾卓垂眸,指尖在她衣上画着圈。
褚怀霜有些心虚,觉得瞒不过,遂收了身外化身,扯过被角,柔声:乖,先回被里暖暖,我慢慢给你解释。
躺回去时,游倾卓始终在看她。
丹誓那日道消身殒后,我们不是在山中又搜寻了三天么?褚怀霜用从记忆之中得来的情报,诓她道,我们在寻两样事物,一样是作‘八灵阵’阵眼之一的龙鳞,另一样,则是通往赤龙族驻地的传送阵。
这三日她们在村里做了一番调查,根据村民们的说法,丹誓一行人是凭空出现,也就是说,他们是通过传送阵抵达了芙蓉村。
游倾卓自然知道搜山的目的,点点头。
有几处地方地势险要且偏僻,我怕护不住你,于是趁夜独自找过去。
褚怀霜继续道,倒是真让我寻到一片水域,底下疑似藏有传送阵。
不过我不太懂符阵,难以确认,方才便回来迟了。
游倾卓眨了眨眼,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抵,才道:当真?她能感到褚怀霜的手心微微沁汗,想来,这番话中仍有几分假。
然而究竟哪些话是真,哪些是假,她一时分不出、辨不明。
褚怀霜不再多言,只是点头,而后岔开话道:你是不是被我的身外化身冻醒的?现下还冷吗?嗯,冷。
游倾卓抬起另一只手,伸向她。
褚怀霜握了握这只手,接着将她揽进怀里,顺势抚上她的小腹。
也不知小丝有没有吓着。
她自言自语完,便将灵识探进去。
先前她为小龙崽凝了一个灵力壳,用以隔绝母女之间的一些感应,不然小龙崽心急了闹起来,她的小道侣只怕要受苦。
灵识视野逐渐清晰起来,褚怀霜看到小龙崽正沿着灵力壳游动,时不时伸出小爪子,扒拉自己破不开的灵力壁。
嘶!觉察到褚怀霜的灵识,小龙崽立即来了精神,贴着灵力壁,讨好似的晃起尾巴。
怎么跟小狗一样。
褚怀霜笑道,用灵识在毛绒绒的龙尾上抚了抚。
嘶嘶。
小龙崽的眸光顿时一沉,尾巴极其不愉快地垂下去。
它是龙!才不是狗!听出小龙崽的意思,褚怀霜愣了愣,赶紧顺顺毛、搓起鳞片。
嘶……小龙崽这次的情绪却很低落,任凭褚怀霜怎么安抚,它也无精打采。
怎么了,嗯?褚怀霜诧异道。
小龙崽没有继续发出声音,小爪子拍了拍灵力壁,绯色的眸子里似乎还含起泪,只不过它周围全是水灵力,眼泪一出现,便和水灵力同化了。
褚怀霜在泷谧给的《孕期手记》内看到过这样的情况,见状心一沉。
她迟迟不将灵识退出,游倾卓感到很奇怪,忍不住问:小丝怎么了?莫非是又骂你了?褚怀霜摇头,叹道:它不想呆在灵力壳里。
游倾卓面色微变。
这才过去三天,可距离小丝出世,少说也要一年。
褚怀霜揉了揉她平坦依旧的小腹,若我留着灵力壳,只怕小丝会因长期失落而抑郁,这不利于它的成长。
可灵力壳一除去……我想也是。
游倾卓截住话,道,小丝在我腹中待了两年,这两年都没有灵力壳来约束它,它已习惯了这样的环境。
要不然,我们就依了它吧?见褚怀霜要劝,她笑道:我不怕疼的,而且,还有怀霜照顾我呢。
她一笑,褚怀霜心里反倒难受。
这个孩子,本就是从上辈子带来的,且连她也不知是何时让倾卓有了它。
妻妻修士之间若要生育后代,必须有一方的境界达到分神期,如此,才能将自己的身外化身投入自己或对方的胞宫,用双方的内息加以孕育。
她实在不记得是何时要求过倾卓。
上一世的她们……根本不会有这种可能。
在褚怀霜看来,这一世的倾卓还没恢复全部记忆,便做了母亲。
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都难以接受,只怕倾卓是因心悦她,才甘愿承受孕育时的痛苦。
犹豫再三,褚怀霜再将灵识探入,把凝成壳的灵力慢慢收回。
瞧着束缚自己的灵力壳正在消散,小龙崽顿时喜出望外,一头冲了出去,也不知自己撞到何处,而后将四爪摊开,惬意地悬浮在水灵力之中。
褚怀霜已经听见小道侣的闷哼,忙提醒小龙崽:尽量不要乱撞!会伤着你娘亲!小龙崽刚才欢喜得忘了,闻言顿时一缩身体,乖乖地伏到最底下去。
游倾卓靠在褚怀霜怀中,感到腹中疼痛,她心中却有些庆幸。
幸好有小丝在,这一整年里,怀霜若打算照顾她,便会留在玄仁宫,不会独自下山。
不离开,怀霜也就不会与赤龙族的那些邪修交手,更不会受伤。
念及此,她微微扬了扬唇角,忍着疼故意道:怀霜,一会儿你带我去那片水域看看吧,也许我认识水底的符阵。
看着她额上沁出的汗,褚怀霜哪里还敢带她到处走,只是摇头,不去了。
那地方我已记录在灵笺地图内,回玄仁宫以后,让掌门派些懂符阵的长老过来看看,便知道它究竟是传送阵,还是别的。
瞧着小道侣难受的模样,褚怀霜已改了主意。
小龙崽出世前,她都不会再下山了,得好好照顾倾卓。
她唤出一把铺了兽皮的椅子,将游倾卓抱上去坐好,倾卓你先坐一会儿,我这就收拾,收拾完,我们便回山。
回山?!虽是意料之中的发展,游倾卓仍表现出惊讶。
褚怀霜点头,边将被褥、软枕叠好,与卧榻一起收入储物玉佩,边解释:我们此行该调查的都调查过,要救的人也都已平安回村,差不多该回去复命了。
她顿了顿,小丝已长到最后一年,且是最关键的一年。
没了灵力壳,它的一举一动都会伤着你。
回山以后,我会日夜陪在你身边,若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我,端饭沐浴均可。
游倾卓从未想过这样的事,闻言大惊,拉住她的衣服,急急道:怀霜!这些都是侍奉弟子或侍从做的,你是我师父,怎么能——!可我更是你的合籍道侣。
褚怀霜转过头,笑着将话打断,我如今只想好好地照顾你,不是以‘师父’的身份,是以‘妻子’的身份。
章节目录 道破实际上, 不论合籍与否, 是不是有道侣这个名分,褚怀霜都会选择悉心照顾。
她很快收拾完, 又蹲下去, 要为游倾卓穿袜穿鞋。
游倾卓实在看不下去,当即将鞋袜抢过。
我自己来。
她仓促地道,不劳烦师父。
师父二字,听在耳中莫名生疏几分。
褚怀霜动作一顿, 也不勉强, 念着回去之事还没有和丹灵灵说明, 吩咐游倾卓不要乱走,便要出门去寻。
……怀霜。
走到门边,听见小道侣的轻唤,褚怀霜转过身。
游倾卓抿了抿唇, 道:我接受你的照顾。
褚怀霜微微一笑, 乖。
收拾完,就在这里等我, 我还得去见村长, 沿途给你带些吃食,或许会迟些回来。
嗯,我和小丝会乖乖等的。
游倾卓轻按小腹,笑道。
目送褚怀霜离去,游倾卓默默收拾好行李,拉开窗帘望向外头, 有些失神。
重生后的这些时日,如梦一般,将过去的种种都颠覆了。
怀霜向来沉稳,面对这一世的诸多意外与变故,她都很快接受了,亦释然了。
感受小腹内的动静,游倾卓眸光微变。
可她还没有适应怀霜的态度。
对她而言,怀霜突然间就不是她的师父了,而是她的妻子,与她的距离也瞬间拉近了许多,让她措手不及。
哪怕装作重来,她也清楚,自己不复从前,更装不成单纯且天真,又会拿话逗怀霜的小倾卓。
怀霜会这样照顾她,这是她从未想过,也从不敢想的事。
得了如此呵护,她却惶恐,只怕怀霜现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赎罪与补偿。
如果当真是这样,她又该怎么应对?事到如今,她要想承认自己并没有忘却前尘,已晚了。
-自那天得知了游倾卓的少族长身份后,丹灵灵便对二人都恭恭敬敬,依照规矩,连住处都和她们相隔甚远。
褚怀霜去寻时,丹灵灵正背对她,从井里汲水,而后拎着整桶水,步履匆匆地朝民舍去。
待拎着空木桶回转,丹灵灵一眼望见褚怀霜,急忙跑来,跪下去道:小奴见过褚长老,褚长老晨安。
唉,你快起来。
见她无论如何都改不了,褚怀霜轻叹一声,以灵力将她托起,你这小丫头,怎么说什么都不听?若让倾卓见到你这般恭敬,定是要生气的。
丹灵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垂眸轻声道:没关系,小奴……我习惯这样,哪怕少族长……不,哪怕游妹妹生气,我也不能忘了尊卑之别。
她拎着木桶,又歉意道:褚长老,我还得给莫大娘打水呢,恕我先告退了。
去罢。
褚怀霜点头,打完水,便收拾收拾,来客栈楼下等我们——我们需回山了。
啊?这么早吗?丹灵灵一愣,可您昨天不是还说,要再多逗留几日吗?嗯,现下有急事,须得提前回去了。
褚怀霜没有多言,只是让开路,你先打水。
啊,好!我马上忙完过来!丹灵灵连连点头,快步跑向井边。
对于凡人来说,辰时已不早了,村民们都在准备接下来的劳作和修缮。
丹灵灵打水期间,褚怀霜忍不住用灵识去窥探,见她笑着和遇上的村民打招呼,可那些村民都畏惧妖族,哪怕丹灵灵表现得十分友善,村民们也不敢与她多言,对上目光,只是勉强扯出笑容打个招呼,便匆匆走掉。
吩咐过丹灵灵,褚怀霜又去寻村长,道明去意。
这些日子,有劳褚仙长铲除妖邪了。
年入古稀的老者朝她道了谢,取了些零零碎碎的灵石,和任务函一起盛在包裹里,颤着手递给她,里面是我们的一点谢意,希望褚仙长能收下。
褚怀霜接过包裹收好,道:老丈,村中东南方的那座深潭内还有妖息,以我之力,并不能将它消去,须得回师门一趟。
玄仁宫来人期间,请您告知村人,万不可靠近那深潭!村长忙连声应下:仙长放心!他旋即拄着拐杖拜了两拜,见褚怀霜要走,又道:褚仙长,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褚怀霜停住脚步,老丈只管说,是何事?我们芙蓉村自祖先建村以来,遭遇过大大小小不下百次妖袭。
村长叹气道,村里不管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畏惧妖,憎恨妖。
如果贵仙门当真要派其他仙长来降妖,能不能……斗胆请那些仙长不要带妖进村?褚怀霜微微一怔,倒是明白为何村人会以那样的眼神看丹灵灵。
此事我已记下。
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玄仁宫并未设立驭使妖兽的宗,倘若派遣弟子或长老来,定然不会再带妖族同行。
她顿了顿,至于那位名唤‘丹灵灵’的丹虺妖,她会同我们一道来村里,实则是为了替那些恶妖赎罪,希望能缓和村民们对妖族的一贯偏见。
缓和?哪知村长却露出冷笑,提高声音道,褚仙长是专注窥探天机之人,也许并不了解俗世,也不了解我们一代代都遭遇过什么。
我们同妖斗了几百年,对妖的态度,怎能只靠一两只善妖就能改变!褚怀霜上辈子就见过不少惨遭妖袭的村子,心里实则已很清楚村中人对妖族的态度,闻言只是点头,客客气气道:如此,还请老丈保重身体,在下就此别过。
半道上买了些烧饼和鲜肉烧麦,褚怀霜捧着吃食走回客栈。
丹灵灵已在一楼静候了。
见她来,丹灵灵忙站起,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可用过早饭?褚怀霜看了眼手上的吃食,问。
我吃过了,莫大娘给我煮了面条。
丹灵灵抚着微鼓的肚子,笑眯眯地答,好大一锅,我吃得很饱。
嗯,那你且再等片刻。
褚怀霜点头,倾卓用完早饭,我们便启程。
-没了卧榻,游倾卓坐在褚怀霜留下的兽皮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不多时,她的耳畔响起开门声,鼻中也钻入一股烧饼的清香。
听见褚怀霜放轻脚步靠近自己,游倾卓睁开眼,朝她怀里看。
我带早饭来了,趁热吃罢。
褚怀霜说完,感觉手中的吃食还有些烫嘴,便吹了吹,再递到小道侣怀里。
烧饼烤得焦黄喷香,烧麦冒着热气,糯米顶上还撒了些翠色的葱花。
游倾卓接过吃食,吃了两个烧麦,咬了几口烧饼,心想怀霜应该急着回去,便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她一心急,却噎住了,难受地皱起眉,拍了拍胸口。
慢些吃,慢些。
褚怀霜忙给她拍背,取下随身携带的紫金葫芦,拧开木塞递过去,喝点茶水顺顺。
她买的吃食,都是游倾卓前两日吃过的,那时游倾卓没有喝粥或汤,她刚才就忘了买。
游倾卓噎得难受,见褚怀霜递了什么过来,她就直接喝了,顺过气,才发现是褚怀霜的紫金葫芦。
褚怀霜拿回葫芦,问:要不然,我去楼下看看有没有粥汤?游倾卓摇头,掰碎烧饼,小口小口吃,速度依旧很快。
填饱肚子,游倾卓拢着饼屑,小声问:怀霜,离开芙蓉村之前,你能不能……嗯?褚怀霜观她面露犹豫之色,想来是要说难以启齿的事。
能不能……带我去那片水域看看?游倾卓说完,怕她拒绝,马上又补充,我不下水,只是站在岸边感应一下,确认是不是赤龙族的符阵,就好。
褚怀霜没有立即作答,略略有些犹豫。
那些妖族随从们的记忆,应当不会骗人,她虽没有去符阵所在的水域看过,但基本已经确定了地点,也确定那就是通往赤龙族某处驻地的传送阵。
于是她坚决地摇了摇头,无视小道侣黯淡下去的目光,牵起她的手,捏着帕子为她擦去指上油腻。
我们该出发了。
褚怀霜提醒她。
嗯。
游倾卓低下头,心里稍有不甘。
给她检查完身体,褚怀霜便带她下楼,与等待已久的丹灵灵汇合。
你的妖身不便示人,去乾坤袋内歇息罢。
褚怀霜张开乾坤袋,将丹灵灵收入其中,放好,而后示意游倾卓跟自己一起出去。
御剑飞行时,褚怀霜圈住游倾卓,比先前拥得更紧。
还困么?她问,若是困,趁这时可以再靠一会儿。
我们回山之前,还要去寻竹镇拜访姑姑,并将丹灵灵还给倚淳真人,不能马上到寝殿去歇息。
小道侣怀崽的事,她暂时还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二位娘亲,只能先和泷谧商量。
闻言,游倾卓毫不客气地向后一靠,让自己放松地躺入柔软乡。
出发前,褚怀霜已给千柠传讯过,因而二人刚抵达寻竹镇外,便看到千柠和泷谧一起候着。
不知是不是一直和千柠待在一起的缘故,泷谧脸上添了好些笑容,气色也改变良多,原先那袭老气的袍子,也换为和千柠差不多的绯衣,应是龙鳞变化而成,看着总算像是位年轻貌美的妖了。
绒绒姐姐历练回来啦?千柠晃着火红的狐尾,脸上现出两个酒窝,走走走,去酒坊坐坐。
给二人领路时,她顺势牵起泷谧的手。
约莫还不习惯,泷谧先是迟疑一瞬,但很快就勾上千柠的手指,再慢慢将她的整只手轻握。
游倾卓有些心不在焉,瞥见千柠和泷谧的小动作,轻咦一声,扯了扯褚怀霜的衣袖,悄声问:怀霜,姑姑和阿柠前辈,是不是……也在交往了?她说得隐晦且低声,却还是让泷谧听见了。
泷谧心里慌乱,立即松开虚握的手,但不等她将手收回,千柠便一把捉住她的腕部,迅速与她十指相扣,而后转过身,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朝游倾卓眯起狐眸。
嘘,你姑姑怕羞,你心里晓得就好,不要说出来呀!泷谧:……她偏过脸看向别处,只觉两颊如火烧一般烫起来。
章节目录 解惑褚怀霜二人回来得巧, 寻竹镇上的早市还没结束, 叫卖声不绝,各式摊位摆满街道两边。
游倾卓好奇地瞧了瞧, 商品虽繁多, 但大都是凡人的日常用品与吃食,质量也不及嘉武城的商铺,看来只有举办酒祭之类的大型庆典时,才能瞧见些非同寻常的货物。
她有些失望地收回目光, 一转头, 却和褚怀霜相视。
倾卓想买什么?褚怀霜见她一直在看摊位, 问。
游倾卓摇头,只是随便看看。
千柠却拉着泷谧,买了好些吃食,手中捧两个油纸包, 道是给倚淳真人和酉昔买的早饭。
倚淳真人其实是早就辟谷了的, 但她平时总会尽量让自己多接近俗世,于是一日三餐都和凡人无异。
泷谧还用不熟凡人交易用的银两, 人家卖包子只要铜钱, 她算不清价格,翻找半天递了块碎银出去,为难道:劳烦你找一下钱罢。
卖包子的姑娘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如此,捏着碎银故意逗她道:阿谧姑娘,要不然你就把这碎银给我吧,我也不找你钱了, 以后你们直接过来拿包子就好。
泷谧眸光一变,慌忙摆手,不、不行,我算不清……她下意识朝千柠投去求助的目光。
于是千柠拿出买包子所花的铜板,将那块碎银要了回来,塞进她手里,又数出等数的铜板,放到她手心,只要这些就够了。
多谢。
泷谧收好碎银,记下铜板数量,匆匆道,我记好了,以后不会弄错。
那你告诉我,三个铜板能买几个实心包子?几个肉馅包子?千柠追问。
这……!泷谧顿时语塞,看了看掌心铜板,又看向包子铺,蹙起弯月眉,紧张地算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千姐姐,你家小娘子是不是刚从阴幽大陆来的呀?卖包子的姑娘笑问千柠,好单纯唷!你可得看好她,别让什么人将她拐了去。
泷谧顿时连千柠都不敢看了,心思一乱,更加算不清楚三个铜板能买几个包子,急得直拽千柠衣袖。
活了百来岁,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好单纯……着实丢脸。
千柠却趁机搂过她,朝姑娘扬了扬唇角,没事,我搂着呢,谁也拐不走。
闻言,泷谧抚着心口,深吸一口气,感到心在腔中嗵嗵直跳,好像要蹦出来似的。
双颊烫得让她有些头晕,她觉得定是千柠搂太紧了。
褚怀霜在一旁目睹此情此景,一时不知该祝福谁。
四人回到酒坊,褚怀霜将丹灵灵从乾坤袋里放出来,道:你快去拜见倚淳真人罢。
丹灵灵却没有走,而是站在原地,时不时偷瞄游倾卓一眼,良久才低声问:褚长老,我能否随你们回山?我想……侍奉在游妹妹身边。
褚怀霜自然清楚她的目的很单纯,但她仍对泷诉那一边的人怀有戒心,于是很坚决地摇头,淡淡道:你现下的境界太低了,还是留在真人这里好好修行罢。
正巧倚淳真人从卧房里走出来,听了这番话,遥遥笑道:是啊,别走了,我这酒坊内还缺个做学徒的,你来我这,我教你人界的规矩。
丹灵灵抿了抿唇,终是应了,垂眸低头,乖乖跟随酉昔去仓库。
我听阿柠说,你们看着丹誓自引灵力炸了山头?一行人在待客厅坐下后,倚淳真人道,他是出窍期的妖修,这么一炸,如无意外,想必已经死绝了。
褚怀霜点头,道:我们看着山头被移平了,只不过……并未寻到他的尸身和他体内的龙鳞,也不知他可有在最后一刻将自己传送走。
她看向懂符阵的千柠和泷谧。
沉思片刻,泷谧摇头,太冒险了,他若是在最后关头传送,反而会承受不住传送阵的威压,彻底道消身殒。
除此之外,那片龙鳞若是离开‘八灵阵’,也没法生效。
也不是全无可能。
千柠却道,绒绒姐姐,你们在芙蓉村里,还有别的发现吗?有。
褚怀霜点头,从容扯谎道,我审问了丹誓的随从们,得知芙蓉村东南方的深潭底部有一座符阵。
只是我们尚有别的事要做,还没下水确认过是否为传送阵,便提前回来了。
感觉小道侣攥紧了自己的手,褚怀霜轻咳一声,解释道:再过些日子,倾卓就要突破灵寂期了。
我记得龙族一脉的妖会在突破时历雷劫,便打算趁早给她找一处雨区,让她安心渡过此劫。
除了泷谧,谁也不知游倾卓已怀了小龙崽。
褚怀霜此言一出,并没有人生疑。
倚淳真人想了想,道:鸫岭山对面的那座‘抚云妖山’,倒是一处静修之地。
不过那山还被嘉武城的万氏管辖着,万氏又对赤龙族颇有兴趣,小倾卓若是渡劫时化了龙形,难保不被他们注意到。
这倒不要紧。
褚怀霜早已有心理准备,我和倾卓合籍的事,先前应该就已经传到嘉武城中了,万氏既与妖族交好,不可能不知情。
那你们去碰碰运气罢。
倚淳真人点头,在抚云山上修炼的妖族不少,尽量让万氏给你们安排远离其他妖族的住处。
临走前,褚怀霜让游倾卓先等等自己。
怀霜是要找姑姑讲事情吗?游倾卓捏着她的衣袖,问。
褚怀霜微微一怔,不等她回答,游倾卓含着笑松开手,那我去陪阿柠前辈说说话。
虽然不知道自己找泷谧,和她陪千柠说话有什么关联,但褚怀霜此时巴不得她主动找事情做,遂答应了。
褚怀霜一走,千柠看向游倾卓,诧异之时,还是热情地问她:小倾卓想和我聊什么呀?还是想打听你师父的相关情报?游倾卓认真考虑了瞬息,点头道:嗯,我的确想向您请教一下——关于我师父的一些事。
千柠顺手倒了杯红枣桂圆茶,递给她,来,喝茶,边喝边问。
抿了口甜茶润喉,游倾卓问:前辈有没有见我师父特别照顾过谁?千柠眨了眨狐眸,嗯?小倾卓具体指的是什么样的‘照顾’?就是……诸如给病人端茶送水这类的照顾。
游倾卓遮遮掩掩道。
噢,这些呀。
千柠托着腮,回忆片刻,道,绒绒姐姐是医修,哪怕她表面上瞧着冷冷淡淡,其实她待病人可细心了。
唔,以前我和绒绒姐姐就在城里的医馆做过学徒,城里人多,什么人都有,为难我们医修的修士和凡人,当然也不少。
游倾卓捧着茶杯,仔细倾听。
我记得那时有个凡人摔伤了腿,一开始不肯治,后来伤口化脓,疼得下不了地,只好到医馆来住。
千柠道,照顾她的人就是绒绒姐姐,我可是亲眼见绒绒姐姐给那个凡人挤伤口的脓、洗去污血,端水喂药,给她穿衣穿鞋,还搀扶她在院里走,协助她恢复……游倾卓点头,心不在焉地道:嗯。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却又心生怅然。
原来早上怀霜会那么照顾她,是出于医修的职责。
……但是啊,如果她这么照顾你,意义可就不同了。
千柠忽然话锋一转。
游倾卓这才回了神,呆呆地看着她。
怎么不同?她下意识问。
对绒绒姐姐来说,病人其实跟路人没什么差别。
千柠道,可你是她一生一世的道侣,照顾道侣和照顾路人,能一样吗?不等游倾卓说话,千柠忽伸手揉了揉她褐色的发丝。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见她眼里疑惑更盛,千柠笑道,傻!绒绒姐姐会那么贴心地照顾你,当然是因为她爱你呀!-泷谧的房间内,两人对坐无言。
这次褚长老寻我说话,又是为幼崽的事罢?泷谧打破沉寂。
褚怀霜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倾卓这些日子已经开始疼了。
她唤出泷谧上次留下的《孕期手记》,我依照这上面的记载,给她服了止疼和安胎的丹药。
怎会这么快?!泷谧皱眉,阿喑先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吗?没有,那天她是突然疼起来的,连路都走不动,释放了‘共魂珠’的感应,才让我得知她已经有所感了。
褚怀霜叹道,自责起来,纳新大典之后,她每日还有高强度的晨练,若我一早就发现她怀了幼崽,也不会让她去参加……罢了,你已为她撤了课业,这些事不重要。
泷谧道,那天同我交谈之后,你可有跟她说明幼崽的来历?自是说了。
褚怀霜苦笑,我还将老底都扒给了她,只是不晓得她信几分。
她顿了顿,可我有一件事,怎么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泷谧皱眉。
我当真想不起来,上辈子究竟是在何时何地,与她那般过。
褚怀霜的声音低下去,你也是妻妻所生的孩子,应该明白妻妻之间要怎样做,才能让一方怀上幼崽,这是需要双方都知情时才能发生的事。
想不起来就莫要多想,徒添烦恼。
泷谧却安慰她,若是你们两相忘的事,想必在忘却之前,你们就已决定再也不要记起它,那么,深究也就没有意义了。
褚怀霜沉默了。
你们上辈子的事,不如等幼崽出世再说。
泷谧道,幼崽既是赤龙,想必是阿喑的身外化身所化。
幼崽又会骂你‘负心’、恨你离去,兴许……当时阿喑并没有将身外化身的记忆全部消去。
褚怀霜脸色顿变,流露出喜色。
多谢姑姑提醒!心中又燃起希望,她立即朝泷谧道谢。
不必言谢。
泷谧淡淡一笑,而后话锋一转,其实最近……我也在烦恼一事。
她看向窗外,良久才道:我与阿柠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辈分却是你的姑姑。
阿柠既唤你‘姐姐’,我若同她合籍,往后该如何唤你?褚怀霜:……见她面露尴尬,泷谧忽笑起来。
我只是开个玩笑,还请褚长老莫要放在心上。
抚着手腕上由狐毛编成的红绳,她悠悠道,至于称呼,待我真正与阿柠合籍,再深究也不迟。
章节目录 揭露告别酒坊众人, 褚怀霜不再逗留, 带着游倾卓回归玄仁宫,直奔掌门大殿。
途中, 游倾卓垂眸看着底下山林, 捏紧褚怀霜的衣袖。
她现下已经明白了,怀霜的性格与习惯,其实并没有怎么变,喜欢行动, 而非多做口头功夫。
怀霜要是在乎她, 就会努力去学怎么像照顾妻子那样照顾她、哄她, 默默给她安排好一切。
怀霜,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妖山?游倾卓问。
褚怀霜早就有了打算,闻言,不假思索道:顺息果应该已结果了, 等见过掌门、交完任务函, 我们摘下果子就走。
游倾卓点点头,不放心地道:要是不方便走, 我留在长老居里, 慢慢修炼也可以,不急的……唔?感到褚怀霜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怔了怔。
听素心娘亲说,我刚出世时,便被她带回了白狼族内,长到五六岁, 才同她一起回人界,和我的生母——如今的玄仁宫掌门一起生活。
褚怀霜道,白狼族位于阴幽大陆,即妖魔族的栖身地,那里的天地灵气很适合幼妖的生长。
游倾卓忽然明白了她带自己去妖山的真正目的。
原来怀霜是想让我在那里……养小丝吗?她搭上褚怀霜的手,恍然大悟,双颊旋即红起来。
不错,渡灵寂期的小劫,只是个借口罢了。
褚怀霜温和一笑,而后却苦恼道,只是你我合籍的时间实在太短,赤龙族的怀崽时间又长,这个孩子……恐怕要在我们身边躲上好一阵子,才能见其他人。
上辈子带来的幼崽……这事说出去,也只有同为重生者的泷谧会相信,别人听了,怕是要说倾卓是她在外面养了好些年的小相好,肚子大了,才不得不接到身边。
我明白了,都听怀霜的。
游倾卓往后又靠了靠,很放松地陷在褚怀霜怀里。
褚怀霜揽着她,其实心里也忐忑。
她要带游倾卓离开一整年,便不能继续给丹宗弟子授课了,也不知她这一走,会不会有其他长老以此做把柄,在她竞争掌门时计较一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连真正的掌门都做过,比哪个长老都更熟悉竞争流程。
三宗弟子的静修已经开始了,玄仁宫内安静非常,针落可闻。
褚怀霜二人跟着通报弟子走入掌门大殿时,殿内正在召开长老会议。
见隔音屏障还没撤去,通报弟子朝褚怀霜行礼,道:褚长老,请速速入座。
而后又转向游倾卓:游师妹,长老会议尚未结束,还请你在此地静候片刻。
褚怀霜点头,等通报弟子一走,她唤出兽皮椅子给游倾卓坐,往她的储物镯上施加一道法术,叮嘱她:如若有事,就将灵力注入此镯。
游倾卓乖乖坐好,目送她进入屏障。
褚怀霜一进屏障,就感到各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聚焦在自己身上。
褚长老不是带着道侣出去历练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快?符宗四长老似笑非笑地看她。
褚怀霜连眼神也没给他,径直走向座位,却没有落座,而是取出一块灵笺,注入灵力,将一幅人界殊境的地图投影在半空。
褚长老,这不是咱们殊境的地图影像吗?有长老诧异地问,你突然给我们看这个做什么?有妖族在殊境布置了‘五行天悯八灵阵’,诸位请看图中光点。
褚怀霜将袖一拂,八片龙鳞所在的地灵气汇集点立即显现在地图上,我与倾卓外出历练,正是为解决殊境南端的妖袭。
到今日为止,八个地灵气汇集点已除去六个,南端的看守者已经自引灵力而亡,北端则被妖术设置了许多难以破解的符阵,短时间内,恐怕无法见到看守者。
说罢,褚怀霜看向掌门。
若她猜得不错,现下的临时长老会议,正是为了瓦解这座八灵阵而开。
-褚怀霜与会时,游倾卓坐在屏障外面,记载剑谱的灵笺。
等到屏障散去,她才收起灵笺和兽皮椅子,站在原地静候褚怀霜出来。
三宗的长老们陆续从她身边经过,丹宗的几位长老都认得她,见她在,便停下脚步和她打招呼。
你师父还在和掌门汇报历练见闻,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法出来。
寐雾揉着她的脑袋,问道,要不要我和三长老带你先回长老居?你师父那边,我们会传讯告知。
游倾卓惦记着药圃内的顺息果树,心想怀霜要说的也并非小事,于是点头,弯起丹凤眸道谢:那就劳烦二长老和三长老了。
寐雾马上给褚怀霜留了传讯,同寐雨一起领着她走向落剑平台。
你乘我的剑吧,小雨习惯独自御剑。
踏在灵剑上,寐雾示意游倾卓站到自己身后。
游倾卓照做,瞧见寐雾雪白的狐尾巴在眼前晃悠,她下意识伸手去抱,揉了一把,才猛然反应过来,忙松手道歉:二长老对不起,我不该……动您的尾巴……寐雾一愣,和寐雨相视一眼,忽笑起来。
哎呀,不要紧。
寐雾觉得她应是平日里抱褚怀霜的尾巴抱习惯了,遂叮嘱道,一会儿御剑的时候,你就抱着我的尾巴好了。
游倾卓不太放心地看向寐雨,寐雨却已御剑飞往空中,回眸朝她们浅浅一笑:走,我们回去了。
因着大概了解过她们之间不挑明的关系,游倾卓哪里敢再抱尾巴。
雪狐妖姐妹俩御剑的速度都很快,不像褚怀霜那样稳当而平缓。
灵剑穿行在云与山之间时,游倾卓只觉心慌,赶紧把水灵力聚到底下,生怕自己坠剑。
似是感应到她的心神不宁,小龙崽不安分地动起来。
唔……游倾卓微微蹙眉,按着小腹,用灵识去安抚小龙崽。
寐雾耳朵尖,听见这声闷哼,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嗯……这几日我来了月事,偶尔会感到腹痛。
游倾卓寻了个借口,手仍搭在小腹上。
啊!你难受要早些说!寐雾赶紧停住剑,对寐雨传音道,小雨你先回去,我带小倾卓去乘传送阵。
寐雨点头,御剑飞速消失在天际。
游倾卓自然听不见传音,不知她怎么就走了,茫然地看着寐雾。
我带你去坐传送阵。
寐雾解释,现在是秋月,山间风冷,你既然来了月事,不要给冷风吹着凉了。
听见传送阵三字,游倾卓瞬间变了脸色。
她晕传送阵。
但心想传送阵的确比乘剑好些,也不用分心聚灵力来固定自己,让小龙崽受惊,游倾卓咬着牙,应道:好。
寐雾很快带她飞去就近的传送阵。
下了剑,游倾卓一路小跑入阵,抚着储物镯,唤出一袋灵石,赶在寐雾过来前,将启动传送阵所需的灵石塞好,按着小腹站在阵中央,朝寐雾努力扯出一丝笑:二长老,可以直接启动传送阵了。
晓得褚怀霜必定给她留了很多灵石,寐雾扫了眼放置好的灵石,没有多说,迅速将传送阵启动。
随着嗡地一声响,游倾卓只觉身体骤然往下沉,沉入一片星星点点的漆黑深渊。
哪怕之前已经被褚怀霜领着乘过一次传送阵,她现下仍然不好过,耳鸣与头晕一并袭来,腹中仍在疼痛。
怀霜!游倾卓难受极了,下意识喊了一声,却发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耳畔只剩乱糟糟的杂音,隐约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游倾卓一开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片刻,才猛然反应过来。
她这次运气很差,竟彻底晕过去了!-匆匆赶回丹宗长老居,褚怀霜直奔炼丹殿。
她走得飞快,差点和刚出来的寐雾撞个满怀。
绒绒你可算回来了!寐雾见是她,忙拉着她朝炼丹殿走,苦笑道,小倾卓说她来了月事,我便带她去坐传送阵,可她不知怎的就晕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她正是晕传送阵。
褚怀霜无奈道,晕得很厉害,离开阵以后,还要人搀扶。
倾卓她……是不是没同你说?晕传送阵?!寐雾吃了一惊,要是我知道她晕,无论如何都不会带她去乘!褚怀霜自然清楚这话不假,但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倾卓会强撑。
二人到了炼丹殿,寐雾叫来的丹宗五长老已为游倾卓诊了脉。
见到褚怀霜,五长老行了礼,却面露犹豫之色。
褚怀霜眼里只有躺在榻上的小道侣,并没有注意到五长老面色的异样,匆匆回了礼,便大步走过去,在床沿坐下,给游倾卓施醒神咒。
小倾卓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寐雾拉过五长老,急切地问。
五长老望了眼褚怀霜,咂了咂嘴,最终道:二长老,我们去外边说。
寐雾一头雾水,诧异问: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绒绒也是医修,又是小倾卓的合籍道侣,什么事不能让她知晓?她说话时,褚怀霜亦转过头,坦然地看向五长老。
此事……感受到二人的目光,五长老更加不安,拖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大长老,您……您稍微做些心理准备?事关重大,她连敬语都吓出来了。
无妨,不论探出了什么,你只管说便是。
褚怀霜轻声道。
现下小龙崽已经发育到第三年,再过一年就要出世,游倾卓的脉象,必定也会有所变化。
褚怀霜万万没有料到,竟在离开玄仁宫的当头,让其他人探出自家小道侣已怀了幼崽。
果然如她所料,五长老垂眸道:回大长老,我方才探出小倾卓……已有身孕,幼崽也不小了,应是赤龙族体质特殊,所以外表看不出什么。
也许……在您将她带回玄仁宫之前,她便已经……失了清白。
章节目录 安置有褚怀霜的醒神咒辅助, 游倾卓很快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瞧见身旁坐着一抹白影,呢喃道:怀霜……冰凉的手搭在她的掌心, 褚怀霜俯下脸,应道:我在。
我乘坐传送阵的时候晕了。
游倾卓的神志还不清醒, 但她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原因。
褚怀霜没有说话,扶她坐起, 让她靠着自己。
握着她冰凉的手,游倾卓问:怀霜有没有去看过顺息果?也不知道它结果没有……还没, 那个不着急。
褚怀霜与她碰了碰额头, 你比较重要。
游倾卓不好意思地垂眸, 看向两人相扣的手, 脸上露出浅浅的笑。
我再歇歇就没事了。
她笑道, 待会儿我们一起去摘果子, 依怀霜说的, 摘完果子就去抚云妖山。
妖山恐怕去不了啦。
褚怀霜轻叹。
游倾卓一愕,脱口问:为什么?是掌门不允许吗?褚怀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腹。
你昏睡期间, 给你诊脉的长老发现小丝了。
她努力扯着嘴角,道, 这个孩子的来历不好用常理解释, 我只说会对二位娘亲当面坦白,也不知她们信多少。
游倾卓眸光顿变。
良久,她担忧道:怀霜, 你总不可能……说是两年前和我一夜风流吧?怎会!褚怀霜哭笑不得,搂紧她,故意道,小脑瓜里想这些奇奇怪怪的,定是话本看多了,今日起不准再看!那、那我们……对个什么口径好呀?游倾卓有些着急。
她很清楚,对于褚怀霜而言,名声二字有多重要。
先前褚怀霜与她这个小丫头合籍,已招了不少口舌,如今倘若再让旁人知道,褚怀霜的小道侣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对什么口径?褚怀霜不解。
游倾卓一时分不清她是装傻,还是心里已有别的打算,抿紧唇,喃喃:你说呢……褚怀霜稍稍猜到她在担忧什么,遂柔声道:莫怕,消息暂时已被我们瞒下来了,现下只要说动二位娘亲,小丝仍旧像我们计划的那样成长就好了。
生怕小道侣不安,她又补充:其实,去不了妖山,我们还可去别处。
记不记得赠你嘲风剑的南绫前辈?她在阴幽大陆有一处隐居之地,我百岁时,她就将那地方赠给我了,屏障和结界皆可为我所控,只是距离人界稍有些远,我便没有考虑它。
游倾卓却更急了。
你想好了怎么安顿我和小丝,可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她抱住褚怀霜的胳膊,急得要哭出来,怀霜,你是下任掌门,不值得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刹那,她忽想起上辈子死后魂魄离体,飘游在殒命的大殿当中时,目睹褚怀霜燃起丹火,抱着自己的尸身化作灰烬时,她也说过这话。
——你为什么要陪我一起死!——我不值得你这样!疼痛顿时自心底蔓延开,游倾卓按着心口,慢慢地将脸埋进褚怀霜怀中,眼泪夺眶而出,染湿素衣。
她的怀霜,真是一点也没有变。
褚怀霜被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失控吓了一大跳,慌忙为她擦拭眼泪,抱着她拍了两拍,叹道:怎么突然哭了?嗯?你说我是下任掌门,可你也是下任掌门夫人,我早已说过,我们是一样的。
她哄了一阵,又道:二位娘亲忙完便会来看你,到时候我先同她们解释,娘亲们见过许多奇诡之事,相信她们能理解你我。
怎么可能会理解!!游倾卓张了张口,终究不忍让褚怀霜的幻想破灭,只是默默点头。
她甚至已经做好替褚怀霜受罚的准备了。
一平静下来,她就感到小龙崽在腹中伸爪子,按着小腹的手微微用力。
若是没有小龙崽,她和怀霜的感情也不会进展如此之快。
可也正是因着小龙崽,她给怀霜添了许多麻烦。
见小道侣仍皱紧眉头,褚怀霜没辙,想了想,唤出狼尾巴,塞进她怀里,边为她按摩小腹,边道:揉揉尾巴。
游倾卓莫名其妙地抱住了狼尾巴,顺着毛捋了捋。
为什么突然给我揉尾巴?她诧异问。
以前有一位狐妖前辈,哄她的妻子时,便是用这种办法,让她的妻子安心些。
褚怀霜忍着痒,一本正经道。
她说的是实话。
游倾卓揉尾巴时,褚怀霜将灵识探入她体内,见小龙崽安分地打着盹,稍稍松了口气。
方才倾卓还未醒来时,她就探过小龙崽了,不出所料,挨了小龙崽一顿骂。
剑、不稳,娘亲、吓!小龙崽竖着龙鬃,这么骂道。
它一骂,褚怀霜才明白小道侣为何会选择坐传送阵。
多半是因为,寐雾的御剑术太疾,小道侣又没法像搂她那样搂着寐雾,揣着小龙崽站在剑上,的确没什么安全感,还不如坐传送阵晕一下,眼前一黑了事。
-掌门同白狼夫人闻讯赶来时,褚怀霜已将游倾卓从炼丹殿挪到寝殿,把带去芙蓉村的卧榻及被褥也取出来铺好,让小道侣能躺得舒服些。
白狼夫人一进门就走到卧榻旁,牵过游倾卓的手,沉着脸为她把脉。
掌门挥袖设了一圈隔绝屏障,叹了口气,对白狼夫人道:我怎么感觉,这是旧事重演?聒噪。
白狼夫人淡淡地怼了回去。
褚怀霜倒晓得二位娘亲提的是什么旧事。
当年掌门与白狼夫人尚是一对年轻眷侣时,掌门因着私心,便偷偷趁云雨之际,将自己的身外化身放入胞宫,又纳了不少白狼夫人的妖息,而后就让自己成功怀上了幼崽。
碰巧没过多久,二人就闹了别扭,还和离了,白狼夫人仍回族中的商队,四处做生意,掌门揣着腹中渐渐长大的狼崽,找各种借口,整日整夜在外面躲,哪怕风餐露宿,也不敢回去让爹娘知晓。
后来还是白狼夫人在城郊的河边捡了她,一把脉发现有喜了,索性照顾她直到幼崽诞下来,起了大名小名,又同她许了些约定,将刚出世的小怀霜带回白狼族。
这些事,皆是掌门在褚怀霜年少时亲口道出的,当时还被闻讯赶来的白狼夫人揍了一顿,骂她只会教坏小孩子。
赤龙族怀胎大都历时三年。
把脉完,白狼夫人转过来,看着褚怀霜道,我用灵识仔细探了一番,幼崽已成型,角、鳞、鬃均已长成,应当是位于第二年到第三年之间的成长期。
且,它的体内有你的内息。
感到白狼夫人刀子一般冷厉的目光,褚怀霜刚才还燃起的信心之火,这会儿立即熄了下去。
回素心娘亲,不管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我始终都没有去翠竹村接触过倾卓。
褚怀霜如实解释,您要是不信,大可询问倾卓的养父母。
哪怕我去酒肆,也是夜半去,整宿不归,但倾卓的作息同凡人无异,我平时下山那会儿,她早就歇下了。
她顿了顿,再者,平时还有姑姑盯着倾卓呢。
姑姑最疼爱倾卓,绝对不可能让我与尚未成年的倾卓接触。
那你说,这条小龙是从何而来?沉思片刻,白狼夫人问。
褚怀霜深吸一口气,道:不瞒二位娘亲,我与倾卓皆是重生之人。
至于倾卓腹中的幼崽,是从上一世带来的。
也不管掌门和白狼夫人信不信,她飞快地将前因后果描述一遍。
十年前,太上长老曾给我占卜过。
说完前因后果,褚怀霜继续道,星象显示,我命中要遇一祸星,并与她共同历情劫。
若稍有不慎,便会道消身殒。
游倾卓还是第一次听说情劫,遥想她们上辈子的悲凉命运,不由得攥了攥拳。
十年以后,果不其然,我们虽成功举行了合籍大典,但在花烛夜时,倾卓被邪修掳走了。
褚怀霜叹道,随后的事,如同星象预知的那样,一件件地发生了。
掌门和白狼夫人对视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们上辈子就是历劫失败,双双道消身殒了?掌门讶然问。
不错。
褚怀霜神情严肃地点点头,倘若二位娘亲不信,大可提问一些在你们的计划之中,现下却还没有实行的事。
罢了,这件事放到以后再说。
白狼夫人道,旋即看向游倾卓,你与你师父,应该都清楚这个孩子的存在罢?游倾卓咬着唇,微微颔首。
也难怪绒绒上次会突然为你撤课业。
白狼夫人抚着她的脑袋,柔声,今后便在你师父身边安心养着,幼崽诞下来之前,莫要跟你师父再去山下到处野,明白了么?没想到白狼夫人会这么快接受这件事,游倾卓怔了怔,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同倚铗真人联络一下罢。
掌门亦点头,绒绒的身份特殊,若是一直待在长老居,不与会、不授课,只怕那几个老家伙要生疑,倒不如送她们入秘境。
也可。
白狼夫人起身,叮嘱道,倚铗真人看守的,大都是妖魔之气浓郁的秘境,最好能为绒绒和倾卓选一处妖息浓郁的静地。
这个自然。
掌门携了她的手,转头吩咐褚怀霜,为娘会给你们准备秘境通行符,在此之前,你们便待在居中静候,小倾卓有孕的事,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及。
现下有几人知晓?白狼夫人却问。
褚怀霜仔细想了想,我只知倾卓的姑姑及丹宗五长老和雾师姐知晓,雨师姐也许知晓。
小雾小雨她们倒是无妨。
白狼夫人松了口气,五长老的短期记忆,方才我已消了,只要不提起,她不会知晓。
褚怀霜心中一凛,大致知道这是何等严重的事,不然白狼夫人也不会直接采取消除记忆的措施。
-离开寝殿,掌门传音对白狼夫人道:素心啊,绒绒和小倾卓会重生,莫不是那位神明履行了当年的承诺?百年前,一位神明与她的道侣历劫圆满、回归神界前,曾对她们许诺,会为她们的孩子提供一次更改命运的机会。
当时掌门与白狼夫人都不知是何意,如今听了褚怀霜一番话,方才恍然大悟。
白狼夫人顿时露出怀旧的神情,微微颔首。
她们还惦念着我们呢。
掌门已笑道,也不知她们回神界以后的百年里,过得好不好。
章节目录 起名丹宗药圃。
顺息果树已经长得很高了, 枝头叶下藏着五枚只有拇指大小的果子,其中三枚却是青皮的。
游倾卓站在树下,仰头看了看, 为难地转向给其他灵植浇水的褚怀霜:果子可能还要几天才能成熟。
褚怀霜散去手中水诀,托着一蓬从灵植里炼化出的木灵力, 走过来一掌印在顺息果树上。
伴随木灵力入内,果树又开始抽枝生叶。
褚怀霜摘下那两枚已成熟的果子, 静候剩下三枚果子成熟。
抱歉。
看着顺息果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枝繁叶茂, 她低声道歉。
它会死么?游倾卓抚着伸到面前的绿叶, 问道。
褚怀霜微微点头, 面色凝重。
以木灵力催发它生长, 在短短十几日内开花结果, 已是逆天而行了。
她轻声道, 逆天而行, 自然要付出代价。
说话时,她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开顺息果树。
在那三枚果子完全成熟的瞬间, 褚怀霜抛出水刃, 迅速将它们与果树的连结斩断,摊开手接住落下的三枚顺息果, 收入储物玉佩里。
走罢, 我们去秘境。
做完这一切,她牵起游倾卓的手,头也不回地拉着她离开药圃。
听到顺息果树迅速枯萎、倒下的诡异声响, 游倾卓忍不住向身后看去。
枝叶顷刻烂为褐色的泥,树皮自行剥落,同药圃的土壤融为一体。
方才还生机盎然的顺息果树,只是瞬息之间,便落得这种凄凉的结局。
这便是,借助外力逆天而行的代价。
怀霜,这些顺息果也不知够不够药效……回寝殿的路上,游倾卓担忧道,如果药效不够,‘毓苓血’的侵蚀只能被压制几个月。
褚怀霜却道:够了,足以应付短期的需求。
她摘下顺息果,其实是想将它们带去秘境种植。
那座秘境名唤境外妖域,内中生活着许多初开灵智的妖族,天地之间的妖息算得上十分浓郁。
实在不行,她还能借助白狼商队,随他们去阴幽大陆走一趟。
办法总归是有的。
回到寝殿,褚怀霜索性直接将殿内的全部陈设都搬入小空间。
她和游倾卓方才去药圃摘果子前,其实已经收拾过一番了。
因着不知秘境内的情况,更不知要住多久,二人将炼丹殿内的药材和灵丹也带去不少,游倾卓则把储物镯塞得满满当当。
你再瞧瞧,可还有什么要带的?将最后一个柜子放入小空间,褚怀霜问。
游倾卓摇摇头,心里还惦记着山下的姑姑和养父母。
我能不能给姑姑留一道讯息?她看向褚怀霜,眼下是秋月,如果我们没法随时离开秘境,等到冬月过节、吃团圆饭时,爹爹和娘亲该惦念我了,我……我希望姑姑可以在那个时候,代我去问候他们。
褚怀霜点头,将传讯珠递给她,自然可以,你留罢。
掌门和白狼夫人临走前,已把二人即将去秘境养崽的事情告知了雪狐妖姐妹。
于是趁着师徒二人还没离开长老居,寐雾和寐雨匆匆寻上门,想问个究竟。
雪狐妖姐妹俩和褚怀霜自幼就朝夕相处,自然清楚她并非那种人,因而与师徒二人对坐时,寐雾直接问道:绒绒,梦无前辈飞升前,是不是和掌门她们许诺过什么?褚怀霜一脸茫然,许诺?是这样,当年梦无前辈给一些亲友都留下了‘神之印’,持有‘神之印’的修士,在渡劫飞升后,就可以去往梦无前辈所在的神界。
寐雾解释,但持有者的名额有限,于是梦无前辈和夙绥前辈就想了其他办法,当做礼物赠给婉拒或没有资格去神界的挚友们。
听罢,褚怀霜稍稍想起了些往事。
寐雾和寐雨是那位夙绥前辈同族的后辈,寐雨如今的身体,便是当年夙绥牺牲自己的身外化身,特意为救她而重塑的,三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因而姐妹俩对这方面的事稍有了解。
你说自己是重生者的时候,掌门和白狼夫人都没有怀疑,我觉得她们应该是知道些内情的。
寐雾继续道,总之这是好事,你们小两口就安心去秘境养幼崽吧,不用多想,要是有其他长老想挑事,问起你们的去向,我们会想办法。
褚怀霜半信半疑地点了头,看向游倾卓,见她神情复杂,马上牵住她的手。
莫担心,我娘亲她们都不会深究了。
她安慰道。
游倾卓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师父,你们是不是都见过‘神明’?先前我们在倚淳真人的酒坊作客时,倚淳真人也说过,阿昔是一位神明送给她的道侣……不等褚怀霜答,寐雾和寐雨先点了头。
游倾卓忽然沉默了,良久,才小声道:那些神明们……是不是都回归神界了?这倒不太清楚,我们所认识的那位神明,的确已于百年前和道侣一起乘着星华归去了。
寐雾道。
倾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褚怀霜问完,内心忽然有了猜测,脱口道,莫非,你想拜托神明,将‘毓苓血’彻底毁去?!听罢,寐雾和寐雨也大惊失色。
游倾卓想归想,表面上自然不会承认,闻言忙摆手,抱着褚怀霜的胳膊,嗔道:我怎么会这样傻呀!‘毓苓血’只能被换走,要是想将它彻底除去,说不准我就没命了!她抚上小腹,喃喃:我还要和师父一起养小龙崽呢……见她一个劲地朝自己使眼色,寐雾赶紧岔开话,笑问:哟,小倾卓已经知道幼崽像谁了?游倾卓羞怯地点点头,师父借了灵识给我,让我得以看到幼崽的模样。
是全像小倾卓么?寐雨也问,还是仍带了一些绒绒的特征?面对姐妹俩投来的好奇目光,褚怀霜有些不好意思,心里想着小龙崽的模样,挥袖制造出一片影像。
灵力渐渐在影像中凝成一条小龙,褐色角,绯色鳞,龙鬃白如雪,厚厚地覆盖在龙身上,像是小龙驮了棉花团。
约莫是这个模样。
等影像成型,褚怀霜道。
游倾卓仍按着小腹,怔怔地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小龙崽。
先前她都是借助褚怀霜的灵识,方才得以感应到腹中的幼崽,像这样亲眼看到,还是头一回。
哈哈哈哈!还是有一些像绒绒的!瞧见龙鬃,寐雾笑出声,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碰,伸出去一半才反应过来,放下手,遗憾地道,还要等上一整年啊……小家伙真的很讨人喜欢,龙鬃想必也是柔柔软软的。
幼崽可有名字?寐雨问游倾卓。
游倾卓想了想,摇头,还没有,现下我和师父只管它叫‘小丝’,它经常同我们‘嘶嘶’地撒娇,所以有了这个小名。
说完,又补充道:不过,已经定好要随师父姓了。
哎!我倒想起一个名字,便是你师父从前起的。
寐雾看了眼自己杯中茶,悠悠笑道,褚茗柔,香茗的茗,柔软的柔。
我、我几时说过?!褚怀霜一愣,下意识遮住烫起来的脸,摇头不承认。
也就十几年前吧。
寐雾晃着茶杯,我们一起去嘉武城参加‘茶典’,喝酒赏月的时候,伏霜和小白虹在商量幼崽的名字,顺便也和你开玩笑,你当时极其认真地起了。
褚怀霜全然不记得了,仔细想想,记忆里,好像……的确有过这么回事。
可那时她和几个友人一起饮了酒,说了好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应该……做不得数罢?游倾卓却面露惊喜之色,扯住她的衣袖,道:师父,原来你早就给小丝起好大名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褚怀霜苦笑,我……那,以后我和师父唤你‘柔柔’?游倾卓轻轻揉了揉小腹。
感到腹中的小龙崽欢喜地动了动,游倾卓仰起脸,笑道:师父,它也喜欢呢,就叫这个好不好?褚怀霜觉得叫这个也不错,只是当着姐妹俩的面确定下来,她稍微有些尴尬。
给尚未出世的幼崽起名,一般来说是妻妻二人的事……心里虽这样想,褚怀霜还是点了点头。
柔柔。
游倾卓垂眸,又唤了一声。
褚怀霜听完,莫名感觉小道侣在唤自己——柔柔和绒绒听着有些相近。
不过,还挺好听。
现下三宗弟子都在静修,寐雾和寐雨不必授课,四人又聊了一阵,放在桌上的传讯珠忽然亮起。
掌门发来传讯了。
褚怀霜搀扶游倾卓站起,读取完讯息,朝二人颔首,我们这便去秘境了,丹宗这边,有劳你们费心。
跟我们说什么客套话啊!寐雾笑道,快些去吧,有事同我们传讯就是。
-道宗。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白狼夫人亲自领着二人走到秘境口,将秘境通行符交给她们。
你云菡娘亲还有些事,便不来送行了。
白狼夫人揉了揉褚怀霜的脑袋,柔声道,到了境外妖域,莫要去吓那些妖族,但凡要和外界联系,都与你冬凌师姐商量。
游倾卓在离开前,已听寐雾和寐雨说过这位冬凌师姐,晓得她便是看守境外妖域的倚铗真人,名唤单冬凌,亦是道宗的执法长老。
据说她从十几岁入门后,就常年居住在秘境内清修,几乎没有离开过秘境,连先前的纳新大典召开期间,也不见她出席。
叮嘱完,白狼夫人便御剑走了,留下师徒二人各执一块通行符,手牵手走向境外妖域。
章节目录 入住一入境外妖域, 游倾卓只觉体内妖息的运转顺畅了许多,像是只要打坐冥思,连心法也不必运转, 天地灵气就会自行进入体内。
此地的天地灵气,着实让她倍感亲切。
褚怀霜却有些不好过。
她是半妖, 体内妖息常年被封印在丹田之中,平时运转的只是普通灵气, 在这妖息浓郁的环境里稍感压抑。
她赶紧解开妖息封印,再施法换了身衣服, 不多时, 狼耳与狼尾便生出来, 一双眸子也变为狼族的杏黄色。
游倾卓跟在她身后, 一见那股雪白的狼尾, 伸手去捞。
尾巴入手柔软又温热, 她忍不住捧在怀里揉了揉。
褚怀霜打了个激灵, 却只是偏过脸瞥了眼尾巴,什么也没说, 将双手拢在袖中, 沿着小路往前走去。
心安理得地揉着尾巴,游倾卓四下顾盼起来。
玄仁宫虽没有设立驭兽宗, 但门内却有这样一个特殊的秘境——供未开智或初开灵智的妖兽自由生活。
这座秘境, 是玄仁宫开宗初期,一名大妖相赠的一处小世界。
见她好奇,褚怀霜解释道, 此地可以供妖族居住、修炼,前提是不可伤害域内的妖兽,不然便会遭到‘域内天道’的惩戒,是时,秘境上空会降下天罚。
说着,她朝天穹看去。
外界虽是冬月,然而境外妖域仍处在夏月。
此时的天边正铺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通红一片,如同血染,几乎将整座妖域都笼罩在其中。
晚归的鸟雀成群掠过树梢,清亮的鸣叫声回荡四野。
那些鸟雀,好像都是妖兽。
游倾卓感知妖息较为铭锐,听见鸟鸣,略略有些惊讶,只是不知它们有没有开灵智。
褚怀霜点头,此地既是‘妖域’,想必生活着不少妖兽。
心里却有些犯难——若是此处没有普通的动植物,她要炖些东西给小道侣补补身子,难不成还要自己动手种植或养殖?与游倾卓走了一段路,褚怀霜见铺在地面上的石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齐膝野草,前方甚至连路也看不见,忙牵住游倾卓,此地刚下过雨,路上滑,你小心些。
游倾卓朝她笑了笑,正要道一句怀霜未免太过小心,忽听见利器破空声自前方传来,她目光一凛,脱口而出一声小心,面前人影一晃,褚怀霜已挡在她面前,眸光冰冷地看向来者。
但见来者踏剑而来,佩一枚与她双眸颜色相同的黄玉额饰,身着一袭霜色道袍,无纹饰的广袖垂在她身侧,被她周身的剑气拂得翻动不止。
……晚辈褚怀霜,见过冬凌师姐。
瞧见来者发间竖着一双雪白的狼耳朵,褚怀霜才稍稍放松了些警惕,上前对她行礼。
单冬凌踏剑悬在半空,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十分平静地打量起来。
片刻,她忽轻咦一声:我见过你们。
褚怀霜一怔。
单冬凌却又露出困惑的神情,多看了游倾卓几眼,自顾自喃喃:不对啊,你怎么……年轻了十岁?她足下踏着的灵剑嗡嗡作响,似是在应和。
前辈此言何意?!听见她的话,游倾卓脸色骤变,急急追问。
单冬凌托着下巴,仔细想了想,道:不知怎的,我瞧你有些眼熟,可又记不起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你——你身边的这位怀霜师妹也是,我总觉得你们从前来这儿住过一阵子,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沉思片刻,她问游倾卓:你叫什么名字?听游倾卓如实说罢,她有些苦恼地抖了抖狼耳,索性不再回忆,朝二人招招手,实在想不起,你们过来,我先带你们去休息。
正巧明天有活要干,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
有活?褚怀霜并不熟悉这位常年隐居的执法长老,闻言忍不住皱起眉。
游倾卓却攥紧她的手,一路小跑来到单冬凌身边,仰起脸笑道:前辈,劳烦您啦!她的笑容让单冬凌愣了愣,但她很快回过神,将脚下的灵剑化为足够站三人的大小,示意二人站上来。
这里是由我看守的‘境外妖域’,等回去以后,我会将自己的剑意分一缕到你们身上。
御剑飞上天穹,单冬凌道,有剑意护身,这里的妖就不会惦记你们了。
二人刚谢过她,只见她指向底下的森林与水域,一一介绍道:这是‘乌雀林’,这是‘淡水泽’。
乌雀林是乌雀一族的地盘,乌雀脾气很差,尽量少去;淡水泽里的鱼虾还没化成妖,可以随意取用。
载着二人去住处期间,单冬凌又详细介绍了好些妖兽生活的区域。
褚怀霜一边记,一边暗自猜测。
她觉得单冬凌约莫是太久没和人讲话,故而如此热情地给她们做介绍。
灵剑落在一座竹楼旁,单冬凌又恢复回初见时那般平静,淡淡地问道: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们都记住了么?不等二人作答,她又道:要是没记住,我可以再用雪华剑带你们去看一次。
不必了,多谢冬凌师姐。
褚怀霜忙再向她行礼。
这里不是仙门,你也不必多礼。
单冬凌手微抬,褚怀霜只觉妖息即刻托住了自己的上身,不让她鞠躬。
不过,我要确认一下情况。
单冬凌唤出一枚传讯珠,看向二人,我收到掌门传讯,说你们只是来妖域休养,而非历练。
请问,是谁受了伤、生了病?是……我的小道侣。
褚怀霜犹犹豫豫道,说完,还在思索道侣这个词用得合不合适。
她隐约想起上一世听过的传闻:单冬凌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因为继承了一道来自上古魔修的剑意,被白狼族送到玄仁宫。
掌门赐了她倚铗真人的道号,又封为执法长老,而后和白狼夫人一起将她送入这方妖域,表面上是吩咐她看守秘境,实则是将她囚禁在此。
单冬凌只带了玄仁宫的修心经和剑谱,以及炼丹、锻器、制衣、种植和养殖类的典籍入妖域,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掌门和白狼夫人,压根没人会来妖域看她,如今的她虽比褚怀霜的年纪还大,心性却是相当单纯,约莫……没有接触过和情相关的一切。
果然,褚怀霜话音刚落,只见单冬凌蹙了蹙眉,道侣?褚怀霜忙改口:她是我的亲传弟子。
‘道侣’,是‘亲传弟子’的意思?单冬凌恍然大悟,不等褚怀霜解释,她收起传讯珠,道,那你们早些休息,虽然我并不知倾卓师侄究竟是受伤还是生病,但是怀霜师妹,你明天必须早起,切莫贪睡,寅时我会来找你。
说罢,她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原地,留下师徒二人面面相觑。
感觉自己闹了个大笑话,褚怀霜有些尴尬,又不知该不该将何为道侣告诉单纯的冬凌师姐,只得叹了口气,将此事先放在心里。
我们先去收拾屋子罢。
她牵过游倾卓,朝竹楼走去,天色不早,也该为你准备晚饭了。
若她没有猜错,境外妖域内应该只有单冬凌一位修士居住。
炊事殿之类的自是不必想,有个能用的灶台就不错了。
修士习得辟谷术后,便无需饮食,最多只要炼制辟谷丹服用。
竹楼不知是何时所建,邻近一条宽阔的河流。
二人登上竹阶,推门入内,只见屋中空空荡荡,陈设只有书柜、案台、竹榻,竹榻旁边的空地上布置着聚灵阵。
这些陈设的表面都附着一层薄薄的妖息,用以防尘防潮。
这里好干净,想必冬凌前辈时常会过来打扫。
在屋中转了一圈,游倾卓道,只是稍微有些小,要是想把我们在寝殿的卧榻放在这,书柜和竹榻都要挪到别处了。
我来挪罢,明日去和冬凌师姐说一声。
褚怀霜袖一拂,将书柜和竹榻收入储物玉佩里,而后搬出卧榻,摆好位置,再展开一道屏风,设下出入浴池小空间的法阵,瞧着还留有空位,便将书柜重新取出来放好。
妖域内尚是夏月,被褥倒是不急着用,但褚怀霜怕小道侣夜里受凉,还是在卧榻上铺了薄毯,让游倾卓爬上去试试看。
如何?舒服吗?她问。
游倾卓翻来翻去试了一通,坐起来向她点头。
那你和小……柔柔在这里歇着,我去给你瞧瞧附近有什么吃食。
褚怀霜取出一包糕饼放在卧榻边的柜子上,脱下莲纹大氅,只着方便行动的短袍,准备离开竹楼。
游倾卓早就有事想和她说明,见状,忙拉住她,怀霜,你等等!褚怀霜不解其意,见她急切,便在她身旁坐下,问道:有什么事吗?我们刚见到冬凌前辈的时候,冬凌前辈说,她曾见我们在这儿住过,还十分惊讶地问我‘怎么年轻了十岁’。
游倾卓道,怀霜,你还记不记得这些话?褚怀霜自然记得,经她这么一提,顿时变了脸色。
那怀霜,你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有柔柔?游倾卓继续问。
她的手正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微微有些颤抖。
我不记得,也不知上辈子是何时与你云雨过。
褚怀霜话音刚落,忽然念头一闪,看着她的小腹,沉思片刻,不确定地道,难不成……我们上辈子便是在此地……?!游倾卓抿着唇,微微点头,我觉得应是这样。
但冬凌前辈似乎也不记得了,如果是神明让我们一起重生,会不会……是神明消了我们的记忆,却又留下柔柔,让它做我们之间的羁绊?褚怀霜其实也很迷茫,面对自家小道侣的一番猜测,只得叹道:如今连我们都不记得前尘,更何况是常年隐居在此地的冬凌师姐。
暂且顺其自然罢,莫要多想了。
她将手覆过去,轻轻揉了揉游倾卓的小腹,你的记忆也还未恢复,只管养柔柔和修炼便是……今晚想吃什么菜?游倾卓不晓得秘境里有什么,但据单冬凌说,竹楼旁的这条河与淡水泽相连,肯定有鱼虾。
于是她道:我想吃烤鱼。
若怀霜找不到灶台,给她烤个鱼就够了。
章节目录 忽悠片刻后, 河中。
褚怀霜扶稳龙角, 由小道侣驮着自己在水里潜行。
她本想独自来捉鱼, 但游倾卓不放心她的捉鱼技巧, 遂现出赤龙妖身,让她乘着自己下水。
游倾卓似乎很喜欢留在水中,褚怀霜捉鱼时,感觉她驮着自己来回游了好几遍, 爪子和尾巴摆得很欢乐, 简直要将水都搅混了。
等赤龙钻出水面, 直直飞向云霄时, 褚怀霜撤去避水屏障,惊讶地看到赤龙口中衔着一尾银鱼,大约有半截胳膊那么长, 在夕阳下奋力甩动尾巴。
然后,她只见赤龙将口一张, 竟是直接把这银鱼囫囵吞了下去!慌得褚怀霜松开龙角, 御剑悬空在赤龙面前。
你现在不能生食鱼,要闹肚子!她严肃提醒。
赤龙却变为人形, 扑进她怀里, 搭着她的手笑道:这种鱼没关系, 我认得的,可以生食,以前我跟爹娘住一起时,爹爹也拿它做鱼片冷盘。
褚怀霜半信半疑, 带着她降落到岸边,不放心地抚上她的肚子。
鱼那么大,你是不是已经吃饱了?她担忧地问时,忽然发现游倾卓的肚子十分平坦,完全不像刚将一条鱼吞下去的样子。
面对她惊愕的目光,游倾卓抿着唇,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倾卓,你……已经炼出内室洞府了?!褚怀霜又惊又诧,不确定地问道。
姑姑上次送给我好多妖族的秘术典籍,我就挑了这个学。
游倾卓解释完,手诀一掐,一旁的空地上突然出现一条鱼,仍在活蹦乱跳。
褚怀霜亲身经历过内室洞府炼至大成的妖有多厉害,见状,她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小道侣微微点头,走过去拾起那条鱼,丢进储物玉佩,和之前捉到的鱼放在一起。
内室洞府除了储物,自然还有别的用处,但她不希望游倾卓再接触类似的秘术。
褚怀霜一沉默,游倾卓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忙抱住她的胳膊,晃了两晃,小声道:怀霜……师父,倾卓知错了……那你且说说,哪里错了?褚怀霜看向她,淡淡地反问。
修炼秘术之前,我没有和您打过招呼。
游倾卓低头道。
褚怀霜叹了口气,牵着她去寻烤鱼的地方。
这个秘术,你自然可以修炼,许多妖族都会以内室洞府来藏一些重要的物品。
褚怀霜自然不会再提往事,只是慢条斯理解释道,但现下为时尚早,以你对灵力的控制程度,无法决定进入体内的东西,是进入内室洞府,还是你的胃,一个不慎,容易伤到自己。
等你的境界高一些,再去修炼它罢。
妖域内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适合烧烤的地方并不难找。
很快二人就在水边升起一堆火,还搭了个简易的烤架。
褚怀霜这回就不在小道侣面前班门弄斧了,只是安静地为她打下手。
游倾卓要刀要佐料,她就递过去,要火焰旺一些或者小一些,她就掐诀控制。
游倾卓将鱼肉分了两份,多的一份留给褚怀霜,说是她今晚多吃些,明天早上不会饿着。
哭笑不得地接过鱼肉,褚怀霜道:我能辟谷,尝尝你的手艺就够了。
游倾卓却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这妖域里面连天地灵气都没有,全是妖息。
万一你用不成辟谷术,岂不是要挨饿?说罢,她夹了最肥的一条鱼,放到褚怀霜的盘子里。
好了好了,为师吃,吃就是。
褚怀霜拗不过她,拨出鱼肉往嘴里送。
孜然和辣椒的香味在口中散开,虽然对于褚怀霜而言,这些奇怪的佐料有点呛,但适应之后,她觉得还是挺好吃的。
当然,还是她的小道侣手艺好,鱼肉切得均匀,受热也均匀,佐料铺得正好合她口味,鱼肉入口鲜香滑嫩,一点也没有辣着她。
享用完盘中鱼肉,褚怀霜抬头正要夸,只见游倾卓拿着盛辣椒的罐子,舀了一大勺带红油的辣椒面,涂得整条鱼通红。
正巧游倾卓转过脸看她,见她目瞪口呆地盯着鱼,忙道:这个辣椒不辣的,所以我才涂这么多。
褚怀霜:……光是闻闻气味,她就觉得鼻腔里犹如火烧。
关于辣椒辣不辣这件事,她信谁也不会再信自家小道侣了。
-哪怕夏月的白昼较长,戌时过后,天穹仍然暗了下来。
乌黑的夜色笼罩妖域万物,时不时能听见几声晚归的雀鸣。
泡在放满暖水的浴池内,游倾卓听着外界传来的轻微声响,挪到褚怀霜身边,为她解了发带,将她散开的发丝撩到背后,指尖在肌肤上轻滑,搂着她凑过去。
这是她们在境外妖域内的第一晚。
比起丹宗长老居,此地更显得寂静。
长老居内住着其他长老和弟子们,尚有些人的气息,然而此地,只有妖兽,更像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弃置之地。
挑弄罢,游倾卓依偎在褚怀霜怀里,由她轻捏自己的两腮,俯下脸渡来热息。
这里稍微有点冷清呢。
和平常一样放松了身子以后,游倾卓喃喃,也不知冬凌前辈这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若是记事起就待在这座秘境里,不与外界有什么往来,或是在外界生活过的记忆被清去部分,又坚持修炼心经,自然也就习惯这样的清修生活了。
褚怀霜为她解释。
此言一出,二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
褚怀霜下意识就想起上辈子的事,她将游倾卓禁足在长老居中数年,哪怕还让游倾卓接触其他修士,其实与让她与世隔绝差不了多少。
也难怪她的小道侣会如此单纯,只消泷诉稍微拿话一激,又以摄魂幻术一引,便跟着他走了。
她念头未落,只听游倾卓问:怀霜,等柔柔生下来后,我们能不能帮冬凌前辈离开这里?也许是因着曾经和单冬凌有过相似的经历,游倾卓动了这般心思。
褚怀霜其实也是这样想,但她清楚事情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她的二位娘亲虽手握大权,却并非不通情理之人,然而在上辈子,掌门和白狼夫人直到道消身殒,也未将单冬凌从这境外妖域内请出,让身怀白狼族秘术、玄仁宫绝学的她和邪修交战,其中定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隐情在。
到时候再说罢,若想冬凌师姐离开秘境,远没有那么容易。
念及此,褚怀霜如实道。
游倾卓便不再多言,只是默然点头。
沐浴完,游倾卓取过芙蕖精油,给褚怀霜仔仔细细抹均匀。
我们采补灵力,应该不会被冬凌前辈监视吧?游倾卓不放心地问,在外面时,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
入了这小空间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褚怀霜想了想,安抚她道:无妨,待会儿你先歇息,我去寻冬凌师姐说明一下,让她也好安心。
二人换上睡袍,褚怀霜横抱起游倾卓,走出小空间,将她放到卧榻上,盖好薄被。
你先歇息。
吩咐完,褚怀霜将灵鼎化剑,走向门外,御剑朝妖域的另一端飞去。
她的灵识足以覆盖整座妖域,很快便找到了单冬凌的住处,御剑在夜色之中飞行一阵,在一座山洞外落下。
单冬凌正在山洞内打坐,感受到妖息靠近,她睁开眼,转过脸看向褚怀霜。
夜中叨扰,还请师姐包涵。
褚怀霜行了一礼,才走过去。
这个时辰,师妹怎么还不歇下,反倒要来我这?单冬凌奇怪道。
是这样,倾卓的病需和我在夜里采补灵力,方能慢慢根治。
褚怀霜越说越觉得自己好不要脸,说谎骗老实人都这般顺了,采补灵力时不能受任何外物的影响,能否请师姐……勿要在夜间关照我们?单冬凌听罢,微微点头,也没多问,只是道:当然可以,不过,也请师妹如实相告——方才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我探不到你们的气息,请问你们去了哪里?那是我随身带来的一座小空间。
褚怀霜这回没有隐瞒,我同倾卓在采补灵力之前,需一同沐浴,倾卓又生性怕羞,我便带她一起进入小空间了。
师姐若是还有疑惑,明日大可前往我们住的竹楼,进入那座小空间一探究竟。
这倒不必,年轻妖怕羞,我明白的。
单冬凌了然点头,那师妹早些回去‘采补灵力’,勿要耽搁治疗的时辰了。
以后从戌时到次日寅时,我都不会监视你们。
褚怀霜道了谢,起身要走,单冬凌忽又想起了什么事,忙叫住她问:倾卓师侄得的究竟是什么病?我在这儿炼制了不少丹药,不知能不能帮上你们。
这……褚怀霜心想坏了,单冬凌读的医书自然是比她要多,她若是随口说个同怀崽毫不相关的病,只怕要被揭穿,瞧单冬凌这副认认真真追根究底的态度,自然不可能放过她。
这病……有些难以启齿,我若告诉师姐,还望师姐勿要说出去。
她故意吞吞吐吐道。
单冬凌点头,这个自然,我向来守口如瓶。
褚怀霜心想:其实是无人可诉说罢?暗暗嘀咕完,她继续道:实不相瞒,如今倾卓体内正养着一条小龙,气息微弱,那小龙是她的身外化身所化,我与倾卓采补灵力,便是为了能让这条小龙重获新生。
这番话都是实话,除了气息微弱。
小龙崽非但气息不微弱,还有足够的力气骂她。
单冬凌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一阵,点头道:还真是个奇特的病,多谢师妹相告。
章节目录 种植离开单冬凌打坐的山洞, 褚怀霜心有余悸。
单冬凌明明只是坐在原地, 十分平静地和她说话, 她却感觉自己的一切都被看透了一般, 无处可逃。
御剑回住处期间,褚怀霜想起上辈子听过的那些传闻。
据说这位执法长老的境界是八劫散魔,再过两百年便可白日飞升。
不错,是散魔, 而非散妖。
散仙、散妖、散魔, 皆是大乘期之后的更高境界。
若大乘期的修士不打算过早飞升, 便可根据自身灵力的属性, 转修这三类境界,即仙修转为散仙,妖修成为散妖, 魔修则成散魔。
而单冬凌虽是白狼族,但她继承的那道剑意, 却是来自上古大魔, 如今的单冬凌勉强算是半魔半妖,只不过那些魔息在她年少之时, 就被掌门和白狼夫人合力封在丹田了, 只要她不动怒, 便不会冲破封印。
抛开杂念,褚怀霜一门心思只有赶路。
她很快回到了竹楼外,轻手轻脚推门入内,却发现自家小道侣正点着灵力灯, 聚精会神剑谱。
你怎么起来了?褚怀霜诧异问。
她记得自己临走前,还给游倾卓盖好了被子。
见她来,游倾卓收起灵力灯和剑谱,将她连狼尾巴一起抱在怀里,柔声道:我在等你回来呀。
褚怀霜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垂眸看向比自己挨了一头的小道侣,揽过她倒在卧榻上。
四下静寂,二人却并没有心生半点尴尬,平时如何欢愉,今夜亦然。
临近子时,褚怀霜为小道侣系上衣带,蜻蜓点水般在她唇上碰了碰,闹够了就尽早入眠罢。
游倾卓蜷缩起来,怀里搂着狼尾巴,额头紧贴在柔软之上。
怀霜,寅时记得叫醒我。
她道。
你留在这休息便是,不必跟我去了。
褚怀霜摇头。
可我们刚来妖域,也许还要在这儿住上一整年,柔柔才会出世。
游倾卓抚着小腹,恳切地望向她,怀霜,这几日你能不能带我到处走走?修炼和习剑我都不会耽搁的。
褚怀霜已经习惯事事都依着自家小道侣了,只要是在她允许范围内的事,小道侣提出什么请求,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那好罢,我会唤醒你。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允许了,五指伸入游倾卓褐色的发丝之间,轻轻梳了两下,快睡,好梦。
游倾卓听话地闭上眼。
褚怀霜便像平时一样,将手轻按在她丹田,助她炼化方才接纳的灵力。
如今已到孕育的第三年,进入游倾卓体内的灵力,大部分都涌向了小龙崽,只有很少一部分汇入丹田,因而现在游倾卓的境界有种停滞不前的征兆。
不过褚怀霜并不担心,她只希望游倾卓能和她腹中的幼崽一样,好好长大便是了。
-次日寅时,褚怀霜还睡得迷糊,灵识却已感知到剑意的逼近。
睡眼迷蒙地爬起来,褚怀霜唤醒游倾卓,解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龙尾,顺手捞过衣物,为她一件件穿好,抱着刚清醒的她快步离开房间。
单冬凌已踏着雪华剑,在竹楼的阶下等候。
褚怀霜很快赶到她身旁,放下游倾卓,朝她行礼问安:师姐晨安。
单冬凌回了个礼,道:跟我走。
等褚怀霜唤出灵剑,牵着游倾卓站上去,她便御剑领起了路。
师姐,昨日我们来得匆忙,倒是忘了问这件事。
褚怀霜紧随她身后,问道,师姐所提的‘干活’,究竟是何意?我想请你们帮我种些灵植。
单冬凌答,不过倾卓师侄既然有恙,那就只能全部麻烦师妹你了。
种灵植?褚怀霜不解,愿闻其详。
掌门和素心前辈送我来此地时,曾送给我一株用以净化魔息的百年灵木,以及不少可药用、可食用的灵植。
单冬凌如实道,在妖域这些年,我尝试种植过它们,可它们全部都枯死了,包括那株灵木。
说话时,她的声音很是苦恼:虽然掌门和素心前辈常来看望我,但我实在不敢告诉掌门,我把她好心相赠的灵木都养死了,只保住了灵木内核。
褚怀霜和游倾卓默默倾听,没有接话。
我觉得原因肯定出在我身上,换个人种植,它们肯定能活。
单冬凌道,可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掌门和素心前辈,又没有旁人来过此地……实不相瞒,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三、第四个外人。
联想到她的遭遇和身世,褚怀霜主动道:我在丹宗时,倒是侍弄过不少灵植。
待会儿或许能给师姐瞧瞧,看看究竟是土质问题,还是另有原因。
那就先多谢师妹了。
单冬凌感激道。
对了,上次阿柠前辈留下的木灵力还有不少。
游倾卓抚着腕上的储物镯,提醒褚怀霜,都存在我这里了。
如果要培育灵植,可以用得上。
但随着天色渐明,游倾卓慢慢看清了周遭的灵植之后,整个人都怔住了。
境外妖域,是玄仁宫开宗时,一名大妖相赠的小世界。
因而此地的灵植大都来自妖魔族居住的阴幽之地,甚至有近千年的岁数。
参天古木随处可见,生机盎然。
它们饱经千年风雨,平常又无人打理,枝干长得尤其狰狞,盘虬卧龙,一眼望去,除了绿意,不再有他物。
这些——游倾卓张了张口,却是半个字也接不下去。
这便是无人涉足之地,上古妖魔的遗弃之地,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她只觉自己渺小如蝼蚁,哪怕历经两世变故别离,与这些古木默然承受的千年孤寂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褚怀霜因着有大乘期的灵识在,倒没有像她这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但她环顾周遭,心中仍感慨不已,忍不住看向从容御剑的单冬凌。
唯一没有受影响的,怕是只有这位几乎能和妖域融二为一的冬凌师姐了。
那片闲置灵田,便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又飞行了盏茶功夫,单冬凌指向前方。
褚怀霜向下看去。
那是一片,约莫有六个丹宗演武场那么大的灵田,土壤已被翻得松软,只等人播种。
……敢问师姐,你需要种多少灵植?褚怀霜不得不问。
哪怕她是修士,种满这片灵田也要花费很长时间,更何况,她现在还不清楚此地的土质情况,更不晓得这儿适不适合种植,单冬凌又要种什么种类的灵植。
单冬凌御剑落下去,瞧着灵田,认真考虑起来。
等剑落地,她道:多少都可以,能种活就行。
褚怀霜:……?这么随便吗?游倾卓还没从刚刚的状态里缓过来,踏在实地上,被褚怀霜牵着走了好一阵,这才回过神。
可有什么体悟?感到她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动了动,褚怀霜问。
游倾卓默默点头,只觉心神的境界似乎更进一层,她已许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玄妙体验了。
单冬凌已经站在了一块灵田的边缘,手里捧着一个盛灵植种子的储物袋。
师妹将这些种子在田里随便播种就是了。
见二人走来,她递过储物袋。
褚怀霜一愣,捧着储物袋,困惑不已:随便播种?莫非这便是这些灵植的特殊播种办法?单冬凌迟疑一瞬,其实我也不知。
书上说需要用到播种工具,但我从前尝试过,发现使用工具和随手撒种子的结果并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随手播下的种子活得久。
褚怀霜微微皱眉,打开储物袋,粗略探了一阵,发现里面盛的大都只是普通灵植的种子,连她的小药圃里也有种植。
她暗忖莫不是师姐不擅长种植,遂和单冬凌借了一把锄头,捏着一小撮种子,在灵田里很快种好一排,接着向游倾卓要来一小团千柠的木灵力,均匀分为数份,铺在刚种下种子的土壤上。
只是几个呼吸之间,便有嫩芽破土而出,转眼长到齐膝高。
见每颗种子都还留有活性,褚怀霜才取了更多木灵力放入灵田。
于是一片绿意袅袅娜娜地向着天穹生长,不一会儿就分化出枝与叶。
单冬凌站在一旁,看呆了。
这百余年来,她见过不少灵植自行生根发芽,却从没亲手种活过哪怕一株草。
蹲下去探了探土壤内的灵力属性,褚怀霜评价道:种子和土壤都没有问题,这片灵田非常适合种植。
她递上储物袋,问:师姐可要试试?单冬凌忙接过来,也拿着锄头,效仿她刚才的动作,迅速将种子埋入土壤。
令褚怀霜意外的是,她的动作十分娴熟,并不生疏,反倒像是练习过千万遍。
游倾卓因着有孕,便站在一边旁观。
单冬凌埋头播种时,她放出灵识,却发现经她手的种子皆被一圈黑气包裹在内,等种到土中,已然失活。
她赶紧扯了扯褚怀霜的衣袖,小声道:怀霜,你快用灵识观察一下冬凌前辈。
褚怀霜不解其意,直到放出灵识一探,这才恍然大悟。
师姐,你不必种了。
念着单冬凌是个直爽的人,褚怀霜直接劝道,你身上的魔息太浓郁,导致杀气太重,差不多是一种……种什么就会死什么的体质。
单冬凌动作一顿,整个人仿佛遭了雷劈一样,僵在那里。
师、师姐?褚怀霜吓了一跳,慌忙上前要安慰她。
原来如此……没等她走出两步,只听单冬凌喃喃,声音中听不出来悲喜,我明白了,多谢师妹解我百年惑。
游倾卓听了却有些不忍,取出一团木灵力,铺在刚种下的那排种子上。
一息、两息……半刻钟过去,种下去的种子毫无动静,方才褚怀霜种的那些灵植,却已显出枯萎的征兆。
单冬凌很耐心地陪着二人一起等,一见灵植的叶片开始枯萎,她立即结咒,朝灵植一招手,灵植便化为一枚枚内核,被她收回储物袋。
看来还是得麻烦怀霜师妹,帮我将掌门相赠的灵植种活。
单冬凌说完,郑重地将储物袋交给褚怀霜。
章节目录 摘果灵田正中央。
褚怀霜捧着储物袋, 觉得在这里种植灵木再好不过, 便停下脚步。
倾卓, 将东西给我罢。
她转身道。
接过种植工具, 褚怀霜设想了一下灵木的根系大小,用锄头大致划了个范围圈出来,而后起身站在一旁,让游倾卓和单冬凌都退后, 朝那范围圈一抬手——炸了个深坑出来, 泥土飞溅。
褚怀霜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刨坑, 在碎土溅开之前, 她早就布置出了隔绝屏障。
游倾卓饶有兴致地旁观她这般夸张的种植方式。
在她的印象里,褚怀霜斯文的一面远多于不羁的一面,但她毕竟是那位大大咧咧的掌门亲女儿, 性子里多少还是留了些掌门的影子。
因而,她看褚怀霜如此, 就觉得有些新奇了。
褚怀霜很快将灵木内核放入深坑, 却并没有填满土,而是放了团木灵力下去。
等到木灵力催化内核, 使之生根发芽, 长到坑外, 她才将土慢慢送进深坑。
师姐,这里的雨水可控吗?填好土,褚怀霜问。
可控,也可顺其自然。
单冬凌答, 如今是夏月,降雨较为频繁,其他季节则未必有这么多降雨。
听她说了大致的降雨时期,褚怀霜把剩下的灵植种子又播种一圈,旋即将储物袋还给她,先种这些罢,看看它们能自然生长到什么程度。
她尚不熟悉妖域内的情况,还是不要这么勤快地玩泥巴比较好。
单冬凌点头:师妹既然熟悉种植之法,这些就都依师妹了。
灵植都已种好,算是遂了单冬凌百余年的心愿。
三人在附近又摘了点草药和野菜,便准备打道回府。
单冬凌摘取药材时,褚怀霜好奇地放出灵识观察,这次她却并没有发现什么杀气,药材好端端地被单冬凌用雪华剑割下来,落进储物袋中时,仍保持着活性。
……奇了,这是怎么回事?雪华剑是我唯一的采集工具。
似乎感受到她的困惑目光,单冬凌忽然开口解释,我试过许多次了,只要有它在,我就能采下不死的灵植。
雪华剑发出铮铮的鸣声。
褚怀霜更加吃惊,忍不住道:师姐可否将雪华剑借我一观?单冬凌二话不说递过剑。
趁着褚怀霜研究雪华剑时,游倾卓放好刚采下的几株荠菜,问单冬凌:冬凌前辈,请问这妖域之中,有没有一种叫做‘顺息果树’的灵植?顺息果树?单冬凌沉思片刻,微微点头,倒是有不少,你们想尝尝它的果子?游倾卓顿时一喜,忙应道。
可惜现下还没有到秋月,果子都青着,又涩又酸,入药入汤不行。
单冬凌却摇头,倾卓师侄再耐心等上一个月,就可以吃到刚成熟的顺息果了。
算了算褚怀霜被封住毓苓血的日子,游倾卓咬了咬唇,坚决地道:不行,我的病等不了这么久,顶多只能撑上半个月。
对了,我们有木灵力……你的病,需要顺息果来医治?单冬凌怔了怔,下意识朝褚怀霜看去,狐疑问道,可昨夜,你师父分明十分严肃地告诉我,你的病需‘采补灵力’方能慢慢医治。
游倾卓:……?!要不是她定力好,怕是要当即露出惊愕的表情。
纵使如此,游倾卓还是心情复杂地瞥了眼抱着剑看得正欢的褚怀霜。
怀霜,这么一本正经地欺骗心思单纯的执法长老,还真有你一套啊……于是她配合褚怀霜的谎话,郑重点头,解释道: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有药物做辅助,病会好得稍微快些。
单冬凌从没在医书典籍内见过这种病,听罢,并未怀疑,只是恍然点头。
那我一会儿便带你们去找顺息果。
她道。
褚怀霜捧着雪华剑,仔仔细细用灵识探了一遍,吃惊不小。
这把剑内封入了一根妖骨,正是这根妖骨,让单冬凌的杀气不能通过剑身轻易附上剑刃接触的地方。
不过,要是单冬凌愿意,还是能让雪华剑携带上自己的杀气和魔息。
玄貊骨……?褚怀霜喃喃,她只记得在最古老的传说典籍中,记载过这种特殊的魔兽。
相传魔兽玄貊可以撕裂时空,因而它们平时都会藏身于时空裂缝之中,难以在现世一见。
能将玄貊骨封入雪华剑的铸剑师,想必也定是一位能够撕裂时空的大能罢?不然光是捕获一只玄貊,便难于登天。
褚怀霜探剑时向来心无旁骛,等她把雪华剑还给单冬凌,发现二人似乎正准备去什么地方。
师父,冬凌前辈说这儿有顺息果树生长!游倾卓抑制不住心中喜悦,一见她回过神,马上扯住她的衣袖道。
褚怀霜也是一喜,看向单冬凌时,只见对方已踏上雪华剑。
二人一路跟随单冬凌,御剑飞往妖域之中的悬崖峭壁。
野外的顺息果树通常生长在悬崖峭壁上,先前还在渺然岛秘境时,褚怀霜便是御剑带着自家小道侣,在峭壁旁悬浮着,协助她采摘顺息果。
只是半刻钟,单冬凌便领着她们到了生长顺息果树的地方。
游倾卓探头一看,漫山遍野竟都长满了顺息果树!青皮的顺息果挂满枝头,颗颗饱满,显然沐浴足了天光雨露,静候人采摘。
她高兴坏了。
这么多顺息果,足够怀霜用上百来年!褚怀霜只觉灵剑一轻,下一瞬,身后的小道侣已化作赤龙,朝顺息果树生长的山崖俯冲而下。
倾卓慢些!她给吓了一跳,赶忙御剑紧跟过去。
这里就是顺息果树林了。
单冬凌跟在二人身后,不紧不慢地做介绍,我只在它们成熟时采摘,并不清楚你们带来的木灵力,能否加快果实的成熟。
多谢师姐引路。
褚怀霜一把抱住小道侣的妖身时,还不忘回头向她道谢。
这么一抱,褚怀霜忽然感觉游倾卓的妖身没有变化到原样时,还挺好抱。
细细长长的赤龙被她圈在怀里,两只前爪搭在她的胳膊上,绯色龙鬃拂着她的脸颊,让她忍不住将脸埋了进去。
虽然小道侣的龙鳞片片冰凉,但龙鬃还是柔软而暖和的。
游倾卓一僵,只觉龙鬃正被拨来拨去,不知她在对自己做什么,诧异地扭过头:师父?她一喊,褚怀霜才回过神,忙抬起头,环着她的双臂仍没有松开。
这儿是悬崖峭壁,我怕你摔下去。
褚怀霜朝底下看了一眼,严肃道。
游倾卓不解:可我现在是赤龙,我会飞啊,师父。
褚怀霜不会承认自己只是一时脑热,突然想抱抱她的妖身而已,心中一急,赶紧在小龙崽待着的地方揉了揉,轻咳一声。
唔……游倾卓忍不住缩了缩身体,觉得怀霜应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小龙崽,毕竟大喜易伤身,万一待会儿小龙崽闹情绪,动起来弄伤了她可不好。
于是她变回人形,乖乖任褚怀霜护着自己降落下去。
依照计划,褚怀霜选了一棵顺息果树,谨慎地将木灵力抹在结果的枝干上,而后退开,安静地开始观察效果。
木灵力没有让她失望,只是几个呼吸之后,青皮的顺息果就慢慢地变了颜色。
三人一起耐心等待,等到顺息果完全变熟,不等褚怀霜动手采摘,单冬凌已手起剑落,雪华剑斩下满枝果子,整齐地排在剑身上。
尝尝?单冬凌道。
褚怀霜御剑凑近,随手拿了一个,用水灵力洗净,咬了一小口。
清甜的果汁味道顿时在口中扩散开,转眼之间,褚怀霜就将这枚顺息果吃得只剩下一个果核。
熟了没?单冬凌又问。
熟透了,已能采摘。
褚怀霜点头,水灵力将果核仔仔细细冲了一遍,收入储物玉佩里。
熟了就好,快收起来。
单冬凌仍举着雪华剑,见师徒二人满心欢喜地整理起顺息果,她不自地扬起唇角。
以这样的方式,褚怀霜又用木灵力催熟了半株顺息果树,摘了足够自己服用一年的顺息果,便停手了。
这毕竟是逆天而行之举,她不能为了自己,让这些救命的顺息果树无辜枯萎。
临走前,游倾卓取出之前留存的顺息果核,在山崖上寻了个空地,小心地种进去。
这些果核,之前烂了一半在药圃的土里,但没有烂到内核,应该还可以种活的。
凿洞时,游倾卓道,这里的环境和阴幽大陆相仿,应该比外界更适合它们生长,不如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吧。
忙活半日,三人分别前,单冬凌将两道剑意分给褚怀霜她们护身。
师妹的境界虽然足以威慑域内妖物,但倾卓师侄年纪尚小,境界也着实有些低了。
送完剑意,单冬凌特意叮嘱,哪怕有这剑意护身,最好还是不要去妖兽们的居住地。
褚怀霜点头,搂紧了怀中小道侣。
我会保护好倾卓。
她道。
见她们对彼此都十分亲密,不像自己记忆里见过的那些师徒,单冬凌迟疑片刻,还是不确定地问道:师妹,你们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师徒么?褚怀霜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看向游倾卓,只见她也抿着唇,面露诧异。
单冬凌想了想,努力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也请不要瞒我。
我和外界的一切势力都没有任何关系,此生如无意外,也不会离开这方妖域。
你们若将关系告诉我,反倒更方便我照顾你们。
褚怀霜这才明白过来。
然而不等她作答,又听单冬凌道:我猜,师妹和倾卓师侄,应是祖孙或母女的关系罢?褚怀霜:???不,不是,别乱猜!单冬凌还在继续猜测:若是母女,倾卓师侄的原身既然是赤龙,而非白狼,想来应是师妹的私生女?褚怀霜:……一时间,她心里五味杂陈。
章节目录 炖汤见褚怀霜一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神情, 游倾卓忙道:冬凌前辈, 您误会了!我和师父不是祖孙, 也不是母女。
她迅速想了想, 尝试解释:冬凌前辈,您知不知道掌门和白狼夫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单冬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们是亲人。
游倾卓:……这话没什么不对的,可又和她们的真正关系相差好多。
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地看向褚怀霜。
褚怀霜觉得, 首先得知道单冬凌对血缘关系和配偶关系有没有概念。
师姐, 说来话长, 不如我们进屋说罢?她邀请道。
如果单冬凌没有相关概念, 她索性还是详细解释一通为好,省得以后再闹笑话。
-半刻钟后,竹屋内, 三人盘膝坐在兽皮织成的软垫上。
师姐,你既然不知道何谓‘道侣’, 为什么对‘私生女’的意思这么清楚?好不容易才给单冬凌解释清楚, 褚怀霜忍不住问。
这个不难记住。
单冬凌说话时,指了指自己, 我就是白狼族中, 一名长老的私生女。
见二人双双露出惊愕之色, 她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下去:记事起,族里的人就不喜欢我,我不清楚原因,只知道不靠近他们, 就不会挨骂。
似乎事情隔得太久,她歪着头仔细回忆一番,才道:后来,在我五岁那年,那位长老因为意外去世,素心前辈找到我,给我起了名字,希望我像冬凌草一样,在哪里都可以好好长大。
我在白狼族长到十几岁,不太记得具体年纪,只晓得那天有人从天而降,送了我这把剑,又和我碰了碰额头。
单冬凌祭出雪华剑,看了一眼,继续道,随后,我失去意识。
等到醒来,发现族人像看怪物一样看我,好像很怕我似的。
再之后的事情,褚怀霜早已有所耳闻。
单冬凌便是被这位从天而降的人赠了雪华剑,又自愿以妖体继承了上古大魔的剑意,从此成为了人人望而生畏的八劫散魔。
因着始终独自待在境外妖域,单冬凌连说话的时候都和常人不同,偶尔会像个木木的傀儡。
师徒二人听罢她的从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游倾卓才开口问:那……冬凌前辈有没有想过离开?以您的境界和能力,想必可以随意出入这座境外妖域。
可单冬凌却摇头:我不能走,我还要等一位女妖。
没料到她竟还有牵挂,褚怀霜怔了怔,下意识道:此地已经是玄仁宫的秘境了,没有掌门的命令,谁也不会被允许入内。
单冬凌坚决地道:她一定会来找我。
她轻抚雪华剑,凝视剑中的玄貊骨。
她把骨头都留在我这里当信物了,我要是离开,她会找不到我。
冬凌前辈知道‘她’是谁?!游倾卓十分惊讶。
褚怀霜也吃惊不小,这是她从未听说过的内情。
这回单冬凌并没有立即作答。
她盯着玄貊骨看了一阵,不太确定地道:她是我道侣。
想了想,又补充:她自称是我道侣。
我从前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明白了。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褚怀霜一直以为,雪华剑是单冬凌的某位长辈相赠的护身法器,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桩往事。
师姐,此事可有让掌门和白狼夫人知晓?她问,你如今尚在玄仁宫有‘执法长老’一职,若那人当真是你的道侣,又想与你合籍……我不急,等她到了再说罢。
单冬凌倒依旧从容,手中雪华剑一收,起身正要离开,忽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坐回来问,师妹,如果她来见我,我应该对她说什么?褚怀霜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正寻思,只听游倾卓笑道:如果她也是十分直率的人,前辈可以直接问她——从前应诺过的事,还作不作数。
应诺过的事?单冬凌刚弄清道侣的意思,试探地问,莫非,倾卓师侄的意思是要我问她,如今还认不认我这个道侣?见游倾卓点头,面带鼓励的笑容,单冬凌忖了忖,喃喃:会不会太突然?单冬凌独自出去思索了,留下师徒二人留在屋内。
怀霜,我去给你炖顺息果汤。
游倾卓还惦记着缓解毓苓血,单冬凌一走,她也起身,前辈说灶台和药罐都在底下的屋内。
顺息果收在她的储物镯里,但辅药都被褚怀霜保留着,因而她们一道去了。
褚怀霜其实只擅长煎药,不擅长做汤。
小道侣炖汤时,她在旁边切果子洗药材。
药方是泷谧之前给的,游倾卓记性好,早就背得烂熟于心。
不过她第一次煎这种药汤,生怕煎时一紧张,漏了什么,便还是把药方唤出来,时不时看一眼。
顺息果要切块,用大火先炖。
有褚怀霜的丹火,不到盏茶功夫,鲜甜的果香从药罐内飘出。
嗅到果香,褚怀霜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思索等着秋月到来,那座山崖上的顺息果全部成熟,她便将它们多采一点来做果酱,以后若是和小道侣做馅儿糕饼,放些果酱一定很好吃。
等顺息果煮得差不多,游倾卓再放入盛进纱布小包里的辅药,盖上药罐。
褚怀霜站在旁边目睹了煎汤的全过程,感觉和煎药差不了多少,顺便把步骤记下。
小火慢炖半个时辰,倒出来的药汁就可以喝了。
游倾卓收起药方,连服七日,就可以压制‘毓苓血’半年。
她算算日子,抬起戴着储物镯的手,道:剩下的果子都要用冰封存起来保鲜,等到半年期限快到了,我再给你煎一次汤药。
褚怀霜应下,轻轻托住她的腕部,将水灵力注入储物镯,裹严实顺息果,顷刻间将它们都冰冻起来。
有意无意看了眼储物镯内做装饰的绯色莲纹,褚怀霜心思飘远。
距离小龙崽出世,约莫还要一整年。
境外妖域和外界的时间流逝速度是一样的,只是四季稍有偏差,也不晓得一年之后,外界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她还记着上一世的一件悲剧:游倾卓入门的第二年,恶妖血洗翠竹村,吞吃村民无数。
尽管进入境外妖域之前,她就已经给掌门禀告过这个预言,但如今她人不在玄仁宫,多少还是有点担心。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褚怀霜帮着小道侣逼出药汁,稍稍放凉,一口喝尽。
苦涩之中带丁点甘甜的药液滑过喉咙,怪异的味道让褚怀霜打了个激灵,连狼尾巴都不自然地缩了起来。
她放下碗,一转头,迎上小道侣期待的目光。
好喝吗?游倾卓问。
褚怀霜咂巴了下嘴,违心地扯出一丝笑:好喝。
幸好,她每过半年只要喝七天的药汤就行。
游倾卓拿起空碗,闻言却皱了皱眉头,冷不防朝褚怀霜的笑脸上掐了一把,狐疑地问:真的好喝?你炖的汤都好喝。
褚怀霜认真夸道。
除了这罐顺息果汤,她觉得自家小道侣炖东西的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而且,这汤会又苦又甜,是因为辅药必须放足,不可少一样、一两,和倾卓的厨艺无关。
游倾卓愣了愣,掐着脸的手指松开,移到褚怀霜的下巴上。
未等褚怀霜反应过来,便被她捏着下巴堵住了口。
仔仔细细尝了一遍,游倾卓才退出,眉头皱得更紧,红着脸嗔道:骗人,明明很苦,偏说好喝……褚怀霜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掩口,也嗔道:你做什么突然这样?连、连夸的话都听不得了么?游倾卓心里甜丝丝的满溢出来,面上只是笑,故意不理睬她,顺手清洗起药碗,洗了一会儿,才柔声道:这七天都要委屈你的舌头了。
等过了七天,顺息果完全起效,我给你做好吃的,怀霜。
褚怀霜其实并没有口腹之欲,不过瞧着小道侣欢喜,她便依了。
喝完顺息果汤,褚怀霜还得去卧榻上静躺。
毕竟这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喝顺息果汤,药效又关乎她的性命安危,她得看看这碗汤是否奏效。
她独自静卧期间,游倾卓要来嘲风剑,去楼下修炼剑诀。
此地无人,她无论怎么练剑,都不会惹来旁人目光。
这一年要如何过,游倾卓早已有了打算。
她要突破灵寂期,须得渡劫,因着小龙崽还在腹中,以防万一,她在生产前自然不能再让修为更进一步。
因而,她选择练剑一年。
剑诀的推演可以在识海内进行,哪怕是高阶剑诀也可。
至于平时的演武,则是为了保证出剑手感。
剑在她手中,除了防身,自然还是要见血的。
她按着小腹,提醒小龙崽乖一些,而后舞起剑。
凛人剑意顿时铺开,伴随一招一式挥出,游倾卓卷起附近河中的水,足下踏着剑阵,按照方位迅速走动。
她以灵力引着这些汇集过来的水,很快让它们变为十把利刃模样的水柱,而后朝着水面一指,水刃纷纷飞去,激起三尺高的水花。
游倾卓慢慢练习,觉得足够熟练,便直接以意念御剑,瞬间释放出实质化的剑气,瞄准某一处,一通轰击。
剑气完全消失后,没多久,水面上浮起十来条鱼,都是被剑气炸上来的。
游倾卓负着剑,足尖点水,迅速掠过去,把这些被炸晕的鱼全部捡入储物镯,和水凝成的冰块放在一起封存。
捡完鱼,回到岸边,游倾卓感觉腹中的小龙崽小心翼翼地动了动,便收剑,以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坐下,抚上小腹。
柔柔,你认得这里么?她低声问。
小龙崽的灵识已能往外界放一些,闻言,它放出灵识瞧了瞧周围,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抬起小爪子,轻轻扒了两下。
你果然认得呀。
游倾卓欣慰地按着小腹,目光在周围陌生的草木与河流上扫过,那等你出世,会说人语,能否将上辈子的事情告诉我?小龙崽却缩起尾巴,团成一团开始装睡。
连游倾卓哄它逗它,它也不再回应。
章节目录 不悔游倾卓耐心等候片刻, 小龙崽却半点动静也没了。
她诧异地用灵识去看, 发现小龙崽已经睡熟, 雪白的龙鬃被子似的盖在身上。
游倾卓无奈。
不过得了小龙崽的肯定, 她已能确定自己和褚怀霜上辈子来过此地,并在此地因某件事而云雨,而小龙崽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她放入了腹中。
坐在岸上好好回想一番, 游倾卓倒是记起些细节。
她上辈子的记忆, 的确有断层, 也正是在这段空白的记忆结束之后, 她发现自己的身外化身消失了。
那时她似乎受了极其严重的伤,醒来只当是身外化身在混战中死去,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朝竹楼望了一眼, 游倾卓握着剑,慢慢在地上写下一个名字。
——怀霜。
写完, 她瞧着这个名字, 微微扬了扬唇角,汲来水一冲, 地上什么也不剩。
上辈子的她们选择忘却, 应当是顾及彼此的身份——祸世恶龙与正道掌门, 哪怕是在话本中相遇,也注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更不必说在这修真界中。
但上辈子毕竟已结束了,她还是打算将往事一点点记起来。
哪怕是揭开血淋淋的伤口。
游倾卓记得清清楚楚, 她死后魂魄离体,目睹褚怀霜拥着自己的尸身殉情。
她和怀霜,上辈子也必定是爱对方爱到极致,才会答应孕育幼崽。
不然,小龙崽又怎会有怀霜的气息?你有心事。
一道声音忽在她身后响起,用的还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单冬凌不知是何时来的,无声无息,只像是一阵风轻飘飘地吹拂过来一样。
冬凌前辈!游倾卓一惊,忙起身。
单冬凌却示意她坐下,而后和她一起随意地坐在地上。
你似乎是在担心你师父。
单冬凌道。
游倾卓垂眸,算是默认。
实不相瞒,我瞧不出你的病究竟是什么,但我能看清你师父的身体情况。
单冬凌以为她在想病情方面的事情,继续道,她的体内,流的并不是她自己的血罢?那血现下还算平静,但半年之后,就难以预料了。
游倾卓吃了一惊,愕然看她。
那前辈觉得,我师父她……她顿了顿,下了很大决心,才小声道,她性命如何?单冬凌摇头:十分难说。
我不知道她和谁换过血,只知她的妖体承受不住这种血。
哪怕有灵药压制,或是境界在短期内大幅突破,也无济于事,不出三年,她恐怕就会因这血的侵蚀,痛苦而亡。
游倾卓咬紧了唇,感觉齿间泛起腥味。
不过……很奇怪。
单冬凌有些困惑,怀霜师妹姓‘褚’,又是白狼族,想必是掌门她们的女儿。
换血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听掌门提起过?那血很特殊,哪怕在仙门内,也是避而不谈的。
游倾卓解释道,掌门和白狼夫人都知道这件事,也知道治疗的办法。
说到这,她心里忽闪过一个念头。
怀霜与她换血,是为了保护她,怕她再被泷诉掳去。
可如果她的境界远高于泷诉,还怕他作甚?冬凌前辈,您阅典籍无数,有没有见过让修为在短期内稳扎稳打增进的秘术?游倾卓忙问单冬凌,临行前,掌门对我说过,只要我的境界到达一定的程度,就可以接纳师父体内的血。
我想试试!单冬凌当真沉下心回想。
良久,她望了眼妖域的天穹。
我没有读到过这类秘术,但如果是让外界和妖域的时间出现较大差异,让外界之人产生‘这人在短期内突破不少境界’的错觉,我能够办到。
她道,到时候,只要你待在妖域内修炼,就可以了。
游倾卓一喜,正要谢她,单冬凌又道:快去同你师父报喜罢,你既然要救她,不要耽搁时间。
说罢,她先起身。
我去闭关,布置延时结界。
单冬凌唤出雪华剑,请给我七日时间。
游倾卓站在原地,恭敬地目送她御剑远去。
-游倾卓好说歹说,又恳求又撒娇,用了整整三天,算是把褚怀霜劝动了。
于是二人在不惊动小龙崽的情况下,将彼此的血又换了回去。
待到拂晓时,游倾卓感受着回到体内的毓苓血,悬了许久的心也安定下来。
她放心地拥着褚怀霜,正准备合眼休息,忽然感到小龙崽在腹中不停地动来动去,疼得她蜷缩起来,下意识唤:怀霜……褚怀霜本就半睡半醒,被她一唤,忙搂着她坐起,问也不必问,立即给她揉小腹。
柔柔应是感到你身体里的血液变了。
她道,我哄哄它。
游倾卓微微点头,皱着眉靠在她怀里。
疼痛渐消,她的睡意又上来,眼皮一沉一沉,歪过头,不知不觉睡熟了。
褚怀霜还在卖力哄小龙崽。
她实在猜不透,小家伙今天究竟是感应到毓苓血回归原主,兴奋不已,还是在担心什么。
哄着哄着,怀里一沉。
褚怀霜低头看,见自家小道侣睡得安详,勾了勾唇,继续哄小龙崽。
她现在已经能用灵识给小龙崽揉毛,小龙崽被她揉得眯起眼睛,一副舒服的模样。
褚怀霜边揉边叹气:崽,你什么时候能出世?小龙崽:嘶嘶。
不知道呢。
褚怀霜:你如今长大了,动作稍微大一些,你娘亲就会疼,不比先前。
小龙崽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
嘶嘶嘶……不活动不行呀,以后出来要动不了的!哎,我知道你们赤龙族的幼崽不一样,要在最后一年的孕期里多活动。
褚怀霜用灵识拍拍崽子的脑袋,尝试劝它,那我们想个办法好不好?莫要让你娘亲疼。
比如……我们凝个壳?小龙崽不吭声了。
褚怀霜大概猜得到,它还是不太乐意被关在壳里。
不过小龙崽没让她失望太久,因着此地让它倍感熟悉,它终究是妥协了,乖乖让褚怀霜再次用水灵力把自己裹起来。
水灵力壳合上的前一瞬,小龙崽忽然扒着壳沿,嘶嘶连声。
褚怀霜听懂了它的意思,小家伙这时都不忘叮嘱她好好照顾游倾卓。
小龙崽被封进灵力壳中,游倾卓也舒服许多,每夜都睡得安稳而无梦。
她甚至还央着褚怀霜,让她在入睡前,给她讲她们上辈子的事情。
褚怀霜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家小道侣压根就没失忆,游倾卓说要听,她就当睡前故事讲,将前尘一五一十道出,从她们在浣衣河畔的初遇,到试炼大比和纳新大典期间,再到她收游倾卓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却始终冷淡待她。
单冬凌一闭关就是七日,联系外界的传讯珠一个也没亮,说明外界无事,师徒二人暂时都放下了牵挂,日夜共处,倒是得以慢慢地将一些心意坦白。
后来呢?怀霜为什么会突然开窍了?第六日夜里,游倾卓有意变为成年妖族的模样,幻化出最妩媚动人的容颜,龙尾缠紧褚怀霜,搂着她柔声问,莫不是因为我长大了?褚怀霜自己也不清楚,且最近看闲书的经验,告诉她情这种东西,向来不知其所起,冷不防来了,便是来了,让她从此深深地跌进去,爬不出来,却又求不得。
于是她抚着龙鳞,故作生气道:在你眼里,为师竟是这么没定性的人?游倾卓突然笑起来,蹭了蹭她,伏在她颈间。
我是师父第一个喜欢的人么?自然是。
那师父之前在浣衣河畔,被我渡气时的那个吻,也是初吻咯?褚怀霜被她问得脸上滚烫,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百来岁的人了,每天作画又喝酒,还跑到酒肆和风月场所内玩闹,初吻却给了个毫不相干的少女。
见她又害了羞,游倾卓把冰凉的手掌一齐按在她双颊上,郑重问:师父……怀霜,你悔不悔当时和我结了缘?褚怀霜莫名其妙,揉了揉她的龙角:我为什么要悔?如果没有我,以你的身份和境界,想必会有许多大家族找掌门谈婚事。
游倾卓捻着手边的一缕乌发,到时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玄仁宫,都好。
褚怀霜更不懂她的意思了,一把搂紧她,急急道:突然说这些干什么?你又要离开我?!怎么会?游倾卓却笑得开怀,小口微张,凑过去与她碰了碰,又抚了抚狼耳与狼尾,让她慢慢安心下来。
你不悔,我很高兴。
她轻声道。
褚怀霜却是不大放心,沉下脸,严肃道:倾卓,上辈子和这辈子,我都不曾悔过和你相爱。
我当年殉情,便是打算与你同死,黄泉路上有个伴,如若转世,兴许还能在一起。
游倾卓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你也和我仔细讲过了。
脑海中不知不觉回想起上辈子的最后,想起褚怀霜独自一人提剑前来,给她喂下封闭痛觉的灵丹,亲手举起剑贯穿她的丹田、毁去元婴,再抱着她的尸体,活活被丹火烧成灰烬,她不知怎的,觉得鼻子有些酸。
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声音也带了些哭腔,道出了上辈子未能让褚怀霜听见的话。
褚怀霜却反问:那依你看,我怎么做才算值得?不等游倾卓答,她先自嘲道:靠着击杀‘祸世恶龙’的光荣名声,出去以后,风风光光继续做玄仁宫的掌门?游倾卓咬着唇,没有接话。
褚怀霜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轻拍她的背。
对不起,不该问你这些。
她忽然道歉。
游倾卓极难在这时说一句没关系。
这并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更何况,那时的她和怀霜都有各自的苦衷。
也许对那时的怀霜而言,选择殉情,反倒比活下去更好。
章节目录 心思第六日夜晚, 褚怀霜正和小道侣滚作一团, 忽然顿住动作。
游倾卓趁机将她翻在下方,双手撑着卧榻问:怎么了,怀霜?冬凌师姐将结界张开了。
感受周遭灵气的异样流动,褚怀霜道。
单冬凌说给她七日闭关, 布置延时结界, 第六日竟然就出关了。
想来,结界的布置还算顺利。
二人渡完灵力, 穿好衣服匆匆离开竹楼, 御剑去找单冬凌。
谁知,单冬凌打坐的山洞外,方圆百里内皆弥漫着浓郁的黑雾!师徒二人对视一眼, 都觉得不太妙。
这是实质化的魔息, 她们若要强行靠近,就会遭到魔息的侵蚀。
二人在黑雾之外找寻了半个时辰的突破口,只听一道平静的声音自黑雾中央传来:我已经张开了延时结界,外界一年,相当于妖域三载。
不等惊愕的二人细问, 单冬凌又提醒道:再过半个时辰,我将暂时切断妖域和外界的联系,你们若有事情要向外界确认,请抓紧时间!游倾卓听罢,犹豫再三,朝黑雾中央喊:冬凌前辈!能否允许其他人进入妖域?三年, 足够计划不少事情了。
她想把握住这个机会,好好做对付泷诉的准备。
-半个时辰后,通往外界的入口隐去,聚在山洞外的黑雾亦散开。
单冬凌离开山洞,发现褚怀霜二人身边已多了三位陌生妖族。
赤狐妖,赤龙妖,还有一名少女……应是身份尊贵的忘貘族人。
见她出来,三位妖族对她齐齐行礼:见过倚铗真人!单冬凌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多生人,稍稍有些不自然地回了礼,而后安静地听褚怀霜给自己做介绍。
她并不排斥与人接触,妖域内突然多了人,反倒还觉热闹,但游倾卓却很是忐忑。
她着实没想到,千柠和念珉也会跟随泷谧一起进来。
褚怀霜介绍时,单冬凌始终在观察千柠和泷谧,听罢,忽问:师妹,请问千柠道友和泷谧道友,是否也互为道侣?褚怀霜一怔,不太确定地看向二人。
我们是呀~千柠眨着眸子,悠悠道。
火红的狐尾晃了两晃,她顺势将泷谧搂过来。
泷谧却脸红了。
面对单冬凌的目光,她垂眸微微点头,用力握了握贴在自己掌心的手。
单冬凌若有所思地道:那么,戌时到次日寅时,我也不会监视你们。
既然是道侣,夜里想必有事情要做。
这百余年,单冬凌造了不少东西,包括房屋。
如今妖域内新添了三人,她便将之前造的竹楼搬出来,和褚怀霜她们的住处在河畔相对。
虽是八劫散魔,单冬凌布置延时结界还是消耗颇大。
一搬出竹楼,她匆匆告诉五人可以去哪里取用食材,又回到山洞闭关去了。
念珉怎么也来了?帮三人收拾好住处,褚怀霜问千柠,如今是三宗弟子闭关静修的日子,她不用参加静修么?珉珉的底子和那些弟子不一样,她暂时还不需要静修。
千柠笑道,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自豪,你们进妖域没多久,我就带她下山了,准备让她跟着我出任务去。
她看向泷谧,不过,既然阿谧邀请我进到这里,我索性把念珉也带来照顾。
泷谧顿时又红了脸,结结巴巴说要给她们泡茶,马上抄起茶壶逃了出去,像个刚下花轿的小姑娘。
看得褚怀霜大感稀奇。
但念着泷谧也算有了牵挂,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随便放弃性命,她觉得挺好。
她向千柠询问近况时,念珉还是和从前一样,拉着游倾卓,兴奋地提起自己在听讲期间的所见所闻。
真和你说的一样!我想学什么,只要说一声,师父马上就为我安排授课长老了!师父给我吃了好多灵丹,聚灵阵也是最好的,我现在已经筑基后期啦!不出意外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在这里突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念珉感慨:我真没想到,人族会对我这么客气!本以为他们会嫌弃我半魔半妖的体质。
游倾卓笑道:那是因为你自己也很厉害呀!想想那些被你打服的嘴碎弟子。
回忆起自己的战绩,念珉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骄傲地仰起脸朝她笑。
同样的资源和修炼时间,他们的境界都不如我,切磋也没法击败我,就给我编故事,传得最多的谣言是——师父和我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说到这,念珉撇撇嘴,我懒得理睬他们,全当作没听见,后来也不知是谁漏了口风,他们就被各自的师父揍了,全部关禁闭反省。
我和师父当然只有师徒关系,造谣敢造到符宗大长老身上,他们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她拿起果盘里的灵果,吃了一口,托腮想了想,又道:不过那些弟子也是够蠢,造谣之前,真的一点也不会去调查调查。
调查什么?游倾卓好奇地问。
调查我啊!念珉十分干脆地坦白,他们都搞错了,其实我只喜欢女子,不喜欢男人。
所以,我和师父是不可能的。
恰好在喝茶的千柠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念珉看向她,诧异问:姨母?你还好么?千柠摆摆手,又喝了几口茶止住咳嗽,一双狐眸眯起来,瞧着她若有所思。
褚怀霜也来了兴趣,轻咳一声,郑重问:珉珉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念珉却面露苦恼之色,摇着头道:现在还没见到,以后见到了再说。
想了想,唔,希望她比我的年纪小,这样我可以照顾她,也可以保护她。
众人一起笑起来。
泷谧刚沏了甜茶进来,一脸诧异地坐到千柠身边,小声问:为什么突然笑这样开心?因为……有个小家伙也开始怀春了。
千柠边倒茶,边神神秘秘道。
泷谧稍稍一愕,下意识看向念珉。
念珉心大,压根没什么反应,哪怕知道千柠在说自己,仍然若无其事地喝茶、吃果子。
-延时结界已开,褚怀霜和游倾卓又将血互换回去,能说话的挚友也都来到身边,现下更无牵挂,每日除了打坐修炼,就是一起吃喝闲谈。
这地方的妖息,可比妖魔族居住的阴幽大陆还要浓郁,也更纯粹。
某日,在河边打坐时,千柠感慨道,也不晓得是哪位大妖这么阔气,居然将这样一座世外桃源拱手送给玄仁宫!褚怀霜点头:嗯,所以要抓紧时间修炼,争取能在三年内有所突破。
千柠便问:绒绒姐姐,你该不会真要协助小倾卓复族吧?她现下已知道师徒二人都是重生者,也知道游倾卓此时正怀着小龙崽,入此妖域,正是为了能好好休养。
褚怀霜却没有立即作答,顿了顿才道:倾卓若想复族,向泷诉报仇雪恨,我便协助她。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到了那天,小倾卓杀死泷诉,回到赤龙族去,她是要接替父亲的位置做族长,还是继续跟在你身边,做你的小徒弟、小道侣?千柠再问。
褚怀霜一下子答不上来。
她自然不希望游倾卓离开自己,但泷诉若身死,那些赤龙族人失了首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你还没有问过小倾卓吧?千柠朝远处正和泷谧对练的游倾卓看了眼,一语道破她的心思,这怎么行,你们现在是道侣,不是纯粹的师徒了。
哪怕你的年纪比她大,阅历比她多,也要好好和她商量,不可以摆长辈架子。
褚怀霜扶额叹道:我这一世只想和她好好做道侣,从没想过摆什么架子。
我只是……千柠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只是……不想她再背负恶名和骂名。
褚怀霜看向游倾卓,喃喃,如果可以,我愿意做她的剑,将那些邪修都杀尽。
见千柠面露困惑,她叹了口气,解释道:倾卓上辈子是医修,在丹宗长老居待了七八年,平生最恨杀戮,谁知她竟堕为了邪修,世人眼中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龙……阿柠,我进入过她的噩梦,梦里的她浸在血里,浑身上下束缚铁链,那都是泷诉强加给她的,是她的心魔啊!可她既然也是重生之人,和你相处久了,迟早会记起那些过往。
千柠皱起眉,更何况,她也许已经不害怕杀戮了呢?别忘了,咱们都是修真之人,又是知晓‘弱肉强食’法则的妖,谁的手能一辈子都干净啊!你可以帮她杀了泷诉,但你毕竟是下任掌门继承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
她严肃道,她要是真的回了赤龙族,当上族长,重新建立秩序,必定要用些手段。
褚怀霜无言,良久才道: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也会询问她的意思。
褚怀霜不知道,她们交谈之时,游倾卓始终将灵识外放着。
因而,她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耳畔忽然传来泷谧的断喝:回神!游倾卓一惊,堪堪横剑避开时,呼啸的长鞭擦着她的脸,抽在空地上。
在想什么心事?泷谧拖着长鞭,一步步走近她,板着脸问,心事待会儿再想,给我好好接招,不要走神!游倾卓默然点头,收回外放的灵识,执剑扑向泷谧。
待到她的力气消耗得差不多,泷谧才停手,允许她去褚怀霜身边休息。
褚怀霜还望着河流想事情,冷不防怀中滚入一人,呼吸声微乱,伏在她身上,仰起脸,轻声撒娇:怀霜,我渴。
说完,也不等褚怀霜接话,游倾卓便顺手摘下她衣带上悬挂的紫金葫芦,好一顿痛饮。
褚怀霜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小道侣好趴得更舒服些。
游倾卓喝水时,她将那些褐色的发丝挽在手中,慢慢捻动,若有所思。
章节目录 破壳数月过去, 小龙崽渐渐长大, 褚怀霜原先凝的水灵力壳太小,已经不够它活动了。
于是褚怀霜和游倾卓商量一番,夜里便散去原来的壳,凝了稍大一些的灵力壳。
游倾卓抚着微隆的小腹, 让褚怀霜也把手放上来。
褚怀霜摩挲一阵, 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看来,以后要换种方式给你补充灵力了。
哪怕有水灵力壳隔绝外界, 她们相拥时, 还是容易惊扰到小龙崽。
游倾卓听罢没有多说,只是依偎着她,怀里抱着柔软的狼尾巴, 很快睡熟。
最近她嗜睡, 听泷谧的意思,不出三个月,小龙崽便要出世,这三个月内,她的孕期反应会很严重。
但不知是什么缘故, 游倾卓只是觉得身体渐沉,除了动不动就能睡着以外,她并没有其他的不良反应。
因着灵力壳的保护,她连疼痛都不怎么感觉得到。
次日,师徒二人离开竹楼,和平常一样去练剑时, 发现泷谧已先她们一步,在河畔演武。
作为前族长泷诏的妹妹,泷谧觉得自己也该好好巩固境界,倘若游倾卓真要复族,她也好出一份力。
师徒二人走近,泷谧一眼瞧见游倾卓的小腹,马上收起武器。
马上要到时候了,你带阿喑去冬凌前辈所说的暖泉罢,最近不要让她习武或者修炼。
泷谧提醒完,便自顾自化为赤龙,飞往单冬凌隐居的山洞。
暖泉位于境外妖域深处,虽说是泉,其实只是实质化的妖息凝聚之池。
游倾卓目前的境界太低,不宜长期承受这样浓郁的妖息,不到小龙崽将要出世的时候,褚怀霜和泷谧都不允许她去泡暖泉。
这座暖泉自妖域成型开始,便有了,单冬凌来了这里以后,怕未开灵智的妖兽不懂事,污染暖泉,于是在暖泉边设下重重屏障,将之保护起来。
褚怀霜先前已经去踩过点,但游倾卓还是第一次去。
见褚怀霜御剑直往一片连妖兽都不会涉足的森林尽头飞去,她瞧着气氛阴森森的周围,莫名有些抵触,忍不住搂紧了褚怀霜。
怀霜,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褚怀霜正用灵识探路,闻言点头:自然,柔柔出世前,我不会离开你。
游倾卓将脸埋进她的衣服里,轻声道:那……等到了暖泉边上,你也不要离开。
褚怀霜隐约感觉到她的异样,马上停下灵剑。
你怎么了?她问,莫非是这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游倾卓咬着唇,只觉心里的抵触感越发强烈,似是有什么埋藏已久的情绪正在苏生。
越靠近暖泉,这种感觉越明显。
没有。
她摇头,先带我去看看吧,怀霜。
褚怀霜反而不敢继续往前了,她先得弄个清楚。
将灵剑降下,褚怀霜牵着游倾卓在四周慢慢走动,让她稍微缓缓。
倾卓,你若感到不舒服,只管告诉我。
褚怀霜道,除了暖泉,我还有别的办法给你补充妖息和灵力。
游倾卓仍摇头,握紧她的手,静下心仔细感受起来。
良久,她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暖泉所在地。
我好了,怀霜,你就带我过去吧。
她道,方才我一直在想,我们上一世要是真的来过境外妖域,究竟是在哪里孕育了柔柔。
她将手搭在小腹上,声音有些激动:现在我大致知道些眉目了,只要去暖泉确认,或许我们就能想起上辈子遗忘的事!褚怀霜大吃一惊,忙带她御剑升空,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暖泉。
她们抵达时,单冬凌和泷谧已站在保护暖泉的重重屏障外。
褚怀霜用灵识粗粗一扫,只见暖泉附近漫山遍野都是屏障,多得吓人,大部分还是用她从未见过的符宗秘术布置而成。
不过这些屏障皆出于单冬凌之手,她只要和游倾卓安静等在原地就是了。
单冬凌并未让她们久等,不多时,她睁开双眸,将袖一挥,面前的屏障便开了个供通行的口子。
你们身上都有我的剑意,只要进去待一会儿,就可以随意进出屏障了。
单冬凌道。
因着先前已经来此地确认过安全,褚怀霜向二人道了谢,目送她们一前一后离开,便和游倾卓穿过通道,朝暖泉所在的山洞深处走去。
一走入山洞,游倾卓立即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
洞内的温度比外界要高,她还在洞口,周围的妖息就主动涌来,哪怕不运转心法,也有妖息在慢慢融入她的身体。
这座山洞被冬凌师姐封了很久,现在我们的周围已经充满了妖息。
她正惊讶,只听褚怀霜解释道,一会儿泡暖泉时,你要一点点引妖息入体,不然极易损坏经脉和脏腑。
游倾卓嗯了一声,偏过脸朝向别处时,眼睛都亮了。
如今毓苓血回到体内,她压根就不怕受伤了。
哪怕五脏六腑在一瞬间被震碎,她也能将它们修复如初,只是要稍稍花些时间。
怕自己的神情太明显,她有意把脸偏开,谁知还是被褚怀霜猜中了小心思。
柔柔的经脉和脏腑也会被损坏。
褚怀霜淡淡提醒。
……游倾卓眼里的光芒黯了下去。
她们很快来到暖泉边,凝出照明的灵力团,悬浮在洞顶。
灵力映照下,只见一池子水皆是暗红,时不时冒一两个泡,乍看,像极了沸腾的血液。
游倾卓一见这暗红的水,下意识想到上辈子囚禁自己的血池,胃里顿时翻腾起来,皱着眉捂住口,紧紧抱着褚怀霜的胳膊,嗅着她身上的淡淡莲香,才不至于当场干呕。
见她难受,褚怀霜忙将她揽进怀里,给她拍背,又施清心咒。
莫怕,里面只是妖息,不是血。
褚怀霜边说,边朝暖泉一指,用障眼法将它们变为清澈的普通泉水,柔声道,你再看看。
游倾卓扭过头,见那片暗红已全然消失,这才一点点缓过来。
褚怀霜抱着她走进暖泉,找了个位置让她盘膝坐好。
妖息不是水,不必去除衣服,也能无阻地对其进行吸收。
但一泡进去,便会有种置身于蒸笼内的错觉——实在是太热了。
只是待了半刻钟,褚怀霜便热得脱下衣袍,只着一件平日泡澡用的灵力袍,把自己暖乎乎的大尾巴也抱开。
游倾卓仍穿着龙鳞绯衣,二人都浸在妖息暖泉里,原本是盘膝对坐,见褚怀霜热得难受,她赶紧化出赤龙妖身,盘踞了整座暖泉,将褚怀霜围在中间,让她靠近自己,以便随时降温。
我身上凉,你贴近些,怀霜。
游倾卓用爪子轻轻将她扒拉到身边。
褚怀霜毫不客气地张开双臂,整个人趴了上去,让脸贴在冰凉的龙鳞上。
安静地待上半个时辰,褚怀霜摩挲着龙鳞,忍不住问: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她已经放弃了,上辈子关于这件事的记忆,就像被人完全抹去一样。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小道侣,以及她们还未出世的幼崽。
游倾卓迟疑片刻,摇头。
她的确记起来一小部分往事,但这些记忆都很零碎,拼凑不到一起去。
她想等多记起来些,再同褚怀霜讲清楚。
褚怀霜叹了口气,枕在小龙崽待着的地方:那我们先养柔柔。
入体的妖息浓郁了十余倍,小龙崽吸收起来也方便许多。
褚怀霜只要将灵识探进去看,就能发现小家伙的腹部始终很鼓,消化完了便继续吞吃妖息,仿佛无底洞似的。
因着盼望小龙崽能尽快出世,二人都在抓紧时间给小龙崽渡妖息,帮助它渡过最后的发育阶段。
游倾卓若是饿了,褚怀霜就喂她东西吃。
半个月下来,二人都没挪地方,又过了半个月,二人带入妖域的吃食都没了,便靠辟谷丹撑着。
游倾卓尚有些孕期反应,这日辟谷丹刚进肚子,就差点被她吐出来。
即便没有吐,她还是极其不舒服地在暖泉池底扭了好一阵。
怀霜,等辟谷丹吃完,我们就出去,好不好?压下恶心,游倾卓化为人形,枕在褚怀霜肩上,搂着她的脖子道,我想吃你给我做的绿豆糕,春卷,煎饼……褚怀霜连声应下,想了想,索性一把将她抱起,准备离开暖泉。
吓得游倾卓忙变回赤龙,用龙爪捉住她,道:不是现在!我还能再撑段时间……不舒服就不要强撑,也不差一两个月了。
褚怀霜揉着她的大脑袋。
游倾卓摇头,龙爪稍微一发力,就将褚怀霜掀翻在池底。
二人大眼瞪小眼,褚怀霜无奈道:好罢,我都依你。
什么时候想离开,什么时候告诉我。
又是十日过去,褚怀霜精神乏了,就抱着小道侣的龙身打盹。
龙鳞枕在头底下,凉丝丝的,蹭着怪舒服,偶尔游倾卓还会伸过脑袋拱她,她则顺手揉揉龙鬃。
半睡半醒之中,褚怀霜始终在猜想,上辈子她们在敌对期相见时,到了这座境外妖域一番云雨,连幼崽都有了,该存在的误会,想必也都解了,可她们最后为什么却要两两相忘?如果不忘却……她又回忆起亲自手刃游倾卓的事,只觉心痛难耐,双拳暗暗握紧,将虎口都掐出血来。
罢了,以她们那时的身份,不论倾卓腹中有没有她的孩子,该做的事情,她仍得做。
那时的她们,已经没有任何后悔和回转的余地了。
抱着亦在休憩的小道侣,褚怀霜渐渐沉入昏睡。
嗅到血腥味,游倾卓惊醒过来,睁眼一瞧,发现褚怀霜的手上有血,忙变回人形,仔细为她疗伤。
疗伤时,她下意识看向褚怀霜,发现褚怀霜虽皱紧眉,唇角却扬着,像是做了个好梦。
可她既皱眉又含笑,瞧着很是滑稽。
做了什么美梦呀?笑得这样开心。
游倾卓亦跟着笑起来,轻声说完,正要去揉开褚怀霜紧皱的眉头,忽觉腹中裹着小龙崽的灵力壳破了,一只小爪子从壳里探了出来,有些焦急地挠了她一下,而后一阵乱动。
游倾卓一惊,忍着疼,才伸出去要揉眉心的手,飞快地在褚怀霜脸上用力掐了把:怀霜!怀霜快醒醒!柔柔破壳了!章节目录 雷劫褚怀霜并没有睡熟, 被自家小道侣一掐就醒了。
她慌忙搂过疼得拧眉的游倾卓, 轻握她的手,搭在小腹上。
我将灵识借你,你用灵识裹住柔柔。
褚怀霜吩咐。
怕游倾卓会疼,她还翻出一枚暂时封闭痛觉的丹药, 给游倾卓服下。
游倾卓照做, 灵识一探,只见小龙崽已有一半的身子破壳而出。
小龙崽的脑袋一碰到灵识, 约莫知道二位娘亲马上要接自己出来, 便乖乖地缩回壳底。
妻妻诞下幼崽的方式并不难,只要灵识境界足够高,就能直接用意念将发育完成的幼崽从胞宫内传送出来。
二人一个是分神期的灵识, 一个是大乘期的灵识, 如今一起呼唤小龙崽,不到盏茶功夫,一枚水灵力蛋壳就出现在岸上,过程十分顺利。
见小龙崽探头探脑,正犹豫要不要钻出来, 褚怀霜赶紧捞过它,收了凝成壳的水灵力,顺着它雪白的龙鬃抚了抚,压着内心的激动,轻唤:柔柔?刚出壳的小龙崽好像有点懵,瘫在褚怀霜手里一动不动, 绯色的龙鳞油光发亮,摩挲时只觉十分细腻,在灵力灯的映照下反射着粼粼光芒。
除了大小,褚怀霜感觉这幼崽和她娘亲的妖身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褚怀霜也不是第一次被自家崽子无视,趁着小龙崽还在发懵,她把小龙崽直接塞进小道侣怀里,继而横抱起游倾卓,换上衣袍与大氅,跃出妖息暖泉,乐颠颠地朝山洞外奔去。
怀、怀霜?!游倾卓被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垂眸看向趴在自己心口的小龙崽,手指忍不住碰了碰它的那对小龙角。
小龙崽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了娘亲的身体。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它惊讶地直起了上身。
刚跑到山洞入口的褚怀霜,只觉下巴猛地挨了一顶,疼得她闷哼一声,连脚步都停住了。
好像是……幼崽的龙角?小龙崽吓得一缩,又趴回游倾卓身上,凑过去嗅了嗅褚怀霜衣服上的莲香,忽然打了个喷嚏。
嘶嘶嘶嘶!小家伙好像对莲香有些印象,马上认出了褚怀霜,兴奋地用脑袋拱她。
褚怀霜听懂了它的意思,笑道:知道啦知道的,我会把你倾卓娘亲一路抱回去。
小龙崽还不放心,扬着小爪子向她示威。
褚怀霜哭笑不得,作势要放下游倾卓,谁知小龙崽立即生气了,一边嘶嘶连声,一边扑上去,在她脖子上松垮垮地缠了一圈,小爪子则啪叽啪叽往她脸上轻拍。
褚怀霜便笑着继续穿过屏障。
游倾卓刚诞下小龙崽,只觉浑身灵力和妖息都像是被抽离出去一般,让她倍感疲倦。
加之褚怀霜如今已换回了原来的血,平时身子都是暖乎乎的,她将头一歪,靠在那片柔软上,双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一家三口离开暖泉所在的山洞时,正是深夜。
然而天空之中正在积起乌云,绯色电光时不时在云层之中闪烁。
褚怀霜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妙,这才抬头望向天穹。
雷劫?!看清了雷云的位置,她略略有些惊讶。
游倾卓此时已安静地陷入沉睡,小龙崽仍挂在她的脖子上,面对一层层压下来的雷云,竟也没有半点反应,还伏在她颈窝里打哈欠。
褚怀霜注意着上空雷云,揉了揉小龙崽:崽,这是谁的雷劫?直觉告诉她,这雷劫应该和小龙崽的出世有关。
小龙崽嘶嘶叫了两声。
是……倾卓的?!褚怀霜更加惊讶,忙去查看游倾卓的境界。
灵寂初期。
褚怀霜算了算日子,小道侣半个月前才突破到筑基后期,在妖息暖泉里泡着的这些日子,她们都没有采补灵力,游倾卓平时也只是吸纳妖息入体,和她一起喂养小龙崽而已。
怎么说突破就突破了?她还未想出个道理,但听天空中传来一片轰隆声,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漆黑夜幕,第一道雷已然劈下!褚怀霜从未渡过雷劫,不过天雷劈下之时,她已心念一动,命令血契灵鼎挡在上方,继而飞速念咒,将防御结界展开。
绯色天雷一接触灵鼎,只冲击了短短几息功夫,便被防御结界化去威力,散作星星点点的灵力。
然而褚怀霜望了眼雷云,面色却凝重起来。
她低头朝怀中看去,见游倾卓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转身掠向单冬凌设置的屏障。
经方才那一下,她的灵识已探出了雷劫的威力境界。
这是分神期级别的突破雷劫!褚怀霜只依稀记得,上辈子的小道侣便是分神期修士。
眼下她们遭遇的雷劫,也许又和上辈子有关?不等她多想,第二道天雷轰然降下。
褚怀霜现下的境界只是分神期,哪怕有血契灵鼎,她也难以保证能带着自家小道侣和幼崽,在这雷劫下全身而退。
是以,她迅速退回单冬凌设置的隔绝屏障当中,打算以重重屏障来抵消一部分的雷劫威力。
天雷携着电光袭来,先撞击在屏障上,再撞上灵鼎,噼啪之声不绝。
和灵鼎有血契感应的褚怀霜,此时只觉浑身有些发麻,但她的脚步并没有缓下来。
她想把游倾卓和小龙崽都安置好,再出来独自面对雷劫。
嘶!挂在她颈上的小龙崽又大叫起来,让她停下来听自己说。
柔柔,你莫闹!褚怀霜眉头微皱,但还是仔细听它语无伦次地对自己解释。
待她掠进山洞,迅速找了个地方,放好游倾卓时,小龙崽也结束了解释。
听罢,褚怀霜愕然低头,看向爬到自己胳膊上的小龙崽。
嘶嘶……小龙崽抱着她的胳膊晃了两晃,扬起脑袋朝洞外看。
你说什么?!褚怀霜大吃一惊,这是你和倾卓共同的雷劫?你、你一出生就是分神期了?!小龙崽骄傲地昂起脑袋,然而下一瞬,它就被褚怀霜揪着龙鬃捉起来,团了团,塞进游倾卓衣服里。
那好,代我保护好你娘亲。
搁下这话,褚怀霜从游倾卓的储物镯里取出嘲风剑,起身冲出山洞。
雷霆大作,余下的五道天雷,此时还在酝酿。
褚怀霜一抬头,便能看到绯色布满天穹,在云层中穿梭,瞧着像是五条细长的赤龙。
血契灵鼎已经回到她身旁,被她变作一柄长剑,紧握在手。
雷劫不比普通天象,哪怕褚怀霜不给单冬凌传讯,作为妖域看守者的单冬凌,也会很快感应到她们这边的异常。
褚怀霜平静地往前走。
见雷云跟着自己飘动,而不是停留在山洞上方,她唇角微勾,觉得自己果真赌对了。
她和倾卓云雨数次,还曾换过倾卓的血,早已沾了倾卓的气息,如今又是附近境界最高的分神期修士,自然就被雷劫找上了。
褚怀霜深吸一口气,唤出嘲风剑,使之悬浮在面前,紧接着开始有条不紊地结起剑阵。
她得趁雷劫没反应过来之前,赶紧把它渡了!小崽子刚破壳,她还没抱着崽子和小道侣回去和挚友们报喜,就被这雷劫硬生生把激动劲压了下去,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约莫是之前的两道天雷都被轻易化去,第三道天雷的酝酿时间非常久。
褚怀霜也不急。
短短盏茶功夫,剑阵已在她脚下铺开,方圆百步内,起码有了三十座剑阵,现下还在增添,无一不散发着浓郁的杀气。
雷灵力其实是金灵力的衍生灵力,最宜用火行法术克之,但褚怀霜并没有火灵根,只能用同为金行法术的剑诀来硬碰硬。
然而当她冷静地抬头,准备直接用剑阵击散第三道天雷时,只见那五道翻涌的绯色天雷竟拧在了一起,化作一条硕大的绯色雷蛇,仰天长啸一声,倏地朝她俯冲而来!-山洞内。
嘶嘶嘶嘶嘶!!游倾卓被一阵急切的催促声惊醒,勉力睁开眼,下意识唤道:怀霜?却无人应她,只有怀里的嘶嘶声还在一个劲地响。
游倾卓伸手一捞,见是小龙崽,怔了怔,怀霜去哪了?小龙崽赶紧飞到她背后,忽然化为数丈长的赤龙,驮着她就往山洞外面去。
望见绯色天雷在地上盘成一团,外围正滋滋冒着电光,小龙崽忧心忡忡地呜呜两声,却毫不胆怯地朝渡劫区域赶,边赶路,边给游倾卓解释为何会突然出现雷劫。
原来是怀霜在代我们渡劫吗?!游倾卓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雷劫,听了小龙崽的解释,顿时大惊,伸手去抚腕上的储物镯,想要助褚怀霜一臂之力。
一抚,她发现内中保存着的嘲风剑不见了踪影,面色骤变,揉着小龙崽的鬃毛让它停下,在原地观察片刻,吩咐它道:柔柔,怀霜一定在中心区域守着剑阵,你保护我去那里,千万不要接触到天雷。
说罢,她当即化为赤龙,与小龙崽一上一下飞往褚怀霜所在的地方。
待飞到上空,游倾卓向下看去,但见绯色天雷化作的雷蛇正盘在褚怀霜周围,闪烁的雷芒不断地从蛇鳞上生出,劈在褚怀霜的护体剑阵上。
她看到褚怀霜一手握紧嘲风剑,一手托着用来巩固剑阵的灵鼎,身披的素色莲纹大氅已被天雷劈成碎布,染上斑驳血迹。
褚怀霜的脸上和手上亦是血,挽起的墨发全部披散,一半的发丝都蜷曲起来,应是遭了天雷的洗礼所致。
好在,她暂时没看到褚怀霜唇角有血,所见的全部都是外伤。
-与绯色雷蛇斗了几百回合,褚怀霜凝出的剑阵全部都毁了,也依然无法将之击散。
虽和最初一样,仍傲然站在原处,她实则已有些力不从心。
体内妖息即将耗尽,连护体的法器大氅都经受不住这些天雷,正当褚怀霜打算凭借丹药,再作一番挣扎时,忽觉脸上一温。
滴答——血腥味在鼻尖散开,带着一股草药的淡香。
褚怀霜先是诧异,但她嗅到这股特殊的血腥味,立即反应了过来。
倾卓!?她猛然抬头。
绯色雷蛇并没有将她封死在地面上,而是给她留了一小片天空。
此时,这一小片天空正在落雨,每一滴雨都精准无比地落在她身上。
那是绯色的雨,无声而落,一沾染褚怀霜的肌肤,瞬息就渗入进去,只是顷刻,就将她的伤势全部治愈!褚怀霜万万没有想到,小道侣竟会在这个时候苏醒,又会赶过来将毓苓血淋给她!有毓苓血为辅,褚怀霜很快恢复过来,仗着这可怕的恢复能力,她亦准备赌上一把,将浑身的灵力与妖息全部注入嘲风剑。
伴着天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褚怀霜将嘲风剑横起,怒喝一声,扑向雷蛇的七寸。
嘲风剑带着剑意刺入蛇腹,霎时间雷芒大作,翻腾不止。
绯色雷蛇未想到褚怀霜还能突然发难,嘶叫之时,褚怀霜已凭借毓苓血,现出白狼妖身,仰天发出一声狼嚎,饱含妖息的一爪挠向蛇尾,硬生生将它撕裂开,使它化作灵力四散。
她几乎是不要命地进行攻击,见一爪起效,立即又是一爪下去,任凭雷芒一下又一下在妖身上缠绕、轰击,也不停下。
待到整条绯色雷蛇都被毁去,褚怀霜才停住爪子,布满血丝的眸子盯着雷劫,直至它彻底消散。
也是在雷劫消散的瞬间,褚怀霜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破碎的轻响。
嘲风剑从中间裂开、破碎,一截截地掉在地上。
两道绯影迅速降落在褚怀霜身旁,大一些的绯影变回游倾卓,一把将褚怀霜拥紧,眼泪夺眶而出。
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褚怀霜忍着周身疼痛,为她拭泪,示意她看向天穹,你看,雷云也散了,你和柔柔的突破雷劫,都已经过去了。
游倾卓不语,发疯似的把手上的血往她的伤口涂抹,止不住地掉眼泪。
小龙崽趴在她肩头,见气氛太沉闷,犹豫片刻,试探着朝褚怀霜道:嘶嘶~嘶嘶嘶!听懂它的意思,褚怀霜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游倾卓诧异看她。
柔柔说我刚才那声狼啸,软绵绵的,和幼狼一样,哈哈哈哈!倾卓,柔柔应当还有、有你的记忆,不然、不然怎会知道幼狼是怎么叫的!褚怀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又笑,笑着笑着吐了一口血,眼前一黑,倒在游倾卓怀里昏了过去。
章节目录 苏醒雷劫虽在夜里降临, 但其引来的动静并不小, 几乎将整座妖域的妖兽都惊醒了。
单冬凌御剑赶往暖泉附近,身后跟着一条赤龙。
怎会突然出现雷劫?待接近散去的雷云,泷谧惊异地问。
单冬凌摇头,见不远处的渡劫区域内有人, 马上命令雪华剑落下。
二人走近时, 游倾卓正在给褚怀霜喂血。
褚怀霜的唇抿得很紧,她只得将血含在口中, 一点点逼进去。
毓苓血顺着二人的唇角淌落, 浪费了许多。
然而游倾卓一点也不在乎,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或妖息供给,她的身体可以源源不断地再生新血。
不过褚怀霜体表还有不少外伤, 她便沾取那些淌下的血, 找到一处伤口,就把血抹上去。
嘶嘶。
小龙崽趴在她肩头,把体内储存不多的妖息全部渡给她。
阿喑!忽听见泷谧的惊呼声,游倾卓才移开脸,抬起头。
泷谧先单冬凌一步, 匆匆赶到她身旁,扫见褚怀霜一副惨状,连衣服都破得不像样子,眉头顿时皱紧,方才是褚长老在渡劫?!游倾卓点头,听见褚怀霜的咳嗽声, 她顾不上和泷谧解释,给褚怀霜擦去唇边血,趁她张口时,捏住她的两腮,而后用妖息划破手腕,把淌血的伤口朝向褚怀霜,让她衔住自己的手腕。
怀霜代我和柔柔渡了劫。
做完这些,她才道,是分神期境界的突破雷劫。
分神期境界?!泷谧看了小龙崽一眼,再看向褚怀霜时,面色凝重地道,无怪她伤得这么重……见游倾卓还在给褚怀霜喂血,她忙阻止,你这样不行,她现在失去了意识,服用太多‘毓苓血’,只会让她体内的妖息紊乱,加重伤势!此地不是疗伤的地方,我先带你们回去。
单冬凌走到众人身旁,说话时,已催动雪华剑,准备开启传送阵。
……褚怀霜陷入昏迷,并不是因为笑得背过气去,而是雷劫已经损伤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受了不轻的内伤。
恍惚之中,她感觉自己浸入了温热的水里,浓郁的草药味不断钻入鼻中。
隐约,还带着血的腥味。
褚怀霜一下子辨不出这是谁的血,但她浸在混着草药味和血的暖水中,感觉身体里的疼痛渐渐消退。
她不知自己昏了多久才醒,只晓得在一片混沌中徘徊许多时间,等到她终于从这片混沌里挣脱出来,一睁眼,对上一张稚嫩的脸。
褚怀霜茫然地看着这张凑到自己面前的脸。
对方是个小女孩外貌,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脸蛋胖乎乎的,尚带着婴儿肥,褐色发丝扎成两个髻,一对绯色竖瞳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见她醒来,女孩也只是眨巴了下眸子,抿着唇笑,不说话。
……倾卓?褚怀霜不确定地唤道。
女孩一愣,而后愤怒地揪上她的脸颊。
娘亲笨笨笨!褚怀霜愕然:啊?!想都不用想,这世上会叫她娘亲,还会揪她脸骂她的,只有小龙崽了。
她猛地坐起来,搂过女孩仔细一看,眉眼还真有几分像自己,龇牙咧嘴时露出的两颗小虎牙也像她,不过瞧着更像幼年期的游倾卓,身上还穿着龙鳞化作的绯衣。
尽管褚怀霜并没有见过幼时的小道侣长什么模样。
你是柔柔?褚怀霜问。
女孩气鼓鼓地嗯了一声。
褚怀霜定了定神,抱着小龙崽,好奇地把她从脸到胳膊揉了个遍,直揉得小龙崽嗷嗷叫,好不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跑出房间。
褚怀霜垂眸看手,掌心还留着小龙崽的余温,令她莫名有些不真实。
那女孩……是她和小道侣的孩子。
等等,她究竟昏睡了多久?小龙崽怎么就能化出人形了?!正当褚怀霜惊诧时,房门被推开,闪入一大一小两道绯影。
小龙崽抱着游倾卓的胳膊,声音软糯地委屈道:娘亲,怀霜娘亲疯啦!一醒来就揉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给她喂些汤,让她醒醒神。
游倾卓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吩咐,你去寻珉珉姐姐玩吧。
小龙崽便欢欢喜喜地走了。
看着游倾卓手拎食盒,快步走到卧榻旁坐下,褚怀霜搓了搓眼睛,喃喃:我莫不是在做梦罢?不是梦呀。
游倾卓笑着摇头,轻声说完,放好食盒,凑到她面前,环住她的颈子,俯下脸去。
柔软相贴,熟悉的感觉让褚怀霜安心地眯起眼。
只是你睡得够久而已,怀霜。
移开后,游倾卓又道,听着有些不高兴,雷劫来了,你怎么也不叫醒我?若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她忽顿住,将手放下来,伸进被子里,找到褚怀霜的狼尾巴,顺毛似的抚了两下。
你感觉怎么样了?身上还疼不疼?游倾卓急切地问。
褚怀霜从刚才醒来开始,就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闻言摇头。
不疼就好。
游倾卓笑道,拿过食盒打开,端出一碗汤,冬凌前辈说,你今天会醒来,我就给你做了补汤,刚出锅的,还热着呢。
褚怀霜低头一看,是碗鲫鱼汤,雪白的汤面上漂浮着枸杞与红枣。
鱼刺和鱼骨都剔干净了,放心吃就好。
游倾卓舀了一小块鱼肉,和汤一起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喝了几口热汤,感觉身子慢慢热起来,褚怀霜稍稍缓过神。
默默吃鱼喝汤时,她不忘用灵识在游倾卓身上观察。
她的确昏睡得有点久了,竟没一眼看出来小道侣的异样。
观察完,褚怀霜接过碗和勺,三两下就将鱼汤解决干净,顺手把碗、勺和食盒都暂时收起来。
其实她想问的有很多,但现下最担心的,还是自家小道侣的身体情况。
我睡了多久?褚怀霜问。
三天。
游倾卓如实答。
褚怀霜点头,再问:你为了给我疗伤,放了多少血?游倾卓却反问:什么放血?褚怀霜不答,伸手要去捉她的腕部。
游倾卓下意识缩回手,抬眸对上褚怀霜担忧的目光,她只是犹豫一瞬,主动将手又递了出去。
她清楚,怀霜若是发现端倪,她自然是瞒不住的。
为她把脉片刻,褚怀霜便皱起眉。
游倾卓至少损了五成的血,若换作旁人,损失全身三成的血,便会危及性命。
你啊,每次都仗着有‘毓苓血’,让自己痛苦。
她轻叹一声,翻身下榻,抱起游倾卓,施术将她的衣物除尽,让她和自己躺在一起。
可有及时服药?褚怀霜边拥着游倾卓,给她渡自己的妖息,边问。
……嗯,姑姑每天都盯着我吃药。
良久,怀中的小道侣才作答,声音极轻。
既然被褚怀霜识破,她已不打算再强撑。
褚怀霜又问了她服用的丹药,听罢,稍稍安心了些。
至少她们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单冬凌和千柠既擅长医术,又热心,不至于让小道侣在自己昏睡期间受苦。
在她怀里依偎了约莫一刻钟,游倾卓忽道:怀霜,我又记起来些事,你要听么?我听。
褚怀霜心中一惊,忙点头。
应该是上辈子的事。
游倾卓慢慢地道,为了能让身体产出‘毓苓血’,我吞了许多修士。
褚怀霜的手一顿。
我依靠消化那些修士,源源不断地恢复灵力与妖息,又将灵力与妖息转化为‘毓苓血’,再放血,给泷诉和他受伤的部下治疗。
游倾卓道,语气无波无澜,我反反复复做着这样的事,日子一长,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人,还是害人……那些饮我血而重获新生的、垂死的赤龙族人,都很感激我,将我视作神明遗留下来的至宝。
可那些在我腹中挣扎过的修士,便是永永远远地死去了,连魂魄也没法离开我的身体,渐渐地,亡魂在我的内室洞府里聚集起来。
褚怀霜一言不发地听她讲述。
吞噬一座城的修士后,我整夜整夜都在做噩梦。
游倾卓继续道,我梦见他们的家眷在哭泣,梦见他们惨叫着、挣扎着化作血肉,也梦见我自己被万箭穿心,妖身千疮百孔,饱受剧痛却无法死去。
道出这番话时,她心有余悸般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能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做这样的事,也没人能将我从泷诉的身边带出去。
她疲倦地闭起眼,喃喃:我以为,我真的就要这样麻木地苟活下去了。
但是怀霜,我最终……还是等到你来接我了。
褚怀霜一怔,肯定地摇头:没有,我所做过的事,只是杀了你。
游倾卓却伏在她怀里轻声笑起来。
怀霜,你好傻呀。
笑够了,她悠悠道,要是你不来接我,我们怎么会跑到境外妖域避难?又怎么会有柔柔呢?褚怀霜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只觉两辈子都堵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她看向怀中小道侣,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对小道侣说什么,欲言又止时,只听游倾卓道:怀霜,我困了,让我靠着你歇一会儿,不用再给我渡妖息啦。
游倾卓自己其实也拿不准这件事的真假,但她既然好不容易记起和这桩往事相关的零碎片段,索性就当做真事,混合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全说给褚怀霜听。
反正怀霜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等到怀霜想起来,她再改口也不迟。
褚怀霜整个人还是懵的,小道侣说想歇息,她胡乱应着,也不知自己应了什么,还体贴地把狼尾巴拽出来,塞进小道侣手中,方便她揉揉捏捏。
狼尾巴很软,毛绒绒的,揉起来手感特别好。
游倾卓揉着揉着便真睡了过去。
褚怀霜昏睡三日,她三日都守在她身边,给她浸泡掺入毓苓血的药液,既放血,又喂药,精神和身体的确已经扛不住了。
章节目录 鱼丸听游倾卓的呼吸声渐沉,褚怀霜仔仔细细打量起她, 还将她往怀中又搂紧一些, 像之前揉小龙崽一样, 把她也揉了一番, 只不过动作都极轻, 生怕惊醒她。
三日不见, 她的倾卓也长大了许多,不再是各方面都未长开的少女, 至少瞧着已有成年妖族的许多特征了。
褚怀霜边揉, 边回忆自己先前的猜测。
她觉得游倾卓这一世服用许多补药,却迟迟长不大,应该与小龙崽有关,毕竟她们云雨时, 游倾卓采去的灵力和妖息, 大部分都喂给小龙崽了。
如今小龙崽离开了母体, 游倾卓也就恢复了正常的成长。
褚怀霜是在巳时苏醒, 醒后又陪着小道侣歇了半个多时辰, 觉得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候,她才悄然下榻,披衣准备去弄吃食。
如今只有念珉和游倾卓需要进食, 小龙崽一出生就是分神期境界, 按理说已能运转辟谷术,但泷谧生怕她和游倾卓一样难以长大,于是每顿饭都让小龙崽和念珉一起吃。
妖域内生长着不少野生灵菜, 褚怀霜刚走下竹楼,遥遥地看见小龙崽和念珉抱着一大捧野菜走过来,小龙崽手里还拎着一条活鱼,兜在灵力织成的网中。
见褚怀霜下楼,小龙崽眸子一亮,把野菜往念珉怀里一塞,拎着鱼兴奋地跑向她,张开双臂喊了声娘亲。
褚怀霜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下被小龙崽这么一唤,心都要化了,下意识接过扑来的小龙崽。
然后被受惊的鱼拍了满脸水。
柔柔!你把怀霜姨母的衣服都弄湿了!念珉小跑着赶上来,嚷嚷时,一把捞过还在挣扎的鱼,向褚怀霜问了好,匆匆走进厨房。
你先洗菜,我马上就过来!小龙崽不忘转头喊。
褚怀霜抚了抚怀中幼崽的头发,好奇问道:你为何一出世就会化人?还会言语?小龙崽眨了眨眼,反问:娘亲怎么不问,‘为何一出世就是分神期’?褚怀霜心想也是,自家幼崽本来就是从上辈子带来的,能出世已是神迹,她姑且就当神明显灵算了,天机不可随便问询。
于是便没有追问,只是牵着小龙崽的手,我和你们一起做午饭罢。
泷谧不擅长做饭,平时都是千柠下厨。
但今天千柠帮单冬凌给灵田浇水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留下了昨天烤的馕饼,让念珉她们先等着,褚怀霜便代她履行长辈的职责。
褚怀霜杀鱼剔刺期间,不忘向念珉询问自己昏睡这三天里的情况,尤其是游倾卓的动向。
哪怕最知悉游倾卓的是小龙崽,她也依旧选择问念珉。
小龙崽和她的小道侣一样,精得很,估计一早就约定过,要合伙瞒她些事。
念珉很诚实,褚怀霜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但因着小龙崽在旁边,念珉回答之前,总会悄悄瞥一眼小龙崽的神情。
小龙崽允许,她才继续如实作答;小龙崽不允许,她便只说不知道。
褚怀霜直到把鱼处理干净,也没问出什么来,不禁朝待在一旁埋头洗菜的小龙崽看去。
念珉生怕她看出什么来,忙道:姨母,这种鱼适合剁碎了搓成丸子下汤,要不然,我们烧鱼丸汤吃?褚怀霜收回目光,惦念着游倾卓也要好好补一补,点点头,伸手又取来一把菜刀,切好鱼肉,执着双刀,飞速剁起鱼茸。
她忙着对付鱼肉时,两个小姑娘也没闲着,在一旁把盛着高汤的锅烧热,放入不易煮熟的菜。
高汤很快就沸腾了,雪白的汤色十分勾人食欲,鲜香从厨房里飘出来,连褚怀霜闻了都忍不住咽口水,下意识夸道:一段时日不见,阿柠的厨艺又有长进了。
这是倾卓娘亲熬的汤。
小龙崽轻声纠正道。
褚怀霜怔了怔,忽然回味起刚苏醒时喝的那碗鱼汤,咂巴了下嘴,感觉炖鱼所用的汤底,的确就是这个味道。
她心里泛起暖意,手中菜刀的速度愈发快,剁鱼肉为茸,盛入盆中,端到高汤锅边上,搓起鱼丸,现搓现丢。
将鱼丸都下锅,褚怀霜又支了个锅,取出些补血补灵力的药材,入水煎煮备用。
等到千柠和泷谧结伴归来,发现小龙崽和念珉正一人捧着一碗白米饭,守在锅边,眼巴巴地看着鱼丸随汤翻滚。
嗅到一股极其淡的草药气味,泷谧轻咦一声,问小龙崽道:你娘亲几时醒来做午饭的?-褚怀霜端着鱼丸汤回到房间时,发现游倾卓睡得并不踏实。
她整个人蜷缩在卧榻上,紧紧地拽着褥子,牙关紧咬,额上布满细汗。
褚怀霜慌忙放下碗,扶她坐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继而将灵识探入她识海,准备立即为她赶走噩梦。
然而在灵识探到梦境景象的瞬间,褚怀霜呆住了。
她看见自己正按着游倾卓的肩,将她逼得几乎陷入卧榻中央,紧紧吻住她,另一只手也不得空暇,一副不让她逃脱的凶狠模样,像猎食的恶狼。
游倾卓却一点也没有挣扎,只是时不时低哼一声,反而还痴痴地望向她。
褚怀霜一下子不知该做什么了。
她甚至分不清,眼前的景象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还是游倾卓在梦中的绮念。
她呆看了片刻,一回过神,忙打量起四周环境,这一看,倒让她觉得这有可能是上辈子彻底忘却的那段记忆。
她的性子,其实有些偏执,尤其是对待感情时。
加之她和游倾卓当年互为敌对之前,她就已经爱恋游倾卓成痴了,游倾卓于花烛夜当晚化龙出逃后,她还疯了似的派人到处找寻过,自己也踏遍了整座人界殊境。
褚怀霜站在原地,不敢走近,不敢上前,而卧榻上的游倾卓却忽然朝她看来。
如同恶狼一般的褚怀霜也在这时消失,游倾卓支撑着从卧榻上坐起,已然变为了成年妖族,身上的龙鳞绯衣短得只到膝上,且还紧贴肌肤。
褚怀霜立即坚定地将目光上移。
游倾卓就这样静静地和褚怀霜遥遥相望,良久,她抿唇微笑,朝褚怀霜招了招手,褚怀霜便不受控制地向她移去。
怀霜是在害怕?还是害羞?她接了褚怀霜,与她一同倒在温柔乡之中时,顺口问道。
……褚怀霜一言不发,任她冰凉的龙尾缠上身体,将自己一点点束缚住,又将自己身上的其他束缚解开。
她很快就被游倾卓放倒,这下换成她向来乖顺的小道侣做猎手,自眼皮到下巴,再到幽深之径,一气呵成地完成狩猎,让她这只白狼心甘情愿跳进陷阱,成为任宰割的羔羊。
游倾卓忍得实在有些久,如今小龙崽已诞下,她便又燃起了最初的念想。
她本来只是想借助梦境和推演,稍作排解,哪里晓得褚怀霜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既然如此,她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平时如此就算了,你在梦里,怎么也对为师——好不容易才寻到空暇,褚怀霜刚道出半句,又好似扁舟迎来巨浪,瞬间被掀翻。
别闹了,倾卓,别……褚怀霜无奈,只好握紧小道侣的手,制住她,严肃道,你方才不是要休息么?却在梦里闹这么凶,损耗精神,我白渡那么多内息给你了!游倾卓却只是依偎着她笑,笑得很开怀,却让褚怀霜有些头皮发麻。
我给你煮了鱼丸汤,汤放凉就不好喝了。
褚怀霜马上换了个态度,诚恳劝道,乖,先醒来喝汤。
刚把小道侣哄出梦境,褚怀霜顾不上缓过神,伸手拿过放在柜上的汤碗,一碰,汤还真凉了,当即叹了口气,唤出丹火,慢慢热起汤。
她明明只是想给小道侣喝完汤,结果却毫无准备地受了一番风吹雨打,现在整只狼都有些蔫,尾巴也耷拉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丹火裹住碗底。
游倾卓揉着眼睛坐到她身边,瞧了眼汤中鱼丸,又嗅了嗅,这是新鲜的鱼,鱼丸是阿柠前辈刚做的么?是我做的鱼丸。
褚怀霜道,莫名带着期盼被夸奖的小心思。
唔,那我一定要仔细尝尝。
游倾卓不等汤热,便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鱼丸入口,细细咀嚼。
鱼肉剁得碎而绵,搓成丸子时所用的力道正好可以让鱼丸变得富有弹性,能充分吸收汤汁,只可惜和汤一起凉透了。
吃了两个鱼丸,游倾卓觉得倘若还有下次,她绝不能再像今日这样急切。
至少……如果怀霜是带着吃食过来,她得先吃饱了再动别的心思,省得糟蹋美味。
既然在梦里都有精力想那种事情,你应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罢?等游倾卓吃完鱼丸,褚怀霜问。
游倾卓点头,喝了两口汤,从各种角度真诚地夸了鱼丸一番。
你夸鱼丸做得好也没用,为师真的生气了。
褚怀霜心里虽被夸得开了花,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副要训话的神情,连自称也变了,为师见你面露痛苦之色,还以为你又被梦魇困住,你却在梦里对为师……她不自地又回想一瞬,实在说不下去,索性话锋一转:柔柔既然已经出世,你我之间不必再有所顾忌。
若是再做了方才那种梦,赶紧想办法脱出来,莫要深陷其中。
游倾卓认真地听完,忽问:怀霜莫不是因为我没有找你排解,而是寄情于梦境里的‘假怀霜’,所以才生气了?褚怀霜没吭声,更不想承认刚才真的有点吃自己的醋了。
她想不明白。
自己那么大一只白狼妖,随时都可以给尾巴抱,给柔软埋,她的小道侣怎么还会做那种梦呢……游倾卓便环上她的颈子,凑到她耳边,柔声软语地哄起来。
章节目录 住民小龙崽出世后,褚怀霜只觉日子过得越发闲适, 游倾卓也恢复了正常的修炼, 慢慢将怀崽期间落下的修行补上, 偶尔也会和褚怀霜一起出去, 狩猎或采摘灵果灵菜。
她们来妖域时, 正逢妖域的夏月, 如今数月过去,小龙崽出世没多久, 妖域就入了冬, 随着天气转寒,域内的妖兽也都开始储备冬粮。
褚怀霜陪小龙崽她们出去狩猎时,总能和妖域内的妖族碰上。
因着单冬凌的剑意,这些已开灵智的妖族会有意避开她们。
然而妖域内生活的妖族众多, 单冬凌又不常外出走动, 居住偏远些的上古妖族不怕她的剑意, 自身境界高, 又生性好战, 嗅到低境界妖族的气息,总要忍不住动些不善的念头。
上辈子当过掌门的褚怀霜深知这点,于是有意去兽迹罕至的地方狩猎, 尽量避开这些妖。
这天小龙崽和念珉留在住处, 跟着千柠和泷谧学符术,寻找食材的任务落在了褚怀霜师徒二人身上。
二人经过乌雀林,准备去另一头的矮山上, 猎一种唤作鬣豕的野兽。
鬣豕形似山猪,但它比山猪大很多,体表长着这么长的黄毛,口中还生有剑齿。
到了地方,褚怀霜给游倾卓比划,还用妖息凝出一个大致的幻象,让她看仔细。
山上风寒,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疼。
游倾卓缩了缩脖子,往掌心呵了口热气,边听边记下。
我和你一起找。
褚怀霜早上醒来时,就觉眼皮跳得厉害,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不放心地道。
毕竟境外妖域是玄仁宫开宗立派时便存在的秘境,居住着从那时繁衍至今的妖族,境界比她们这些外来者都要高。
这半个月狩猎下来,褚怀霜已用灵识感应到不少散妖境界的妖族,次次还都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今日她还特意换了个地方,谁知还是有大妖跟了过来,不远不近地跟着,也不露脸。
褚怀霜顿时打起警惕,和小道侣一起设下捕兽符阵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单独离开引妖兽过来,而是全程跟在游倾卓身旁。
二人朝鬣豕时常出没的地方走了一阵,却觉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可前方分明是一片开阔的山道,太阳也在空中高挂。
是幻境!褚怀霜心道不好,一把挟住游倾卓,就要带她瞬移离开,哪知传送阵还未在二人脚下成型,便毫无征兆地消散了。
怀霜怎么了?游倾卓一惊,下一瞬就反应过来。
四周群鸟惊飞,一只硕大的乌雀出现在二人头顶,张开的双翼几乎能遮蔽整个天空。
乌雀垂眸朝她们看,漆黑的眸子里透出冷光,鹰隼一般犀利。
游倾卓自从进了妖域,就听单冬凌提起过乌雀,知道这一种族不好惹,领地意识也极强。
她们虽没有在乌雀林中狩猎,但现下所在的位置,距离乌雀族的居住地并不远。
她觉得眼前这只大乌雀是来问罪的,正要解释,忽被褚怀霜拦在身后。
她是五劫散妖。
褚怀霜低声道,不要随意搭话。
她并没有传音,双方境界相差太大,哪怕传音,也会被乌雀听见。
乌雀饶有兴趣地向游倾卓看了眼,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境界,她当真释放出五劫散妖的威压来。
褚怀霜早有准备,威压降下来的瞬间,她立即唤出灵剑,御剑飞往附近的山崖。
游倾卓转过头,只见她们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轰然塌陷下去,想必是乌雀的威压造成。
料是游倾卓见过许多残忍的妖族,也不由得脸色骤变,下意识问:怀霜,我们惹着那位前辈了吗?褚怀霜摇头,在心里无奈道:地头蛇要是想欺负人,哪用得着寻什么理由?御剑逃到山崖边,褚怀霜见那乌雀也追了过来,忙又催动灵剑。
谁料身后忽地袭来一阵狂风,褚怀霜被狂风一卷,顿觉体内妖息一滞,差点从灵剑上直接栽下去。
散妖境界的妖修,都能掌握瞬移之术,可这只乌雀见自己控制住二人,却只是慢吞吞地拍着翅膀滑翔过来,等靠近了,歪头用喙一掀,便将师徒二人一齐挑上半空。
见褚怀霜连御剑术都用不出来,游倾卓急了,顾不得其他,立即化出赤龙妖身,接住飞速下坠的褚怀霜,飞到乌雀眼前,恼怒地与她对视。
这位散妖前辈,我与我师父途径乌雀林,只为到那边的山上去狩猎肉食,并没有与你们——游倾卓话音未落,便突然发不出声音。
似是被一只手掐住喉咙,她连气也透不过来。
你好像不是个爱听话的小徒弟。
乌雀笑道,刚刚你师父都说了,不要和五劫散妖搭话。
她忽然沉下声音:不听话的孩子,可是要被乌雀吃掉哦。
褚怀霜伏在龙背上,闻言心中一凛,立即支撑着站起来,还没在龙背上走两步,便被乌雀用威压逼了回去。
一个是灵寂期,一个是分神期。
将二人都定在半空,乌雀自顾自道,褚家现在居然敢放境界这么低的弟子来妖域?真不怕被我们撕碎了分食么?褚怀霜只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还是壮着胆子问:前辈如此关注我们,究竟有何贵干?也就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大妖,才配让那位大人张开延时结界。
乌雀柔声作答,谁知,却是一群蝼蚁,连稍微动两下都经受不住。
实不相瞒,我们会进入此地,又请求冬凌师……前辈张开延时结界,也是被逼无奈。
褚怀霜听出她声音里的轻蔑,晓得她是嫌弃她们境界低,只得尝试解释,我徒儿身份特殊,待我们离开此地,便要去和邪修交战,耽搁不得,只好借助延时结界,抓紧时间修炼,希望能早日提升境界。
和邪修交战?乌雀重复一遍,若有所思,而后用翅膀尖拍了拍游倾卓,嗤笑道,就是这条小龙崽?说话时,她翅膀尖一划,竟轻易将坚硬的龙鳞剥落两片,疼得游倾卓闷哼出声,被定住的龙身也颤抖起来。
乌雀忽然变回人形,化为一名肤白貌美的妙龄女子。
她将沾了血的手指放进口中,尝了尝,扑闪了一下羽毛般柔软的眼睫,眯起墨色眸,悠悠笑道:哦,果然是‘毓苓血’。
我就说普通的赤龙族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阴晴不定,褚怀霜拿不准她的话中意,便识趣地没有接话,只是惊讶她既然长居于此,为何会识得毓苓血。
尝过游倾卓的血,乌雀意外地收了眸中的冰冷,转为怜悯。
二人被她怜悯的目光一看,忽觉制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不见了。
我叫舞袖,是乌雀族长,你们来我族中坐坐吧。
乌雀说完,不等二人答应,又变回妖身,翅膀朝二人一呼,狂风便卷住二人,猛然将她们朝不远处的乌雀林抛去。
褚怀霜慌忙将游倾卓的大脑袋抱紧,她甚至已经做好了给游倾卓当落地垫子的准备,结果二人还未坠地,舞袖便赶上来,翅膀再一掀,又将她们抛上天穹。
五劫散妖盛邀,褚怀霜区区一个分神期修士,自然没能力拒绝,只得保护好小道侣,任由舞袖把她们当绣球一样抛着玩。
不多时便到了乌雀林。
舞袖找了片空地,最后扇了一下翅膀,呼啸的狂风即刻将二人送到乌雀族的驻地上。
褚怀霜往下方一看,但见数只毛绒绒的乌雀幼鸟正张开嘴巴,好像她们一落下去,就会被接住吞掉一样。
舞袖先她们一步飞下去,翅膀轻轻一扫,那几只乌雀幼鸟就被轻轻扫到一旁,从嗷嗷待哺的幼鸟,变成圆滚滚毛绒绒的乌黑团子,懵懵地平躺在地:啾?是客人,不是食物。
舞袖好脾气地解释完,随意伸了下翅膀,接住褚怀霜和游倾卓。
族长坏!明明说过会带肉肉回来!一只幼鸟不高兴,拍着羽毛还没长齐的小翅膀,仰头愤愤道。
对啊啾!我们要吃肉肉啾!其他几只幼鸟也嚷起来。
游倾卓此时已变回人形,紧挨褚怀霜,抱住她的胳膊,紧张地用余光瞥舞袖,生怕她真将她们喂给这些幼鸟。
舞袖却当做没听见,在二人身旁化了人,双手抱在胸前,抬起下巴朝前指了指,去那里的茶摊坐。
她指的地方是一截被削平的灵木,上头摆着好些摊位,有不少乌雀族人在喝早茶。
舞袖显然经常光临茶摊,她带着褚怀霜二人刚走上灵木,马上有两位妖侍过来,着装统一,心口的位置还印着上古时妖族通用的文字,是个茶字,垂眸等着舞袖吩咐。
游倾卓从未想过,妖域之中竟也有这样酷似人族城镇的地方。
她本以为妖域只是生活着成千上百妖族的秘境而已。
褚怀霜此时望着周围的屋舍与巢穴,也是这般想。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境外妖域鲜有开启的时候,上辈子玄仁宫濒临灭门时,掌门等人也从未请单冬凌离开此地,原来这方秘境已经自成一处世界,境中的妖族一代代都是自给自足,外人入内,反倒会破坏此地的安宁。
至于单冬凌允许她们活动的地方,应该也只是妖域的最外围,亦是最荒芜的地方。
想必单冬凌也清楚妖族城镇的存在,作为妖域的看守者,她自然要竭力保护好这方净土。
你们在此地建屋居住的事,我们并没有听冬凌前辈提起过。
念及此,褚怀霜忍不住问舞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哦,这是我们和那位大人的约定。
舞袖边走边道,那位大人偶尔会来我们这里坐坐,购买吃食或者材料。
不过她从来不过问我们的事,进妖域的百余年里,她一直在外围独自清修,说是在等什么人,怕那人来了妖域找不到她。
章节目录 洞天三人刚落座,先前的女侍就过来问询, 递上记载食单的灵笺。
舞袖拿过灵笺看了一眼, 直接推到褚怀霜二人面前, 我请你们, 随便点吧。
这会儿已将近午时饭点, 游倾卓的确饿了, 得了褚怀霜的允许,她才拿起灵笺, 却看不懂大部分的上古文字, 硬着头皮选了几样,当真是随便选,犹豫地递给女侍。
她感到很奇怪,这里的住民说的话和外界无异, 但使用的文字仍是上古时的。
灵笺却在半道被舞袖顺走。
舞袖瞄了眼游倾卓胡乱点的食物, 轻笑一声, 直接将灵笺清空, 选上几样正常的糕饼、果脯和肉干, 对女侍道:去备这些吧,肉干多一些,茶要最好的。
她突然这样客气, 反而让褚怀霜更放心不下。
如今她们已经到了乌雀族的地盘上, 单冬凌又不能过问乌雀族的事,若是要发传讯给单冬凌,对方也未必会过来。
前辈似乎对我徒儿的血很感兴趣。
褚怀霜沉声。
她记得清楚, 舞袖是在尝过毓苓血之后,才对她们改了态度。
舞袖以手指叩桌,闻言笑而不语。
境界差距摆在那里,褚怀霜知道,不管对方的目的是不是毓苓血,她们眼下都没机会离开这里。
游倾卓刚吃过亏,明白不能惹这只乌雀,索性扮作弱者,乖乖地依偎着褚怀霜,也不言语。
她们不说话,舞袖反倒打开了话匣子。
约莫一千一百多年前,也就是你们赤龙族上上位‘毓苓血’携带者,她来过这座妖域。
舞袖看着自己狭长的指甲,道,她并非从妖域入口进入,谁也不知她是从何而来,见到我们这些住民以后,她当即求我们将她杀死,并承诺奉上自己的血肉为我们所用。
我们自然认得赤龙族人,也晓得这是个既受神明眷顾,又因此而遭到灾祸的被诅咒种族。
那赤龙族人一心求死,我们就成全了她,谁知她屡次死而复生,哪怕毁得连个形都看不出来,也始终无法死去。
褚怀霜默然听着,不知不觉想起上辈子的小道侣,也是因着毓苓血的不死,被正道或邪修杀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是被困妖柱暂时压制血的药性,才得以真正死在她的剑下。
于是我们让她留了下来。
舞袖继续道,但那个小丫头又怕外界的人找到这里,后来还是偷偷溜了出去,再后来,谁也没有听过她的下落,也不知她现在是生是死,有没有飞升妖界。
她托着腮,忽问游倾卓:小家伙,你师父说,你们一离开此地,就要和邪修交战?见游倾卓点头,她笑起来:这种争斗毫无意义。
你的骨龄才二十几岁,在外界如果有什么势力,就不会藏到这里来修炼了。
那么,与什么人交战的时候,肯定只有你师父的家族会协助你。
说到这里,舞袖故意看了褚怀霜一眼,你师父如果代表白狼族,那么整个白狼族将和抢夺‘毓苓血’的所有人为敌,不止是邪修;如果你师父代表玄仁宫褚家,那么利益牵扯势力会更多,情况恐怕更不乐观。
你总不可能,想要你会受伤会死的师父,来给你铺路吧?她说这话,自然是没有任何顾忌的,游倾卓还没听完就变了脸色,等舞袖说完,她立即为自己争辩道:我与邪修交战,只是为了给我父亲复仇,把赤龙族从分家手里夺回,从未想过和其他势力为敌!说罢,她自己都觉得这不可能。
毓苓血的药效传了数千年,其拥有者六百年一诞,每过六百年,修真界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直到拥有者逝去或是失踪,纷争方止。
见游倾卓面露痛苦之色,舞袖又道:好不容易来了境外妖域,那就不要出去了,让你师父利用势力威望,随便寻个理由,告诉外界你失去了踪迹,保管你一世无忧无虑。
像是生怕她反悔一样,舞袖还补充:‘毓苓血’引发的纷争,我自然是见过的,凄惨非常,任何人被卷入其中,都没得好下场,或伤或死,家破人亡,大小宗门也因此没落,无异于浩劫一场。
游倾卓打了个寒颤。
她遥想自己的上一世,便是在身份被发现后卷入各种纷争。
泷诉将她占为己有,让她也成了双手染血的邪修,囚她在血池中,放她的血给部下治疗,无休无止地挑起战乱……正当游倾卓的思绪渐渐坠入绝望的深渊,眉心忽贴来一点温热。
褚怀霜的气息,携着淡淡莲香,一起拂在她脸上,慢慢将她的不安抚平。
前辈,虽说这是件极其严重的事,但如今一切都还未发生,还有回转的余地。
褚怀霜平静地道,我和她除却师徒,还有另外的关系。
她是我的合籍道侣,无论她做什么选择,只要在我的原则之内,我便会倾力护她。
是么。
舞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凭你——区区一个分神期修士?舞袖和二人说话时,茶摊上的其他乌雀族人依旧在继续做自己的事,与平时无异。
褚怀霜只觉不久前的威压又一次袭来,舞袖的目光再度恢复冷厉,直击本心。
她毫不畏惧地看过去,和舞袖对视。
上辈子未能挽救的错,这一世,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重蹈覆辙!良久,舞袖突然抚掌而笑。
有趣,有趣!舞袖边笑边道,好,单凭你的决心,兴许当真可以救你的小道侣。
她止住笑,正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两名女侍已端着吃食和茶水候在一旁,便让她们奉上来。
小家伙刚才被吓得不轻吧?先吃些东西缓缓。
女侍们走后,舞袖把糕饼和肉干都推到游倾卓面前,而后朝褚怀霜一招手,瞬间将褚怀霜收入自己袖中,至于你师父,我要稍微借走她一会儿。
她说完便施展传送术,走了。
褚怀霜被她收在袖中,不知她要带自己去何处,又惦记游倾卓的安危,顿时焦急起来。
如果我没有看错,你脖子上那块玉,应该是赤龙族的族长令吧?舞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正是。
褚怀霜只得如实答,这也是我和我徒儿结缘的信物,族长令醒目,她年纪尚小,我怕有心人见了这鱼鳞赤玉,招惹事端,便代为保管。
你如今在玄仁宫做什么职位啊?舞袖好奇问道,这么小心翼翼,和你那人族母亲差别也太大了。
我如今是丹宗的大长老。
褚怀霜回答完,怔了怔。
这五劫散妖竟认得她娘亲?舞袖哦了一声,那你的小道侣呢?能把族长令当信物,随随便便送出去,她应该是族长或少族长吧?听褚怀霜应了,她又笑道:看来是赤龙族宗家出了事,不然她也不会逃到人界来。
褚怀霜没接话。
我猜她逃来的时候,年纪应该不大,也不知这族长令里别有洞天。
舞袖说罢,忽将广袖一挥,褚怀霜猝不及防被她抖落出去,扑在地上。
一只秀手伸来,轻易摘下她颈上的鱼鳞赤玉,可能连你也不知,或是只发现了族长令的储物空间,我这就给你看看吧。
感到眼前光线一暗,褚怀霜支撑着站起来,发现自己正待在一座洞穴里。
四周皆是绯色,墙壁如同琉璃砌成一般,内中还流淌着绯色的液态妖息。
这里叫做‘龙息洞天’。
舞袖站在她身旁,目光扫视周围,你身上有那小家伙的气息,在此地修炼,倒能省下好些功夫。
前辈是要我……在这里修炼?褚怀霜不解其意。
那是自然。
舞袖转过身,笑盈盈地看她,你可能不知道,这儿是专供赤龙族的族长夫人修炼的地方。
龙息对于赤龙族的修炼而言,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妖族中有句古话说,‘龙族浑身都是宝’,这地方的龙息结晶,你随便掰一小块吞服,再运转心法修炼,修为能在短期内迅速增进,还没有任何副作用。
……褚怀霜不语,只是皱眉打量四周。
怎么,你好像不太相信我?舞袖眨起眼。
也不是不信。
褚怀霜摇头,单是觉得传闻不太真实。
倘若真有这样的功效,旁人只要想方设法得到这块族长令,并找位赤龙族人,染了对方的气息,不就能够修为暴涨了么?修炼之人,通常只求长生和飞升,既然境界都上去了,哪里还用得着紧盯着‘毓苓血’厮杀。
她想了想,哪怕服食龙息会导致爆体而亡,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多多少少总会有人想尝试。
可我长这么大岁数,还从未听说过‘龙息洞天’的传闻。
那是因为,只有经脉里流淌过‘毓苓血’的外族,才能承受得住这里的龙息。
舞袖又笑起来,笑得褚怀霜只觉后背发毛,这种血可是六百年一诞,通常没人敢和此血的拥有者结为道侣,因为惧怕它带来的诅咒。
从上古诞生赤龙族至今,大概只有不到十位拥有此血的赤龙族人有过道侣,至于能拿到族长令的,好像也就那么两三个吧。
褚怀霜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顿时吃了一惊,还没等她追问,舞袖顺手掰下一块拇指大小的龙息结晶,捏着她的两腮,塞进她口中。
你要是胆子不够大,可以先试试这块小的。
看着褚怀霜把结晶吞下,舞袖就地坐下,满怀期待地道,用不了几个时辰,你的小道侣就能有个境界相当高的靠山了。
正文 白狼感受着纯粹的灵力源源不断汇入丹田, 褚怀霜有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先前她们遇见靠旁门左道使境界暴涨的修士时, 她还告诉过游倾卓, 这种修炼方式要不得,修来的境界虚高, 中看不中用。
然而现下, 轮到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突破到洞虚期, 境界还在顺利增长时,心里莫名有些发虚。
消耗完先前吞服的龙息结晶后,褚怀霜不安地睁开眼。
舞袖面带微笑看着她, 感觉如何?……我不太喜欢这种修炼方式。
褚怀霜皱起眉,除此之外, 我并不觉得自己够资格使用这里的修行资源。
不够资格?舞袖却笑出声, 顺手又掰了一块更大的结晶,塞进褚怀霜手里,你可能不清楚吧?以你的体质和资质, 根本承受不住‘毓苓血’的侵蚀。
要不是那位大人提醒你徒儿, 把血换回来, 最多再过三年, 你就会痛苦而亡,连顺息果都救不了你。
褚怀霜脸色骤变, 连身后的狼尾都吓得缩了起来。
前辈……不是在诓我罢?她勉强保持冷静,小心地问。
我骗你作甚。
舞袖轻哼一声,只不过是想告诉你,你配用这里的资源。
为了道侣连命都不要, 你不配,谁配?见褚怀霜还在发傻,她一把抢过那块龙息结晶,又要强行喂过去,不耐地道:还不快吃!你那小徒儿还等在茶摊上呢!褚怀霜含着结晶:……怎么感觉这只乌雀比她还急?褚怀霜只好在这里开始修炼。
她不眠不休地修炼下去,也不知究竟过去多久,每次睁开眼,感觉境界还能继续提升,便又掰下新的龙息结晶服食,再度进入修炼状态。
她很清楚,只要舞袖不喊停,自己就休想离开这里。
这只大乌雀好像特别执着于助她早日提升境界,这件事褚怀霜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理所当然来。
这些时日,褚怀霜只觉自己的身体像个无底洞,她甚至有种错觉,哪怕她将四周的龙息结晶全部服下,境界也不会停止提升。
所幸她这个念头只是错觉,待她的境界先后突破洞虚、渡劫、大乘,直接提升到一劫散妖,她的丹田吸收龙息结晶的速度就开始放缓了。
等到境界到达三劫散妖时,褚怀霜蓦地睁开眼,不受控制地变回白狼妖身,站在洞穴中央,满眼茫然。
方才还在打瞌睡的舞袖起身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白狼的颈上毛,好了,是时候带你出去了。
褚怀霜想说嗯或者好罢,结果一出口就成了:嗷。
褚怀霜:?!她刚才发出了……什么声音?狼叫?!瞧着她复杂的眼神,舞袖一个没忍住,扑哧笑出声,而后捂着肚子一阵大笑。
你好歹已经骨龄超过百岁了吧?怎么叫声这么奶啊哈哈哈哈!褚怀霜低头看着自己的白爪子,表面平静,心里委屈。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嫌弃叫声了。
要是始终没法恢复人形,也不能正常说话,不知小道侣每天听她嗷嗷嗷,会作何感想……妖化状态是副作用,会保持七日。
好不容易止住笑,舞袖解释道,过了七日,你就能现出人形,也能说人语。
-褚怀霜不在身边,游倾卓哪里还吃得下东西,身边摆着满桌美味,她却看都不多看一眼,匆匆叫住茶摊老板娘,焦急问道:这位姐姐,族长前辈把我师父带去哪里了?老板娘却笑道:小娘子不要担忧,阿袖心善又纯粹,必不会做暗地里伤害你师父的事。
她这么一说,游倾卓更急了,马上离开座位,要去找褚怀霜。
老板娘显然得了舞袖的吩咐,见状稍稍施法,将游倾卓的身体定住。
小娘子,听我一声劝,你且吃着,等填饱肚腹,阿袖就带你师父过来接你了。
游倾卓动弹不得,又不好动怒,只能气鼓鼓地抓起一个馅饼,塞进嘴里心不在焉地咀嚼,哪怕吃食再香甜,她吃着也没味道。
老板娘就坐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算账。
游倾卓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小半,目光频频往天上看,希望能看见那只大乌雀把褚怀霜带回来。
方才我听你师父说,她还是你的合籍道侣?老板娘忽问。
游倾卓收回目光,默然点头。
境外妖域没什么外人进来,本土住民不会轻易出去,这些事公开了说也没有关系。
她待你一定很好罢?老板娘微笑,不然,你又怎会对她这么上心。
微笑将她的全部情绪都藏了起来,游倾卓听不出她话中是否有什么深意,闻言,只是警惕地看向她。
老板娘给她添了茶,既然这样,离开妖域以后,你要好好留在她身边。
你年纪还小,正逢易冲动的时期,不要意气用事。
虽然她很疼爱你,但她的身份目前还比较尴尬,不能陪着你瞎胡闹。
你如果真的要和什么邪修势力交战,千万与她多商量。
游倾卓微微皱眉,感觉自己正在被同族长辈训话似的。
不过她觉得老板娘这几句话都说得在理,便迎合着点头。
老板娘待她颇为热情,又不似舞袖那样强势,几杯茶一添,游倾卓总算慢慢放下戒心,重新拿起盘中吃食。
前辈莫非也见过族长说的那位赤龙族人?游倾卓边吃边问。
怎么,你想听她的故事?老板娘却笑盈盈地反问。
我猜,族长带我们到这里,是不想让我们重蹈覆辙吧?游倾卓直接说出心中所想,族长说的那番话,像警告,又不像是局外人的警告。
老板娘想了想,唔,阿袖的确经历过一些事。
方才她给你们讲的那个故事,其实也有个不好不坏的结局。
游倾卓动作一顿,做出安静聆听的姿势。
她倒并不是想听个新奇,只是好奇那位和自己有着相似命运的族人,最后究竟落得怎样的归宿。
那是阿袖的痛处,所以她不肯说。
老板娘道,当年,那位赤龙族人投入赤龙族驻地底下的那片海,自行用秘法将魂魄搅碎了,身体喂了海中妖物。
当时阿袖就在旁边目睹,她知道这便是解脱,所以她并没有出手阻止。
游倾卓一惊:原来族长还为了那位赤龙族人,离开过妖域?!是的。
老板娘笑道,后来又过了好多年,外界只当‘毓苓血’的拥有者道消身殒,于是纷争渐止。
阿袖花了许多时间收齐那些残魂,回到妖域,从此没有再离开过。
游倾卓沉默片刻,问:族长莫非对那位赤龙族人怀了情?我想应当是罢。
老板娘若有所思,阿袖还同那赤龙族人换过血,只不过她受不住‘毓苓血’的侵蚀,硬是瞒着对方折腾了一年,差点死去。
那位赤龙族人知道此事,便和她将血换了回来,而后毅然离开妖域。
心上人‘死后’,阿袖时常怨恨自己无能,没有护好她。
老板娘继续道,这便是我让小娘子莫急的缘由,阿袖将你师父带走,必定有她的道理。
游倾卓心道:难不成大乌雀要给怀霜传功?可她又觉得不会,舞袖不是这种大方的妖。
更何况妖域和外界并没有任何干系,哪怕舞袖经历过这些事,她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茶壶与食盘都空了,却并不见褚怀霜回来。
老板娘吩咐侍女换了壶新茶,给游倾卓斟满,再喝一杯茶,你师父就回来了。
游倾卓心不在焉地喝完茶,又等了一会儿,索性趴在桌上小憩,打定主意慢慢等。
她昨夜没睡好,正好趁这时补个觉。
她是被一阵软软的兽鸣唤醒的,睁开眼,还能看见一只毛绒绒的爪子在自己面前扒拉。
怀霜回来了……?游倾卓睡眼惺忪,抬头顺口问了句,后背忽被轻轻推了一下,而后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里。
嗷嗷。
伴着叫声,推她的爪子扒拉了两下她的头发。
游倾卓认出声音的主人,瞌睡全醒了,愕然退后,只见面前正站着一匹威风凛凛的白狼,足有两人高,颈上挂着鱼鳞赤玉,这时白狼正朝她伸爪子,满眼无奈。
游倾卓一头雾水,抱住白狼的爪子,诧异问:师父,你突然变成这样干什么?褚怀霜心情复杂地看向舞袖。
老板娘正端着食盘经过,饶有兴趣地朝褚怀霜望了眼,故意道:唔,三劫散妖。
三劫散妖?!游倾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再看褚怀霜时,半信半疑地放出灵识,悄悄扫了眼她的境界。
果真是三劫散妖!见舞袖笑得开怀,游倾卓顿时明白过来。
不顾对方可能会用境界差距制住自己,她攥紧拳头,怒道: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褚怀霜忙给她顺毛,下意识想要解释,嗷了半声就放弃了,打算过会儿用共魂珠的感应告诉她前因后果。
没什么,只是看在你的面上,送了一些她应得的奖励。
舞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仍挂着笑,别急着生气,你先和她回去。
要是想感谢我,过了七天再来乌雀林吧。
游倾卓才跟老板娘聊过,知道舞袖性子恶劣得很,闻言只得压下怒意,冷淡地对她和老板娘各行一礼,利索地爬上白狼背部,由白狼驮着自己离开茶摊。
茶摊上的其他乌雀族人依旧在聊自己的天,吃自己的点心,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老板娘放好茶盘走过去,和平时一样在舞袖膝上坐下,依偎进她怀里。
阿袖就不怕她们会出去作恶么?老板娘笑问,三劫散妖,这么高的境界,在阴幽大陆横着走都足够了。
那孩子不会的。
舞袖搂紧她,将下巴抵在她的柔发上,目送师徒二人远去,低声道,她和我一样,对道侣又痴又傻。
龙丫头呢?老板娘又问。
舞袖不说话,顺手在老板娘额上摩挲,像是在摸龙角,良久才轻叹: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你们赤龙族还是逃不了神血的诅咒。
正文 秘密乌雀林中, 一匹白狼驮着背上的绯衣女子, 赶回竹楼。
游倾卓揪着狼毛, 趴在狼耳朵旁,气呼呼地问褚怀霜:怀霜你说, 那只大乌雀带你去哪里了?她还在生气, 褚怀霜好好地跟舞袖走了, 结果回来时就成了这个样子,连人语也说不出来。
褚怀霜已是三劫散妖境界,脚力自然要比从前快上百倍, 没多久就和游倾卓出了乌雀林,这才放缓脚步。
嗷嗷。
动用共魂珠的感应前, 褚怀霜试着用了一下叫声, 看看自家小道侣能不能听懂。
游倾卓听她嗷了一阵,更加茫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叫声太奶,听着委屈巴巴, 游倾卓顿时收起怒意, 忙爬下去, 爱怜地抱起她的大脑袋, 顺着毛轻轻揉了揉,你是不是受委屈啦?大乌雀打你了?还是啄了你?褚怀霜:……看来尝试交流非常失败。
她拱了拱小道侣, 直接用上共魂珠的感应,把自己的经历言简意赅说了一遍。
听得游倾卓愕然,忍不住握住挂在白狼颈上的鱼鳞赤玉,在掌心紧了紧。
原来族长令里还有个洞天。
她看向掌心玉佩, 又转向褚怀霜,怀霜,我能进去修炼吗?褚怀霜知道她肯定会这么想,马上晃起脑袋。
嗷。
为师会护好你。
游倾卓却不依,抱起褚怀霜的狼腿,认真道:怀霜,复仇和复族都是我的事,哪怕你现在是三劫散妖,我也不可能让你代我去冒险的!褚怀霜歪了歪脑袋,嗷?为什么不可能?自然是因为……游倾卓张了张口,一下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褚怀霜伸出爪子,把她捞到怀里紧贴。
嗷呜,嗷嗷嗷。
我猜,是倾卓不想让我受伤。
游倾卓几乎把脸埋进她厚实又柔软的狼毛里,不知怎的,又想起她独自一人提剑来杀自己的一幕幕,眼泪便掉了下来。
怀霜,如果只是杀死泷诉,事情就好解决了。
她闷声道,但泷诉死了以后呢?我不知道现在他的势力有多大,只听姑姑说过,单是当年跟着他走的赤龙族人,少说也有一万。
我既然手刃了旧族长,自然就要继位,或是辅佐旁人上位。
哪怕一次次提醒自己要复族,可我一点也不熟悉那些事。
如果赤龙族因为我的无能,陷入更被动的境地……嗷。
褚怀霜打断她的话。
她忽然低下头,叼住小道侣的衣领,把她甩回背上。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还是先带小道侣回家比较好。
褚怀霜也不知道,她到底在龙息洞天里待了多久,舞袖更不可能传讯给单冬凌。
要是在外面耽搁太久,只怕她的亲友们都该着急了。
毕竟她和游倾卓只是出来打猎,如今猎物没有,人也不见,着实让人担心。
褚怀霜驮着小道侣打道回府时,小龙崽正在竹楼边上的河旁杀鱼。
感受到三劫散妖的气息由远而近,小龙崽顿时警惕起来,稚嫩的小手握着大菜刀,迅速飞到三劫散妖面前,正要拦下它。
然而一看到三劫散妖是匹巨大的白狼,背上还趴着她的倾卓娘亲,小龙崽懵了,嗅嗅气味,认出白狼就是褚怀霜,她马上扔了大菜刀,现出龙身缠在褚怀霜的一条前腿上。
娘亲们回来啦?!小龙崽还是第一次见褚怀霜的原身,兴奋地在白狼的四条腿上都缠了一遍,手上的鱼血把白色狼毛染得脏兮兮的。
但缠了一会儿,她忽然感觉不对劲,飞出来诧异地打量褚怀霜。
真的是三劫散妖!怀霜娘亲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了?褚怀霜:嗷~小龙崽:?!游倾卓本来难过了一路,这会儿看着白狼和小龙崽大眼瞪小眼,顿时扑哧一声笑出来,翻身落下来,抱起小龙崽。
你怀霜娘亲得了奇遇,代价是她得保持七天的妖身,还不能说人话。
游倾卓解释,趁机和她对口径,要是其他人问起来,你也这么回答,知道吗?小龙崽最听她的话,听完,挂在她胳膊上想了想,点点头,昂起龙脑袋看向褚怀霜,和游倾卓商量:那,我晚上可以挨着娘亲的毛毛睡觉吗?怀霜娘亲的毛毛特别软,她埋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游倾卓笑道:当然可以呀!褚怀霜温柔地看着母女二人,浑然不觉自己即将成为二人的毛绒抱枕。
在小龙崽及其他人看来,师徒二人只出去了两个多时辰。
午后千柠问起来,游倾卓和小龙崽便仍用奇遇做理由。
但千柠怎么也不相信。
她还不放心地给褚怀霜检查了一番身体,生怕她是吃了什么上古天材地宝才变成这样。
那种生长期长达千年的灵物,吃下去可不得了。
绒绒姐姐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她现在既不能变回人形,又无法言语,还是别出门为好。
检查完,千柠叮嘱游倾卓,如果这个状态只会维持七日,这七日你们就好好待在竹楼里,不用再出去狩猎了。
别的事,七日后再说。
游倾卓还没说话,褚怀霜先嗷了一声,以表赞同。
她依旧不习惯用妖身,更不想以这个身体出去转悠,哪怕她的境界已是三劫散妖。
今天的午饭吃得格外迟。
念珉一边扒饭,一边看着游倾卓身后蹲的那匹白狼,忍不住生出过去摸摸毛的心思。
但她也知道,白狼就是怀霜姨母,肯定不能随便碰,只能趁小龙崽趴在自己膝上,把脑袋伸进自己的碗里喝汤期间,抚着雪白的龙鬃过了把瘾。
念珉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小龙崽了。
小龙崽的妖身揉起来让她很舒服,不管是滑溜溜的龙鳞,还是白绒绒的龙鬃,都是她最喜欢的手感,小龙崽被揉得痒了,还会变回小女孩,伸出拳头轻轻捶她。
于是她揉龙鬃时,夸小龙崽道:柔柔,你真的特别可爱。
小龙崽呛了一口汤,差点没喷在她衣服上。
泷谧始终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盯着褚怀霜。
等到千柠领着两个小姑娘出去练剑时,她拉过游倾卓,严肃地问:你们可是进了‘龙息洞天’?游倾卓一愣,褚怀霜也怔住了。
泷谧道:兄长告诉过我,族长令中暗藏洞天,可令修士的境界在短时间内暴涨,且无副作用。
因着赤龙族的上古传说多,我当时只当听故事,却没想到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褚怀霜听罢,见她有些激动,也严肃地嗷了一声,然后看向游倾卓。
游倾卓心领神会,对泷谧解释道:怀霜的意思是,这个洞天内的资源,只有和我换过血的道侣才能用。
接着,师徒二人看着泷谧眼里的光芒黯了下去。
褚怀霜不是很理解,困惑地问:嗷嗷?姑姑要这么高的境界作甚?泷谧听不懂兽语,她得通过游倾卓,才能弄清褚怀霜的意思。
略作沉思,她道:和阿喑的目的差不多。
只不过,我尚有其他事情要做。
当年兄长自尽,与赤龙族驻地的内岛一起沉入深海,那之后,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道消身殒。
泷谧看向游倾卓,但在我过的禁忌典籍当中,兄长此举,正是为了博得一线生机。
如果我的境界足够高,便能带你们去一趟赤龙族驻地,下到深海……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兴许,就能见到兄长。
姑姑!你是说——!游倾卓大惊,整个人仿佛遭了雷劈,呆在原地。
泷谧点头,不错,我的兄长、你的父亲,赤龙族的前族长泷诏,或许还活着。
倘若他的身体死了,魂魄也被完整地困在深海,只要寻到合适的容器,便能让他死而复生!游倾卓有些不知所措。
她分不清自己此刻是激动,还是狂喜,又或担忧,只能一个劲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姑姑,要怎样高的境界,才能进入深海?等平复心情,她迫不及待地问。
上辈子,她心里有三件最遗憾的事。
第一件是与褚怀霜的决裂,第二件是未能从恶妖口中救下养父母,至于第三件,则是生父的死。
当年泷诉带她回到赤龙族驻地,指着完全沉在深海底下的内岛方向,告诉她那便是她亲生父亲的葬身之地时,她只觉心中有一块空缺被扎上了针,疼得她径直朝那片海跪倒下去。
那是得知血亲亡故后,自记忆深处传来的疼痛。
游倾卓模糊的记忆里,身旁只有父亲相伴,并无母亲。
而根据泷谧的说法,她的母亲在诞下她不久便故去,死因不明,泷诏视她若珍宝,将她当做小公主,养到她五岁,又在赤龙族分裂前夕,想方设法送她离开了赤龙族,让她好去人界的友人身边避难。
我今日说这些事,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为何要追求那么高的境界。
泷谧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若不能走捷径,我会利用在妖域的余下两年巩固境界。
至于兄长‘殒命’的那片深海,待到我认为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带你们过去。
说完,她便走了,待会儿还要接替千柠,去教两个小家伙符术。
泷谧走后,褚怀霜扒拉回游倾卓,让她靠在自己的毛毛上。
嗷呜。
你不要急,为师会给你安排好一切。
游倾卓嗯了一声,沉默不语。
见她难过,褚怀霜低头拱她,呜呜叫着哄。
游倾卓听着奶声奶气的狼叫,忽然笑出声,抬手挠挠白狼的下巴,再站起来去捏狼耳朵,然后把白狼脸两侧的毛皮轻轻揪起,看着它朝自己吐出舌头。
怀霜怎么像只小狗?看了一阵,游倾卓忍住笑,认真地评价。
褚怀霜:……她连奶狼都不配当了吗?!正文 返泉入夜。
褚怀霜头疼地看着卧榻, 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妖身, 觉得要是真爬上卧榻, 只怕小道侣和小龙崽都没地方睡了。
偏偏她还不能缩小妖身。
游倾卓在小空间里沐浴完,披着睡袍, 胳膊上挂着小龙崽, 带着蒙蒙的雾气出来。
怎么不去榻上等我?见白狼还蹲在地上, 她诧异地问。
褚怀霜:嗷……卧榻挤不下我们。
游倾卓却笑道:怎么会挤不下?她走过去,忽然变回赤龙,缠住褚怀霜, 驮着她,把她运到卧榻上放好。
小龙崽从她的一只爪子上爬下来, 跳到白狼身上, 随便找了个位置趴下,惬意地把脑袋埋进蓬松的毛毛里。
你看,还有很大的位置。
游倾卓变回人形, 紧挨白狼, 拍着身旁空位, 笑眯眯地道。
她今天练剑累了, 很快就枕着白狼睡过去,手里还握了一撮狼毛。
褚怀霜晃了晃身体, 让背上小龙崽趴得更稳些,不至于掉下去,接着把游倾卓扒拉得离自己更近些,低头凝视她。
小龙崽出世后, 因着游倾卓每天夜里还要修炼,一家三口其实是分房睡的,免得教坏小龙崽。
像现在这样躺在同一张卧榻上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小龙崽和游倾卓都睡熟了,呼吸声渐沉。
褚怀霜的境界已经到了她想都不敢想的高度,整匹狼精神得很,根本睡不着。
她就仔仔细细打量小道侣。
睡熟的游倾卓神情平静,微微抿着唇。
褐色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褚怀霜呵气一吹,发丝就落在她白净的颈间。
——这孩子是个美人坯子,可惜褚长老不懂得怜香惜玉。
褚怀霜隐约记得,上辈子有人这么感叹过。
那时她的确对游倾卓不好,倒并不是打骂或责罚,只是终日冷面相待。
至于不谙世事的游倾卓,那时也很乖,或者说,她自幼被游氏夫妇捡回家以后,便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半点脾气也无。
瞧着已长大许多的小道侣,褚怀霜的目光不自地柔和起来。
如今,她已懂得何为怜香惜玉。
她将爪子伸过去,把落在颈间的褐色发丝勾回原处,再用肉垫贴了贴小道侣的脸颊。
而后……往下移去,轻轻按了按。
还是毫无波澜,不过比起先前好很多了。
检查完,褚怀霜还算满意,她的小道侣果然在长大,而且发育的速度并不慢。
照这个速度下去,两年后她们离开境外妖域时,游倾卓应该就可以完全变为成年妖族。
褚怀霜的狼毛很软,温暖极了。
如今的妖域处在冬月,夜里天寒,游倾卓枕着狼毛睡得舒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狼道侣在偷偷做什么。
游倾卓一夜好眠,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如果没有褚怀霜在耳旁嗷嗷催促,她甚至还能睡到午时。
褚怀霜催促小道侣起来的动静太大,惊醒了小龙崽。
小龙崽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见褚怀霜朝着游倾卓嗷嗷直叫,立即竖起龙鬃,以为她在凶娘亲,张嘴就啃了白狼一口。
尖牙刺入皮肉的疼痛,激得褚怀霜一个哆嗦。
她愕然转头,见小龙崽正气呼呼地盯着自己,顿时懵了:嗷?你突然啃我作甚?嘶嘶嘶嘶!小龙崽竖着龙鬃,鼓足气骂了她一顿。
游倾卓连外衣都顾不上穿,赶紧把小家伙抱下来,顺着龙鬃抚了一通,乖,是修炼时间快到了,你怀霜娘亲在唤我起来呢!我们什么事都没有。
小龙崽的小爪子搭在她手臂上,听完,半信半疑地看向褚怀霜,用自己还不太清醒的脑袋想了想,还是朝她露出小尖牙,威胁她不要欺负游倾卓。
目送小道侣带着小龙崽离开屋子,褚怀霜跟在后面,心里有些难受。
她真的很想知道,那段被刻意封印的记忆里究竟有什么。
小龙崽既然是游倾卓的身外化身所化,又是从上辈子带来的,她一定知道些内情。
但现在小龙崽作为幼崽获得新生,纵使境界已有分神期,当年被保留的记忆仍没有恢复。
不过,褚怀霜多少能猜得到,那恐怕不是什么好记忆。
也许是她做了伤害游倾卓的事,才让小龙崽记忆至今,总会下意识保护游倾卓。
这段时间的计划,原本是褚怀霜给游倾卓授剑术,千柠和泷谧授以符术。
但褚怀霜七日不能变为人形,又要借助共魂珠才能说话,自然也就无法为小道侣教授课业。
加上她还有别的心思,于是便去找了能听懂兽语的单冬凌,央她带自己去别处转转。
她想利用这七天,去找寻上辈子和游倾卓在妖域的逗留之处。
临行前,褚怀霜叮嘱游倾卓好好修炼,随后跟着单冬凌,奔向妖域的另一端。
我记得初来妖域那日,便听师姐说眼熟我们。
路上,褚怀霜和单冬凌无阻地交流起来,不知师姐可否还能回想起来,究竟是怎样的‘眼熟’?单冬凌正驾驭雪华剑,闻言陷入沉默,连御剑的速度也慢下来。
褚怀霜知道她在努力回忆,便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旁。
……实在抱歉,我只是依稀对你们‘来过此地’这件事有印象。
良久,单冬凌遗憾道,不过,先前倾卓小友曾说过,她在进入妖息暖泉时,会觉得记忆有些松动。
师妹若是想追根究底,我可以带师妹前去一观。
妖息暖泉,就是上回游倾卓诞下小龙崽之前,她们特意搬过去进行休养的地方。
褚怀霜点头,好,那就劳烦师姐引路了。
那回她们离开妖息暖泉不久,单冬凌就重新把屏障布置起来,还换了几个阵法,以免妖物跑进去,污染或破坏暖泉。
褚怀霜和她现在都是散妖境界,不必撤去屏障,就能顺着捷径到达通往暖泉的山洞入口。
只不过,洞口太小了,褚怀霜的妖身太大,稍微往里走一点,就会被洞壁卡住。
见状,单冬凌道:师妹先退出去罢,待我开路。
褚怀霜依言退出去。
谁知她刚退到洞外,只听洞内传出一声狼啸,再看时,一匹比她还要大上一倍的白狼出现在洞内,愣是仗着妖身的强度,用爪子把洞壁挠下来好几块,在外面看着,就好像山洞要被白狼拱塌了一样。
褚怀霜:……师姐,这样的开路方式我也会。
开路完,单冬凌变回人形,招呼褚怀霜进来。
跟着她往里走时,褚怀霜想起自家小道侣那日说过的话。
——只要去暖泉确认,我们就能想起上辈子的事。
可她们在暖泉里待了一个多月,直到小龙崽出世,她们离开山洞,谁也没有记起前尘。
暖泉附近还是老样子,热得慌。
还好两匹白狼都是水灵根,境界又不低,稍微待了一会儿就适应了周围的温度。
不瞒师姐,上回我和倾卓在暖泉里泡了许久,仍然一无所获。
褚怀霜叹道,不知师姐可有习过唤醒记忆的秘术?单冬凌沉思片刻,有,只是这术法凶险,你遗忘的那部分记忆,又来自前世,我若对你施展此术,恐怕会严重损伤你的识海。
不过,如今你已有三劫散妖的境界,又有妖息暖泉作辅助,也许可以冒险一试。
褚怀霜双眸一亮,忙恳求道:还请师姐务必对我施术!那段记忆,对我而言十分重要,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离开妖域之前,我都要将它记起来!好,请师妹先到暖泉里静候。
单冬凌点头,站到暖泉边,开始吟咒。
褚怀霜赶紧扑通跳进暖泉,安静地等。
这是上古秘术,咒语很长。
单冬凌足足吟唱了半盏茶功夫才停下,结了十几个手印,缓步走到褚怀霜面前,俯身将掌心的咒摁在她毛绒绒的脑袋上。
褚怀霜顿时感觉灵魂跟出了窍一样,被什么力道强行拔起,脑中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是剧痛,疼痛直贯入识海,刺着她的魂魄。
她疼得嗷呜嗷呜叫,在暖泉里翻来覆去地滚,弄得暗红色的妖息四溅。
失去意识之前,她的耳畔传来单冬凌的叮嘱:若是感到撑不住,立即挣开此咒,切莫强撑!褚怀霜听完叮嘱,还没来得及点头,就昏了过去。
她很快坠入一个梦境。
梦见自己抱着浑身是血的游倾卓,一步步走入妖息暖泉,而后吐出一大口血,倒在游倾卓身旁。
她还不会死,倒是你,伤得这么重,还不赶紧调息!不然恐怕要活不长啦!耳畔有人急切地道,不知是谁的声音。
褚怀霜看到一名身着黑袍的女妖站在岸上,发间立着一对毛绒绒的尖耳,身后晃悠着漆黑的猫尾巴,看上去像是一只黑猫妖。
她又听自己哑着嗓音问:我能和她……一起藏在这里吗?不行!她的体质已经被赤龙族的秘术改造过了,要是一直留在这,得不到解药,她的血会逐渐侵蚀到脑部,最后让她变成失去意识的傀儡。
黑猫妖摇头,我和师父都没有办法医治她,十分抱歉。
等你治好伤,还是要带她快点去找解药才行,不能一直留在这儿。
正文 入梦褚怀霜很快代入了梦中的自己。
她安静下来, 和游倾卓在暖泉里浸泡, 慢慢疗伤。
梦中的游倾卓穿着赤龙族分家的龙纹墨衣, 已是成年妖族,双眸安静地合着, 面上、颈上、手臂上, 皆覆了一层绯色龙鳞, 额上生着一对龙角。
但她的个子还是不及褚怀霜,褚怀霜得以将她抱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不知是不是因为单冬凌的秘术, 她甚至能感受到小道侣的体温。
冰冷,像是死去了一样, 毫无生机。
恍然间, 褚怀霜觉得自己回到了上辈子临死时。
那时她毁去游倾卓的元婴,剥离她的魂魄,而后抱着她凉透的尸身, 紧挨着困妖柱坐下。
其实, 她已经死掉了。
黑猫妖又道, 没关系, 你等一等就好,她会复活。
褚怀霜向她点头, 想了想,忍不住问:小友,我该怎么称呼你?我叫云篱。
黑猫妖答,篱笆的篱。
你所说的‘师父’, 又是何人?褚怀霜问。
云篱朝洞口看去,喏,是站在那里的大白狼。
是师父破例打开妖域入口,你们才能躲进来。
褚怀霜恍然。
无怪单冬凌说认得她们,原来她们上辈子当真在妖域有过交集。
见她似乎要问自己,云篱站起来,催促她道:你还是赶紧疗伤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再聊天。
疗伤期间,褚怀霜汲来水,除去游倾卓的墨衣,将她身上的血污洗净。
她试着用了一下灵识,探入游倾卓体内,发现游倾卓的内腑全部毁坏,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包括丹田中的元婴,她主要伤在内室洞府,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炸开过。
尽管褚怀霜知道,大概过个十天半月,毓苓血就会将这些伤全部修补完毕,是时游倾卓也会死而复生。
这种事,上辈子她已见识过无数次了。
然而面对毫无声息的小道侣,她仍觉心似被搅碎了一般痛。
褚怀霜利用妖息,将自己的伤势治愈后,安置好游倾卓,离开暖泉,出去找云篱和单冬凌。
她现下还没感觉到识海有出现什么异样,这说明她还能在梦境里继续待下去。
褚怀霜并不记得上辈子的记忆里,有过云篱这个人,更不知道师徒二人会在哪里待着,便放出灵识,在整座妖域找寻。
然后就在乌雀族的茶摊上,找到了二人。
云篱正捏着一块粉红的桃花糕,举得老高,准备喂给单冬凌,余光瞥见褚怀霜御剑赶来,忙放下桃花糕。
呀,你的伤好了?云篱笑眯眯地和褚怀霜打招呼,冷不防被单冬凌捏了一下猫耳,当即嗷了一声。
这位是玄仁宫的现任掌门。
单冬凌提醒,你要唤她‘掌门’。
云篱乖巧地唤了一声,脑袋上翘起的一撮毛和乌黑的猫尾巴都跟着晃了两晃。
掌门怎么突然过来了?单冬凌问,您不是说,要一直守在道侣身边吗?褚怀霜道:我有更要紧的事相询。
何事?我该如何保住我的道侣?褚怀霜还没考虑好要问什么,嘴巴自己动了起来。
话问出口,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看样子,这正是她当年问过的问题。
晚了。
单冬凌摇头,遗憾道,她如今已是祸害人界的恶龙,吞噬万灵,协助邪修,犯下滔天大罪,哪怕你想,其他仙门、散修,甚至普通的百姓,他们都不会答应。
她是因我的无能,才走到今日的地步!褚怀霜继续听自己说,而且,邪修利用她,只是因为她体内流淌着上古神血,倘若我与她换血……不行,不管换不换血,你们这辈子都没有指望了。
云篱突然将话打断,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掌门,我是魔兽玄貊,能够撕裂和穿越时空,抵达过去和未来。
至于你们的未来,我已经去过了。
她顿了顿,见单冬凌没有阻止自己,便继续说下去,不过声音小了很多:你们都会死去,掌门你在杀死道侣之后,跟着殉情了,某种程度上,你们算是同归于尽。
而且不管是哪个选择,未来的你们都会面对这个结果。
因为……褚怀霜面色一凛。
云篱被她突然转寒的目光吓了一跳,缩着尾巴道:因为,你们已经错过最佳的换血时间了。
她话音刚落,晴空万里的妖域上空,骤然劈过一道天雷,轰隆声响了许久才停。
云篱已经吓到缩在单冬凌怀里,拼命摇头,含着眼泪颤声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再说了!天道已经在警告了!呜呜呜,我还没娶到师父我不要被雷劈死……单冬凌揉着她的猫耳,安抚道:为师在。
不过……不过我的能力还是有限制的,没法看到全部的时空。
云篱红着眼圈抬头,又道,要不然,你们试试能不能借助幼崽来干涉?我们玄貊一族的传承里,有提过一种‘重生术’——如果能保护好具有双亲血脉的幼崽,双亲在其中一方身怀幼崽的情况下死去,就可以令时间返回十年前……嗷!师父你打我做什么……此乃上古邪术,一旦失败,便是三条性命!单冬凌低声呵斥。
云篱委屈巴巴地道:我知道呀……但我只是提个建议,说不定运气好一点,就、就成功了呢……听到这,褚怀霜心中已了然。
她大致能猜到,为何她与游倾卓会在妖域内云雨,游倾卓又为何会怀上小龙崽。
当时的她们都陷入了最绝望的境地,哪怕当即在妖域里双双死去,她们亦是乐意的。
但那时没有困妖柱,毓苓血得不到压制,游倾卓便永远是不死之身,她们若是双双殉情,游倾卓仍会死而复生,独自孤寂下去。
回到暖泉所在的山洞,褚怀霜拥着尚在昏睡之中的小道侣,感觉到她已有了体温与微弱的脉搏,顿时喜极而泣。
恐怕利用幼崽来逆转时间,是她们上辈子改变死局的唯一办法。
至于究竟是不是,褚怀霜知道,再在梦境里等上一段时日,便能得知了。
-十日后,游倾卓咳嗽着苏醒过来。
褚怀霜守在她身旁,见状,忙将她扶起。
还疼吗,倾卓?她问。
也许是刚复生的缘故,游倾卓面色苍白,唇无血色,浑身酥软,绯色的妖眸迷茫地看向褚怀霜。
师……父?连声音也无比虚弱。
褚怀霜只觉心被重重地揪了一把。
她俯下脸,与游倾卓贴了贴额头,用最温柔的声音道:为师在。
师父……您又将我……带去哪里了……?游倾卓有气无力地问,而后抬起手,轻轻搭在她脸上,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再试着救我吗……不等褚怀霜说话,她继续道:泷诉改变了我的体质,我已是他的傀儡……你要是将我带到别处……我得不到解药,意识被血侵蚀后……也会自己回去……游倾卓的肺部伤势还没有好全,她说完话,又掩口咳嗽起来,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褚怀霜吻了吻她褐色的发丝,拥着她道:为师明白,你先好好休息,莫要多说话,这样才能让伤好得快一些。
游倾卓困惑地看她,不解其意。
已经死过一回的褚怀霜,又耐着性子陪游倾卓沉入暖泉,继续疗伤。
为了让伤势痊愈得快些,游倾卓睡觉的时间远多于清醒时。
哪怕在进入妖域之前,她和褚怀霜互相厮杀,斗得天昏地暗,现下却并没有排斥褚怀霜,反而很安心地依偎在她怀里,睡得香甜。
褚怀霜瞧着怀中已长大的小道侣,不由得又想起梦境之外的那一个。
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小道侣一直都没有责怪过自己,可明明又是因着她的过失和忽视,才让小道侣入了歧途。
她实在想不明白,遂趁游倾卓清醒期间,问道:倾卓,你为何不责怪为师?如今只有你我,你倘若有什么心事,或者对我心怀不满,大可告诉我。
游倾卓却摇头,笑道:我对师父,并无不满。
八年前,您将我从山崖底下带回丹宗时,我便已决定一辈子留在您身边。
她喃喃,您毕竟是第一次带亲传弟子,有许多事没法处理妥当,我自然能理解。
而我那时还未得知自己的身份与血脉,做事又笨拙,也知道您不许我离开丹宗,是怕我卷入不必要的纷争,我都明白的。
是徒儿无能,不然也不会被泷诉轻易骗去,更不会被困在邪修驻地,让您苦苦找寻我那么久。
每一句,明明都是她在自省,然而褚怀霜听罢,心中愧疚更深一分。
游倾卓慢慢地讲述,到最后,见褚怀霜双眼盈泪,她忽然止了话,环住褚怀霜。
怀霜,你不要多想。
靠在她心口,听着急促的心跳,游倾卓唤着她的昵称,笑道,如今的我,还和花烛夜当晚一样,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梦境之外。
褚怀霜利用梦来追溯前世时,游倾卓已寻到山洞里,走入暖泉,紧挨她坐着。
此时距离褚怀霜进入山洞,已过去整整半个月,褚怀霜早已恢复了人形,仰躺在暖泉内。
不要打扰她,否则她的识海会受损。
单冬凌立在一旁,警告道。
前辈,我能看她的梦境吗?游倾卓问,我只要旁观就够了,不会参与其中。
她如今已能将被封印的往昔记起大半,却并不知道褚怀霜又记起了多少,与她所知的记忆是不是一样。
单冬凌沉思片刻,撮指往她眉心虚点。
你的境界太低,我只能给你半个时辰。
她叮嘱,半个时辰一过,我会强制将你的灵识唤出。
游倾卓谢过她,闭上眼,耐心等着灵识沉入褚怀霜的梦境。
待到眼前渐渐清晰,游倾卓定睛看去。
她看见了褚怀霜,也看见了自己。
此刻,二人皆浸在暗红色的暖泉之中,相拥相吻,做着厮磨探幽之事。
正文 偏差眼前这幕着实让人忍不住要移开目光,然而游倾卓却平静地看了下去。
她甚至还微微勾起唇角, 看着褚怀霜与上辈子的自己沉浸在欢愉中。
原来上辈子的她们, 当真有过这样一段甜蜜的往事。
只可惜, 不知何故,她们竟双双忘却了。
游倾卓只能在这里停留半个时辰, 她自然不可能始终看二人这般那般, 但她现在是个旁观者, 无法控制梦境的时间流逝,念着自己的低境界恐怕会撑不住,索性不再浪费精力,直接退出梦境。
灵识脱离梦境时, 游倾卓顿觉眼前一黑, 继而是一阵晕眩。
好在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单冬凌便用醒神咒助她缓解过来。
这么快就出来了?单冬凌轻咦一声。
游倾卓点头, 我已经看到我该看的事,算是心满意足。
她将褚怀霜搬到自己膝上躺好, 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乌发,安静地等待她转醒。
窥探前世记忆的消耗太大,对灵识和识海的伤害也大。
哪怕褚怀霜没能完全弄清当年发生的事, 单冬凌也会强行将她从梦境中带出来。
好,你先休息罢,方才你的灵识已有所损伤,不要强撑。
单冬凌道,你师父入梦已久, 再过三个时辰,我该唤醒她了。
不然梦境会出现偏差,她所看到的,就不一定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梦境之中,褚怀霜不知怎的感觉一阵恍惚,等她恢复神智,发现暖泉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衣袍亦穿得严实,并不见游倾卓。
她呆立许久,这才回过神,忙离开暖泉,出洞去找人。
她记得清楚,刚才那阵恍惚到来之前,她正和游倾卓商量是否要试着用重生术将时间扭转。
如果梦境之中的时间不可倒退,那么这时候的游倾卓,应该已经怀上了小龙崽。
褚怀霜用灵识找到了游倾卓,见她正独自在山上狩猎,顿时急了,赶紧御剑赶过去。
上辈子,她忘却了自己和小道侣云雨又孕育的事,如今哪怕是在梦里,她也要好好照顾怀有身孕的小道侣,绝不能让她累着!褚怀霜赶到高山上时,游倾卓正蹲在一头巨兽面前,用弯刀处理毛皮和爪牙。
她的一身墨衣换做了龙鳞绯衣,红得夺目,看得褚怀霜失神一瞬,随后收起剑,大步走过去。
倾卓,你怎么独自到这里来了?她紧盯着游倾卓,担忧地问,看着自家小道侣慢慢站起来,转过身。
……这话该我问你,怀霜。
然而游倾卓却皱起眉。
褚怀霜莫名其妙,上前要拉她问个究竟,又被游倾卓躲开。
我的手很脏,你先不要碰我,怀霜。
游倾卓解释道。
褚怀霜这才注意到,她的绯衣上已染了不少兽血,双手也是一片红艳。
下一瞬,游倾卓在她面前现出赤龙妖身,朝那巨兽的尸身一张口,顿时将之吞入储物的内室洞府,吞完,又迅速变回人形。
褚怀霜下意识要阻止她,但她转念想到,上辈子的小道侣对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便没有多言,只是跟着游倾卓往山下走。
怀霜,我再三叮嘱你,这两个月要好好留在暖泉里休养,你怎么又跑出来找我了?游倾卓叹了口气,到附近的溪流边洗净双手,又把绯衣也稍作清洗,觉得血迹洗干净了,起身走到褚怀霜身旁,怨她道,幼崽出世之前,我不会离开妖域的,我只是想猎些肉食给你吃。
褚怀霜一听,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怀霜,你是不是饿了?与她对视片刻,游倾卓突然问,我听冬凌前辈说,这段时间你会时常感到饿。
褚怀霜:……她想了想,觉得自己现下的确需要一个离开暖泉的合适理由,于是点点头。
那我们去乌雀族的茶摊。
游倾卓朝她一笑,拉住她的手,朝乌雀林的方向走去,这个时辰正好赶得上吃午后的点心。
午后的点心?褚怀霜望了眼天色,很是不解。
游倾卓点头,我听云篱说,茶摊老板娘烤的点心可好吃了,招牌点心有梅干菜肉饼和蛋黄月饼,还有冬凌前辈最喜欢的桃花糕……她顿了顿,对了,怀霜你可能不晓得,老板娘从前是我的族人,大约一千一百多年前,也就是上上位的‘毓苓血’拥有者。
大乌雀把她的魂魄收齐后带回妖域,放入一条幼蛟体内,让她得以复生。
听到这,褚怀霜愕然,而后又听游倾卓遗憾道:可惜我的境界太低,短期内没法进入赤龙族的内岛,不然,就能效仿老板娘当年了。
褚怀霜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明白,茶摊老板娘怎么就成了小道侣的族人,当年又做了什么事。
她本想问个究竟,却又不知从何问起,这番话的情报量太大,让她一时有些茫然,于是决定先跟着小道侣去茶摊,打算当面问问老板娘和舞袖。
今天的茶摊很空,不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辛辣味。
褚怀霜还没到地方,就掩口打了一连串的喷嚏,红着眼圈看向茶摊。
好像在煮什么特别辣的东西?等到了茶摊上,褚怀霜才恍然。
云篱正看着两个小火炉,一个火炉上摆着烤架,正烤着五串肉,另一个火炉上则放着一只大锅,红色的油汤在锅中翻滚,辛辣味就是从锅里冒出来的。
云篱又在煮火锅啊?游倾卓好像看习惯了似的,走过去朝云篱打招呼,今天的味道似乎特别重。
是呀,今天吃香辣锅~云篱翻着烤肉,腾出手把放在一旁的食材全部丢进火锅里,师父说想试试特辣味,我就调给她吃吃看。
怕辣的褚怀霜几乎要被熏倒了。
她隐约记得上辈子的小道侣,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特别排斥辣椒,只得赶在鼻子受不了之前,拉着小道侣躲远。
好不容易到了闻不到辣味的地方,褚怀霜深吸一口气,解释道:为师闻不得辣味。
游倾卓眸光微变。
那我给你点些清淡口味的食物?她试探着问,清汤面?糕饼?褚怀霜立即像是得了解脱,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游倾卓走了,不到盏茶功夫,就端着食物回来,还真是一碗加了荷包蛋的清汤面,两碟点心。
这些全是给我的?你不饿?褚怀霜拿起筷子,吃之前问她。
游倾卓笑着摇头,怀霜忘了么?我如今……实在不太喜欢吃东西。
褚怀霜动作一顿。
她从前窥探过小道侣的梦魇,也知道小道侣被逼着吞食活物的过去。
被邪修掳去的这些年,她的小道侣已不知吞过多少活物了,以至于连普通的吃喝都能让她厌恶。
但褚怀霜惦记着小道侣腹中的幼崽,觉得她多少总要吃些东西,想了想,让游倾卓坐在自己身边。
我喂你罢。
褚怀霜道,这些面和点心,味道都很淡,和那些活食不同,它们不会刺激到你的肠胃,你可以试试看。
游倾卓稍作犹豫,见褚怀霜已夹起一小筷子面条,她便张口凑过去,将面条吃进嘴里,皱着眉咀嚼。
褚怀霜没有问她好不好吃,只是安静地等。
待游倾卓将面条咽下,她才问:舒服么?……还好。
游倾卓努力挤出一丝笑,并不像是很舒服的样子。
褚怀霜有些为难,也不知该怎么办,只好自己把下一筷子面条吃完,而不是喂给她。
瞧她一点点地吃面条,将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也吃了,游倾卓压着胃中泛起的恶心,看得很高兴。
这碗面,是你给我下的罢?吃完面,褚怀霜问她。
游倾卓一愣,脱口问:怀霜怎么知道?褚怀霜忘记上辈子有没有吃过小道侣做的吃食了,闻言只是神秘地笑道:自然是为师猜的,没想到一猜就中。
她不觉得游倾卓会信,谁知游倾卓却很高兴,迫不及待地问:那、那你觉得好吃吗?要是好吃,我可以每天都给你做!她忽想起一件事,忙端起那两盘点心,递到褚怀霜面前,这些也是我做的,只不过……手艺没有煎蛋和煮面那么熟练。
怀霜要尝尝吗?褚怀霜瞧着两盘点心的成色都不错,一看就是勾人食欲的卖相,便拿了两块吃。
然后整个人僵住了。
褚怀霜咽不下去,但面对小道侣期待的目光,她又不好吐出来,遂悄悄打开自己的内室洞府,将难吃到让她差点崩溃的糕点传送了进去。
好吃。
她违心地夸道,为了让自己的谎话听着比较真实,她索性把剩下的糕点也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又把它们传送进内室洞府。
正巧云篱路过她们去拿食材,见褚怀霜居然把糕点吃了,她眼都瞪直了,慌忙将游倾卓拉到一旁。
喂喂!我上次都说过了,你做的糕点真的不能吃!连我师父都扛不住!掌门还怀着你们的幼崽呢,你新做的点心找我试吃就好了,怎么能给她吃啊!云篱将声音压得很低,但褚怀霜的听觉实在太灵敏,竟就听了个真切。
听完,她懵了,一反应过来,忙拉过云篱,问:云篱小友,你方才说什么?云篱也茫然地看她,掌门,您问哪句?我怀着……幼崽?褚怀霜不确定地复述。
云篱不知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闻言点头,没错啊,您的确正怀着幼崽,还是一匹白狼呢!前阵子,您都给我们看过小家伙了,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褚含绯’。
怔怔地听完,褚怀霜忙将灵识沉入体内。
她的丹田附近,此时正悬浮着一枚小小的绯色龙蛋。
褚怀霜的灵识很轻易地探入蛋中,却发现龙蛋里蜷缩着一只白狼幼崽,心口生了几片绯色龙鳞,被未长齐的白狼毛半掩着。
探罢,褚怀霜大惊失色。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罢?怀崽的怎么变成了她?!正文 狼崽对于自己突然怀崽的事,褚怀霜着实大感震惊。
她隐隐有种感觉, 这个梦境已经发生变故了, 应是在她云雨期间恍惚时, 有什么突发情况影响了梦境。
她此刻的神情,让游倾卓和云篱都很惊讶。
云篱甚至小声问:倾卓姐姐, 掌门是不是突然失忆了?游倾卓沉思片刻, 你先回去煮火锅吧, 我得和掌门单独说说话。
云篱一走,游倾卓坐回褚怀霜身边。
怪不得方才你突然出来找我,之前整整一个月,你都安静地待在暖泉里。
她温声道, 你是真的忘了吗, 怀霜?褚怀霜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看小道侣的神情,并不像对她的突然失忆有所怀疑。
倒也不是全都忘了。
她抚着小腹, 猜测道,这孩子, 是你我为争取那十年的‘重生术’,才有了罢?游倾卓点头,携住她的手。
不过我已有其他的打算了。
她看向褚怀霜的小腹, 绯绯出世之后,我会回赤龙族了结一切。
家族的纷争既然是因我而起,自然要由我去结束。
褚怀霜刚听云篱说过腹中幼崽的名字,这时听小道侣唤幼崽的小名,她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绯绯还有多久出世?褚怀霜岔开话问。
小道侣已经决定下来的事, 她是无法改变的,更何况如今是在梦里,索性不再多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游倾卓的面色比刚才好了些。
只要再过一个月,我们就可以看见它了。
游倾卓笑道,它和怀霜长得特别像,平时也很安静,不动不闹。
褚怀霜也觉得腹中的幼崽特别安静,和小龙崽完全是两个性格。
要不是云篱提醒,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怀着幼崽。
离开茶摊前,褚怀霜还特意找上老板娘。
您也是‘毓苓血’的拥有者吗?寒暄一番后,褚怀霜客气地问。
老板娘并没有打算瞒她,闻言笑道:是小倾卓和你说的么?我从前的确是,但如今已不是了。
您当年……是如何解脱的?褚怀霜慎重地问。
我沉入内岛底下的深海,利用其中的上古凶阵,将魂魄剥离身体。
老板娘如实回答,不过,那时我和阿袖都是散妖境界。
我自散魂魄后,她为我重新聚魂。
她顿了顿,倘若没有阿袖,我那时就魂飞魄散了。
如果想进入内岛,必须要散妖境界么?褚怀霜问。
老板娘点头,只要同行的人中有两位散妖,其中一位是赤龙族人,就可以暂时破开护住内岛的上古结界。
褚怀霜记得泷谧也提过,进入内岛需要极高的境界,此时她已恍然。
怪不得泷谧急着提升境界,原来如此。
不过,若是能寻到割裂时空的法器,只要保证有一位散妖承担灵力输出,也可破去结界。
老板娘补充道,我那时并未寻到此类法器,但据我所知,如今的世间已有两把灵剑能做到这样。
它们在哪?!褚怀霜大喜,忙问。
老板娘想了想,一为‘宵征剑’,被魔族屏仙阁的右使持有;一为‘雪华剑’,内中封有玄貊骨,如今在这座妖域的守护者手中。
听罢,褚怀霜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嘴上却道:我明白了,多谢您指点迷津。
她不知老板娘是何时找寻的灵剑,那位屏仙阁的右使并非此界之人,早在百年前就与道侣携手飞升去了神界,将宵征剑也一并带走了。
不过两剑只要得其一就够了,她还能向单冬凌争取一下雪华剑。
该打听的都打听够了,褚怀霜索性放松身心,慢慢等待白狼幼崽的出世。
梦境现在尚没有消散的迹象,她还有时间。
哪怕这是已偏离实情的梦,她也想将之经历完。
倾卓,你可还记得我是怎么怀上幼崽的?回到暖泉,褚怀霜在池底坐好,问游倾卓。
游倾卓望向她,眸光中带着自责。
是我的任性请求所致。
她喃喃,我那时有些情绪失控,故意说不想让赤龙族的血脉继续传下去,怎料你当即就答应了。
后来你我互渡灵力时,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已有了绯绯。
不等褚怀霜说话,她又道:我已经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如今又……无妨,本来我也不打算让你孕育幼崽。
褚怀霜摇头,示意她靠在自己怀中,你受的折磨已经足够多,我不能再看着你承担痛苦。
游倾卓依偎着她,听了这番话,又听着她的心跳声,低低地嗯了一声,内心慢慢归于一片宁静。
-一个月后的清晨,褚怀霜敲了敲刚诞下的绯色龙蛋,陷入沉思。
我们要帮绯绯破壳么?她问游倾卓。
游倾卓抚了抚温热的龙蛋,笑着摇头,不必,绯绯可以自己出来的。
二人便耐心地等待起来。
不到半刻钟,只听龙蛋发出咯嚓一声响,一只毛绒绒的白爪子探出来,而后是一个毛绒绒的狼脑袋,眼睛还闭着。
白狼崽仰起头,到处嗅嗅。
呜呜~它感到双亲都在身旁,轻轻叫了两声,一爪子把挡住自己的蛋壳拍碎了,趴到柔软的卧榻上,小腿儿颤巍巍的,没走两步就倒了。
褚怀霜看呆了,忙将白狼崽抱起来。
白狼崽也朝她伸出爪子,吐着粉色的小舌头。
怎么感觉绯绯像只小麒麟?摸到白狼崽头上还有两个小包,褚怀霜讶然,而后笑道。
小龙崽虽然也有她和倾卓的某些特征,但她并没有长成白狼崽这样。
不是呀。
游倾卓却摇摇头,认真解释,绯绯只是生了龙角和护心鳞,本体还是白狼。
白狼崽被褚怀霜摸得脑袋痒,翻过身轻轻拱她。
褚怀霜越看越喜欢,瞧着游倾卓也是满脸喜色,忍不住想起先前纳新大典时,在游倾卓走完问心路之后,告诉过自己的话。
——幻景里的那个你说,合籍以后,要为我添只幼崽。
——我希望,以后能抱到一只毛绒绒的小狼崽。
哪怕游倾卓之后又亲口对她说,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让她不要当真,褚怀霜却依旧记下了,如今还记得很清楚。
与游倾卓一起逗着白狼崽时,褚怀霜心想,倘若小龙崽愿意,她要为小道侣添一只白狼崽,也取名褚含绯……我该离开了。
她正浮想联翩,忽听游倾卓轻叹。
褚怀霜动作一顿,下意识将她搂紧。
我必须得走了。
游倾卓低头看着搭在自己身前的手,你放心,怀霜,我不会有什么事的,谁也杀不死我。
她转过身,捧起褚怀霜的脸,印下一吻。
你要乖乖等我回来,怀霜。
白狼崽原先还安静地趴在卧榻上,这时忽然对着游倾卓嚎起来,还未睁开的眼睛里也挤出泪水。
游倾卓一愕,忙去揉它的脑袋。
乖,代我陪着怀霜。
她给白狼崽拭去眼泪,又朝褚怀霜一笑,我很快就回来。
下一瞬,她的身影忽然模糊了。
除却她,周围的一切也都在消散、扭曲,融于虚无。
脱离梦境时,褚怀霜只觉头痛欲裂,心也隐隐作痛。
她很清楚,梦中的游倾卓此行前去赤龙族会遭遇什么。
有毓苓血在,倾卓自然不会死,但杀戮和纷争会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让她永无宁日,也永无归来之日。
她在这场梦境带来的痛苦之中,又昏昏沉沉睡了许久。
等到恢复意识时,她感到手边触碰到一团毛绒绒的软物,下意识唤道:……绯绯?是柔柔!小龙崽的声音入耳,将她彻底唤醒。
褚怀霜刚睁开眼,就和一个绯色的龙脑袋对上目光。
小龙崽本来卧在她手边睡觉,感觉到她醒来,便也跟着醒了。
褚怀霜在辰时醒来,游倾卓早已跟随千柠和泷谧她们出去觅食了,只留下小龙崽守着她。
柔柔,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褚怀霜问小龙崽。
她发现自己如今已恢复了人形,这说明她至少在梦境里待了七日。
变回人形,小龙崽坐在床沿,掰着白皙的手指,算了一阵,唔,三天前,是倾卓娘亲带您回来的。
那我离开了多久?褚怀霜再问。
应该……有十六日吧?小龙崽不确定地道。
见褚怀霜迟迟不语,她忽好奇问道:绯绯是谁?她一提,褚怀霜眸光顿变,忙在卧榻上翻寻一阵,什么都找不到,才遗憾地放弃了。
那是梦境出现偏差后才诞下的幼崽,梦境之外怎么可能有……哪怕有,也不是现在。
但褚怀霜还是如实回答了小龙崽:绯绯是你妹妹的名字,她叫褚含绯。
我妹妹?小龙崽晃着龙尾,愈发好奇了,她长什么样子呀?也是赤龙吗?还是白狼?褚怀霜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唯独记得幼崽是只白狼,但又和普通的白狼生得不太一样。
于是她道:是只毛绒绒的白狼幼崽。
小龙崽兴奋地嗷了一声:那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正文 问询等到头不疼了,褚怀霜才离开房间。
她想去找泷谧商量回赤龙族的事, 又打算询问单冬凌能否借出雪华剑, 一时决定不出先后, 便在门口站着思索。
外头正飘着鹅毛大雪,放眼望去一片洁白, 竹楼旁的河流也结上一层冰, 四下静寂。
褚怀霜呼着热气, 看了会儿雪景,不知为何想起了梦境里的那只黑猫妖……和她煮的特辣火锅。
那火锅着实够辣,她觉得游倾卓应该会很喜欢。
据说,在大冬天吃火锅是凡人的乐事, 她不知自家小道侣有没有这样的习惯。
褚怀霜站在门口想东想西, 小龙崽已经变回了赤龙,自顾自在雪地里钻来拱去地玩。
她的龙鬃是纯白的, 没有半根杂色的毛,往雪里一扎, 稍微动一动,就和雪融在一起了。
瞧着小龙崽玩雪玩得高兴,褚怀霜索性不想了, 走下阶去。
反正还有两年时间,泷谧和单冬凌又都在身边,迟早能见到。
我陪你一起玩。
她边说,边蹲下去搓了个雪团子,捧着雪团子朝小龙崽笑。
然后就被小龙崽甩了一尾巴雪。
褚怀霜抹了把脸, 听见小龙崽清脆的笑声,方才还稍有些压抑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她试着把手里的雪团子砸出去,小龙崽噌地蹿起来衔住雪团子,嘴巴一合,张开时,满嘴都是雪,噗噗噗地往褚怀霜身边喷。
褚怀霜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仿佛回到了幼年的时候,大笑着现出白狼妖身,白爪子在雪里一扒一扬,掀起碎雪。
小龙崽在纷扬的碎雪底下打了几个滚,冷不防被白狼的鼻子一托,整条龙被抛上半空,掉下来时落在白狼毛绒绒的背部,就用小爪子扒拉狼毛,接着打滚。
崽子打滚的时候,褚怀霜就站着不动了,等到背上安静下来,她驮着小龙崽慢慢在雪地里走动。
这么喜欢玩雪,不如我们来堆雪人。
褚怀霜提议,你想堆吗,柔柔?堆呀~小龙崽立马从她背上滑下来,落地变回小女孩,俯身把雪都拢过来。
褚怀霜也变回人,伸手帮她一起拢雪。
哪怕能用法术将雪聚拢,母女俩依然选择动手。
娘亲要堆什么?堆倾卓娘亲吗?小龙崽问她,还是绯绯?褚怀霜一愣。
她感觉小龙崽好像对这个没出世的妹妹尤其在乎。
那就堆个绯绯罢。
她脱口道。
蓬松的雪被她捧在手里团了团,团出个白狼幼崽的大致轮廓。
凭借并不清晰的记忆,褚怀霜勉强在雪地里堆出一只白狼。
抚上雪白狼的头顶时,褚怀霜动作一顿,总觉得该添点什么,想了想,从地上又抓了一把雪,搓成两个龙角,放到雪白狼的脑袋上。
她堆雪白狼时,小龙崽在一旁看着。
看到她给白狼添上一对龙角,小龙崽轻咦一声:绯绯是长角的白狼?褚怀霜也不太确定,只能道:我们白狼……应该可以长角。
小龙崽伸出手,放在那对龙角上,笑道:原来我们都有角呀~-巳时,游倾卓跟着泷谧打猎回来,刚走到门口,发现阶下用雪堆着一只奇怪的小兽。
她从没见过那样的小兽,心里好奇,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才走进屋。
她一眼望见褚怀霜,欣喜地跑过去。
怀霜醒了?她下意识想抱住褚怀霜,瞥见自己的绯衣上还染着野兽的血迹,便只是在褚怀霜身边站定,笑问,感觉怎么样?褚怀霜原本在喝茶,游倾卓一进来,她就顿住了动作,捧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怔怔与游倾卓相视。
恍惚有种隔世的感觉,上辈子的倾卓与她眼前的倾卓合为一人,还笑盈盈地与她说话。
褚怀霜搁下茶杯,一把将游倾卓拥在怀里。
游倾卓吓了一跳,怀、怀霜!我身上还有妖兽的血……无妨,待会儿我帮你清洗干净。
褚怀霜柔声说完,又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端茶给她,渴不渴?喝不喝茶?游倾卓瞧她这副关怀自己的模样,大致猜得到她在梦境里都见过了什么,遂接过茶,低头抿上几口。
趁她喝茶,褚怀霜将手放在她肩上,只是心念一动,就将她衣上与身上的血都除尽。
探出小道侣的境界即将突破灵寂后期,褚怀霜等她放下茶杯,让她将手递给自己,接着将灵力输给她。
冰凉的水灵力流遍全身,游倾卓打了个哆嗦,却扣紧她的手,与她一起引着灵力汇入丹田,不多时,只觉浑身一阵轻松,再观境界,已突破到灵寂后期。
游倾卓内视时,发现丹田内分散的灵力团开始聚拢、缩小,很快变为拇指大小一簇——这是结丹的征兆。
你先巩固一下内息。
褚怀霜停止灵力输入,等你巩固完,我会择日助你结丹。
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自己在梦境中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游倾卓。
乌雀族茶摊的那位老板娘,曾是你的族人。
她道,她告诉我一个摆脱神血诅咒的办法,但若要实现,风险是很大的,对你的境界要求也极其苛刻。
游倾卓一怔,而后点头,先告诉我吧,我想听听看。
她先前倒是听老板娘讲过些关于前辈的事,却没想到老板娘也是赤龙族人……她探过老板娘的妖身,是普普通通的蛟,并非赤龙。
褚怀霜便如实讲了一遍。
赤龙族内岛底下的深海里,有一座能够剥离魂魄的上古凶阵?游倾卓讶然。
不错。
褚怀霜道,但你现在的境界太低,纵使有我在旁边守着,恐怕也无法在凶阵中护住魂魄。
游倾卓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不过,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她喃喃,我以后想试试,怀霜,我宁可不要什么神血……褚怀霜为她梳了梳微乱的发丝,莫急,我们还能在妖域中待上两年,等离开妖域,再作打算也不迟。
念及此,她却有点挂念外界的情况。
境外妖域与世隔绝,她们进来之前,正赶上玄仁宫众弟子集体静修,也赶上泷诉布置的五行天悯八灵阵被拆除到最后一个聚灵点。
单冬凌张开的时间结界,能让域内三年等同于外界的一年,也就是说,现在外界只过去了几个月。
几个月,哪怕泷诉真是重生者,也未必能掀起多大浪。
掌门与白狼夫人都已加强了戒备,不会再像上辈子那样,让泷诉轻易得手。
二人又闲谈起来。
褚怀霜挑了些梦中所见的事,讲故事一样说给游倾卓听。
不管小道侣能不能自行记起前尘,她都不在乎了。
上辈子的事,不管小道侣想听什么,只要她记得,便会尽数告诉她。
只要她不忘却,就足够了。
话匣子一开,只要无人打扰,师徒二人甚至可以聊一整日。
不过褚怀霜不知梦境到底偏离到了什么程度,等到游倾卓用午饭时,她还是御剑离开住处,决定去乌雀族确认一下消息。
乌雀林皆为白雪覆盖,时不时有雪从枝杈上扑簌落下,偶尔能看见外出狩猎的乌雀族人盘旋在林间。
褚怀霜已对这条路不陌生。
她很快抵达了乌雀族的入口,收起灵剑,攀上积雪的石阶,转眼走到茶摊边缘。
她来得恰是时候,单冬凌也在,正与舞袖和老板娘同坐一桌,品茶吃点心。
舞袖一眼望见她,遂和她打招呼:狼崽子!来,到这里喝口热茶。
褚怀霜:……离开白狼族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
在心里叹了口气,褚怀霜走过去,客气地提建议:前辈唤我怀霜就好。
舞袖却笑:那是你道侣唤的,我不喜欢,现在这样亲切。
她还没笑完,手背就挨了老板娘轻轻一巴掌。
舞袖的柳眉抽搐了一下,忙改口:我逗你呢~那唤你小怀霜,小怀霜总可以吧?褚怀霜已在梦中得知她们互为道侣的关系,憋着笑点头,在单冬凌身旁坐下。
我今日来此,是打算向诸位前辈确认几件事。
喝了两口茶,褚怀霜道,这些事,皆与我和倾卓有关。
她详细讲述时,三人都安静且认真地聆听。
……唔,虽然不清楚你是从何得知的情报,但你所说的这些事,均是属实的。
听罢,舞袖承认道,包括赤龙族内岛底下的上古凶阵,也包括域主持有的雪华剑。
你若想借雪华剑,我答应。
单冬凌说完,不等褚怀霜道谢,又继续道,但雪华剑如果要划破时空,需用魔息催动剑中法阵,不然会发生反噬,如此,我必须随你们一起去。
咦,大人您要离开妖域?!舞袖吃了一惊,可您不是还要等人吗?单冬凌点头,不错,因着我无法离开,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找寻一位高境界的魔族修者,带着雪华剑和你们同去。
我记得屏仙阁是魔修的聚集地。
老板娘忽道,小怀霜不妨去屏仙阁碰碰运气。
褚怀霜立即想到了给小道侣赠剑的那位白衣剑修。
上回小龙崽出世,她代母女二人渡劫时,白衣剑修相赠的嘲风剑毁了,断剑至今还躺在鱼鳞赤玉的空间里。
于是她点点头,多谢前辈提醒,我心中已有人选。
而后转向单冬凌,待两年之后,我便寻那位魔修前辈过来,让她保管雪华剑。
那位前辈素来爱剑如命,请师姐放心。
-夜深,褚怀霜哄小龙崽入睡后,才回到自己和游倾卓就寝的房间,与小道侣面对面卧在榻上。
倾卓,你想不想要绯绯?斟酌许久,褚怀霜问。
白天她和小道侣聊天时,自然也提到了那只白狼幼崽。
她如今的境界已经足够高了,无需再修炼,闲下来的时间可以做别的事。
游倾卓愣了愣,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哪怕心里想,却是不好意思地埋进她怀里。
你若是想,离开妖域之前,我可以让你见到它。
褚怀霜郑重道。
她轻握小道侣的手,让这只手搭在自己腹部,静候小道侣的回答。
正文 孵化妖域的冬月十分漫长, 不过此地的住民都挺喜欢这个季节。
因着冬月是最热闹的时候, 许多和雪有关的活动, 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竹屋外, 小龙崽举着刚做好的木制滑雪板, 叫上念珉跟自己一起去河里。
你坐上去, 我拉着你跑!小龙崽放好滑雪板, 把一股灵力绳套在自己身上,而后变回妖身, 满怀期待看着念珉。
不行……我们换、换个地方吧?念珉怕水, 哪怕河面结着厚厚的冰层,她依然不敢冒险。
小龙崽却拱她, 非要让她去板上坐好。
你不要怕呀,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她说完, 衔起灵力绳, 撒开四只爪子, 拖着滑雪板在冰面上奔跑。
啊啊啊啊——!念珉握紧灵力绳,一路惊叫。
但当她被小龙崽拖着跑了几个来回后,胆子也大了,还敢在滑雪板移动时站起来。
真的很好玩!她大声喊,柔柔你上来!换我拉滑雪板!你不怕啦?小龙崽转头问。
不怕了!河畔,褚怀霜往千柠刚放好的炉子里打了个火诀,目光越过跳动的火苗,看向冰面上的赤龙与少女。
柔柔怎么跟‘拖拖犬’一样?千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忍不住打趣道, 绒绒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狐族的圣城‘西沧郡’?那里的雪山上饲养着不少驯化的犬狼,不过我们都习惯叫它们‘拖拖犬’,它们特别喜欢拉着车到处跑,我还小的时候,姐姐你还陪我坐过它们拉的车。
褚怀霜哭笑不得,下意识抚上自己微隆的小腹,也不知绯绯喜不喜动,万一也是个小疯子,估计真能让我再见一次‘拖拖犬’了。
她的体内,此时正孕育着一枚龙蛋,里头卧着身外化身变作的白狼幼崽。
妻妻之间要想孕育后代,通常是一方经过交涉后,将自己的身外化身抹去记忆,再投入孕育方的体内。
征得小道侣的同意后,褚怀霜便和自己的身外化身进行了交涉。
她们的交涉过程特别顺利,身外化身被抹去记忆之前,还微笑着朝她道:多谢您赋予我成为独立生命的机会。
千柠往火炉里添上柴,点头笑道:会的,你相信我,你们白狼族的幼崽都很有活力,这是印在骨子里的天性。
褚怀霜哑然失笑。
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好,她问千柠:最近你怎么不和泷谧一起走了?莫非是感情上有了什么矛盾?千柠一怔,而后淡淡地应了一声:的确是为些琐事闹不愉快了。
不过没有关系,我们都冷静一阵子就好,绒绒姐姐不必担心。
千柠和照顾她的狐官习成剑诀后,就开始跟着娘亲们出任务,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就是个小大人了。
加上她是赤狐,身心皆发育得很快,成熟得也快。
褚怀霜却满脑子都是泷谧那个冷面的死样子,这个单纯的冷美妖生气起来冷淡得要人命,闻言咂咂嘴,本想劝她几句,抬眸看见泷谧领着游倾卓回来,便不多说了。
游倾卓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就进屋处理食材去了。
泷谧冷着脸经过二人,余光瞥见千柠火红的大尾巴一卷一晃,心里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戳了一下,坚冰顿消融。
她不声不响地抱了一把狐尾巴,装作若无其事要走,没走出两步,就被一双手圈进温暖的怀抱里。
色龙,可让我捉到你了!千柠搂紧她,笑骂着将她抱到座位上,顺手给她倒了杯甜茶,端在手里,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膝上,递过去。
她们凑得极近,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最后泷谧喝了口甜茶,喝罢又与千柠相吻,没多久就和好如初了。
夜里,她们聚在屋中吃火锅。
竹屋被褚怀霜用御寒结界笼罩,一点都不冷,屋外寒风吹不进来。
单冬凌端着一只碗,低头看碗里一片红的热汤,抱着尝试的念头,与菜一起喝了一口。
汤滑过喉咙,犹如火灼。
单冬凌整个人都僵了一下,狼耳抖了抖,皱眉转向褚怀霜。
这个,好辣。
她用妖息化解了辣味,不解地问,我的道侣当真喜欢吃?对于自己还没到来的小道侣,单冬凌很是挂念。
褚怀霜回想那个梦境,记起云篱和游倾卓往火锅里不停地下辣椒、差点把她呛吐的事,点头。
单冬凌沉默一阵,那……我多练练。
不然,她以后要是给我做吃食,我吃不下,岂不是要辜负她的好意?倒也不必勉强自己。
褚怀霜往二人桌上的清汤锅里放下一把青菜,道侣合该互相理解,而非一味接受。
我还见她给你喂桃花糕,以后她来,你只管告诉她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说清楚就可以了,那孩子很会照顾人。
云篱若真是以魔息为食的魔兽玄貊,我便带她离开妖域,回玄仁宫,做执法长老该做的事。
火锅吃到一半,单冬凌忽然道,掌门本就授予我‘倚铗真人’和‘执法长老’这两个头衔,又给我提供栖身之处,我不该一辈子都留在这。
褚怀霜点头,也可,不过现下距离云篱到来的日子尚早,师姐无需心急,一切顺其自然便是了。
-境外妖域内一片乐融融时,人界殊境的某处荒芜之地,一名赤龙族人蓦地在山洞内睁开双眼,长吁一口气。
这是一位貌美的男妖,雪发绯色眸,身穿赤龙族分家的龙纹墨衣,但这件墨衣上的花纹尤其繁复,唯独家主才有资格穿。
赤龙妖低头看着垂在衣上的雪白发丝,又捏起墨衣瞧了片刻,忽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惊动了外头的护卫,不多时,几名赤龙族人快步赶到山洞内,却在屏风外立住。
族长,您可是吞噬泷诏成功了?闻言,赤龙妖目光一寒,却是从容道:嗯,着实花费了本座好些灵力,他如今已不复存在——本座已彻底吞噬了他的魂魄,夺取了他的记忆。
恭喜族长!贺喜族长!外头的护卫们顿时狂喜,又是好一阵动静,全部跑出去报喜了。
护卫们走后,泷诏稍作调息,凝出一面水镜,打量自己的新身体。
二弟啊二弟,你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罢,他喃喃,回忆自己这三个月的抗争经历,仍心有余悸。
三个月前,泷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闯入赤龙族内岛,将他当年封在深海之中的魂魄拘出来,带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利用五行天悯八灵阵得来的灵力,妄图吞噬他,得到他的记忆与继承的诸多上古秘法。
谁知三个月过去,反倒是他的意志更坚定,加之八灵阵的各个方位都先后出了意外,他便抓住机会,将泷诉的魂魄吞噬干净,同时也得到了这副身体。
目前看来,他暂时还没有因此付出什么代价,只不过泷诉用秘法时发生了反噬,让头发变成了这副苍老的颜色,不管他怎么聚灵力都变不回去了。
挥袖撤去水镜,泷诏又合上眼,耐心看起自家二弟的记忆。
得知这个叛乱者竟还是个重生者,又大致浏览了宝贝女儿上辈子的悲惨遭遇,泷诏顿时大怒,抬掌轰塌半座山洞。
他弄出的动静并不小,吓得分家护卫们再次跌跌撞撞跑进来,齐齐跪在被山石掩埋的屏风之后,瑟瑟发抖。
泷诏淡淡地扫了这些分家的走狗一眼,随口道:不必惊慌,本座只不过是试试新得的力量。
都出去罢,不用再进来了。
半刻钟后,几乎把整座山洞炸没的泷诏叹了口气,扮出泷诉平时的神情,起身背着手,缓步走下石阶。
死而复生之后,泷诏的第一个打算,自然是去玄仁宫,找自己最宝贝的女儿,把她接回族中,给她少族长的待遇,护着她好好生活,尽可能让她远离和毓苓血有关的纷争。
不过目睹了泷诉最近干的一系列腌臜事,泷诏很是苦恼。
人界那边已对泷诉采取最高级别的防备了,要是他现在直接找上玄仁宫,反而见不到女儿,恐怕还要顶着邪修的身份,面对正道诸仙门的讨伐。
但念着女儿早已拜入玄仁宫丹宗门下,还与老友的独女结为合籍道侣,受其庇护,泷诏算是放心了,面上也稍稍露出笑容。
他决定先回赤龙族世代生活的临天之岛休整,顺便对外放出赤龙族复族的消息,静候女儿自行寻上门。
-寒冬尽,境外妖域的春月到来时,小龙崽褚茗柔和念珉一起趴在桌边,盯着桌上的龙蛋看。
这就是绯绯吗?念珉动用紫眸,看到龙蛋里缩着一只奇怪的小妖兽,忍不住问,它真的有龙角哎!就是短了些,大概只有这么一点,像两个小包包。
她边说边和茗柔比划。
是呀,倾卓娘亲说,今天绯绯就可以破壳了。
茗柔笑着把龙蛋抱过来,递给念珉,珉珉姐姐身子热些,捂一捂试试?念珉接过龙蛋,放在怀里捂。
这是白狼崽出世的第三日,褚怀霜放心地将龙蛋交给她们,而后带游倾卓外出狩猎了。
按这个速度,娘亲们回来之前,绯绯应该可以完全破壳。
看着龙蛋时不时摇晃一下,顶上的裂缝越来越大,茗柔托腮道。
念珉却有些担心:我们真的不用帮忙吗?我感觉绯绯晃得没什么力气,怕它破不了壳。
不用啦,让它慢慢晃。
茗柔摇头,怀霜娘亲说,绯绯不是没力气,就是不太愿意动。
两个小姑娘又耐心等了半个时辰,觉得有些无聊,遂约定轮流抱龙蛋,每个人抱一刻钟。
轮到茗柔抱龙蛋时,龙蛋内部忽然传出奶狼的叫声,而后整个龙蛋十分剧烈地震动起来。
啊!是不是要孵出来了?!茗柔惊喜地低下头。
念珉也高兴坏了,就在她打算用紫眸看看龙蛋里面的情况时,龙蛋忽然整个破裂开来,蛋壳碎了满地。
一只白绒绒的小狼崽趴在茗柔怀里,打了个哈欠,用小脑袋上的包包拱了拱她,一歪头,枕在她胳膊上,迷迷糊糊又睡过去。
正文 两年两年后的夏月, 淡水泽的鱼虾正肥。
趁着烈阳还没升上半空, 茗柔拎着一个竹篓, 把一团睡得正熟的白绒绒放进去, 背起竹篓去敲念珉的房门。
起来摸鱼啦, 摸鱼!她来得太早, 在门口等待许久, 念珉才睡眼惺忪地开门出来,也背着一个竹篓, 竹篓里还放了一沓叠整齐的符纸。
和茗柔一前一后走向河畔, 念珉个子高一些,低头朝茗柔的竹篓里瞧了眼, 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戳底部的白狼团子。
你又把妹妹带来了,她不管在哪里都是睡觉, 还不如留她在家里睡卧榻舒服呢!茗柔却摇头, 绯绯能用灵识探知外界, 记性又特别好,我们带着她多跑跑,就当给她的幼年期留些有意思的回忆吧。
念珉嗯了一声:你说得也对,跑在外面,总比闷在家里好。
我的幼年期跟没有一样,两位娘亲管我管得可严格了……白狼团子听到说话声,把眼睁开一条缝,露出绯色的眸子,懒洋洋地看向念珉, 发出嗷嗷两声叫,软糯糯的小奶音听得念珉心里酥酥的,瞌睡虫都跑没影了。
念珉不禁摸了摸白狼团子脑袋上的龙角,又揉了揉雪白的狼毛,揉得白狼团子舒服得眯起眼,打着小呼噜再度睡过去,这才收回手,继续和茗柔并肩走路。
说起来,我前两天听千柠姨母和你娘亲商量过离开的事。
念珉道,好像是玄仁宫的掌门继承人大比快要开始了,怀霜姨母是褚氏的族人,如果想要当下任的掌门,一定得赶回去参加。
单冬凌的延时结界只能维持三年,如今三年之期将至,结界效果一天天弱下去,妖域又能和外界相通,褚怀霜便也收到了掌门亲自发来的大比讯息。
离开就离开吧,又不是不回来看这里了。
茗柔倒是无所谓,她还保留着游倾卓上辈子的部分记忆,知道此地的住民其实可以自由出入妖域,只是他们不想出去罢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我总觉得离开的日子就在最近几天了。
念珉看向乌雀林的方向,要不然,我们今天多捉些鱼,去乌雀族先和几位前辈道别一下?我怕到时候赶不上,我还有好多话想对前辈们说。
这两年之中,乌雀一族对她们几个小辈都很照顾,舞袖和茶摊老板娘甚至还教授了不少上古秘术,又赠予许多资源,或是领她们去风水宝地修炼,差不多快成二人的师父了。
行呀。
茗柔爽快地答应了,和她大步走向河畔,而后放下竹篓,化为赤龙钻入水中。
她们仨忙着捉鱼捉虾时,竹屋内的卧榻上,相拥而眠的二人齐齐睁开眼。
……仍是元婴中期。
其中一名绯衣女妖喃喃,说完便扯紧半敞的龙鳞衣,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先修炼到这个程度,姑且算是到瓶颈了吧。
女妖生得年轻貌美,薄唇微抿,褐色丹凤眸的眼尾上扬,为她平添数分妩媚,火红的绯衣衬着如雪般白皙的肌肤,勾勒出袅娜身段,从容貌到身材,皆能夺人心魄。
躺在她身侧的另一位女子是白狼妖,闻言,白狼妖坐起来,披上莲纹素袍,走下榻。
无妨,外界之人看来,你只用一年便由筑基期突破到元婴期,已算是惊世之才了。
这二位女妖,正是褚怀霜与长大的游倾卓。
两年前,小龙崽褚茗柔出世后,游倾卓便恢复了成长,不到一年时间,已从稚嫩的少女变为了如今貌美的成年妖族。
浅笑着说罢,褚怀霜走到小道侣身旁,俯下脸,在她右颊上落下一吻。
你再歇会儿,我去给你做些吃食。
褚怀霜道,今日想吃什么?游倾卓不答,伸手环住她的颈子,薄唇贴去,索了个早安吻,这才道:凉皮,不要蒜水,多放几勺花生碎。
好。
褚怀霜笑着应下。
尽管早已习得辟谷术,二人这两年依然和凡人一样,一日三餐不断,还会去茶摊吃些点心,除非游倾卓闭关修炼,或是炼制丹药。
妖域内多得是天材地宝,游倾卓修炼时,褚怀霜闲得无事可做,就和千柠、泷谧一起炼药,炼出了许多效果不错的药物,包括疗伤药、解火毒寒毒和补灵力的灵丹,盛灵丹的玉瓶已在三人的储物饰物内堆出了高山。
靠着这些种类繁多的药,千柠甚至把泷谧的体质都提了上去。
泷谧是赤龙族人与魔兽丹虺的后代,体质生来不如血脉纯正的赤龙族人,然而两年下来,泷谧的妖身被千柠养粗了一圈,龙角亦长了一大截,瞧着倒像是一条真正的赤龙了,境界也突破到了分神中期。
褚怀霜走到厨房,取出昨晚就备好的面糊,蒸得面皮,拿到砧板上切条,码在盘中,而后又去调酱汁。
她的厨艺其实并不好,比起小道侣要差很多,口味也时常喜欢做偏淡的,一碰上重口味就受不了。
不过在妖域里练了这么多日子,身边又有不少人给她做指导,她的进步速度特别快。
甚至还学会了吃辣。
给凉皮浇上滚烫的辣油,撒上小道侣最喜欢的花生碎,褚怀霜先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尚可,正要端去给小道侣吃,便被一双手从背后环住。
我捉了只蜻蛉。
游倾卓松开她,抬手给她看被自己捏在指间的青蓝色小虫,但它似乎不是妖域内的蜻蛉,它的体内封有外界的天地灵气,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
褚怀霜心中一惊,忙道:给我看看。
若这蜻蛉是从外界而来,恐怕是妖域的大结界有了裂缝,她得赶紧告诉单冬凌。
将蜻蛉捏在手里,褚怀霜沉下心,灵识探入蜻蛉体内,感受一阵,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是我们褚氏的传讯使,应是寻着我的气息来的。
探罢,她松手放走蜻蛉,也没什么大事,它只是来告诉我,掌门与掌门夫人今日要来妖域,午时就到了。
褚怀霜觉得,自己的二位娘亲应该是来看望单冬凌的。
单冬凌一直独居妖域的外围,不去干涉域内本土住民的生活,白狼夫人是她同族的长辈,又是将她带入妖域的人,哪怕玄仁宫的事务再忙,她也不可能不挂念这位小辈。
游倾卓却挺高兴,来也好,我们去临天之岛的事情,在玄仁宫里说,总归不方便,正好可以趁这时候告诉给掌门她们。
听褚怀霜微笑着应下,她拔了一双筷子,端着凉皮,唤了两把椅子出来,挑了一把坐上,边吃边夸:怀霜,你做的凉皮越来越好吃了。
褚怀霜坐在另一把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她吃凉皮,将薄唇染上一圈红艳艳的辣油。
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掌门并不会轻易用蜻蛉封灵来传讯,她前不久也用传讯珠收到了关于褚氏大比的消息,如果此事不重要,掌门不可能用重复传讯来提醒她。
褚怀霜的思绪飘忽回上辈子。
那时虽然也有掌门继承人的争夺大比,但最后夺得胜利的人,却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位散仙境界的褚姓族人。
只不过,后来邪修首领泷诉领兵过来,游倾卓化龙大开杀戒,人界殊境死了不少修士,连那位继承人也战死了,她才得以坐到掌门的位置上,并接受了双亲的功力传承,勉强突破到大乘期,方能将邪修的气势压住,继而慢慢将之瓦解。
这一世的她,如今已有三劫散妖的境界了,或许能将继承人的资格从那名褚姓族人手里抢回来。
至于其他人怎么议论自己,褚怀霜并不在乎。
修真界内,本就是实力为尊。
-得了掌门的传讯,褚怀霜自然要先和女儿们说明情况。
游倾卓留下来收拾屋子,褚怀霜放出灵识寻人,很快在河边找到茗柔她们,直接瞬移过去。
然而她刚到地方,就看见一条鼓着肚子的赤龙躺在河边,念珉正给赤龙按摩肚子,帮她吐水。
柔柔怎么了?溺水?吓得褚怀霜脱口问,问完自己都觉得别扭,哪有赤龙会溺水!不是不是,柔柔她玩得太高兴,把该放进内室洞府养鱼的水都吃进肚子里了。
念珉摆手解释,把水吐干净就行了。
褚怀霜哭笑不得,走到茗柔身边蹲下,将手放到她鼓起来的肚子上,没多久就引出了全部的水,扬手把这些水送回河中。
你要在内室洞府里养鱼?嗯?褚怀霜揪着茗柔的龙须捻了捻,又用灵识去探她的内室洞府,果然看到五六条鱼在扑腾,当即皱起眉,叹了口气,和泷憬前辈学什么不好,非学这个。
泷憬是茶摊老板娘的真名,茗柔出世后,她瞧着欢喜,便让茗柔跟着自己学些赤龙族的法术。
茗柔却委屈巴巴地道:可是……龙族蛇族和丹虺族的身体,都很适合修炼内室洞府。
我现在已经有分神期的境界了,娘亲也不让我学吗?褚怀霜一时说不出让或者不让。
上辈子游倾卓吞噬千万生灵,给她带来的阴影着实有些大,以至于她现在一看见游倾卓或自家的小龙崽修炼内室洞府,就觉得心里发毛,下意识想排斥。
顺手给茗柔的内室洞府里放了些水灵力,让垂死挣扎的鱼能多活一阵子,褚怀霜收回灵识,沉默着起身,去看放在一旁的竹篓。
她没记错的话,褚含绯应该在里面睡觉。
走到竹篓边,褚怀霜俯身把白狼团子抱出来,见她睡得太熟,于是逆着尾巴毛抚了两下。
她只觉手背骤然一痛,炸毛的含绯毫不客气地咬了她一口,咬完发现是娘亲,瞌睡顿时醒了,立马缩回她怀里,还乖乖地吐出舌头给她舔伤。
正文 见亲低头瞧了眼手上的两排小牙印, 褚怀霜勾起唇角笑了笑, 翻掌覆上去, 瞬间将伤痕治愈。
她幼年时, 那位根本不会带幼崽的娘亲——也就是现任的玄仁宫掌门, 总用逆毛摸的方法叫她起床, 被她啃过好多次还不改掉, 甚至乐在其中。
看着白狼崽含绯,她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倍感亲切, 不禁又顺着毛揉了两下。
含绯呜呜地叫,蹭她手, 小龙角在她衣服上轻轻抵着,向她撒娇。
褚怀霜抱着她走到茗柔身旁, 对两位女儿正色道:午时会有外界的人来看望我们, 一位是玄仁宫的掌门, 一位是掌门夫人。
论辈分,她们是你们的祖母,不过你们只要唤她们‘前辈’即可。
茗柔和含绯都点头后,念珉小心翼翼问:姨母,掌门和掌门夫人该不会……是来带我们出去的吧?我们今天还想去乌雀族一趟,带着鱼虾向族长她们道谢来着。
褚怀霜其实也不清楚,掌门派蜻蛉带来的传讯只是告诉她,她们午时会来。
想了想,她道:想去便去罢, 午时之前记得回来。
她不多言,念珉就没多问,和茗柔又去河里捞了好多鱼,用水灵力托着装进另一只空竹篓里,而后背好竹篓,坐在茗柔的龙身上,让茗柔驮着自己飞往乌雀族驻地。
留下褚怀霜独自坐在河畔,捧着竹篓,随手拔了一根草,逗竹篓里的含绯,看她抬爪去扑草。
午时将至,褚怀霜早早地赶往妖域入口,和单冬凌一起静候掌门二人的到来。
我们可能再住上一阵子,就该离开了。
等待时,褚怀霜道,对了,那位爱剑的魔族前辈马上会过来取剑,大约就在最近两三日内。
有了雪华剑,她们回到玄仁宫,只要参加完掌门继承人的大比,即可择日前往赤龙族的临天之岛了。
单冬凌点头,嗯,下次若想来,我们再去茶摊重聚。
褚怀霜笑道:师姐这话,怎么感觉我们待会儿就要分别似的?单冬凌亦笑,却是郑重道:我昨夜观星,得知今日将有别离。
不过,请师妹放心,我们缘分未尽,只会是普通的分别。
褚怀霜心中一愕,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半刻钟后,通往外界的结界上光华一闪,出现在二人眼前的,却并不只有两人。
掌门与白狼夫人站在道宗的各位老牌长老面前,脸色并不好看,而跟随她们入妖域的道宗长老们,皆将目光投在单冬凌身上。
褚怀霜诧异地扫了一眼,发现连倚淳真人都在其中。
沉寂良久,一名长老走出来,先对单冬凌行过礼,而后淡淡地质问她:敢问倚铗真人为何要逆天道而行,在妖域内布置出‘延时结界’?若非我们及时觉察到,只怕‘天道’会对整座妖域降下天罚!境外妖域,的确是受天道所控制,但这个天道又与外界的天道是两码事,褚怀霜在这里住了三年,都没弄明白两者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褚怀霜还是头一回听说,布置延时结界会引起天罚,当即吓了一跳,但面前有那么多人在,她忍住了没去看单冬凌的神情。
若是她当年知道此事,绝对不会让单冬凌布置这个结界!只听单冬凌不紧不慢道:我与境外妖域早在百年前就定下血契,我既是妖域的守护者,天罚降下,只会惩罚我,并不会波及旁人。
说得倒是轻巧……!那长老还要告诉她问题的严重性,却被掌门拦住。
冬凌小友,这是门规,也是我们于数千年前和那位大妖许过的约定之一。
掌门难得绷着脸,和她解释道,你身为玄仁宫的执法长老,不该用任何理由触犯门规。
说话时,掌门有意无意看了褚怀霜一眼。
单冬凌点头道:我的确触犯了门规,愿随掌门回道宗领罚。
只一句话,没有辩解,她十分干脆地承认了。
掌门暗叹一声,正要继续说话,又听单冬凌道:只是这惩罚需要延期一段时间,我得等一个人来。
你不必等了,我观星掐算过,距离她归来此界,还要很久,起码再一两年。
始终站在长老队伍后方的倚淳真人忽道,说完,还朝单冬凌招招手,走吧,啊,咱们先回去领罚。
我的观星术,你总不会信不过吧?不行!然而单冬凌却摇头,眸光顿时犀利起来,口中喃喃,我不能走,不能再失信于她——!像是突然被触了逆鳞,她无意放出八劫散魔的威压,压得在场所有修士都透不过气来,一个个皆变了脸色。
哎呀我的个老天爷!倚淳真人挥手布置出屏障与之抗衡,一拍额头,苦笑道,都百来年了,这位八劫散魔的执念还这么盛啊……其余长老面面相觑,纷纷后悔自己为何要跟过来问罪。
百余年前,掌门任命还年少的单冬凌为执法长老时,作为老资格的他们自然妒火难消,但此时面对单冬凌的威慑力,他们倒是稍稍释然了。
单冬凌虽然仍保持着一颗单纯的赤子心,但被封在她体内的上古大魔剑意,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一旦单冬凌动怒,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上古大魔的剑意就会短暂控制住单冬凌,并放出威压,警告触怒她的修士。
八劫散魔的剑意,谁也敌不过,唯能做的,只有支撑着等待单冬凌清醒。
褚怀霜虽然没有被剑意波及,但她反应过来的瞬间就搭住了单冬凌的肩,使劲晃了两晃,压低声音提醒她道:师姐,你若是无法控制执念,以后云篱来了,肯定会被你吓得喵喵叫!自从得知她体内上古大魔的执念,正是来源于那位名唤云篱的魔兽玄貊,褚怀霜便开始想办法帮她克服执念,以便她能离开妖域,早日融入外界的生活,而不是始终待在此地干等。
而类似这样的提醒,则是办法之一,是她在梦境里听云篱说的。
尽管这番话听着很奇怪,但对于单冬凌而言,非常管用。
她话音刚落,单冬凌听清云篱二字后,双眸便慢慢恢复清明。
撤去无意外放的威压,单冬凌向目瞪口呆的众人行了一礼,满怀歉意地道:抱歉,方才吓着诸位前辈了!而后,她唤出雪华剑,往褚怀霜手里一塞,又自封了全身妖息,晃着毛绒尾巴,从容跟随倚淳真人走了。
其他长老也慌忙跟上,一行人穿过结界,消失在妖域入口。
只剩下掌门与白狼夫人,和褚怀霜相视。
褚怀霜低头看向手中的雪华剑。
她着实没想到,先离开妖域的竟是单冬凌,而不是她们。
收好雪华剑,她向两位娘亲行礼。
绒绒啊,在妖域过得怎样?幼崽有没有出世?跟来的长老们一走,掌门忍不住嘘寒问暖,还把她搂进怀里打量。
白狼夫人则站在一旁,用灵识探查褚怀霜的境界。
探罢,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绒绒,你如今……是三劫散妖境界?!白狼夫人半信半疑地问。
褚怀霜身子一颤。
她虽将境界压制在了分神中期,但还是没瞒过白狼夫人的灵识洞察。
于是她乖乖承认了。
听到她的境界,连掌门也吃了一惊。
那、那走吧,快带我们回你的住处。
掌门说完,狐疑地看她,你莫不是吃了什么天外灵药?境界怎么涨这么快?!-褚怀霜领着二位娘亲回到竹楼时,游倾卓正给含绯吃的鱼肉剔刺。
含绯和她一出世就是分神期的姐姐不同,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狼崽子,这两年正是她幼年期长身体的时间,故游倾卓每顿饭都会给她做肉食。
目前含绯还小,妖息不足以让她化人,她只能趴在桌上,将脑袋伸进木碗里吃鱼肉。
小家伙最喜欢吃游倾卓烧的鱼,好几次不等游倾卓剔完刺就下口,被鱼刺卡住三回之后才学乖了,如今只会咽着口水耐心等待。
余光扫见门口来了人,游倾卓忙过去,朝掌门二人行礼,含笑道:见过娘亲们。
她幼时就失去了生母,只有翠竹村的养母,与褚怀霜合籍后,就将掌门和白狼夫人当作了娘亲。
掌门二人便开始与她说话,询问起日常的琐事。
褚怀霜这才得以脱身,经过桌子时,瞧着含绯吃得毛毛上都是鱼汤,忍不住唤出一块帕子,去给她擦脸。
正好含绯将最后一块鱼肉咽进肚子里,见褚怀霜靠近,她马上眯起眼,轻轻嗷呜一声,乖乖仰起脑袋,让她将帕子贴在自己嘴上。
擦净汤汁,褚怀霜揉起她的狼耳,手指顺着龙角抚了一圈,还轻敲两下。
含绯每年都会换龙角,褚怀霜敲完又摩挲一番,感觉再过没几天,旧的龙角就该掉落了。
听见奶声奶气的狼叫,白狼夫人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眸看向褚怀霜。
哪里来的狼崽?叫声怎么如此像绒绒小时候……她在心里暗道,而后缓步走过去。
正文 喝醉褚怀霜正在给含绯揉毛, 感到身后有人靠近, 她下意识回头。
白狼夫人好奇地看向桌上的白狼幼崽, 她与褚怀霜对视一眼后,伸手去触碰含绯。
约莫是闻到同族的气息,含绯没有乱动, 只是乖乖趴下,让白狼夫人揉了揉毛。
龙角和龙鳞……这是你和小倾卓的第二个女儿罢?白狼夫人轻揪含绯的后颈皮, 将她抱进怀里, 问褚怀霜, 叫什么名字?又由谁孕育?她叫褚含绯, 小名绯绯。
褚怀霜原本还有些紧张, 见她抿着唇朝含绯笑, 这才稍稍放下心, 是……我怀的她。
白狼夫人探了探含绯的骨龄, 闻言轻哼一声:出息了,连招呼都不打,便自行又添一只幼崽。
她虽无责怪的意思, 然而褚怀霜已慌了, 忙垂头认错:是我不好, 没有来得及告诉娘亲们……嗷!含绯忽然打断话,还偏过脑袋, 乳牙在白狼夫人的手上啃了啃示威,仰起脑袋,凶巴巴地看她。
白狼夫人垂眸瞥了她一眼, 顺着毛又抚了抚,传音与她说了些话,含绯马上垂下脑袋,只是不高兴地在她怀里拱。
阿菡,来看我们的二孙女。
抱着乖下来的含绯,白狼夫人边说,边朝掌门走去。
正和游倾卓笑着聊天的掌门,一听这话,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你们还有二女儿了?!掌门讶然看向白狼夫人怀中的白团子,忽笑起来,凑近了伸手要抱含绯,却被咬了一口手背,失声惊呼,哎呀!我是你祖母,你咬我干什么!含绯大声朝她叫起来:嗷呜呜!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咬这个人族,但下意识觉得只要咬下去就没错了,反正不能给这人抱。
掌门尴尬地收回手,瞧着牙印,满眼遗憾。
这孩子,长得和绒绒幼时一模一样,一身毛皮也好看。
她夸赞时,目光停留在了含绯那对龙角上,愣了一下,怎么还有角?不仅有角,她还生着赤龙族的护心鳞。
白狼夫人手指微动,挑开含绯的狼毛,将藏在其下的绯色龙鳞露出,她叫做‘含绯’,名字应是取自这护心鳞。
掌门仔仔细细用灵识探了一圈,微微蹙眉,问褚怀霜:这孩子是什么种族?褚怀霜其实也不确定,和游倾卓对视一眼后,道:……应是具有赤龙族特征的白狼罢?掌门若有所思,试着去碰了碰含绯的龙角,赶在小尖牙啃来之前撤回手,朝妻妻二人点头,好好养着吧,像她这样的妖,可聪明着呢!掌门二人坐了没多久,千柠和泷谧便从外面带着猎物赶来。
一番行礼问询后,白狼夫人让千柠随自己到屋外,肃容问她:你与赤龙族人相恋的事,你娘亲们知道么?千柠怔了怔,摇头,还没有,毕竟我和她都是头一回与人相恋,我寻思着,怎么也得过了磨合期,再带她回西沧郡见娘亲们。
那你在这住了三年,可辨清对方是爱你这个人,还是图与你做云雨之事?白狼夫人再问。
千柠下意识想起昨晚缠在身上的凉意,双颊泛了红,嘴上还是大大咧咧道:这个请您放心,她要是只为欲念接近我,我绝对会把她吊起来挂在西沧郡的城墙上吹冷风!白狼夫人扯动唇角,抬手在她脑袋上抚了抚。
你一向独来独往,如今有了珍视之人,也算是一桩好事。
白狼夫人笑道,要好好待人家,我瞧那赤龙族人甚是腼腆,又沉默寡言,你莫欺负她。
在长辈面前,素来直爽的千柠跟个乖孩子似的,白狼夫人说什么,她就应什么,火红的狐尾在身后时不时晃一下。
前辈这回与掌门一起来妖域,可是因为掌门继承人大比的日子要到了?感觉白狼夫人都要提到婚事置办上,千柠赶紧岔开话问,见白狼夫人点头,她诧异道,这届的大比怎会进行得这样早?难道是外界出什么事了?白狼夫人点头,嗯,便在三个月前,‘八灵阵’的最后一处聚灵点不攻而破,随后不久,赤龙族突然宣布复族,由邪修首领泷诉带领全部的族人,从人界撤出,回归阴幽大陆的临天之岛。
她顿了顿,正色道:虽不知泷诉有何目的,但对于人界而言,邪修们返回驻地,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蓄势待发。
若放任其休养生息,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到这里,白狼夫人轻叹一声,尤其是身怀‘毓苓血’的赤龙族人尚留在人界。
原来是这样。
千柠心一沉,念着自己的恋人便是那邪修首领仇家的妹妹,觉得这的确不是什么乐观的发展。
我们会在妖域内逗留二三日,而后将你绒绒姐姐她们一并带出妖界。
白狼夫人道,至于你和那名赤龙族人,大可选择留在境外妖域生活,也算是避一避风声。
有很多修士并不希望再在人界的境地内看到赤龙族人。
千柠抿紧了唇,却没有应。
对于此事,她还是想尊重泷谧的选择。
毕竟当年正是泷诉将前族长泷诏逼死,这个仇,泷谧始终记着,只要有机会,她不可能不报。
为此,泷谧每一日的修行都不曾松懈过。
这三年来,她一直看在眼里。
你可以和你的未婚妻好好商量一番。
白狼夫人道,她不动声色地换了对泷谧的称呼,至于珉珉,她身份特殊,忘貘族那边已传来讯息,是时会有使者过来,暂时接她回松玉岛。
千柠低低地嗯了一声。
-半天下来,褚怀霜都在陪伴娘亲们。
她虽在境外妖域生活了三年,却远不及二位娘亲对此地来得熟悉。
她们一起到达茶摊时,舞袖甚至还换了身茶摊的衣服,亲自过来迎接。
劳您二位大驾光临。
舞袖捏着灵笺,笑呵呵地道,想喝什么茶?吃什么糕点?今日熟人还有折扣呢~掌门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顺势夺过灵笺,熟练地填上一串上古文字,又归还给她,还是老样子,麻烦你们了。
搓着眉心将灵笺递给一旁的老板娘,舞袖随意地坐在二人对面,朝目瞪口呆的褚怀霜师徒解释:不必惊讶,我们是老熟人了,经常这样子胡乱开玩笑。
这段时间是最热的夏月,趁着糕点制作时,老板娘端出来许多口味各异的冰沙,淋上拌入蜂蜜的红豆,给众人解暑。
褚怀霜吃冰沙时,只听舞袖道:你们俩的孩子可真客气,都临走了,还抓那么多鱼送过来,我干脆留下她们到族长大殿吃午饭了,一会儿她们就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破空之声。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条赤龙飞向茶摊,背上还坐着个小姑娘。
茗柔还没落地,掌门就放下勺子奔过去,先将她身上的念珉抱下来,让念珉先去茶摊,而后抚摸起雪白的龙鬃,激动道:我真没想到赤龙族也会生出白色的龙鬃!好看极了!茗柔:……?她并不是很熟悉这位人族的气息,但她没有感到对方心怀恶意,又听她夸了自己,索性也就乖乖站在原地,俯低身体,让她揉自己的龙鬃。
揉够了,掌门习惯地去探她的骨龄和境界,这一探却是被吓住了。
你怎么会是分神期?!掌门拍拍她的龙身,想起她是游倾卓从前一世带来的孩子,又惊又喜,想了想,问她,孩子,你会化人么?茗柔莫名其妙,见她没有继续揉毛的意思,便化为女孩模样,站在她面前。
对于这位大孙女,掌门十分满意。
她蹲下去和茗柔说话,又取出不少闲暇时画的各类符纸,送给茗柔当防身用具,弄得茗柔一头雾水,一开始始终婉拒,听掌门承认过身份,这才欢欢喜喜接下她送来的礼物。
等到掌门乐呵呵地走回茶摊,她的胳膊上已缠了一条身材娇小的赤龙。
含绯不让抱,但茗柔收了她那么多小礼物,还是很愿意亲近她的。
众人在茶摊聊了许久,眼见着天色暗下来,顺便将晚饭也吃了。
看着身边人都喝了,游倾卓忍不住戳了戳褚怀霜,小声道:怀霜,我想喝一点点果酒试试。
果酒不易醉,但她接过酒坛,还是只给自己倒了一个底,特别浅,两三口就能喝完。
游倾卓捧着碗,一小口一小口抿。
她感觉果酒挺甜的,酒液香醇浓郁,味道也不冲,与她上辈子在合籍大典当夜喝的合卺酒很不一样。
她不知不觉喝完了,咂咂嘴,觉得不大过瘾,又给自己倒上酒,这回却有小半碗。
边喝,她边恍然大悟。
难怪怀霜这么爱饮酒,其中必定是有道理的。
游倾卓一个沾酒就倒的人,这回居然喝下了两碗果酒,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她就撑不住了,任由褚怀霜抱自己去乌雀族的百草堂躺下,晕晕乎乎地呢喃怀霜。
你啊,喝不了酒,就莫要尝这么多!褚怀霜叹了口气,准备给她化去酒劲,然而一直乖顺的小道侣却一把环住她,力道很大,勒得她差点透不过气。
别别别闹!倾卓!!褚怀霜忙把手伸到背后,去掰她的手指。
谁知游倾卓在这时猛然直起上身,又快又狠地啾了她一口,接着一歪头枕在她肩上。
我好喜欢好喜欢你,怀霜……游倾卓在她耳畔含糊不清地道,柔柔软软的,唔,毛绒绒……暖的……我喜欢……褚怀霜:……她感觉自己的牙被磕得有点疼,和上辈子在婚房里的遭遇一模一样。
正文 酒后闹到深夜, 褚怀霜扛着软成一滩的赤龙, 先一步回到竹楼。
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已经多了一片印迹, 全是游倾卓闹腾时留下的。
到了卧榻边,褚怀霜低头看向身上盘着的赤龙,叹了口气。
倾卓像蛇一样将她整个人缠住了, 四只龙爪垂着,但只要她动手去解龙身, 爪子就会挠过来。
褚怀霜没办法, 只好盘膝坐到卧榻上, 把垂到自己身前的龙脑袋抱进怀里, 揉起龙鬃。
以后不许喝酒了。
她轻声道, 醉成这个样子, 我还怎么与你修炼?游倾卓还醒着, 但意识已经混乱了。
她使劲摇了摇头, 迷迷糊糊地道:要喝……褚怀霜也摇头,不行,你的酒量实在……还没等她说完, 游倾卓突然哭起来。
我不要喝了, 不要离开师父……呜呜呜呜……豆大的眼泪瞬间打湿衣服, 把褚怀霜吓住了。
师父……身边待一辈子……我要……游倾卓晃起龙爪,胡乱朝空气扒, 我不想走……不走不走!褚怀霜慌忙安抚,抱起龙脑袋,让小道侣转向自己, 为师在这,乖,为师不会再放你跑了,你哪里也不许去。
游倾卓茫然地看她。
一人一龙对视良久,正当褚怀霜以为小道侣睁着眼睛睡着了,游倾卓又动起来。
这回她却没有继续缠住褚怀霜,而是变回了人形,枕在她怀里。
我好难受,师父……她按着腹部,紧皱起眉头,二叔逼着我吞下好多修士,他们在挣扎,我肚子好难受……师父……我要怎么办?我想见你,你来杀了我好不好啊……我不想再痛苦了,师父……褚怀霜心想她应是饮酒刺激了胃部,一边哄她,一边抱着她去外面,想让她吹吹风,这样好舒服些。
走到湖畔,褚怀霜把她放倒在膝上,柔声道:你只是喝多了酒,不要多想,师父给你揉揉肚子。
她动用水灵力,给游倾卓解起酒。
师父为什么不杀我……安静躺了片刻,游倾卓又喃喃。
褚怀霜搂紧她,与她贴了贴脸,我舍不得。
为什么……舍不得?游倾卓的吐息中还有酒气,拂在她脸上,说话的语速也快了起来,我是个坏孩子,我在骗师父。
我回来了,师父,你也回来了,我早就知道你回来了。
褚怀霜一怔。
知道她回来了?倾卓早就知道她是重生者了?她是几时知道的?!可我就是不告诉你,我是不是很坏?游倾卓眨着丹凤眸,她刚刚才哭过,此时眼圈还泛红,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脸上却挂着狡黠的笑,师父那时候喝醉啦,什么都说了,也是,我们刚死,师父肯定记得清楚。
她捧起褚怀霜的脸,拂灰一样轻轻掸了掸,幽怨地问她:为什么要烧掉自己?师父这么好看的脸,好看的人,陪我一起变成飞灰,什么都不剩下……真的,真的很不值得……褚怀霜更为惊愕,脱口问:你怎么会知道此事?我全部都看到了呀,师父。
游倾卓靠着她,双眸一闭,眼泪又滚落下去,师父喂给我的,是最后一枚‘封觉丸’,对不对?丹火贴上你的衣服,把你的血肉和骨头一起烧掉了,我瞧着都疼,你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你……褚怀霜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游倾卓是何时看到自己殉情,但游倾卓所说的事,皆是真正发生过的。
回来以后的师父,好乖好乖,对我那么好……游倾卓的声音又变得迷迷糊糊起来,软糯糯的,我一点都恨不起来……不……我从来都不恨师父……一切都是我自己的过错……她开始骂自己,时不时带一两句褚怀霜听不懂、但知道那一定是脏话的妖族语。
因着知道她醉酒之后就是这副模样,褚怀霜便没有再接话,只是搂着她,听她有一句没一句说着。
见她骂累了,耷拉着眼皮,一副要睡过去的模样,褚怀霜才道:嗯,为师都知道了。
游倾卓唔了一声,又环住了褚怀霜的身子,枕在她衣服上,将脸埋进柔软。
睡罢,乖。
褚怀霜哄她,你已累了。
游倾卓便听话地睡了。
褚怀霜低下头,下巴就能搁在小道侣的头顶。
她捞起小道侣褐色的发丝,在手中捻了捻,抱着小道侣起身,走回竹楼。
与她相比,游倾卓着实还很年轻,在她眼里,只是个尚年少的孩子。
是孩子,自然就会犯错误,哪怕是修行百年、几百年的大人,也依然会犯错。
如今重来一世,她们都得以将这些错误回避,好好地过新的日子。
这样就足够了。
-次日游倾卓刚睁眼,想起昨晚自己一股脑说出口的话,倏地一下坐直身体。
喝酒果真误事!她揉着还酸胀的太阳穴,朝身旁看去。
褚怀霜仍在睡梦中,素色的睡袍半敞,一只手也垂在外面。
游倾卓俯身过去,将这只手塞进被窝,瞧着褚怀霜的衣服,倒并不急着为她拉好,而是凑过去,缓缓俯下脸。
早安,怀霜。
心满意足之后,游倾卓披衣下榻,准备离开房间。
谁知她的足尖刚触地,还搁在卧榻上的手忽然被握住。
游倾卓愕然转头,与褚怀霜对上目光。
这就想走?褚怀霜轻笑一声,挪过来抱紧她,倒回榻上,轻轻挠她。
她原本没有醒,被小道侣一顿折腾,愣是醒了。
游倾卓笑着从她怀中挣出来,翻过去与她十指相握。
昨晚的话,怀霜都听清了吧?她看着褚怀霜,毫不掩饰地承认道,那些话都是真的,我自重生以后,始终没有忘记你,却一直都在骗你。
我知道,也全听清了。
褚怀霜与她碰了碰额头,别想这些了,你能回来就好,更何况,那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们相吻。
游倾卓凝视眼前的心上人,只觉鼻中一酸,一个没忍住,眼泪便落在褚怀霜脸上。
褚怀霜马上挪开脸,腾出一只手给她擦眼泪。
又哭了。
她心疼道,而后又开起玩笑,你不是我的小道侣,是个小哭包。
游倾卓伏在她心口哭,捉住她给自己擦眼泪的手,不让她动弹。
你要把我的袍子都哭花了。
褚怀霜叹了口气,揽着她坐起,拍她的背,罢了,哭罢。
上辈子你受苦了,想哭便痛痛快快哭一场。
她们昨晚离开得太匆忙,待游倾卓的情绪平复下来后,二人便一起下楼去见其他人。
褚怀霜一离开隔音结界,就听掌门笑道:不错!不错啊!是个天资顶尖的孩子!而后传来含绯嗷嗷的叫声,好像小家伙办成了什么事,很是骄傲。
一楼此时只有掌门一人在,怀中还抱着一团白绒绒,褚怀霜与小道侣对视一眼,一起向她行礼:娘亲,晨安。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掌门今日看起来特别高兴,她将含绯举起来,托在半空中晃了两晃,对褚怀霜道,这个小家伙的懒散劲像极了你,又懒又聪明,稍微教点法术,立即就会了。
褚怀霜:……?狼崽和她一样,又懒又聪明?这算是娘亲在变相夸她吗?娘亲,您教了绯绯什么法术呀?游倾卓对她的话很是好奇。
掌门笑而不语,只是捏了捏含绯的小爪子,顺手揉了把毛,示意她给两位娘亲展示一番。
含绯是因为新学了法术,才肯亲近她,见状张口往她手腕上啃了一下,而后落在她膝上,抬起一只前爪。
含绯抬爪的一瞬间,褚怀霜二人同时感到水灵力在向她涌去,下一瞬,只见一团水已经凝在含绯爪下,高速旋转几圈,竟凝成了一个完整又圆润的冰球。
褚怀霜目瞪口呆地看着悬浮在半空的冰球,再看向含绯。
与娘亲的目光对上,含绯又把脑袋骄傲地仰起来。
初阶凝冰术,绯绯一学就会了。
掌门从她爪底拿走冰球,抛了两抛,丢给褚怀霜,评价道,你瞧瞧,水灵力在冰内的分布很均匀,这孩子的骨龄还没到三年,对灵力的控制,已经到达如此熟练的程度了。
小孩子总是喜欢被人夸奖,更何况还是被身份颇高的亲人夸奖,含绯当即高兴地嗷了一声,用龙角蹭了蹭掌门的衣服。
掌门趁机和她商量:你要是愿意祖母抱,祖母就教你其他法术,让你和柔柔姐姐一样厉害,好不好?含绯眼睛一亮,不但让抱,还在掌门怀里打了个滚,允许她顺着自己的毛揉两把,又逆着毛抓两下。
……怀霜,绯绯竟这么有天赋吗?听着掌门的笑声,游倾卓这才回过神,有些懊悔,这两年她喜欢粘着柔柔,一直吃吃睡睡,让柔柔背着她游山玩水,我们也没怎么管过她。
要是知道这样,去年就该教她引气入体了!她自然是回忆起了上辈子的自己,明明是资质极高的赤龙族人,在人界的十五年间,却过得和平民百姓并无区别,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褚怀霜则下意识想到自己一出世就踏上修炼之路的幼年期,闻言,她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顺其自然罢。
她笑着解释道,绯绯既是有天赋的妖,什么时候开始修行都不算晚。
正文 归居褚怀霜话音刚落, 含绯就对她嗷了一声, 表示赞同。
小家伙平时懒惯了, 学法术也只是感兴趣而已,能不动,她绝不会多动。
又打了两个滚, 含绯忽然不动了,一双杏黄色的眸子可怜巴巴地看向游倾卓。
游倾卓一看就知道她饿了, 遂去给她弄吃食。
掌门又教了含绯一个水行的小法术, 趁她练习时, 对褚怀霜道:为娘本来是想接你出去参加褚氏大比的, 可你的境界高成这副样子, 前几轮淘汰赛都不必参加, 没人敌得过你, 你只管做好去赤龙族的准备就是了。
褚怀霜肃然点头。
昨天陪着娘亲们闲逛时, 她便听说了褚氏大比提前举办的目的。
而和以往的褚氏大比不同,此次的最终考核内容,新增了一项任务。
那便是去赤龙族的驻地——位于阴幽大陆的临天之岛, 对泷诉突然带人回族的事件做一番调查。
虽说是调查, 但知情人都清楚, 他们其实是去和邪修交战的。
白狼商队已经等在嘉武城中了,等你们做完准备, 就可以随商队前往阴幽。
掌门道,对了,你可以挑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和你同行, 但务必告诉他们,此次行动无法保障他们的性命安危。
毕竟对方是邪修首领,一旦真的开战,我们必定要全力以赴,决不能让邪修势力有死灰复燃的机会!褚怀霜拱手道:是,我会牢记娘亲的叮嘱。
她刚说完,忽觉迎面飞来一物,当即挥袖挡下。
三枚指甲壳大小的水珠被她挡开,顺着素色衣袖淌落。
褚怀霜一抬眸,只见含绯的小龙角上环绕着水灵力,正慢慢地凝成水珠。
与她的目光对上,含绯马上收起这些水灵力,扒拉过掌门的衣袖遮住自己。
妖族和魔族的体质特殊,哪怕没有引气入体,也能凭借妖息动用法术。
褚怀霜瞧着含绯的淘气模样,总觉得小家伙长大以后,丹宗又有得热闹了。
掌门笑眯眯地抚着膝上瑟瑟发抖的一团小包,真是个小顽皮。
-掌门与白狼夫人又在妖域中逛了一日,还去拜访了妖域内的几位上古大妖,请求他们在域主外出期间维护域内诸事。
那白狼崽子回玄仁宫面壁思过啦?一名九尾狐妖娇笑道,让她出去转转也好,闷在这妖域里也忒没意思了。
掌门苦笑:涂山前辈,您又不是不知道域主的身体情况。
那位上古大魔的道侣是魔兽玄貊,在百年前现身之后就不见了,也不晓得如今穿越到了哪个时空。
没有玄貊抑制域主体内的魔息,我们哪里敢放域主出去!九尾狐妖晃着尾巴,故意问:既然不敢让小冬凌出去,怎么这次就敢依照门规罚她呢?现下罚域主,只是因着屏仙阁的魔族碰巧来了,等那位魔族一走,我们便会带域主回来。
白狼夫人平静地解释道,哪怕她继承了上古大魔的剑意,该罚时,也要罚。
褚怀霜跟在二位娘亲身后,一路听她们与这些大妖的交谈,一路猜测那只魔兽玄貊的身份。
她先前进入回忆上辈子的梦境时,便见过一只已能化人的小玄貊,声音甜丝丝地唤单冬凌师父,还动不动就把我要娶师父挂在嘴边。
而单冬凌百余年来一直看守这方妖域,正是为了等这只小玄貊的到来。
这只小玄貊和那位上古大魔之间,或许也有着什么渊源罢?不过,这不是她现下该考虑的事。
等到一切都交代妥了,该告别的话也说尽,褚怀霜便抱着茗柔和含绯,与亲友们一起离开了境外妖域。
她们初入妖域之时,外界正值秋月末,而域内三年等同于外界一载,如今的外界,已到了新一年的秋月。
因着单冬凌违反门规,开启了延时结界,小龙崽茗柔的来由倒是能有解释了。
不过由于她的境界实在太高,与年龄不相符,掌门便在离开妖域之前,特意炼化了含绯之前换下的龙角,制成一枚隐气珠,放入她的丹田。
含绯的气息与你相仿,隐气珠不毁,旁人眼里的你,便和你妹妹是一样的境界。
放好隐气珠,掌门揉了揉茗柔的褐色发丝,但你依然能够使出分神期的实力。
茗柔弯起丹凤眸,朝她笑道:谢谢祖母!掌门也笑:你啊,笑起来与你倾卓娘亲像极了!好好记住,以后到了外面,不要时常化人,每天盘在你娘亲们胳膊上就好了,凡事要低调些。
祖孙二人说笑时,褚怀霜和游倾卓就在一边听着。
于是离开妖域之后,两只崽子都以妖身的状态趴在了褚怀霜怀里,团在一起打盹。
含绯抱着茗柔的龙尾巴,茗柔则把脑袋枕在她软乎乎的狼毛上。
泷谧不太习惯与人接触,还是变作绯色镯子,被千柠戴在腕部。
念珉牵着千柠,眼巴巴地望向褚怀霜,又不好意思请她把茗柔给自己抱。
走到道宗入口,众人分道而行,千柠带着心上人和念珉下山去了,泷谧铁了心要随褚怀霜她们去临天之岛,她自然得及早做些准备。
你们先留在倚淳真人的酒坊罢,等大比进行得差不多,我会和倾卓下山寻你们。
与三人分别时,褚怀霜不忘叮嘱。
掌门与白狼夫人先行一步,回到掌门大殿去了,留下褚怀霜一家四口,慢悠悠地御剑飞向丹宗长老居。
一年过去,也不知道丹宗的大家过得怎么样。
远眺丹宗的山峰,游倾卓心生感慨。
境外妖域与世隔绝,她在妖域内的三年待得清闲,不是修炼,就是打猎摘菜,此时回到熟悉的仙门,念着马上就要见那些熟悉且亲切的面孔,她不禁有些期待。
褚怀霜掂了掂两只幼崽,笑道:二长老和三长老肯定很想念我们,先前我收到她们的讯息了,问我怎么一整年都没与她们传讯。
那正好,我们马上就到长老居了,还带了不少妖域的特产,就当给二位长老一个惊喜吧。
游倾卓边说,边抚上自己的储物镯。
临走前,乌雀族长舞袖给她塞了许多口味各异的灵果,让她带回去吃,吃完还可以把果核埋到灵田里种。
等到她们抵达丹宗长老居的落剑平台,夜色已降临,繁星映在苍穹之中,四周静寂,连个巡逻弟子的人影都不见。
赶上饭点了。
褚怀霜收起灵剑,走罢,我们去收拾寝殿,收拾完也去用晚饭。
长老居内设有聚灵阵,天地灵气比山间浓郁许多。
含绯还不是很适应外界环境,之前在褚怀霜怀里睡得迷迷糊糊,毫无感觉,到了长老居,便不自地打了个喷嚏,把自己弄醒了,懵懵地看向周围。
这是我与你倾卓娘亲住的地方。
感到她醒来,褚怀霜顺着她的毛抚了两下,为她介绍。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落剑平台附近的巡逻弟子们去吃晚饭了,但看守褚怀霜住处的弟子都在。
见到褚怀霜回来,看守弟子们都吃了一惊,机灵些的已经跑进去通知侍奉弟子们了。
大长老,您和游师妹是几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啊!匆忙赶来的侍奉弟子们将她们迎进去,激动地道,我们马上去收拾寝殿和浴池!褚怀霜点头,揉着怀中的幼崽,道:再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需要能供两个弟子就寝的大小。
大长老回来了,侍奉弟子们都很高兴。
得知大长老要的那间屋子正是要给女儿们当寝殿住,这些弟子皆愕然地看向她怀中,看清了两只幼崽,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又不敢,只能羡慕地看着游倾卓凑过去揉毛。
她们是茗柔与含绯,暂时还不会化人。
游倾卓笑道,以后还请师兄师姐们多多照看了。
玄仁宫虽然可以允许妖族入门,但门下弟子不能养灵宠。
这些侍奉弟子们每天看着居中的雪狐妖姐妹结伴进出长老居,晃着毛绒绒的狐尾巴,早就按捺不住了,如今得知以后长老居里要一下子增添两只幼妖,一个个都兴奋坏了。
哪怕触碰不到,单是看看她们的妖身也好。
-和游倾卓收拾完一年未住的寝殿,褚怀霜揪起伏在卧榻上打瞌睡的含绯,趁着她的小牙齿还没啃到自己,便将她兜在了怀中。
我们去炊事殿。
褚怀霜道,吃完饭,便带你们去见寐雾和寐雨姨母。
茗柔本想去自己的新住处看看,但妹妹不在身边,她也没兴趣继续留在寝殿,于是盘到游倾卓胳膊上,昂起脑袋打量周边环境。
为了给小龙崽看清夜景,褚怀霜正打算凝个灵力灯出来,结果她还没动手,忽觉光芒从怀中亮起。
含绯晃着一对散发幽蓝光华的龙角,朝茗柔伸出爪子,打算跳到游倾卓怀里,用龙角给茗柔照明。
结果茗柔一看到她亮闪闪的龙角,笑得跌进游倾卓怀里,嘶嘶嘶地大笑起来,笑得含绯都懵了。
褚怀霜一怔,反应过来后,和游倾卓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来抱她们吧。
游倾卓从她怀里接过含绯,让两只幼崽凑到一起。
含绯虽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让姐姐和娘亲们突然笑成这样,但她还是维持着龙角上的光华,特意垂下脑袋,嗷嗷叫着提醒姐姐看风景。
这可是祖母刚教她的照明术,她觉得到了晚上会特别有用。
正文 作客茗柔笑够了, 龙爪一搂,圈住含绯。
姐姐在看啦。
她说话时, 还用自己的龙角与含绯的小龙角碰了碰, 逗得含绯开心地嗷嗷叫。
去炊事殿用晚饭期间,褚怀霜还特意给寐雾和寐雨发了传讯, 主要是确认她们在不在长老居。
最近姐妹俩要训练一批护卫弟子,好让他们跟随队伍去临天之岛讨伐邪修,故晚上会有一段时间要待在演武场。
今晚算她们运气好, 寐雾和寐雨都没有被安排授课, 接到传讯时, 姐妹俩正在沐浴。
等她们到达寝殿门口,寐雾已披着外袍,亲自出来迎接了。
你可算回来了!寐雾一见面就弹了褚怀霜一个脑瓜崩,故作怪怨, 我们还以为你在温柔乡待到乐不思归!连个传讯都不发, 真是的……咦,小倾卓怀里怎么抱着灯?褚怀霜揉了揉眉心, 笑道:那不是灯,是我们的两个孩子。
两个?!寐雾一怔, 伸头一看, 只见一条长着雪白龙鬃的赤龙正盘在一匹白狼幼崽身上, 但白狼幼崽又生着一对龙角,正是那对龙角在发光。
一旦看清,寐雾也笑起来:这是谁教的照明术啊哈哈哈哈!不过话说回来, 瞧着还怪可爱的。
边笑,她边引一家四口进殿。
雪狐妖姐妹俩的寝殿里种了不少果树,秋月一到,枝头便硕果累累。
去待客殿的路上,寐雾顺手摘了两个灵果,用水灵力洗净了递给幼崽们。
含绯抱着果子,一小口一小口啃。
茗柔不太喜欢吃果子,但又不好拒绝,张口将果子囫囵吞了,反正这种果子从皮到核都能食用。
游倾卓戳了戳她瞬间滚圆的肚子,吃这么快,不怕撑着?茗柔摇头,在她胳膊上扭了两扭,腹部那团果子转眼被消化掉了。
寐雨已在待客殿沏好茶,众人落座后,她好奇地看向抱着白狼崽的少女。
这是茗柔吧?寐雨抿了抿唇,向姐姐确认之后,笑问茗柔,你在小倾卓腹中的时候,绒绒还给我们看过你的影像。
没想到一年未见,你都能化人了。
茗柔抚着含绯的毛毛,唤了她和寐雾姨母。
含绯还不会说话,只是嗷嗷叫着应和。
她是我的妹妹,含绯。
茗柔举起两角发光的白狼崽,对姐妹俩介绍道,又乖又单纯,暂时还是个小傻子,喜欢啃别人的手。
单纯的含绯听见她说自己爱啃手,立即撤去龙角上的照明术,当真偏过脑袋去啃她的手。
然后被她姐姐轻轻揪起脸上的白毛毛,我说说而已,不许啃!一番寒暄完,游倾卓从储物镯里取出许多妖域特产。
这些灵果也许可以在外界种植,哪怕种不了,给前辈们尝尝鲜也好。
游倾卓指了指灵果,又指向其他特产,还有鱼干、虾皮、在乌雀族茶摊才能吃到的糕饼。
这堆是炼器和炼丹的材料,有乌雀羽、青螭鳞……她一一介绍完,补充道:这些都是给二位前辈的。
也太多了吧!寐雾愕然,和妹妹对视一眼,只是伸手拿取了盛鱼干和虾皮的容器,我们要这些就行,别的东西,你们师徒用着就是了。
尤其是灵果,谁不知道丹宗大长老的灵田最能种出好东西!褚怀霜马上接过话:那怎么好意思……在座几位都是熟人,熟悉彼此的脾气,三五句话以后,姐妹俩的储物玉佩里就多出了一座灵果堆。
就这样说定了啊,炼器的材料我给段梳筱师姐送去,托她炼制些防具。
褚怀霜收了其余特产,想起再过一阵子就要去临天之岛,说不准一到地方便不得不和赤龙族交战,怎么着也得准备些防身之物。
主要是给游倾卓准备,她自己如今是三劫散妖境界,又有鼎剑护身,没什么好怕的了。
随你处理吧。
寐雾端起茶喝了口,正色道,话说回来,掌门有没有告诉你,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去临天之岛?五天前,褚氏大比就开始了。
和去年的试炼大比差不多,这次大比的地点也是在一座秘境里,不同之处是,褚氏大比的规则十分苛刻,参与者需要击败所有的对手,但又不能以夺取灵力、伤人至失去战斗力、利用药物和幻术控制等常规手段取胜。
因而,获胜的最好办法是境界威慑。
这场大比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筛选出境界足够高的修士,也就是所谓的淘汰赛。
这也是掌门不让褚怀霜参赛的缘由。
褚怀霜依靠龙息洞天进行修炼,得到的境界能与寻常的三劫散妖发挥出一样的实力和威慑力。
而在淘汰赛进行期间,寐雾姐妹俩就与其他的鼎修长老一起训练门下弟子。
这批弟子都是精英,更是玄仁宫的主战力,年纪最小的弟子,也在玄仁宫内修炼了三十年以上。
利刃经过数十年磨砺,只待一朝出鞘。
掌门说,只要我们做好准备,等到淘汰赛一结束,便可去嘉武城中,与白狼商队一同前往阴幽大陆。
褚怀霜道。
寐雨算了算,轻声道:淘汰赛大概还要进行十日。
用来做准备,时间很充裕。
这次会有多少仙门会一起去临天之岛?游倾卓忽问。
她不禁想起上辈子正道仙门对邪修的讨伐,当时似乎整座人界殊境的仙门都过去了,将临天之岛的外围挤得满满当当,连在仙门谱上不见名的小仙门也派了人去,企图分一杯羹。
若是去的仙门多了,哪怕战胜后她想趁机复族,也会被繁杂的诸多声音淹没。
利益面前,某些自谓正道的大仙门,反而是第一个伸手掠夺的。
我们暗中与情报组织屏仙阁联络过了,目前答应同行的仙门不到五个,还都是弟子总数在五百人以下的小仙门。
寐雾道,主要是邪修还没成气候,身怀‘毓苓血’的族人也不在族中,引不起那些老饕多大的兴趣。
褚怀霜点头,人少些也好,毕竟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要是能避免战斗,自然再好不过了。
我个人认为,赤龙族的事件发生得很突然,还是不要贸然动干戈为好。
游倾卓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哪怕邪修首领泷诉也是重生者,他就更不会做出归岛复族的事。
她上一世被泷诉囚禁太久,又时常与之同行,知道这是个不甘寂寞的野心家。
除此之外,她隐隐感觉泷诉背后应该还有一股势力,便是那股势力,逼着泷诉始终向人界侵城掠地。
在她的印象里,泷诉似乎受制于那势力,根本不敢停下来细想和整顿队伍、安抚族人,这也是为什么她能在后来找到杀死泷诉的机会。
如果泷诉会归岛,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改邪归正了;第二,他遭人夺舍。
无论哪种可能,游倾卓都觉得不太真实。
嗯,所以还是要调查清楚,再作进一步的打算。
褚怀霜道,说话时,已和她在桌底下将手相握,一切有我,你莫要担心。
四人交谈时,茗柔怕含绯打扰到交谈,索性抱着含绯溜出待客殿,去院子里闲逛。
她问过侍奉弟子,得知院里的灵果可以自行采摘,于是一路走,一路采果子给妹妹吃。
含绯还不太适应外界的天地灵气,但只要多食用外界带灵力的食物,便可慢慢调整过来。
茗柔深知这点,正好这时有机会,就让含绯多吃些灵果,也当消食。
吃到一颗特别美味的灵果,含绯只啃了两口就不吃了,举到姐姐面前,嗷呜嗷呜地让她吃。
茗柔盯着绿油油的果肉,毫不犹豫地张口接下。
灵果的味道着实不是她喜欢的,但个头只有青梅大小,她接下之后,装作嚼了嚼,见含绯心满意足地低头啃其他灵果,便咽了,和之前的处理办法一样。
为了防止妹妹递不能一口吞的灵果给自己,茗柔索性把目光锁定到果实小的果树上。
然而含绯并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姐妹二人途径一处地方,正有弟子在摘丹若果,丹若果其实就是凡人售卖的石榴,但长在仙门的灵田里,也沾染灵气变了品种,外壳特别鲜艳惹眼。
含绯一眼就注意到了丹若果,忙用龙角拱姐姐的衣服,软着声音问她能不能摘来。
瞧着那个拳头大小的丹若果,茗柔微微皱起眉。
却还是摘来了,或者说是侍奉弟子送她们的。
妖族和不能化形的妖兽,在玄仁宫都很罕见,侍奉弟子瞧着含绯可爱,便摘了两个最大的丹若果相赠。
侍奉弟子去摘果子时,含绯又嗷嗷起来,告诉她这种果子特别好吃,甚至还想剥出来给她吃。
盏茶功夫后,茗柔一手抱着含绯,一手抱着两个丹若果,无声叹了口气。
幸好妹妹还没化人,不然情况怕是更糟了。
她走到凉亭里歇脚,顺便计划要怎么面对妹妹的好意。
才坐下没多久,茗柔剥着丹若果,忽然感到有妖息在靠近,警惕地转头向上望。
只见念珉正坐在墙头,一副要翻进来的架势。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茗柔诧异问:干嘛要翻墙进来?走大路不好吗?看守弟子不让进,说是雾长老和雨长老在跟你们的娘亲商量要紧事。
念珉边解释边往下跳,落地之前,一张符纸从她袖中飘出,轻飘飘地托住了她。
见她走过来,茗柔又问:吃丹若果吗?念珉不解其意,闻言嗯了一声。
那好,这个归你了。
茗柔顿时像遇到了救星,马上捧起一个丹若果,塞给她。
念珉还没接,含绯噌地从桌上蹿出去,还没蹿一半路,就被茗柔一把抱回怀里。
姐姐不吃那么多果子,夜里要睡不着的。
茗柔把炸毛的妹妹团进衣服里,安抚道。
含绯还是有点小生气,但又觉得姐姐的话说得有道理,于是不闹了,乖乖将脑袋枕在茗柔肩头,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珉珉姐姐是来找我的吗?安顿好妹妹,茗柔问道。
正文 回殿与茗柔对视一眼, 念珉看向她怀中的白团团,确定白狼幼崽已经睡熟了, 才点点头。
我的娘亲们明天就会来玄仁宫, 来接我回忘貘族。
念珉接过她递来的丹若果,说完顿了顿, 低声问她,柔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就当是游历, 你可以把绯绯也带上。
茗柔怀抱含绯, 坐在石凳上晃着腿, 听罢不说话,只是眨着眼睛看她。
她目前虽然还处在幼年期,但毕竟继承了上辈子的游倾卓的心智,大抵知道念珉这个年纪的姑娘, 都有着什么心思。
珉珉姐姐早就喜欢她了, 她也早就看了出来。
因着喜欢,珉珉姐姐便想护好她, 不让她卷入这场纷争。
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跟着二位娘亲一起。
赤龙族祖祖辈辈居住的临天之岛, 她必须去。
念珉本来就怀有小心思, 被茗柔盯久了, 她不知不觉红了脸。
柔柔怎么……不回答我呀?茗柔抿着唇笑笑,忽然凑近,飞快地在念珉脸上亲了一口。
而后, 她就看着红晕从念珉的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你、你、你这是干什么!?念珉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住了,差点把手里捧着的丹若果松开,怎么突然……亲我……茗柔憋住笑,瞧着她害羞的模样,玩心上来,顺口开玩笑道:我还太小啦,过个十年二十年,珉珉姐姐再带我回家也不迟。
她说的是实话。
哪怕是妖族,也需长到一定年纪,方能结为道侣。
她的心智虽然已成熟了,可外表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念珉吃了一惊,下意识摆手:什么呀……我又不是……她本想说不是老牛吃嫩草,但转念想到茗柔的娘亲们正是这样,还没说出口就赶紧打住了,轻咳一声,正色道:好啦好啦,不开玩笑。
那你当我是来道别的吧,明天我就得出发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娘亲们和褚长老是同辈好友,算起年纪,褚长老还比我娘亲们大五六岁。
你要是想去我们忘貘族看看,我可以和娘亲们说说,她们一定会答应你同行的。
说话时,她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被亭子里的灵力灯映着,让茗柔看得清清楚楚。
茗柔隐约记着去临天之岛会途径忘貘族,摩挲着手中丹若果沉思起来。
陪珉珉姐姐走一段路,再和娘亲们汇合,似乎也可以。
于是她点头:好,我带上绯绯,和你一起去忘貘族看看。
念珉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本来都要放弃了,闻言又惊又喜,乐得放下丹若果,俯身抱起茗柔转了两圈。
快要进入梦乡的含绯被惊醒了,扒着茗柔的衣袖嗷呜呜地惊叫起来。
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明天再来接你们。
念珉这才把姐妹俩放下,顺手揉了揉茗柔的头发,晚安呀。
茗柔与她道了晚安,目送她捧着丹若果,凭借符纸飞上墙头。
含绯睡眼惺忪地朝她的背影挥了挥爪子,一歪头,又倒在姐姐肩上睡过去。
-趁着游倾卓还在听姐妹俩介绍各类灵剑,褚怀霜出来找寻两个女儿。
问过路上的巡逻弟子,她径直走向凉亭。
茗柔正在给含绯剥丹若果。
她还不太会剥这种果子,偶尔用力了些,鲜艳的果汁便飞溅出来,含绯因着凑得近,雪白的毛毛上星星点点沾了些果汁。
含绯低头看着爪子上的粉红色,吐出舌头一卷,把果汁吃到嘴里,让毛毛变回白色。
柔柔,绯绯。
褚怀霜隔着大老远就望见姐妹俩,遥遥唤道。
听见娘亲的声音,含绯嗷呜叫了一声。
我们要回去了,回去歇息。
褚怀霜走近了,忽然感受到忘貘族的气息,诧异地转向院子墙头。
她如今是三劫散妖的境界,哪怕离开妖域后变回了人身,感官也仍然敏锐。
但那名忘貘族显然已经离开很久,气息淡得辨不出其身份,褚怀霜立即警惕起来。
谁来过了?她问时,赶紧放出灵识,为女儿们检查起身体。
是珉珉姐姐。
茗柔如实答,珉珉姐姐特意来问我,明天要不要跟她一起回忘貘族。
褚怀霜怔了怔,见含绯也点起脑袋,将信将疑地瞬移去长老居门口,问完看守弟子再回来,算是松了口气。
你们想去么?褚怀霜坐下来问,想去就随念珉一起去罢,有念珉的娘亲们一路护着,我也放心。
茗柔弯起眼睛,正要应下,含绯却伸出爪子扒拉褚怀霜,扭动身体要往她怀里跳。
褚怀霜见状,张开双臂,茗柔便放开含绯,让她跳进褚怀霜的怀里。
呜呜嗷!含绯边叫边拱她。
你想留在娘亲们身边啊?褚怀霜摸摸她的脑袋,可我们还要在这儿处理许多事情,未必有空陪你玩了。
含绯顿时住了口。
倒不是因为没人陪她玩而失望,她是怕自己年幼,会妨碍到娘亲们做事。
于是她不舍地在褚怀霜衣服上蹭了蹭,又乖乖回到姐姐怀里,抱起剥开的丹若果啃。
丹若果好不好吃?褚怀霜问她。
含绯还在嚼籽,嘎嘣嘎嘣地响,闻言点头,还一爪子掰下一块没被自己吃过的果肉,递给褚怀霜。
褚怀霜接过去尝了尝,还挺甜,可惜比起境外妖域内的灵果,还是差了些滋味,不过幼崽应该很喜欢这种纯甜的味道。
她不得不承认,境外妖域的物产把自己的口味养刁了。
等含绯吃完小半个丹若果,褚怀霜收拾完果皮,给她清理了染上果汁的毛毛,便起身引路。
茗柔托了托怀中白团,快步在她后面跟着。
珉珉姐姐说,明天会来接我们。
茗柔道。
褚怀霜点头,嗯,那你们今夜早点歇下罢。
半刻钟后,一家四口回到褚怀霜的寝殿。
褚怀霜让茗柔先和妹妹去沐浴,接着同游倾卓一起去了书房。
嘲风剑断了,明日南绫前辈过来,得问问她几时可以安排器修,为你铸新剑。
褚怀霜道。
她还记得上回那位白衣剑修赠剑后,还特意告诉游倾卓,等她突破灵寂、金丹两个大境界后,便会为她找器修铸剑。
如今游倾卓已是元婴中期了,完全符合白衣剑修当初的铸剑要求。
想起来这事,褚怀霜便和游倾卓详细说了。
游倾卓其实也惦记着自己的血契鼎剑。
她上辈子专修医道,只得到了护身灵鼎,并无鼎剑,后来被邪修掳走,泷诉又反复告诉她,龙爪与龙牙是赤龙族天生的武器,她战斗时就直接用妖身了,一直没碰过剑。
褚怀霜在储物玉佩里翻了翻,找出一块特殊的灵笺,递给她。
这块灵笺可用于记载铸器要求。
褚怀霜解释道,将灵笺的用法也一并告知,你先把自己想要的鼎剑轮廓、装饰、功能及符阵填入灵笺,明日南绫前辈一到,我们和她商量好,就可将灵笺直接交与她。
游倾卓习惯地向她道了声谢,小心捧着灵笺,朝她笑道:二长老和三长老给我看过赏剑谱了,我会好好为新剑定型的。
她在书桌前坐下,闭上眼,将灵识沉入灵笺,以灵力为笔,一点点将心中所想的鼎剑画出来。
鼎剑兼备攻守,平时为鼎态,可作饰物随身悬挂,或者直接收入丹田,战斗时则为剑态,锋利非常,可断连结、斩灵力。
若是使用者的要求高一些,鼎剑内还需要封入器灵。
不过游倾卓暂时没有那么多的念头,她只是想要一把专属于自己的剑。
游倾卓自突破元婴期后,一次性使用大量灵力时,体表会微微散发出寒气。
褚怀霜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情况,更查不出原因,还在妖域期间也询问过舞袖和泷憬,得知这是毓苓血拥有者的特殊体质,此后便记住了。
她脱下莲纹大氅,给小道侣披在肩上御寒。
其实游倾卓已长大了,身姿袅娜,完完全全是位成年妖族,褚怀霜知道不应再暗暗称之为小道侣,但她觉着这样亲切,反正只是她自己知晓。
游倾卓幻化新剑之际,褚怀霜无事可做,便去浴池瞧瞧两只幼崽洗得如何了。
结果人还没到浴池,就看到浴池的屏风外围着一群侍奉弟子,男女均有,都猫着腰,一副做贼模样,再往里看,但见水花不断地被抛在半空,哗哗水声响得小径上都听得见。
褚怀霜一看就明白了,一定是女儿们在戏水,动静弄得太大,惹来侍奉弟子们围观。
她赶紧瞬移过去。
侍奉弟子们正看得热闹,冷不防身后刮来一阵凉风,携着不属于秋月的芙蕖淡香。
不许看了,她们都还是小姑娘。
褚怀霜板起脸,沉声道。
这群想灵宠想疯的侍奉弟子真是让她头疼,竟连妖族幼崽沐浴都要围观,还把不把幼崽们当她女儿了!大长老来了,哪个还敢留下,侍奉弟子们马上乖乖散尽,各做各的事去。
听见她的声音,浴池内的两个小家伙瞬间安静下来。
褚怀霜绕过屏风,顺手在四周布置了隔绝屏障,走到浴池边,想随便找处未沾水的地方坐下,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发现附近就没有一处干的区域。
含绯正趴在姐姐的妖身上,茫然地看着褚怀霜,忽凑近姐姐的耳朵,小声问她娘亲是不是生气了。
褚怀霜如今的听觉太好,哪怕含绯的声音特别特别轻,她也听了个真切。
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既然没有供她坐下的地方,褚怀霜索性跳进池中。
池水一阵飞溅,吓了含绯一跳。
她定睛再看时,但见身旁多了一匹大白狼,爪子轻轻一扬,将一蓬水扫在她身上。
正文 故友收好灵笺, 游倾卓睁开眼。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人,褚怀霜并不在。
她捏了捏肩上的大氅, 唇角微勾, 离开书房,径直走向浴池。
游倾卓很清楚, 这个时辰,怀霜一定去监督柔柔和绯绯洗澡了。
两个小家伙都是水灵根,天生喜欢玩水, 要是不看着些, 只怕要把整座浴池都掀过来。
然而她来到浴池外、走进隔绝屏障后, 却看到一匹大白狼正带着小龙崽和白狼崽戏水,大白狼浑身的毛毛上挂着水珠,滴滴答答落进浴池。
游倾卓:……她觉得自家师父的内心深处,可能真的住着一只奶狼, 一百年都长不大的那种。
她也没阻止, 只是变作赤龙,一头扎入浴池, 趁着大白狼没反应过来,用龙身将它捆了个结实。
怀霜怎么在和幼崽们一起闹腾呀?游倾卓用龙爪拨拉了一下狼毛, 和大白狼对视时, 绯色眸眯了起来。
玩水被小道侣逮了个正着, 褚怀霜马上变回人形,轻轻摩挲缠在身上的龙身,低头认错。
游倾卓这才松开她, 龙尾一扫,熟练地把躲进水中的两个女儿一起抛回岸上。
洗完了就去歇息,乖。
她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催促,茗柔和含绯都清楚她的脾气,当即乖乖地弄干身体,溜回就寝的房间。
在褚怀霜面前化了人,游倾卓施了个除衣咒,环上她的颈子,让她拥住自己。
柔柔和绯绯都还没长大,怀霜莫非也没长大?瞧了眼周围地面的惨状,游倾卓凑近了道,我得罚你。
你罚罢。
褚怀霜靠在池壁上,坐在只剩下半池子水的池中,由着小道侣坐过来,指尖在她的肌肤上慢捻轻触。
怀霜每次都这么……游倾卓边动手,边慢悠悠地道,这么习以为常。
褚怀霜淡淡一笑,伸出手去,五指张开,捞起她的褐色发丝梳着。
与你相处两辈子,还能有什么不习惯的?游倾卓也跟着笑起来,放在池底的手抬起,搂住她。
怀霜,要是回到临天之岛以后,我不得不大开杀戒,你也能习惯吗?说这番话时,她的笑容依然甜蜜,声音听起来却是阴森森的。
褚怀霜手上动作一顿,撩开挡在自己眼前的发丝,墨色眸静静地注视她。
你的手早已沾染血污,如今没有必要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她郑重道,哪怕握剑,我希望你只要好好保护住自己即可……这辈子,我代你杀。
褚怀霜清楚,她的小道侣绝非嗜杀的性子。
上辈子会沦为恶龙,是被邪修强迫着行杀戮与吞噬之事。
听罢,游倾卓叹了口气,枕在她怀中。
我也但愿不会再做那些事。
她低声道,怀霜,你要陪着我,万万不许再走呀。
褚怀霜点头,垂眸凑近她,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她不会再走了。
绝不。
-次日卯时。
褚怀霜起了个大早,独自御剑去道宗。
道宗大长老段梳筱正在整理账目,抬眸见褚怀霜走入事务殿,顺口道:绒绒来得这么早?她们须得辰时前后才会上山。
褚怀霜摇头,无妨。
距离辰时还有许久,你要见倚铗真人么?段梳筱猜得到她还有别的心思,又问。
倚铗真人是单冬凌的道号,和倚淳真人、倚荭真人同属于道宗倚字辈的执法长老。
褚怀霜眉头微皱,走近了问:冬凌师姐的情况如何?她记得单冬凌被倚淳真人从妖域内带走前,还被体内的上古大魔剑意控制住,险些发狂伤人。
如今距离那天已过去几日,也不知单冬凌习不习惯外界的环境。
她已经去思过崖打坐了,只是不怎么说话。
段梳筱的回答十分简洁,没有人去刺激她,也就没有再发生魔息外泄的情况。
作为道宗的大长老,对于同僚带单冬凌离开妖域时发生的一系列事,段梳筱十分清楚。
向她道了谢,褚怀霜拿着去思过崖的通行令,离开事务殿,也不御剑,直接踏空朝思过崖赶去。
她自幼便修习人族的心法,但在龙息洞天内修炼成为三劫散妖后,体内灵力的运转却并没有受到阻碍。
褚怀霜现在可以御空而行,只要动动心念,即可抵达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过她还不是很习惯在天地灵气充沛的外界御空,现下便算是在练习了。
思过崖是一座小秘境,终年飞雪,放眼望去一片白皑皑。
与其他秘境不同的是,它能被外界看到,而非隐藏在结界中。
但外界之人要想进入思过崖,仍需依靠通行令。
褚怀霜将通行令紧握在手,轻而易举地穿过隔绝屏障。
她铺开灵识,很快找寻到单冬凌,忙赶过去。
单冬凌正盘膝端坐在雪堆上,闭目打坐。
感应到熟人的气息靠近,她睁开眼,看向天穹。
师姐,早安。
褚怀霜在她身旁落下,见她身上积了雪,袖一挥,将雪化去。
早。
单冬凌朝她点头。
这是舞族长托我带给师姐的传讯珠。
褚怀霜唤出一枚珠子,递到她掌中,舞族长早就给师姐准备了跨界传讯珠,之前师姐离开匆忙,她没赶得上送。
单冬凌微微一怔,指尖摩挲灰色的传讯珠,往里注入一道灵力。
多谢族长。
对着亮起来的传讯珠,单冬凌道。
褚怀霜只为送传讯珠而来,她晓得单冬凌不怎么喜欢说话,送完传讯珠,等到远在境外妖域的舞袖传来回讯,便和单冬凌告别,转身欲走。
师妹且慢。
单冬凌忽叫住她。
她广袖一扬,下一瞬,两朵乌黑的灵芝出现在褚怀霜面前。
此物是……?褚怀霜不认得这是什么灵芝,但她很惊讶,这两朵灵芝经过单冬凌的触碰,居然没有丧失活性。
魔灵芝。
单冬凌介绍道,阴幽大陆偶有此物,能解魔息侵体之毒,可遇不可求。
这是我在崖下发现的,你拿去,或许有用。
褚怀霜赶紧找了个玉盒,小心地装好魔灵芝。
多谢师姐赠礼!她连声道谢。
临走之前,单冬凌还向她要来自己的雪华剑。
因着雪华剑内封有玄貊骨,而玄貊又是能穿越时空的魔兽,雪华剑便具有破开临天之岛结界的能力。
请代我转告那位魔族前辈,好好待雪华剑。
摩挲一会儿剑身,单冬凌不舍地将雪华剑递上。
目送褚怀霜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漫天飞雪中,单冬凌坐正身体,默然仰望天穹。
……褚怀霜回到道宗,已是辰时一刻。
此时道宗的待客殿额外热闹,褚怀霜还没进门,便听见了二位故人的说话声。
绒绒姐姐终于也有道侣了,居然还是赤龙族。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褚茗柔。
香茗的茗,柔软的柔。
嘿!果然是绒绒姐姐当年起的……真是个温软知理的乖孩子,那你妹妹呢?褚含绯。
含虚的含,绯色的绯。
你妹妹好可爱啊,能不能给我抱抱她?……小白虹,你瞧含绯像不像以前的绒绒姐姐?像呀,动都不爱动,脾气却怪好的。
唔……脾气不好,不好!你瞧,她差点咬到你!我说了绒绒姐姐的坏话,她的女儿自然要咬我呀~二人的说话声中,还带着含绯生气时的嗷嗷声。
褚怀霜忍着笑,大步踱进殿,轻咳一声,站在两位来客身后。
来的两位客人皆是成年女妖,一位是雪狐妖,身着雪狐族传统的水蓝雪纹衣,名唤伏霜。
另一位则是尊贵的忘貘族现任六长老,一身纯黑的祭袍几乎及地,名唤念白虹。
呀,说绒绒姐姐,绒绒姐姐就到了。
念白虹转过头,弯起忘貘族独有的紫眸,朝褚怀霜笑着打招呼,绒绒姐姐早。
早啊,绒绒姐姐。
伏霜也转过来,怀里还抱着白狼崽含绯,任她啃自己的手,抖了抖狐耳,笑嘻嘻地道,合籍不办酒席也就算了,怎么连添幼崽都不告诉我们?可别提,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我都不在玄仁宫,到秘境里躲着了,昨日才离开。
褚怀霜苦笑,秘境内有延时结界,我和道侣出来的时候,两个女儿就已经这么大了。
她从伏霜怀里接过含绯,让茗柔抱着含绯出去转转,遂叫来侍奉弟子沏茶,和二位故友一起坐下。
怎么不见你们的娘亲?没看到自己要找寻的白衣剑修,褚怀霜诧异问。
娘亲去了丹宗,找你的小道侣商量铸剑事宜了。
伏霜接过茶又放下,等到侍奉弟子离开,她凑过去,小声问褚怀霜,绒绒姐姐,你这是百来年第一次与人……与妖相恋吧?相识时间尚短,就与对方拜了合籍之礼,又有两个孩子……难不成,你们是上辈子就结下未了之缘了?想起上辈子,褚怀霜叹了口气,在四周布置好隔音结界。
她清楚伏霜的身份——百年前飞升神界的神明留在凡界的亲女儿,念着自己和游倾卓能够重生,多半也是托了那位神明的福,她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连泷谧也是重生者的身份都没略过。
和念白虹一起仔细听完,伏霜托着腮想了想。
应该正是我娘亲所为,我娘亲特别喜欢做逆天改命的事。
伏霜道,只不过……娘亲只要让你们重活一世就行了,怎么还扯入了不相干的妖?而且,为什么那两位幸运儿还都是赤龙族人……她指的是确认重生的泷谧,以及疑似重生的泷诉。
不单那两名赤龙族人,连始终住在境外妖域的妖也保留了小部分记忆。
念白虹提醒她,你的梦无娘亲虽然是神明,但终究不是司命之神,没准是她为绒绒姐姐她们改命的时候,被司命神或者‘天道’发现了呢?伏霜立即皱起眉。
这是涉及神界的事,太复杂了,我说不清楚,也不敢说。
她说完,又转向褚怀霜,绒绒姐姐还是别多提了,不管怎么样,你和你的心上人能重活一世,还能终成眷属,好事啊!就当是我娘亲送你的临别礼物好了。
正文 启程三人又聊了片刻, 白衣剑修南绫便带着游倾卓过来了。
我已经向一个长辈传讯过了, 到时候你们记得找阿柠取剑。
南绫进殿的第一句话, 便是对褚怀霜说的, 那位长辈是阿柠的娘亲。
褚怀霜忙谢过她, 正要询问铸剑价格, 南绫却继续道:绒绒,能否让我看一下‘雪华剑’?念着去临天之岛的路上,雪华剑都要交由这位前辈掌管,褚怀霜便唤出了剑。
执剑在手, 南绫仔细观察一番,又将灵识探入其中,最后还试着往剑内注入一缕魔息, 只听雪华剑嗡嗡作响, 似乎不大情愿魔息的进入,不过单冬凌早就给它下过命令, 因而它只是抱怨一两声, 就乖乖地让南绫一探究竟了。
是把不羁的好剑。
检查完, 南绫收回灵识和魔息,抚剑笑道,我喜欢, 路上一定会好好照顾它。
南绫是念白虹的娘亲,她说话时,念白虹和伏霜都保持着沉默,安静等候。
得了雪华剑的同意, 南绫收剑入内府,又问:差不多是出发的时辰了,绒绒,你的小道侣当真要随我们先回松玉岛?褚怀霜点头。
昨晚她们已经商量好,她留下来,应对淘汰赛结束之后的褚氏大比。
游倾卓则与女儿们一起下山,先去阴幽大陆的松玉岛,利用忘貘族的情报网,打探一下赤龙族的近况。
这还是游倾卓提出的计划。
哪怕与褚怀霜腻歪时,她一口一句不许再走,做起决定来倒快得很,连褚怀霜都拿她没办法。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褚怀霜牵着游倾卓,跟随南绫三人走出待客殿。
为师不在,你要好好待自己,该休息就休息,不要那么刻苦。
与小道侣临别时,褚怀霜还不放心,又叮嘱一通,路上记得看风景,人界殊境到阴幽大陆的路上,风景甚好。
若有什么事,立即传讯给我。
游倾卓握紧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了几下。
怀霜也要多多保重,我等你来找我。
她抬眸,笑着说完,这才松开手,搂住她的颈子,踮起脚,凑上她的唇。
褚怀霜将她拥紧,允许她在众人面前和自己深吻。
如此亲昵一幕,可把伏霜和念白虹都看呆了。
绒绒姐姐……什么时候这么放得开了?伏霜诧异道。
念白虹也点头,笑道:绒绒姐姐从前分明很怕羞的,我们闲聊这些事的时候,她一听就会脸红,哪里像现在这样可爱呀~那是她宠在心里的道侣,有什么放不开的。
南绫早已习惯了看这些事,顺口接过话。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道宗,游倾卓怀抱白狼崽,胳膊上挂着小龙崽,默默地跟在三人身后。
怀霜所熟识的这些妖族和魔族,她上辈子接触过一两次,但像现在这样与她们同行的经历,却是没有。
知道这些前辈都是热情又热心的,她心里虽有些紧张,更多的却是期待。
启程之前,趁着南绫在向倚淳真人买酒,游倾卓将女儿们交给姑姑泷谧照看,独自去养父母隐居的地方拜访。
她经过浣衣河,走入竹林,顺着小径抵达屋舍前。
时辰尚早,游母刚出来提水,抬头一见她走来,手中的空木桶嘭地落下。
倾卓!游母又惊又喜,忙上前张开怀抱。
游倾卓喊了声娘,扑入养母怀中,依偎着她。
老头子!倾卓回来了!游母拥了她一阵,才记起朝屋里喊。
拜见了养父养母,游倾卓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灵丹和灵符,嘱咐游父好好保管。
玉瓶里装着我亲手炼制的灵丹,这些灵符留给爹爹和娘护身,如果遇到大型的妖兽,就捏碎这个求救符,玄仁宫会立即派人过来处理。
游倾卓嘱咐完,话锋一转:我如今已是元婴期的修士啦,师父说要带我下山,去远些的地方历练,见见世事。
恐怕……恐怕我又要一两年不归家了……说话时,她眼前蒙起水雾,眼泪随之滑落。
这是真真切切发自她内心的感伤。
游倾卓对亲人的全部印象,都来自于这对一照顾她就是十五年的养父母。
上辈子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养父母,翠竹村便遭了妖袭,这辈子虽得安宁,却依旧无法在养父母身边久留。
游倾卓甚至不敢告诉养父母,她此行的目的是回到赤龙族的驻地,生怕养父母担惊受怕——养父母已知晓她的身世和家族情况了。
她的养父母也红了眼圈。
游母捏着帕子为她拭眼泪,游父叹了口气,转去厨房给她取来好多新做的小鱼干。
爹知道你师父怕辣,这些都是不辣的,你拿去,带在路上吃。
把小鱼干递给游倾卓时,游父不忘提醒,而后又叹了口气,唉!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打声招呼,爹娘都没有糕饼点心可以给你了。
游倾卓摇摇头,小心地收好小鱼干,朝养父母露出灿烂的笑容。
告别养父母,游倾卓带着小鱼干回到寻竹镇时,只见镇旁的水域上停靠了一只大船,约莫有两层楼高。
她隐约记得那是屏仙阁——魔族的情报组织独有的灵舟,由魔兽丹虺拉着前行。
拉船丹虺的数量,决定了这艘灵舟乘客的身份,而非灵舟的大小。
而停靠在寻竹镇水域上的灵舟,由五条丹虺拉着,这代表着乘灵舟者的身份,至少也是屏仙阁的副阁主级别。
现下灵舟还未开,丹虺们都在休息。
丹虺是水蟒类魔兽,在赤龙族中的身份相当于仆从。
游倾卓瞧着这些绯色的庞然大物,也觉得很亲切,甚至还走到岸边,给它们喂了食物。
丹虺们天生亲近龙族,它们吃下游倾卓给的食物,像小狗一样蹭她的手,直到游倾卓抚摸完它们的大脑袋,还给她表演了一会儿杂耍,这才心满意足回到原位。
游倾卓看着它们游远,一转身,忽然愣住了。
褚怀霜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她也不知对方站了多久。
……怀霜?游倾卓下意识唤道,见对方朝自己笑,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也不叫我?其实她已提起了警惕心,方才丹虺们一点反应也没有,说明丹虺们根本没有看见她背后站有什么人。
隐身术,易容术……一个名字在她脑中闪过。
——赤龙族分家族人,泷许!游倾卓立即扭身钻入水中,同时唤出求救符,正要捏碎,然而紧跟着缠来的赤龙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呜!游倾卓被硕大的龙身缠得闷哼一声。
她看到一张符慢慢在水中飘起来,即将落在自己眉心。
她本想借助水域遁走,若是境界差距过大,单是在陆地上逃跑,她定然跑不过泷许。
谁料泷许的境界是出窍后期,与她拉开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五个小境界。
在符贴稳之前,游倾卓还是反应了过来,将自己和褚怀霜的共魂珠感应开启。
她许久没有动用共魂感应了,没想到再度用到它,竟是在这种时候。
似乎准备带她通过水路走,等到游倾卓昏过去之后,赤龙就松开她,将她吞入内室洞府,朝人界殊境与阴幽大陆的接壤之处游去。
-褚氏族人的淘汰赛还未结束,褚怀霜却心急火燎赶下山去,谁也拦不住她。
她即将与族中不必参加淘汰赛的散仙修士比试,然而就在比试开始前,她突然感到浑身紧绷,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一般。
一开始褚怀霜还不明白,很快她就反应过来。
是小道侣出事了!方才那是共魂感应!可是,有那么多人护着,她的小道侣又怎么可能出事?!不管可能不可能,褚怀霜直接离开了比试地点,顺着感应传来的方向,从位于山巅的掌门大殿外,直接往山下跳去。
凉爽的山风刮在她脸上,却是刺骨寒。
赶路之际,褚怀霜已开始悔恨。
她原以为赤龙族跟随泷诉回归临天之岛,小道侣便安全了。
谁知……从山巅坠到山脚,褚怀霜在落地的前一瞬,又御空而起,借力向更远的水域滑翔。
什么褚氏大比,掌门继承人竞选。
已和她无关了。
小道侣若是出了事,她宁可再陪她殉情一次!褚怀霜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她冷静地给掌门、白狼夫人、南绫、泷谧等人依次发了讯息,告诉她们游倾卓已出事了,不知是何人将她带走,而后感应起小道侣的所在,灵识瞬间铺开到千里外。
终于,在寻竹镇与嘉武城之间的一段河流之中,她搜寻到了小道侣微弱的气息。
还来得及,掳走小道侣的混账没有逃远。
这段河流的附近,恰是大片农田。
此时正是凡人下地干活的时辰,农田内的凡人们都在辛勤忙碌。
忽然有人听见头顶传来滋滋异响,下意识抬头,发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周围还夹杂着青紫色交错的电光,惊得大喊:快看天上!大白天落星了!下一瞬,所有应声抬头的凡人,都看见那道白光扎进河中,将河水嘭地一声炸开,就地落了一场急雨,靠近些的人全被炸开的河水浇了满身。
掉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不知道啊!刚才是不是还打了个雷?老响了,活活吓死人!赶紧派人去找附近巡逻的仙长!……岸上的凡人们惊慌失措时,褚怀霜已携着雷法沉入河底,将掳走自家小道侣的赤龙轰了个四爪朝天。
敢动她?褚怀霜此时已现出白狼妖身,传音对爪底按着的赤龙道,若你不是泷诉的右护法泷许,我立即杀了你。
说完,她一爪子抓裂了赤龙的肚皮,鲜血顿时浮上去,伴随赤龙的挣扎,很快将一片水域染红。
变回人形,褚怀霜伸手探入赤龙的内室洞府,将游倾卓抱了出来,撕去她额上的昏睡符,用雷法碎了个干净。
她拥着怀中人,见游倾卓缓缓睁开眼,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她贴了贴额头,柔声道:我来保护你了,倾卓。
正文 安抚一个月前, 泷许收到了二哥的命令。
二哥让她有空时去一趟鸫岭山, 想办法给他传个游倾卓的影像过来。
泷许不太明白, 二哥为何要看游倾卓的影像, 又念着迟早要带游倾卓回族, 便在路上做了决定, 打算传完影像后,直接把游倾卓带回自己的落脚点,而后再询问二哥。
游倾卓是找到了,谁知她还没带人离开殊境, 褚怀霜便寻了上来,一出手就是赤龙族最怕的雷法,将她轰得几乎晕过去, 随后又划开了她的内室洞府。
在水中, 即便惨叫也发不出声音,泷许疼得身体都蜷缩起来, 眼睁睁看着褚怀霜用灵力针为自己缝合伤口。
每一针都饱含恨意, 扎得她疼痛难耐, 差点当场昏死过去,还挣脱不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褚怀霜居然是三劫散妖, 她们之间的境界差距,已经不是一句远远超出她能形容了,如果褚怀霜想杀了她,只要动动心念即可。
给泷许下了一道醒神咒, 褚怀霜将她变成一根麻绳,绕在胳膊上,随后抱着游倾卓,瞬移离开水域。
一路上,褚怀霜感应到传讯珠在不断地接受讯息。
她很清楚,亲友们收到游倾卓被掳走的讯息后,会比她还慌张,毕竟游倾卓体内流着毓苓血,一旦落入邪修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泷许的昏睡符效果还没全退,游倾卓靠在她怀中,蔫蔫的没有精神。
褚怀霜和她说话,她也迷迷糊糊地回答,一句都听不真切。
褚怀霜沉着脸回到寻竹镇上,一见到泷谧单独候在酒坊外,就将游倾卓交给她。
褚长老见到泷许了?!泷谧扶过游倾卓,问询时,面色也不好看,心疼地垂眸看向游倾卓,阿喑是不是被她……我为倾卓检查过身体,她只是受了些惊吓,现下会如此,是泷许给她贴了昏睡符。
褚怀霜说完,扬了扬缠满麻绳的胳膊。
先送倾卓上灵舟。
她道,不能耽误行程,具体情况,我们路上再议。
你不回玄仁宫了?泷谧愕然。
褚怀霜摇头,我去给双亲传讯告知详情,汇报完便过来,你们可以先出发。
目送泷谧与游倾卓登上灵舟,褚怀霜瞬移离开原地,去了一个无人能发现自己的地方。
到了一片密林中,她给双亲报完平安,解下麻绳,用灵力绳捆紧,往地上一扔。
麻绳变回赤龙,腹部的伤口还在淌血。
还请阁下考虑,说不说派你来的人,以及掳走泷喑的目的。
褚怀霜淡淡道,对于所有企图伤害游倾卓的人,她都没有好脾气,要是不说,也可,我会搜魂追忆。
至于会不会误伤阁下的识海,且看阁下的运道了。
说罢,不等泷许开口,她先将对方的龙脑袋提住。
泷许愤恨地剐了她一眼,她几时这般狼狈过!可一想到褚怀霜的境界,她强压下内心的怒意、伤口的疼痛,承认道:是赤龙族现任家主派我前来,但家主只让我传回少族长的影像,掳走少族长,只是我一时念起,与家主无关。
她承认得越是干脆,褚怀霜越是不信,等她说完,便将灵识探入她识海。
泷许:……意识模糊之前,她脱口骂了句骗子。
碍着泷许的特殊身份,褚怀霜其实并不打算伤到她的识海,正好她又对赤龙族回归临天之岛一事毫无头绪,哪怕搜魂追忆进行完,她也要留下泷许。
探完泷许的记忆,褚怀霜皱紧眉,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情况。
关于布置在人界殊境的五行天悯八灵阵,的确是泷诉及其部下所为,而布置此阵聚灵的目的,是为了助泷诉吞噬前任家主泷诏的魂魄。
根据泷许的记忆,褚怀霜隐约猜到泷诉也是一名重生者,且对于泷许这位自幼就亲近自己的五妹,在正式开始吞噬魂魄前,泷诉并没有隐瞒她,甚至可以说,泷许是泷诉唯一信任的人。
然而在泷诉吞噬完前任家主的魂魄之后,他所做的一切,就连自认为最懂他的泷许,都看不懂了。
褚怀霜琢磨着新获得的情报,想了想,往泷许的伤口上施加了初阶治愈术。
泷许被治愈术痛醒,硕大的龙身在地上的枯枝碎叶中扭了两下。
我的记忆……你都看过了,还有什么要问?泷许声音沙哑地问。
褚怀霜道:我一直很好奇,泷诉突然下达回归赤龙族驻地的命令后,追随他十几年的分家族人怎么想?泷许给她翻了个大白眼,鄙夷道:他们不需要有想法,只要跟随家主走,便是了。
褚怀霜动了动手指,泷许身上才愈合的可怖伤口,忽然又敞开来,血水哗地涌出。
住手!泷许惨叫一声,却动弹不得,也不敢动,生怕再乱动乱说,褚怀霜能把她的脏腑全都掏出来。
……那些蝼蚁……听说能回族……都很高兴……等到伤口合上,泷许才有气无力地回答,而后鄙夷道,亏二哥……忍辱负重十六年……将他们带出那座诅咒之岛……他们竟一点也不知上进……诅咒之岛?褚怀霜略略有些惊讶,临天之岛,不是你们赤龙族人世世代代的驻地么?难道因为赤龙族六百年一诞的‘毓苓血’拥有者,这座岛就成了诅咒之岛?不……泷许眼中却流露出恐惧,临天之岛的底下……有一条上古恶龙……会时不时吞噬族人的意识和魂魄……褚怀霜眸光顿变,然而不管她再怎么追问,泷许都不再多言。
你若想知道……去看看就是了……何必多问……泷许阴阳怪气道。
褚怀霜留下她还有用,不能用搜魂追忆去探识海更深处的记忆,闻言也懒得和她继续交流,只是道:阁下不知情便直说,何必浪费力气。
她一个脑瓜崩把龙拍晕了,处理完伤口,擦去血水,将半死不活的赤龙又变回麻绳,缠在自己胳膊上。
留在林中的血泊,则被褚怀霜用水灵力冲洗干净,一点痕迹不留。
褚怀霜直接往灵舟赶去。
关于褚氏大比的后续,她已按照上辈子的经验,给二位娘亲一个交代了,并承诺会以解决赤龙族的事情为先,让她们静候消息。
至于也许会被他人摘走的掌门继承人之位,她相信自己能凭实力夺回来。
-游倾卓在灵舟的卧房里歇下后,昏昏沉沉又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已经道消身殒的父亲回来了,脸上却戴着一块面具。
父亲心疼地握着她的手,问她过得如何,有没有被谁伤了,有没有受委屈。
游倾卓早就不记得生父的模样了,只在他当年留给白狼夫人的传讯珠之中,见过生父的影像。
那是一位和她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年轻龙妖,笑起来很温柔。
可如今站在她眼前的赤龙妖,不但戴着看不到脸的面具,还穿着一袭龙纹墨衣。
龙纹墨衣,是赤龙族分家的身份服,游倾卓记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她父亲,是别的人。
她厌恶地打开父亲的手,毫不犹豫地化手为爪,猛然发起攻击!然而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又在做噩梦吗?褚怀霜的声音落入耳中。
游倾卓惊醒了,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怀霜?她不确定地唤了声,打量起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又想起先前发生过的事,顿时挣开褚怀霜的手,翻身下榻。
褚怀霜知道她被泷许吓过一次,心里已有阴影了,赶紧将她捞回怀里,拿出颈上的鱼鳞赤玉给她看,我是真的。
见小道侣仍狐疑地瞪自己,她想了想,扯开衣领,露出昨夜新添的小红印。
信了么?看着游倾卓脸一红,垂眸不说话,褚怀霜拉好衣服,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不起,又让你受惊吓了。
不是怀霜的错……游倾卓安心地依偎在她怀中,喃喃,是我没有料到,泷诉的亲信居然会追到这里,还易容成你的模样……她一提到这事,褚怀霜刚熄灭的心头火又窜起来。
她探查泷许记忆的时候,的确也看到她易容成自己的模样,隐在游倾卓身后,将游倾卓的影像传讯给泷诉之后,便撤去隐身术,等着游倾卓转身。
所以她才对泷许下手那么重。
得知她们已经远离了寻竹镇,灵舟马上就要驶出人界殊境,游倾卓吓了一跳,急急问道:怀霜怎么跟来了?你不是还有——不参加了。
褚怀霜知道她在指什么。
她搂紧游倾卓,依次凑在耳畔、颈边、额上,很轻地吻了三下。
同样的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褚怀霜严肃道,我只希望你平安。
卧房外,茗柔怀抱含绯,边揉狼毛,边悄悄听着里面的动静。
含绯一直都没有睡,和她一样竖着耳朵听。
只不过她是依样学样,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泷谧站在她们身旁,见茗柔听完便转身走向自己,牵住她的手,一副要离开的模样,她顺口问道:不进去么?茗柔摇头,朝她弯起眼睛笑了笑,道了句谢。
她央着泷谧带自己过来,只是担心倾卓娘亲会受委屈。
听了一阵,她放心了,没有进去跟怀霜娘亲闹。
上辈子,有一些关于离别的记忆,二人都忘却了,唯独她还记着。
她永远都不会说。
那么痛苦的过往,由她替二位娘亲牢牢藏住就好了。
正文 夜聚倾卓方才是不是梦见父亲了?游倾卓刚安下心, 便听褚怀霜问, 不由得愕然看她。
我听见你喊‘不是爹爹’了。
褚怀霜道。
游倾卓沉默了一会儿, 低头捏了捏她的衣袖。
我梦见爹爹……和我同族的那个爹爹, 他来找我了。
游倾卓轻声道,他戴着一块面具,身上穿的是分家的龙纹墨衣……见小道侣失落地垂下目光, 褚怀霜心中一凛,表面上什么都没流露出来, 只是一点点抚着她的褐色发丝。
我们此行前去临天之岛,复活你父亲, 也是目标之一。
她柔声安慰, 莫要担心, 但凡有一丝希望, 我一定会让你见到父亲。
叮嘱游倾卓再歇息一阵,褚怀霜走出卧房, 轻轻掩上门。
她得去找泷谧商量对策。
-半刻钟后,灵舟上的一间静室内。
什么?!我兄长的魂魄, 已经被泷诉吞噬了?!得知这个消息,泷谧大惊失色, 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她忽地从做工精致的木椅上起身, 就要去囚室找泷许,被褚怀霜一个法术定在原地。
姑姑先别心急。
褚怀霜说完,慢慢地喝了口茶,算是平复心情, 而后解了定身术,我搜完记忆之后,也是这样想的。
但如今冷静下来,总觉得此事的发展尚有其他可能,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糟糕。
……此话怎讲?感觉褚怀霜似乎知道什么,泷谧又坐回来,紧紧握着手中茶杯。
吞噬魂魄的禁忌之术,你我都有所耳闻,在境外妖域时,想必姑姑查看的典籍当中,也提及过此术。
褚怀霜从容道,首先,倘若泷诉吞噬成功,他便能拥有令兄的全部记忆。
然而根据泷许的记忆,吞噬令兄之后的泷诉,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连性情和习惯也让泷许微微感到陌生。
她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让泷谧又心惊了一次:所以,我认为泷诉吞噬失败了。
除此之外,他很有可能正处于和令兄争夺身体的阶段。
倒、倒也不是不可能。
沉默良久,泷谧才道,如你所言,我的确过类似的典籍记载。
如果泷诉吞噬失败……她并不是记得很清楚,仔细回忆一番,才道:他会与我兄长的魂魄争夺身体的使用权,谁的意志更强,便能获胜,败者将永远沉寂。
说到这,泷谧突然面露喜色。
我相信兄长的意志,他一定是胜者!她十分肯定地道,这般说来,‘泷诉’会派泷许过来传阿喑的影像给他,而不是让泷许直接带阿喑回去……也许是因为,令兄的魂魄已在他身体中复生了。
褚怀霜微微点头,脸上亦露出淡淡笑容。
兄长在世时,尤其宠爱阿喑。
阿喑自幼乖巧懂事,又是他的独女,十余年前,兄长连最重要的族长令都留给了阿喑。
泷谧回想道,如果泷诉吞噬失败,那么他的全部记忆,也将归兄长继承。
要是泷诉也是重生者,兄长肯定会想方设法接阿喑回到身边。
话虽如此,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褚怀霜不忘提醒她,在正式确认‘泷诉’的身份之前,我不会允许倾卓与赤龙族再做接触。
泷谧点头,这是自然。
抵达临天之岛前,有劳褚长老护着阿喑了。
两位重生者相视而笑,对于接下来的未知旅途,皆稍稍生出了些期待。
……入夜,褚怀霜领着游倾卓登上了灵舟的最高层。
此处正燃着火光,烤肉烤鱼的香味诱得人食欲大开,早就上来准备的伏霜和念白虹已经开始吃烤鱼了,白衣剑修南绫也在,拿了一碟油炸花生米,独自坐在一旁喝酒赏星。
不多时,千柠也端着一盆适合烤制的菜上来,身后跟着换上轻便短袍的泷谧。
二人挑了一处地方坐下,架好烤炉升起火。
小家伙们怎么没跟来啊?南绫遥遥地问。
珉珉在修炼,绒绒姐姐家的幼崽们已经歇下了。
千柠答,一个都喊不过来,不管她们了。
我寻思啊,出远门得找点事做,不然在船上多无聊。
伏霜给褚怀霜递了一串烤素丸子,给游倾卓递了一块烤得红辣又滴油的牛肉,喏,尝尝我道侣的手艺。
要是烧烤吃得喉咙干,待会儿我再叫人端个清汤锅上来。
褚怀霜向她道了谢,小口吃了半个素丸子,余光见小道侣已经撕下一半的牛肉塞进嘴里,手上唇边都是辣油。
她们的相处时间一长,什么都放得开了。
而小道侣这样豪爽的吃肉模样,褚怀霜也不是第一次见。
原本烤肉当配好酒,但游倾卓不会饮酒,褚怀霜便给她盛了蔬菜汤解腻,盛完就搁在她身旁的桌上放凉,接着继续吃手里的素丸子。
现下是拉船丹虺们的休息时间,灵舟停在江面上,四周风平浪静,时不时能听见丹虺们欢乐的啸叫声。
得了船主伏霜的允许后,游倾卓捧着一小盆生牛肉,从船上跃下,站在水面上,和屏仙阁的驭兽师一起饲喂丹虺。
褚怀霜一开始还不太放心,甚至想下去陪小道侣一起喂食,被伏霜一把拉住:绒绒姐姐莫慌,我们屏仙阁饲养的丹虺都很乖,不信你看。
伏霜指向正在蹭游倾卓的一条丹虺。
绒绒的小道侣,好像很喜欢丹虺。
南绫靠在栏杆上,手中托着一碗酒,侧身朝下望,我记得临天之岛附近的丹虺一族,世代是赤龙族的奴仆,先前还听说过一桩传闻,说是上一任赤龙族长的妹妹与照顾她多年的丹虺妖私奔了,被发现时,她们的女儿都三岁了。
褚怀霜一怔,下意识朝坐在不远处的泷谧看去。
南绫喝了口酒,惋惜道:赤龙族那时的规矩太重,那对妻妻被捉回族中,遭到严惩,数年后双双死去,诞下的女儿被放逐到荒野,不知所踪——要是她们的女儿长大了,也许和绒绒的年纪差不了多少。
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南绫便没有收声。
泷谧原本在帮千柠切菜,闻言有些失神,不小心将手划了,忍不住低哼一声。
千柠一转头,发现她手指上多出一条血痕,忙夺了刀,握过她的手,将一蓬木灵力覆上去。
怎么这么不当心?千柠说罢,低头凑近,在愈合之后的手指上轻吻,我来切菜吧,你看一下汤。
她们十指相扣时,无意对视了一眼。
有我护着你呢,怕什么。
千柠首先松开手,顺势往泷谧脸上揪了揪,笑眯眯地到一旁切菜去了。
泷谧看着她悠悠晃动的赤色狐尾,又抬起手,看了眼一点痕迹都没留下的手。
有阿柠在,的确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游倾卓喂完丹虺就上来了,盆里的生牛肉被吃得一干二净,连血水都没剩下,却多了条活蹦乱跳的肥鱼。
这是小五给我抓来的鱼。
游倾卓利索地拿出鱼,拍晕了开始刮鳞片,小五是其中一条丹虺的代号。
她很快清理好了鱼,放到火上烤,又下船把鱼内脏喂了丹虺,洗净双手再回到灵舟上,依偎着褚怀霜坐下,看褚怀霜烤鱼。
灵舟已经离开人界殊境,目前在熙境边缘。
褚怀霜翻着鱼,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话,我们要先去忘貘族的松玉岛,柔柔和绯绯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得把她们安置在松玉岛。
今夜茗柔和含绯都没有来,含绯这两天要换龙角,越发嗜睡,茗柔留在卧房照顾她了。
柔柔恐怕不愿。
游倾卓担忧道,她似乎一直记着什么事,不论到哪里都想保护我。
要是她不愿,绯绯也不会乖乖留下。
这好办。
褚怀霜却道,忘貘一族的幻术从上古传承至今,更有将某段记忆单独抹消的术法。
倘若柔柔记着一些不好的事,也可以忘记。
游倾卓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顺手往鱼肉上撒了一把辣椒粉,却只撒了一部分,另一半鱼肉要留给褚怀霜吃。
等到了地方再说吧,不迟的。
她道,一定要问问柔柔愿不愿意,她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
这是自然。
褚怀霜点头,瞧见鱼肉上只铺了一半的鲜红,扬手将另一半也撒上辣椒粉,我吃得差不多了,这条鱼全归你罢。
-与此同时,灵舟底层,关押泷许的囚室外。
通向囚室的一路上,虽然没有看守,却设置着大量符阵和禁制,但这些都难不倒茗柔,她凭借分神期的境界和学来的符术,直接穿过了这些阻挡物。
茗柔抱着含绯,将被糊满口水的手挪出来,用水灵力清理干净。
小家伙不知在做什么梦,被她抱到这里来的路上,忽然啊呜咬住她的手,却又没咬实,小牙齿不松不紧地衔着。
哄着妹妹彻底睡过去,茗柔走到囚室门口,很轻易地识破门上法阵,心念一动,下一瞬已进入囚室。
阴暗而寒冷的囚室内,一名身穿龙纹墨衣的赤龙妖正被捆妖索绑在中央立柱上。
听见动静,赤龙妖睁开眼。
茗柔唤出灵力团照明,抱着尚在梦呓的白狼幼崽,慢慢地走向赤龙妖。
我不是很记得你的名字,是叫‘许枫晚’,还是‘泷许’?茗柔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孩童独有的软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般锋利,爷爷那辈的宗家和分家族谱上,明明没有你的名字,你是泷诉捡来的外岛战仆,怎么还能姓‘泷’呢?……你究竟是何人?!身世秘密被眼前这个孩子道出,泷许心中大骇。
她知道这是游倾卓与褚怀霜的长女,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
我是谁?茗柔眨了眨眼,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不重要,你不需要知道。
她伸出手,放在泷许的丹田处,没等泷许反应过来,但见那只嫩如白藕的小手化作可怖的龙爪,一爪没入她的身体,翻捣起她的脏腑。
你只要知道,自己曾经这样折磨过一个人,这就够了。
封住泷许的嘴,防止她叫出声,茗柔轻声道,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想让你,也在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痛一痛。
她离开囚室时,变回原样的手还在往下滴血,被她用水灵力慢慢化去,变作雾气。
刚才泷许挣扎的时候,稍微伤到了她。
含绯嗅到淡淡的血腥味,蓦地惊醒,嗷嗷叫着在她怀里扭,低头看清是什么情况,又呜呜低吼,又气又急。
乖啦,姐姐没有事。
茗柔不方便揉她,只好单手把她托高,与她脸碰脸蹭了蹭,哄道,我们回去睡觉啦。
又走了一段路,茗柔忽然停住脚步。
光线昏暗的走廊中央,一双紫幽幽的眼眸正朝她看。
见她不动了,念珉只觉奇怪,忙大步赶过来。
大晚上的,你们怎么在这里呀?念珉刚靠近就闻到血腥味,顿时慌了,赶紧拉过她,想给她检查。
含绯本来就心里难受,瞅见念珉正好拉到姐姐受伤的手,立即朝念珉肩头啃了一口,凶巴巴地吼她放手。
正文 游玩念珉没想到会被含绯咬, 感到肩头传来疼痛, 她还愣了愣。
绯绯, 不许闹。
茗柔微微皱眉, 见白狼崽还是凶巴巴地瞪着念珉,她偏过脸,往其中一只竖起来的狼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含绯顿时缩回她怀里, 茫然地朝她呜呜叫。
珉珉姐姐是要给我看伤,不许咬她。
茗柔解释道。
怀中的白狼崽这才安静下来, 仍然担心地用小龙角拱她。
你和绯绯去哪了?你怎么还受了伤?念珉随便处理了肩头的伤,诧异问时, 握住茗柔的腕部查看, 见她的伤像是被锐器划着, 一下子想不出她是在哪里受的伤。
我练剑和术法的时候, 弄伤了自己。
茗柔乖乖地说谎,我不太熟悉治愈术, 珉珉姐姐是知道的,怕伤口变大, 我没有用治愈术处理它。
很疼吧?我来给你治疗。
念珉信了,赶紧施术, 不多时, 伤口便开始结疤,再一会儿,已彻底愈合。
茗柔摩挲了一下手,觉得没有留下痕迹, 又向念珉笑了笑:不疼了,还痒酥酥的,谢谢珉珉姐姐。
没关系。
念珉揉了揉她的脑袋,顺势牵住她,我能陪你练剑,你下次可不可以来找我呀?茗柔一口应下,由她牵着自己离开走廊,回到卧房。
珉珉姐姐,你说绯绯是不是在换牙了?念珉临走前,忽然听茗柔问,她最近总咬人,睡觉时也咬。
念珉回想自己小时候,点点头,应该是的,绯绯不是在换角吗?牙大概也到该换的时候了。
含绯趴在茗柔怀里,听了这话,张开嘴又想啃过去,被茗柔眼疾手快捏住嘴,委屈巴巴地呜呜哼着。
念珉瞧着她的委屈样子,撮指往她脑门一点,含绯就晕晕乎乎闭上眼,团起来睡过去。
这样,我去问问娘亲们,灵舟上肯定有磨牙用的法器。
念珉道,有东西啃,绯绯可能就不会咬人了。
茗柔谢过她,抱着含绯爬上卧榻。
珉珉姐姐晚安。
她钻进被窝,道。
晚安呀。
念珉说完,轻手轻脚出去了。
-次日,褚怀霜去见泷许时,发现她已经昏迷过去,面容狰狞,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她吃了一惊,放出灵识一探,片刻后收回,难以置信。
灵识竟在泷许体内,探到了茗柔的气息!是柔柔用赤龙族的爪法伤了泷许?褚怀霜又惊又疑,给泷许施下治愈术,趁她还没醒来,直接搜了她昨晚的记忆。
看罢记忆,褚怀霜沉思片刻,撇下泷许,赶去茗柔的卧房。
她进门一看,两个女儿都在榻上,睡得正熟。
待她走近再看,只见茗柔的脸上含笑,似是正在做一场美梦。
褚怀霜在一旁坐下,没有叫醒她,只是自顾自想心事。
她先前猜得不错,茗柔的确记得很多上辈子的事,而那些事,又是她和倾卓都遗忘了的。
她只能确定,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事,没准还给茗柔留下了心理阴影。
茗柔出世虽没几年,心智却继承了上辈子的游倾卓,又比上辈子的游倾卓更偏激。
——比如昨夜,这孩子居然敢潜入囚室,很从容地毁了泷许的五脏六腑。
嗜杀从来都不是个好性格,尤其在茗柔还是个孩子的情况下。
倘若不及时为她排解,恐怕她会成为第二个杀人如麻的游倾卓。
褚怀霜没有坐太久,见含绯闭着眼睛打呵欠,伸出爪子去扒拉茗柔时,她便离开了。
等到了松玉岛,她必须带茗柔去找能消除记忆的忘貘族医师。
灵舟行驶在熙境的江面上。
褚怀霜走上甲板,望见一抹绯影立在栏杆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厨修正在船中的炊事殿烧早饭,粥饼的香味从下方飘来,很快又被风吹得四散。
游倾卓哪怕没听见脚步声,也早就感应到褚怀霜的气息。
她故意当作没留意,等到一双手环上来,才微微侧过脸。
这里的风景很好。
游倾卓看向岸上的山峦,一路上虽然没有人迹,反倒更让人安心,像是回到了境外妖域一样。
倾卓是不是更喜欢远离尘嚣的生活?褚怀霜问她。
我都喜欢的。
游倾卓笑道,隐居久了,会想着去外边走走;走累了,自然会想到回来,继续过隐居的日子。
那便是喜欢‘自由’罢。
褚怀霜将下巴搁在她肩上,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山峦,晨曦与薄雾笼罩之下,山峦上泛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
想不想下船去看看?她问。
游倾卓愣了愣,这……不太方便吧?你若是想,我们便可以去。
褚怀霜道,灵舟先行,我们最多游玩两个时辰就赶上来,不耽误行程。
游倾卓被她说得有些动心,踌躇一阵,还是点头应了。
褚怀霜很快去跟驾驶灵舟的友人们说明,回来时,一把抱起游倾卓。
搂住我。
褚怀霜吩咐。
等游倾卓的胳膊在颈上环牢,褚怀霜跃出灵舟,御空朝岸边落下去。
二人即将落到岸上时,游倾卓突然松开手,将身一扭,灵巧地从褚怀霜怀里钻出去。
褚怀霜被她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只听扑通一声响,溅起的水花将她圈在中央。
你……看着赤龙在水中嬉戏起来,褚怀霜哭笑不得。
她负手慢慢降下,在半空中摆出一个坐姿,赤龙便游过来,用龙身驮着她。
这里应该是一座小岛。
游倾卓道,我们绕岛一周,看看有什么稀奇玩意儿,如果有,我们再登岛,这样好不好?依你。
褚怀霜顺手扶住龙角,由着她驮自己慢慢地游。
熙境的大部分地方都比较干燥,岛屿几乎在与其他境地的接壤之处。
褚怀霜道,伏霜方才跟我说,熙境陆地上的灵禽烤起来甚是美味,不知这岛上有没有。
灵禽长什么样?游倾卓问时,望了望岛。
褚怀霜给她用灵力织就出一副影像。
那灵禽一身火一般耀眼的羽毛,尾羽非常长,瞧着甚是华丽。
它的头顶生着三缕白毛,像个头冠,十分傲慢地仰着头,绯色眸凝视前方。
游倾卓仔仔细细将这种灵禽看了一遍,评价道:唔……长得太好看了,哪怕捉到也舍不得吃,最多逮两根尾羽下来做装饰。
她绕着小岛游了半圈,褚怀霜也用灵识在岛上探。
这座岛上的确有方才那种灵禽,你在此地稍等片刻。
她收回灵识,身形一闪,已不见了。
游倾卓变回人形,踏着水面,刚掠到岸上,褚怀霜便重新出现在她视线中,手中提着一只灵禽。
灵禽啸叫一声,瞪着朝自己走近的游倾卓。
它的羽毛真好看。
游倾卓忍不住伸手去揉灵禽的尾羽。
灵禽被褚怀霜提着,生有利爪的两只脚则被定住,动弹不得,只得任她把玩自己的羽毛,时不时发出不满的鸣叫。
它开了灵智,境界也有金丹中期。
褚怀霜道,此地的天地灵气颇为浓郁,但它的骨龄已有五百二十一岁,想来是靠自己修炼至结丹的,很不容易。
灵禽不满地扭头,改变了瞪的目标。
揉够了,游倾卓盯上了它的尾羽,想逮两根做收藏,于是问褚怀霜:这种灵禽有名字吗?熙境的住民称它们为‘扶’,扶摇的扶。
褚怀霜道,方才它的叫声你也听到了,便是‘扶、扶’。
据说‘扶’化为妖之后,能飞到临近仙、魔、妖上三界的高空。
游倾卓点点头,低头与扶商量:扶前辈,我给您两枚灵丹,换您两根尾羽,您要不要换?她说完,先拿出玉瓶,倒了两枚灵丹在手,一枚化人丹,一枚人语丸。
哪怕她的境界比扶高,商量时依然很客气。
这两枚灵丹并不会改变扶的境界,不过也许会改变其生活。
褚怀霜深知这点,此时只是看着她将灵丹递出去。
扶马上不生气了,一口吞了灵丹,爽快把尾羽朝向游倾卓,忍着疼让她动手。
尾羽十分干净,一点异味也无,作为已经开智的灵禽,这只扶晓得要怎么打理自己。
感到扶在挣扎,褚怀霜便放它下来。
这只扶本来就有金丹期的境界,岁数并不小,化人丹很快在它体内起了作用,只是片刻,扶化为一名少女,赤红的羽翼遮住她的身体,略显杂乱的雪白发丝披散下来,盖住她的后背。
打量完自己的人身,少女呆了良久才看向二人,仓促且不熟练地道出一个谢字,忽然又变回妖身,飞上天穹,而后隐入山林,好像她再迟些走,就会被重新逮回来似的。
扶前辈这是害羞了?游倾卓朝它离去的方向望,笑道,这种灵禽谁舍得吃呀,妖身和人身都好看得紧。
说到这,她暗暗叹了口气。
妖族只奉行强者为尊的生存法则,许多妖族虽有一副好皮囊,然而只是外表好看,仍逃不了被掠夺、被捕食的命运。
唯有足够强大的妖,方能在世间长存。
二人其实都没有口腹之欲,褚怀霜捉扶过来,也只是为了让小道侣开开眼界,并没有烤来吃的打算。
在小岛上又转了半个时辰,游倾卓小心收好扶的尾羽,环住褚怀霜的颈子,我们该回去了,怀霜。
褚怀霜点头,正准备像来时那样抱起她,忽觉收在鱼鳞赤玉中的传讯珠一震,忙将之取出。
这是泷许的传讯珠,褚怀霜抓住泷许之后,就将传讯珠丢入鱼鳞赤玉里了,以防她再和那位身份不明的泷诉联系。
关于泷诉的事,褚怀霜还没来得及和游倾卓说,此时她托着传讯珠,想了想,还是当着游倾卓的面查看起讯息。
讯息是一行文字,内容十分简洁:十日内独自回岛,勿动泷喑。
正文 谈心看清这行字, 游倾卓吃了一惊。
这是……泷许的传讯珠吗?她问, 见褚怀霜点头, 忙道, 能不能给我看看?泷诉的传讯需在一刻钟内回复,不然他会生疑。
接过传讯珠,游倾卓思索片刻, 回完以后,将灵识放出, 试着翻找之前的讯息。
我检查过这枚传讯珠。
褚怀霜道,其内部设有一种特殊的符阵, 应该是泷诉布下的, 除了使用者, 唯独与设阵者有相同气息之人, 才能将灵识……她话未说完,游倾卓的灵识已经探入传讯珠中。
褚怀霜:……好了, 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泷诉的内里究竟是谁的魂魄了。
……怀霜,我听你说完。
游倾卓没有急着去看讯息, 而是看向了褚怀霜。
褚怀霜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往下说, 只是道:你先看看‘泷诉’的传讯内容罢。
游倾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低下头,闭起眼,将注意力集中在先前的传讯上。
这些传讯,褚怀霜都看不到, 唯独她能看到。
她查看时,褚怀霜耐心候在一旁,计划着该怎样潜入临天之岛,见自己披着泷诉壳的岳父。
片刻后,游倾卓蓦地睁开眼,脱口道:他不是泷诉!褚怀霜被她吓了一跳,正愕然,怀中忽然扑入一人。
他……他……游倾卓伏在她怀中,紧紧将传讯珠握在掌心,声音似是哽住了,良久,勉强说了二字,父亲……瞧见她的反应,褚怀霜大致猜到她看见了什么,知道她此刻的情绪极乱,便轻拍她的背。
我们快些回去吧,怀霜。
待缓过来,游倾卓喃喃,我必须尽早去确认情况——父亲究竟是被泷诉囚禁,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你莫急。
褚怀霜为她拭去眼泪,安抚道,我们还有时间,路上需慢慢商议。
嗯,我不急。
游倾卓微微点头,还对她扯出笑容,只是有些惊讶……泷诉的传讯内容,竟都是与我有关的,却又并非命令泷许将我带回去。
褚怀霜还未查清此事,除却被捉的泷许,她一时也无从调查,闻言没有接话,抬起游倾卓的双臂,让她环住自己的颈子。
我们回去。
她道,顺势将人抱起来。
二人在岛上游玩的时间虽长,好在褚怀霜境界高,哪怕抱着人,没多久仍然赶上了灵舟,飞身跃上甲板。
茗柔正抱着含绯趴在栏杆上,看丹虺们拉船。
听见身后传来动静,茗柔转过头,扬起笑脸道:娘亲回来了?褚怀霜自从早晨看过泷许昨晚的记忆,再对上自家崽子的笑容,不自地打了个寒颤。
她寻了个合适的理由,目送游倾卓抱着含绯离开,而后对茗柔道:柔柔,娘亲想问你些事,我们去雅间说罢。
灵舟内有许多单独的房间,靠窗临水,风景甚好。
褚怀霜给茗柔倒了甜茶,坐在她对面,思索要如何开口询问。
茗柔喝了口甜茶,先道:娘亲是来罚我的吧?褚怀霜一怔。
倾卓娘亲或许不知道,但怀霜娘亲一定会注意到的。
茗柔慢慢地道,昨天夜里伤害泷许,是我自己要做,不关别人的事。
褚怀霜打量着这个外表尚年幼的孩子。
哪怕茗柔的笑容天真无邪,却远没有含绯纯粹——这样无邪的笑容,她在重生初期也见过,后来才晓得那是装出来的,笑容背后尽是她难以觉察到的痛苦。
哪怕你不动手,我亦会处理她。
褚怀霜摇头道,这件事上,我并无惩罚你的意思。
这下轮到茗柔面露惊讶之色。
我只是想征求你的意愿。
褚怀霜用商量的语气道,上辈子的某一段时期,在我与倾卓记忆里皆是空白,被全部抹去了。
这段时期的记忆,只有柔柔记得,可是如此?茗柔捧着茶杯,默默低下头。
娘亲希望柔柔也忘却吗?她忽问,声音软软糯糯,连自称也变了。
褚怀霜稍作迟疑,反问:你不希望忘却它们?柔柔想替娘亲们记着。
茗柔很干脆地回答,娘亲们不方便处理的人,柔柔也可以替娘亲们处理掉。
说话时,她看向褚怀霜,稚嫩的脸上还挂着灿烂的笑容。
娘亲,妖族们杀红眼的时候,可不会管什么同情和怜悯呀~看见她的笑容,褚怀霜越发觉得心里难受。
她试着感应了一下,却并未从茗柔身上感受到半点杀气。
这一瞬,褚怀霜忽然想起一点。
眼前的女孩,既是她与倾卓的幼崽,更是倾卓的身外化身,保留着倾卓在那个阶段的性子与习惯。
她想了想,没有再劝,而是顺着她的话问:那么,除了泷许,柔柔还想处理何人?茗柔早已考虑过这点,闻言毫不犹豫地道:泷诉。
褚怀霜明白她处理泷诉的理由,点点头,再问:倘若泷诉已死,如今占据他身体的魂魄,是你倾卓娘亲的生父——也就是你的爷爷泷诏,你也要置他于死地么?啪嗒。
清脆的茶杯坠落声响起,所幸茶杯没有落到地上,只是打翻在桌上,红枣与茶汤一并从杯中倒出来。
褚怀霜手指微动,水灵力很快将这片狼藉收拾好。
如何?重新给茗柔倒了杯甜茶,褚怀霜看着她,静候她的回答。
茗柔咬了咬唇,低声问:倾卓娘亲知道这件事吗?这只是我根据泷许的记忆,及一些小细节推敲得出的结论。
褚怀霜不紧不慢道,在彻底确认之前,我暂时不会告诉她。
这怎么行?!茗柔急了,万一去了临天之岛,我们和赤龙族要打起来,倾卓娘亲不就——!我会阻止她。
褚怀霜平静道。
实际上,褚怀霜很希望茗柔能忘却她记住的事。
恨意诚然是一种动力,不管是修炼还是生存,怀着恨意似乎比什么都不去想,更容易使人飞速进步。
然而一旦恨的根源消失,心怀恨意之人便会像是失去信仰一般,被茫然所拘泥,也许只是颓然一时,也许……会从此被困于心魔之中。
经历过上辈子的事,褚怀霜绝不敢再去赌。
更何况,如今心怀恨意的人还是她的孩子。
她并不是想让茗柔忘却伤害游倾卓的人,只是觉得记住不是茗柔该做的事,而是她该做的。
既然是她上辈子未尽的责任,怎好推给尚年幼的孩子?但茗柔要是真的不愿忘记,她只能放弃抹去茗柔的那部分记忆,提前做些别的措施了。
按了按眉心,褚怀霜岔开话:柔柔,你幼时总骂我,莫非也是因为那些事?茗柔嗯了一声。
褚怀霜:……竟也不犹豫一下,看来她给孩子带来的负面印象还挺深刻。
我在倾卓遭难时离开了?她问。
嗯,差不多。
茗柔却敷衍道,说完就自顾自喝茶,茶喝完了,又去吃茶里的红枣,还把枣核嚼得咔咔响。
哎!别吃核!褚怀霜赶紧阻止,牙都要崩掉了!捏着茗柔的两腮,让她把枣核吐出来,褚怀霜心里无奈,又想起游倾卓先前尝试询问这段往事,茗柔也不肯回答,不是装傻就是装睡,只得作罢。
这孩子,怕是铁了心要独守那些记忆一辈子。
褚怀霜离开雅间时,茗柔变为一条小龙,乖乖地盘在她胳膊上,她就带着小龙去找游倾卓。
屏仙阁的这艘灵舟很大,不过如今不载客,只供她们一行人用,显得格外宽敞。
褚怀霜和茗柔都不需要修炼,但游倾卓还打算再将修为巩固巩固,因而母女寻到卧房外,只见房门紧闭,门口地上放着一块软垫,软垫上趴着白狼崽含绯,也没像平时一样睡大觉,而是警惕地目视前方。
一看这架势,褚怀霜就知道小道侣又在修炼了。
给房门加了道防止打扰的禁制,褚怀霜蹲下去,抱起含绯,收好软垫,转身离开。
看门任务结束,含绯又不安分起来。
她左右看了一圈,最后将目标锁定在褚怀霜的胳膊上,偷偷地凑过去,刚张开口,褚怀霜就眼疾手快地——把茗柔的龙尾巴塞了过去。
和茗柔谈心失败后,褚怀霜就询问了些关于含绯的近况。
比起与含绯形影不离的茗柔,她这个当母亲自认愧疚。
询问之中,她才知道含绯不但要换龙角,可能连牙也要换了,不然不会乱啃人,而茗柔最近正在寻找能让妹妹磨牙的法器。
含绯一口啃在龙鳞上,感觉像是吃到了铁板。
她愕然抬起头看褚怀霜,呆了几息,吐掉姐姐的尾巴,可劲儿用小龙角往褚怀霜身上拱。
娘亲待会儿就给你弄磨牙棒来。
褚怀霜无奈道,你先啃姐姐的尾巴,将就一下罢。
拱完不称职的娘亲,含绯盯着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龙尾,忍不住伸出爪子扒拉过来,很小心地啃了一口,见茗柔没什么反应,甚至还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就放心地把牙齿凑了上去。
正文 换角囚室内。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泷许睁开眼。
施加禁制的门并没有开, 但囚室之中已多出了一名绯衣女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少族长?看清女子的长相,泷许吃了一惊,您是用传送阵过来的?游倾卓在她面前站定,闻言点头。
在境外妖域的三年, 她向褚怀霜和单冬凌学了剑术, 也向泷谧和泷憬学了赤龙族的符阵。
方才她独自留在卧房,并非是在修炼, 而是启动先前偷偷设下的传送阵。
她隐隐感到褚怀霜在瞒着自己什么事,觉得哪怕问了,对方也不会回答, 索性自己过来,一探究竟。
你既然唤我‘少族长’, 那我问你,如今赤龙族的族长,究竟是何人?游倾卓问。
她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模样。
泷许不知道她是重生之人, 只打听到她十分厌恶泷诉, 想了想, 才恭敬道:是您的生父泷诏, 赤龙族尊贵的宗家家主。
不论如何,她得先把孩子骗回岛,等回了岛,自有那位大人好好管教。
游倾卓眸光顿变, 却又不大相信。
她记得上辈子的赤龙族分家一脉的成员,都十分排斥身为宗家长子的泷诏。
怎么只是重生一世,连泷许都开始夸她父亲了?泷许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见状忙解释道:您的二叔、赤龙族分家家主泷诉已想明白了,他带族人返回临天之岛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
当年您的父亲并未死去,而是自己将魂魄封印在临天之岛底下的囚龙深海。
泷诉大人返回临天之岛以后,便开始着手复活家主之事。
如今您的父亲已复生,并接管了赤龙族,想起膝下还有您这颗掌上明珠漂泊在外,便吩咐泷诉大人找寻您的下落。
这番话说出口,连泷许自己都不相信,但她还是动情地将之描述得和真事一样:于是泷诉大人又传讯给我,我则寻到了您,后来将您困在内室洞府,也只是想带您平安回去。
您想想,先前我们的部下去寻您时,哪有用过这么温和的方式?游倾卓本以为她会劝自己早日投靠泷诉,甚至已经做好了拒绝到底的打算。
然而一番话听下来,她联系时间与事件,又见泷许对父亲态度的变化,一时分不出真假,不禁微微蹙眉。
她唯独知道不能轻信此妖。
泷许是赤龙族派往人界的商人之一,化名许枫晚,又擅长易容术,心机颇重、心狠手辣,上辈子,她已在此妖手中吃过许多亏。
念及此,游倾卓忽然笑起来。
少族长是不信我说的话么?泷许心一沉。
我只是觉得,不管你的话说得对不对,我和师父都要去临天之岛,见见赤龙族现在的当家人,反而让你浪费力气劝我了。
游倾卓止住笑,悠悠道,我知道泷诉想见我,更想要我体内的毓苓血,只可惜,我早就用秘法除去了这血,现在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赤龙族人。
你敢来人界找我,想必也做好了被捉的觉悟。
这样吧,我会请师父炼制些疗伤药,在抵达临天之岛期间,每天我都会送药来。
说罢,游倾卓还向她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请你不要心急,好好在这里养伤。
内室洞府受损,可不是一两天就能自愈的。
临走前,她还给泷许喂了一颗辟谷丹,算是一点辛苦费。
泷许如今被封印妖息和灵力的锁链拴着,没法用辟谷术,已经饿得头晕了。
通过传送阵回到卧房后,游倾卓将传送阵隐藏起来,撤去门口禁制,推门出去。
守在门口的白狼崽不见了,连软垫都没了踪影。
游倾卓猜到应是褚怀霜来过了,便没有多想,直接去甲板寻人。
她找到褚怀霜时,发现褚怀霜正在陪含绯学新法术。
只不过含绯正叼着茗柔的龙尾巴,两只小爪子认真地聚着天地灵气,看起来十分滑稽。
见到娘亲过来,含绯下意识要发出嗷嗷的叫声,又怕叫的时候咬到姐姐,于是只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呜。
你怎么咬着姐姐的尾巴?游倾卓一见就笑了,挨着褚怀霜坐下,伸手揉起含绯的毛。
绯绯最近在换牙,不给她东西咬,她又要咬人了。
褚怀霜无奈地接过话,我本想给她准备一根磨牙棒,结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只好让她先咬龙尾巴将就一下。
游倾卓眨了眨眼,抚上含绯的一只小龙角,稍微摇了摇,忽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约莫一指长的龙角离开了含绯的脑袋。
褚怀霜:……?含绯:呜呜呜?!!她惊慌地松开口,抬爪要去够自己的头顶,却被挂在一旁的茗柔拦住,而后感觉掉角的地方被一片水灵力裹住。
这只角掉得快,正好能给你磨牙。
游倾卓把掉下来的龙角洗净,递到她嘴边。
然而看着自己的角,含绯嗷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把褚怀霜和游倾卓都吓了一跳。
茗柔也吓了一跳,但她反应快,尾巴一卷龙角,塞进含绯嘴里。
含绯叼着龙角,汪着眼泪,委屈地看向姐姐。
娘亲不拔也会掉的,没事,掉了还会长出新角。
茗柔与她头碰头,用自己的龙角蹭她,喏,掉了以后才会长成姐姐这样。
半信半疑地看向她的龙角,含绯又望了望游倾卓,见娘亲也点头,这才不哭了。
游倾卓一来,茗柔就趴到了她肩上,留下妹妹独占褚怀霜的怀抱,咔嚓咔嚓地用龙角磨起牙。
灵舟上的悠闲日子过得很快,又过两日,灵舟已驶入忘貘族驻地外围的水域——荭玉湾。
碰巧这几日恰逢荭玉湾及其周边地区的雷雨天,灵舟在夜里驶入荭玉湾,还没过一个时辰,天空之中就开始积起乌云,不多时,隆隆雷声响起,雪亮的闪电划破天穹。
游倾卓被身边的动静惊醒了,睁开惺忪睡眼,低头看见褚怀霜正往自己身边凑。
怀霜怎么了?她诧异问,顺手搂住褚怀霜,拥在怀中。
褚怀霜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依偎着她时,身体还在发颤。
怀霜,我在这里。
游倾卓柔声唤她,摸摸她的狼耳朵,又拍了拍她的背。
……无妨,只是做了个噩梦。
良久,褚怀霜才冷静下来,反倒将她拥住,低头吻上她的发丝,我已没事了,吓着你了是不是?游倾卓半信半疑地躺回去,与她在雷声中对视。
真的没事了?没事了,歇罢。
褚怀霜笑道。
游倾卓却是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
什么梦让怀霜吓成这样?她担心地问道。
褚怀霜其实只是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借口,她已很久没有做梦了。
她没好意思告诉小道侣,自己方才是被打雷吓醒的。
这是她幼时的一个内心疾病,正式开始修炼以后,习了丹宗的养神心法,又渡过几次小雷劫,才慢慢有所好转。
但既然小道侣主动问起来,她趁机将闷在心中的担忧道出:我梦见……柔柔杀人了,她动手的时候,目光冰冷,像上辈子后来的你那样。
游倾卓一愣,顿时露出严肃的神情。
柔柔曾是我的身外化身,也许还保留着我堕为邪修时的记忆。
她沉声道,我晓得她尚对一些事怀着执念,但我们都将那些事忘却了。
我也试着问过柔柔,可她的态度很坚决——她想独自背负。
褚怀霜也坐起来,叹了口气。
我是这样打算,到了忘貘族的松玉岛之后,带柔柔去见一下念幽寒前辈。
褚怀霜道,忘貘族擅长与记忆相关的幻术,念前辈或许能用族中秘术,将我们的灵识送入那段记忆。
她顿了顿,倘若那段记忆会对柔柔造成不好的影响,也好尽早将它抹去。
游倾卓并不熟悉忘貘族,闻言有些犹豫。
这种幻术,会伤到柔柔吗?不会的,你放心罢。
褚怀霜摇头,你可还记得寐雾长老?她年少时,也接受过这种幻术的治疗,抹去了一段会引她入魔的记忆,如今不是好好的?游倾卓默默点头,捏紧褥子。
我想,等到了松玉岛,我们看过那些记忆、问过柔柔,再做决定也不迟。
她喃喃,柔柔分得清善恶对错,她和我……不一样的。
究竟是怎么个不一样,游倾卓却说不出来。
次日清晨,褚怀霜还未睡醒,便被身上的重量压醒了。
她起身一看,含绯正叼着一只小龙角,整个趴在自己腹部。
绯绯怎么了?褚怀霜揉了揉眼睛,再看时,才注意到含绯头顶的两个龙角都没了,其中一只在昨天就被游倾卓掰了下来,而另一只……正被含绯叼着。
见她醒来,含绯低下脑袋,把小龙角放到她掌心。
怕吵到还在休息的游倾卓,含绯很轻地呜呜叫了两声。
褚怀霜听得懂幼兽叫声中的意思,听罢,她用灵识往门外一探,不自地勾了勾唇角,凝出水灵力覆盖在龙角掉下来的地方。
柔柔姐姐不是不想给你洗脑袋,应是想让你自己来告诉我。
褚怀霜说完,指向门口,不信,你出去瞧瞧,柔柔就在门口候着你。
含绯呆了呆,反应过来后,赶紧跳下卧榻,迈着小腿飞快地穿过门上结界。
白狼崽跑出去后,褚怀霜没有收回灵识,而是继续关注着外头。
她看见含绯跳进茗柔怀里,拱她的下巴,粉色的小舌头糊了茗柔一脸涎水,而后被茗柔笑着团进衣袖里,欢欢喜喜地跑远了,不知又带她去何处嬉闹。
正文 相见又过了半个时辰, 拉船丹虺们的速度放慢下来, 准备停靠岸边。
荭玉湾底下栖息着一只上古妖兽,按理说,进入忘貘族驻地的所有人,都会在这片水域上听见止杀的兽吟。
而止杀,也是作为阴幽大陆掌管者的忘貘族千万年来不变的族训。
然而直到灵舟驶入荭玉城的码头, 游倾卓也没听见丁点动静。
嗨, 那只上古大妖早就认识我们屏仙阁的灵舟了,知道是熟人来访。
下船前, 伏霜听罢游倾卓的疑惑,笑着回答,一会儿你们跟着我们入城, 这座城由小白虹的娘亲驻守,住民都是妖族, 我们直接去内城就是了。
忘貘族的城池有许多,荭玉城只是其中一座,由忘貘族的六长老驻守。
伏霜去下命令时, 褚怀霜道, 不过如今念白虹和她母亲都是六长老, 念白虹随妻子外出时, 城主令就归她的母亲掌管。
她想了想,至于念白虹的母亲,你先前应该见过的,便是南绫前辈的道侣, 念幽寒。
待灵舟停靠完毕,游倾卓紧紧握住褚怀霜的手,与她一起下船,踏上青石筑成的接引台。
她们的女儿已经被念珉抱着跑远了,一条赤龙、一只小狼崽,根本没什么重量。
珉珉对这座城很熟悉,放心让幼崽们随她去就好。
千柠朝念珉远去的方向望了望,对褚怀霜二人说完,而后挽住泷谧的胳膊,你跟着我走,不要迷了路。
泷谧一怔,低声嗔怪道:我又不是孩童,哪里会迷路……褚怀霜曾和白狼夫人到过此地,不过这是几十年前的事,而在念白虹母女上任后,荭玉城发展得很快,如今已变化成了一个她认不出来的新模样。
她们跟随伏霜和念白虹,穿过城门,走在荭玉城的街道上。
游倾卓上辈子离开玄仁宫、堕为邪修后,曾被泷诉带着去过许多妖魔族的驻地,不过那些城池都太小了,和寻竹镇差不多大,像荭玉城这样的大型妖城,她还是头一回来。
街上来来去去的,大都是忘貘族人,偶尔也有其他妖族,或是魔族,唯独不见人族。
游倾卓一路走,一路想着人界殊境的嘉武城,那座城中也鲜有见到妖魔族,想来三族之间的隔阂与偏见仍在,没有那么容易消除干净。
娘亲已经派人过来啦,在这里稍等片刻,大家就能坐上忘貘族的飞行法器。
又走了一段,念白虹停下脚步,对众人笑道。
她停下的地方,旁边正是一座茶楼,能听见说书人的声音从中传出,讲的是百年前,一位魔族与她的雪狐妖道侣共诛忘貘族邪修的故事。
一行人走入茶楼,挑了地方坐下,静候城主派来的法器。
说书人讲得眉飞色舞,一会儿讲魔族抚琴引动星华陨落,一会儿将折扇合起来作劈砍之势,效仿当年雪狐妖执剑与忘貘族邪修拼杀。
伏霜托着下巴,身后雪白的狐尾巴也不晃了,听得十分专注。
这是娘亲们的旧事。
等说书人讲完故事讨赏时,伏霜才低声道,声音中莫名有些感伤,百年过得真快,也不知娘亲们在神界过得怎么样……南绫坐在她身后,闻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安慰她:小傻子,等你修炼到大乘期,渡过飞升雷劫,就能去神界见她们了。
为什么伏霜前辈飞升后会去神界?游倾卓不解。
她记得凡界之上,还有妖、魔、仙三界,被称作上三界,只有在上三界飞升的修士,方能抵达传说中的神界。
伏霜的身份比较特殊,她的娘亲们都是神界的住民。
南绫解释道,一位是司梦神,一位是司梦神的灵宠雪狐。
她们到凡界历劫圆满,自然就回归神界了,并且还给亲朋好友们赠了有限的神印,只要修炼到飞升之日,就能凭借神印,去神界寻找她们。
她往自己眉心一按,移开手时,眉心已多出七枚星印,四枚为蓝色,三枚为赤色,喏,就是这‘苍泫星印’。
见游倾卓呆呆地看着神印,褚怀霜暗叹一声,正好抬眼看见念珉抱着白狼崽、肩上挂着小龙,她赶紧拉过游倾卓道:倾卓,柔柔她们回来了。
她又何尝不知道小道侣在想什么!自从在境外妖域,见到那位摆脱了毓苓血诅咒的泷憬前辈之后,游倾卓便时常向泷憬打听赤龙族的秘术,希望自己也能彻底除去体内的毓苓血,只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赤龙族人。
现下让游倾卓知道了神明的存在,就连褚怀霜都不敢保证,这孩子会不会想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办法,得以见神明一面,让神明为自己除血。
念珉带着幼崽们,去街上给她们买了好些吃食。
她们回来时,含绯还捧着一块热乎乎的烤红薯,吃得嘴边都是。
我看到幽寒祖母的莲台了!念珉兴奋地道,咱们出去吧,坐着莲台就可以去内城休息了。
褚怀霜闻言,又拉着游倾卓走出门去。
但见街道尽头的半空中,正迅速飞来三座青色莲台,像是青玉制成,上面却并没有站任何人。
她记得忘貘族以紫为尊,而青则是仅次于紫的一种阶级色。
譬如码头上的接引台,也是一青一红,青的归贵客走,红的则归门徒或普通修士走。
竟是青妖莲台!泷谧也跟着千柠走出来,朝莲台一望,惊讶地道。
你听说过它们?千柠晃起火红的狐尾,含笑问她。
泷谧点头,肃容道:在兄长相赠的古籍中读到过。
据说是三座已生出器灵的莲台,必要时可化人施法。
嗯,古籍的记载还蛮对的。
千柠应完,瞧着青妖莲台越来越近,干脆一把拉过她,几步走到莲台前,揽着她跃上去。
见友人们都坐上莲台,褚怀霜也打算抱起小道侣跟着上去,谁知游倾卓忽然顿住了,警惕地转头,往码头的方向看。
……怎么了?褚怀霜许久没有见到她这副神情,忙问。
泷许是不是没有跟我们一起上岸?游倾卓问她。
不,南绫前辈将她收在乾坤袋中了,现下正随身带着。
褚怀霜摇头,倾卓为何这么问?莫非是感应到赤龙族人的气息了?游倾卓默然点头,仍没有收回目光。
就在码头的方向。
她轻声道,那人的气息被刻意隐藏起来了,很淡,几乎觉察不到。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应到他。
褚怀霜稍作迟疑,对等着她们上莲台的泷谧道:姑姑,我和倾卓需去码头一趟,去去就回。
去码头做什么?泷谧讶然问。
怕耽误时间,褚怀霜只是摇摇头,没有回答,随后便带着游倾卓一起瞬移离开,飞速逆着路上的人,在街道上穿行。
二人走后,泷谧隐隐觉得有蹊跷,与千柠稍作商量,遂下了莲台,追着二人的气息赶去。
然而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型的妖族城池,城中妖气到处都是,只是耽搁盏茶功夫,她就寻不到二人的踪迹了。
-与此同时,荭玉城码头。
一名身披褐色斗篷的男子正站在红石接引台上,头戴兜帽,很快就与其他妖族一起离开接引台,缓步走入城中。
妖群之中,他收敛了周身全部的气息,又用兜帽遮住脸部,显得尤其不引人注目。
此妖正是泷诏。
自从收到泷许传来的影像后,泷诏他认出了影像中水域里的屏仙阁灵舟,也清楚灵舟在航行中的落脚点,于是安顿好族人,连夜赶往荭玉城。
他知道灵舟此次的目的地是临天之岛,也会在荭玉城稍作停留,便打算过来一趟,看看泷许究竟有没有老实遵守自己勿动泷喑的命令。
倘若泷许没有,他会寻个机会出手,让泷许毙命于此地。
毕竟这是忘貘族的驻地,忘貘族又是阴幽大陆的掌管者,如果有人问起泷许的死,他也有理由告诉对方,泷许是因触犯了忘貘族而死。
因着忌惮忘貘族,泷诏没敢放出灵识,只是安静地跟着妖群,顺着街道慢慢往城中走。
在通过城门时,他忽觉有一道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灼灼似火,却又不像是饱含杀意的敌对目光,心中一凛,稍稍侧过脸。
城门之下,正站着一名绯衣的女妖,褐色发、丹凤眸,身着龙鳞绯衣。
而在这名女妖身旁,跟了一位身披素色莲纹大氅的白狼妖。
泷诏顿住脚步,但只是顿了一瞬,他便回过神,收回目光,继续走自己的路,心中踏实了。
他亲自来监视泷许,没想到……竟见到了女儿!不过泷诏并不打算这么早就和女儿相认,如今的他还是以泷诉的身份与面容示人,哪怕和女儿面对面,恐怕也会遭到误会。
那倒不如不见也不认,只要知道女儿还安全,身旁也有人护着,他就安心了。
可对方却没有轻易放过他。
感到三劫散妖的威压忽地接近,泷诏吃了一惊,未等他避开,面前闪出一道白影,一只手向他伸来,迅速扯下了他的兜帽。
雪发四散,伴随周围妖族的惊呼声,他的脸完全映在了游倾卓眼中。
正文 提议褚怀霜万万没想到, 她们竟会在忘貘族的城池见到泷诉。
上辈子她是见过泷诉的, 即便隔了一世,她也绝对不会忘记那张脸。
可眼前这位白发的赤龙妖,却让她有种很陌生的感觉。
她走神之际,赤龙妖并没有离开,而是笑道:姑娘可是认错了人?若是如此, 在下还要继续赶路, 便不久留了。
见赤龙妖很从容地戴上兜帽,游倾卓疾步赶上来, 挥手唤出捆妖索,直接将他捆了个结实。
怀霜,必须带他回去。
盯着赤龙妖的脸, 游倾卓沉声道。
这张脸,她只要见一次, 就恨不能将对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可先前看过泷许的传讯珠后,游倾卓再见到眼前这名和泷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发色有所变化的妖族,却是冷静了下来。
赤龙族的秘术典籍有云, 赤龙族的发色若是有了变化, 要么是入魔了, 要么是魂魄受到重创, 比如用秘法吞噬他人魂魄时遭到反噬。
下船前,游倾卓曾独自见过泷许,当时泷许的说辞是,她的生父已复活, 并接管了赤龙族。
这番话,她是不信的——泷诉不管是不是重生者,都不可能做出复活她父亲的事,更不可能将自己管理了十余年的赤龙族人交由她父亲。
如今见到泷诉本人,游倾卓心里隐隐有了新的猜测。
她的生父,也许真的已经活了过来,用的却并不是原来的身体。
褚怀霜其实也想弄个明白,既然泷诉自己送上门来,她自然没有放走对方的道理。
更何况,这个泷诉的确让她感到很奇怪。
于是她一手押着泷诉,一手与游倾卓相牵,瞬移赶往内城。
二人离开了半刻钟后,泷谧才匆匆赶到此地,用灵识探了一圈四周的气息,失望地对身旁人道:都走了,褚长老应是用了瞬移,我不晓得他们去了何处。
千柠自从找到她开始,就一直紧握她的手,闻言皱起眉,毫不犹豫地拉着她走进附近的商铺。
您好,请问这儿刚才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千柠问商铺老板,顺手往桌上放了两块灵石。
有有有!老板忙将灵石拢进袖中,眉开眼笑,刚才有两位大妖到这里抓人,把一个白头发的龙妖绑走了。
两位大妖?千柠若有所思,其中有没有穿白衣的白狼妖?有有有!老板连连点头,那位白狼妖的境界特别高,连我们店里最厉害的打手都看不透嘞!谢过商铺老板,千柠拉着泷谧走出门。
你们族中有没有白发的?千柠边走边传音问。
泷谧迟疑一阵,朝她苦笑。
千柠了然,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回内城去。
她还记得泷谧自己承认过,自幼就一直和两位娘亲隐居,后来被赤龙族捉回去,娘亲们双双死去后,泷谧就被她的长兄泷诏保护起来,却也是过着隐居的生活,甚至连赤龙族的家谱上,都没有留下她的名字。
千柠觉得,哪怕赤龙族里真有白发的族人,泷谧估计也没见过。
以后不许一个人乱跑了,不管你想去哪,一定要叫上我一起。
回去的路上,千柠再三叮嘱她,还说自己不会迷路呢,你看,这不是走丢了?我只是……还不熟悉此地……泷谧支吾着说话时,将她的手又握了握。
-荭玉城内城,城主大殿。
褚怀霜当着城主的面,将泷诉交给赶来的刑部主事。
赤龙族的现任族长,擅自踏入忘貘族的主要城池,当处以一等火刑。
一道女声从城主之座上传来。
目送泷诉即将被刑部主事带离大殿,游倾卓抿着唇,忽道:前辈,请暂时不要对他行刑!四下并没有多少人,她的声音在宽敞的大殿内回荡。
刑部主事停了下来,静候城主的命令。
目光在游倾卓身上停留片刻,见她虽面露紧张之色,眼神却是坚定的,念幽寒才道:你得说出让本座信服的理由。
他……游倾卓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找不出半句解释的话。
她甚至连泷诉真正的身份也无法确定。
念幽寒很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等了盏茶功夫,她看向褚怀霜:绒绒,你觉得本座该不该处罚他族的侵入者?褚怀霜心里虽大致确定了泷诉的身份,但如今她并没有得到什么证据,面对这个问题,她没有马上作答,而是陷入思索。
良久。
我认为前辈在处罚此妖前,应该先确定他的身份及入城的目的。
褚怀霜道,比如,前辈可以派族中的幻术师,用‘搜魂追忆’来判断此妖的魂魄到底是不是泷诉。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你是说……他并非邪修首领泷诉?连念幽寒都讶然追问。
褚怀霜点头,我曾委托屏仙阁调查过,此妖最近的行踪十分反常,甚至完全推翻了自己在前一年的所作所为。
她顿了顿,继续道:因此,我认为泷诉已被他人夺舍。
至于是不是确有此事,还望前辈能查一查。
这无疑是个异常大胆的猜想。
念幽寒用指尖在面前的案桌上叩了叩。
既然如此,本座便好好查一查。
她看向刑部主事,将此妖送至幻部,与先前那女妖分开关押,让他们服药。
三个时辰后,本座会亲自过来搜查他们的记忆。
搜魂追忆毕竟是禁术,服药则是为了保护被搜魂者的识海不受损。
等刑部主事离开大殿,念幽寒又让其他官员退下,而后离开城主之座,走到师徒二人面前。
你们师徒远道而来,本该受款待,却先受了惊吓,是本座考虑不周。
念幽寒客客气气说完,和蔼地看向游倾卓,小倾卓长大了?还蛮快的嘛。
去年本座和阿绫拜访玄仁宫时,你还是个爱向师父撒娇的小姑娘。
游倾卓心中有事,闻言只得扯动嘴角,努力朝她笑。
看出小道侣的勉强,褚怀霜忙为她解围:前辈,倾卓方才受了些刺激,能否允许我先带她去静一静?快去罢。
念幽寒没有多问,朝一个方向望了望,你们的卧房已备下,离开大殿,便有人会领你们过去。
褚怀霜谢过她,牵着游倾卓正要走,又听她道:三个时辰后,请你们务必与那位名唤‘泷谧’的赤龙族人一起来幻部一趟,也好及早解开心头惑。
……怀霜,你也觉得泷诉不是泷诉,对不对?到了卧房,游倾卓忍不住问。
褚怀霜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无论如何,他既然自己来到荭玉城,我们索性趁此机会一探究竟。
她坐到卧榻上,将小道侣也拉过来,揽进怀里靠着自己。
他的头发变得雪白,恐怕真的是魂魄受损过了。
游倾卓依偎着她,只是……如果他与父亲的魂魄融在了一起,搜魂追忆的时候,是不是会分辨不出来?魂魄相融,意味着两者的记忆也会相融。
所以幽寒前辈才会让姑姑也跟我们一起去。
褚怀霜回答,你的生父已故去多年,当年那场变故,也让不少宗家的族人陨落。
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姑姑与你父亲最是相熟了。
她话音刚落,只觉布置在门外的警戒禁制被人触动。
真是说谁谁来,你先歇着,等我回来罢。
褚怀霜笑了笑,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泷谧正站在外头,面色很不好看。
听阿柠说,城主将泷诉和泷许一起送到幻部去了?一见褚怀霜出来,她忙问,泷诉怎么会来这里?!我也不知。
褚怀霜掩上门,示意她跟自己去别处说话,本来我们是要与你们一同进入内城的,倾卓说感应到了同族的气息,我这才与她返回了码头。
你们见到泷诉了罢?泷谧又问,他如今魂魄已伤,也不知是被兄长夺舍了,还是仍在伪装……对了,阿喑呢?阿喑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褚怀霜想了想,觉得正好可以试探她一下,顺口道:倾卓问我,倘若父亲和泷诉的魂魄融在了一起,要怎么辨别。
这好办,我能看得出来。
泷谧马上接过话,我虽和兄长分别十余年,但在赤龙族出事之前,一直是他在照顾我,偶尔还会做些小食带来给我吃——那些事我都记着……她又说了许多泷诏当年做过的事,听得褚怀霜心里有个底了,才截住话:姑姑记着就好,这样罢,三个时辰后,请姑姑随我们同去幻部。
告别泷谧,褚怀霜独自在宫殿中往回走。
走了段路,她忽在一个转角处又见到了泷谧。
四目相对,泷谧慢慢地侧过脸,低声道:我迷路了,劳烦褚长老引路。
褚怀霜:……好罢。
她不清楚泷谧的住处在哪里,直接把人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途中还给千柠传了讯息,等到了卧房外,不忘叮嘱泷谧:姑姑在这儿稍等片刻,千柠很快就会找过来。
推门入内之前,褚怀霜已听到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她余光一瞥,只见泷谧的耳朵明明已泛红,却是冷着脸朝疾步赶来的千柠走去。
泷谧!你又到处乱跑了!我没乱跑……害我好找!赶紧过来领罚!等、等等!这里不——唔……!泷谧的声音很快被闷住,哪怕褚怀霜已进到卧房里,也能猜到二人之间正在发生什么事。
正文 要乖三个时辰后, 泷谧跟着千柠,如约过来找褚怀霜。
谁知开门的却是游倾卓,褚怀霜没影了。
师父去找幼崽们了。
游倾卓无奈道,念珉带着柔柔她们到处跑, 师父左右不放心, 打算把她们都寻回来。
泷谧忖了忖, 觉得只要她和游倾卓一起去查看记忆, 倒也足够了,毕竟褚怀霜不认得泷诏,去也是凑个热闹。
那我们走吧。
小辈面前,千柠还是松了泷谧的手,只在她腕部放了一撮木灵力,凝作一个绿蔓手环, 防止她再度迷路。
游倾卓跟在二人身后, 见千柠轻车熟路地领着她们往幻部走,半点犹豫都没有,心想她应当是此地的常客,一边走,一边默默将路记下。
我听闻忘貘族所习的秘术,都是以幻术为基础,可是如此?途中,泷谧问。
不错,不过也不是每位忘貘族人都有资格习幻术。
千柠回答,这个要看天赋和血脉, 像珉珉那样生来便有紫瞳的忘貘族,大部分都是在六位护族长老的家族中诞下的。
至于咱们在街道上看到的那些忘貘族人,说白了都是资质很普通的妖。
她继续道,每过三年,忘貘族会沟通上古灵脉,举行一次‘天选’,被选中的忘貘族会被官员带入忘貘族精英的驻地‘松玉岛’。
但他们入岛之后究竟能强大到什么地步、爬到什么样的高度,得看他们自己有多努力了。
这倒是相对公平的传承方式。
泷谧叹了口气,我族虽也会通过‘天选’,将新出生的幼崽分到‘宗家’与‘分家’当中,但上古灵脉只许宗家得见,家主之位也只能让宗家的后代继承。
分家的族人若想一窥究竟,必将遭到上古灵脉的诅咒。
千柠听得皱起眉,这未免也太严苛了。
对了,我还听说过一件事,龙族的上古灵脉并非老祖宗留下的意识,而是一条活生生的龙,一直被镇压在临天之岛底下的深海里,并没有飞升上界。
泷谧怔了怔,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典籍,面色凝重地道:这个传说在典籍中有许多版本,甚至有说老祖宗发怒的时候,会吞噬族人的灵力与意识,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奉上族人的妖身作为祭品,方能平息其怒火,而她也因此被‘天道’禁止飞升……什么奇奇怪怪的说法都有,我也不知哪些才是真的。
听她们提及赤龙族的上古灵脉,游倾卓隐约记起一件事。
上辈子,她跟随泷诉回到临天之岛的外岛时,曾在夜里听到一声声龙啸从深海传来,却不像哀鸣,更像愤怒的咆哮。
当时她被吓醒了,惊慌地询问身边的侍从,是不是有什么恶龙要冲破封印了,得到的回答却是冷冰冰的四个字:勿要多问。
而在次日集合时,她发现少了两名族人,当夜,龙啸声却没有再度出现。
千柠和泷谧边走边低声交流,游倾卓在后面默默地听。
她本就不是活泼的性子,褚怀霜不在身边,自然就不爱说话了。
等到能望见幻部所在的殿宇时,千柠止住话。
前面就是幻部了,我们安静些进去。
千柠道。
-荭玉城街上。
褚怀霜离开内城,没用多久就寻到了街上,一眼望见两个小姑娘一黑一红、一高一低的背影。
这儿是荭玉城最繁华的街道,商铺鳞次,叫卖声不绝,各式食物的香气随风飘散。
茗柔抱着怀中白狼崽,和念珉一起站在一家卖饰品的店铺门口,盯着手艺人执笔沾墨,往封在一枚灵石内的纸上写字。
念珉要了两个佑字,是送给茗柔和含绯的,还让手艺人画上山茶花,希望姐妹俩可以一直天真无邪地过快乐的日子。
念大人要的字马上就写好了,小客官要写什么字啊?老板娘热情地问她。
茗柔下意识用灵力在面前画了二字。
喑、安。
但还没等老板娘看完,她迅速将这两个字抹去,想了想,问道:我可以亲手写吗?当然可以。
老板娘笑道,将串好的灵石和一支墨笔递给她,传音教她要怎么写。
于是茗柔接过灵石和笔,效仿手艺人的模样,在灵石内用水灵力沾墨,写上念珉二字,又讨来朱砂笔,随手画上两枚红豆。
念珉好奇地凑过去看,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写自己的名字,看了两遍确认没看错,当即呆住了。
等、先等一下!她赶紧拉过茗柔,诧异地问,你不是说还早吗?怎么现在又……我欢喜的时候,就想送。
茗柔截住话,朝她眨了眨眼,顺手把灵石挂到她脖子上,珉珉姐姐拿着就是了,以后要是遇见心仪的人,再丢也不迟。
念珉搞不懂她的心思,被她随便哄了两句就脸红了,摩挲着颈上灵石,正尴尬,抬眸忽见褚怀霜从远处赶来。
嗷!褚怀霜一靠近,趴在茗柔怀里的含绯立即向她扑过去。
褚怀霜连忙接住扑来的白团子,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望了眼店铺门匾,好奇问道:你们在买什么?买些忘貘族的小玩意儿,留着当纪念。
茗柔接过写好字、画上花的灵石,戴在自己颈上,走到她身边,把另一串给含绯戴上。
含绯戳了戳灵石,张口想咬咬看,茗柔眼疾手快取出小龙角,塞进她嘴里。
呜!含绯衔着自己的龙角,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咬灵石,乖乖趴了回去,自顾自咯咯地啃。
褚怀霜看见念珉脖子上也戴了一颗灵石,便没有多问,只是揉了揉含绯的毛毛,对三个小家伙道:随我回内城,不要乱跑。
如今泷诉的身份还未确定,她不清楚会不会有其他的赤龙族人潜藏在外城。
总而言之,还是谨慎些为好。
念珉是乘着青妖莲台带姐妹俩出来的,回去时,褚怀霜也跟着坐上莲台,任它慢而稳地飞往内城。
倾卓娘亲呢?茗柔问她。
她先去幻部处理事情了。
褚怀霜答。
茗柔的记忆中没有幻部这一概念,她正要询问念珉,却见念珉变了脸色。
姨母,什么人被带到幻部去了?念珉忽问。
两名具有威胁性的赤龙族人。
褚怀霜觉得她应该清楚幻部是做什么的,转向茗柔时,便说得很隐晦:一会儿回到住处,你随我一起去幻部,接你娘亲回来。
茗柔稍作迟疑,指了指趴在褚怀霜膝上的含绯,绯绯呢?不和我们一起去吗?绯绯的心智还没成熟,去那里容易被伤着识海,我已委托了你珉珉姐姐的娘亲们暂时照看她。
褚怀霜说罢,看向念珉,念珉,一会儿你带含绯回去。
等我们离开幻部,就会过来接含绯一番话听下来,念珉隐隐有些不对劲,但她找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得先应下,也没有再提幻部的事情。
青妖莲台很快将一行人送回内城。
与妹妹分开时,茗柔还笑着捏了捏她的爪子,你要乖,磨牙只许啃龙角,不许啃珉珉姐姐送的灵石。
含绯蹭她的手,嗷嗷地应了。
牵着茗柔走向幻部时,褚怀霜的心情有些复杂。
忘貘族要在不伤修士识海的情况下,对其使用搜魂追忆,除了服药,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只是条件要苛刻些,还需散妖、散仙或散魔境界的高阶修士护法。
因着茗柔妖龄尚小,哪怕境界是分神期,服药仍会对她的识海造成极大的影响,褚怀霜和游倾卓经过再三商量,便选了另一种办法。
通往幻部的路十分安静,护卫们个个神情严肃地站在岗位上。
茗柔却并没有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仍在仔细观察四周。
很快有主事过来给她们引路,带她们朝关押泷诉和泷许的地方去。
直到进入幻部的殿门,茗柔才问:娘亲果然还是想看那段记忆吗?褚怀霜差点绊一跤,愕然低头。
茗柔抿了抿唇,仰起脸向她笑道:那段记忆很不好看,既然娘亲们都忘记了,现在又过得这么幸福,为什么一定要一次次揭伤口呢?而且……她忽然放轻声音:我也不会因为记着那些事,就把这辈子和上辈子的恩怨弄混。
说完,她却主动拉着褚怀霜,继续跟随主事,向大殿深处走。
我能猜到娘亲们在做什么打算。
茗柔继续道,那就看看吧,如果我忘记那段记忆,会让娘亲们更安心,我也是愿意忘记的。
母女俩赶到目的地时,游倾卓才和泷谧退出泷诉的识海,一睁眼,她马上对念幽寒道:幽寒前辈,这位赤龙族人的魂魄,已经不再是邪修首领泷诉,而是……我的生父泷诏。
念幽寒眸光微变,正要详询,只见泷谧也点头道:阿喑所言不假,此妖……正是我兄长泷诏。
兄长会乔装踏足荭玉城,是为了监视泷许,而非挑衅忘貘族。
泷诉的记忆,本座也完完整整地看过了。
念幽寒道,既然你们二位都确定他是前族长泷诏,本座自然会释放他。
但他毕竟已违反了忘貘族制定的规则,即便不受火刑,也要付出其他的代价。
她抬手止住欲言的二人,至于是什么代价,等他苏醒后,本座自会与他商量,不会为难他,你们只管放心,不必再多言了。
余光瞥见褚怀霜带着女儿到来,念幽寒理了理被压皱的黑色祭袍,叹了口气,让主事先带游倾卓和泷谧去休息。
问过孩子了?二人走后,她问褚怀霜,见对方点头,便对茗柔招招手,过来罢,小家伙。
茗柔顺从地走到她身旁坐下,看着她搭着自己的手腕,像号脉一样探了探。
探完,念幽寒让她坐稳,而后与她相视。
茗柔一动不动地凝视面前的紫色双眸,不多时,她感到脑中传来一阵钝痛,忍不住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力一样,差点倒在椅背上。
这就是……忘貘族的窥神紫瞳么?念头刚起,她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只觉睡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慢慢闭上眼。
你的小道侣刚看完泷诏的记忆,要让她缓一缓,本座便先给这孩子检查了识海。
让她靠在椅背上,念幽寒转向褚怀霜,她的识海内景十分清晰,并无阴霾。
褚怀霜不解其意。
念幽寒想了想,试着向她解释:你可知魔族?魔族的身外化身,通常与本尊的性情相反,是魔族的‘另一个自我’。
有些妖族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下,修炼出这样的身外化身,用以应对飞升时的心劫,以免渡心劫时被心魔所困,以至于道消身殒。
褚怀霜皱紧眉,您的意思是……柔柔是倾卓‘无情无欲’那一面的身外化身?念幽寒颔首,不错,这孩子还是身外化身之时,恐怕便是小倾卓用来保护自己的。
所幸的是,如今她作为你们的后代降生,哪怕保留了上辈子被赋予的一些意愿,却已是有情有欲的妖了,只不过她的这些情感还处在种子期,只能一点点等着它们发芽。
倘若有什么外力契机,或许也能起些促进萌发的作用。
褚怀霜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游倾卓先前会说茗柔与她不一样,原来是不一样在这里。
念幽寒又道:柔柔的这种识海极难修成,一旦成型,只要识海不受损,便永远也不会被梦魇和心魔侵入。
-绯绯!不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啊!念珉边喊,边借助符咒飞上房顶。
她想不通含绯这么小一只幼崽,究竟是用什么方法在半盏茶功夫内,就跑到房顶上去了。
含绯把嘴里的小龙角放到一边,蹲在瓦片上,望向幻部所在的地方。
念珉总算到了她身旁,正要问她,忽听她嗷呜嗷呜连声叫起来,又急又带着哭腔。
怎么了怎么了?念珉吓得赶紧蹲下去抱她起来,顺势挡住了差点滚到底下去的小龙角。
姐……被带到……含绯团在她怀里,扒拉着她的衣领,忽然口吐人言,声音细细的。
念珉知道她早就会说话了,平时不说话是因为懒,现在一听,大惊失色,又朝远处望了望,还以为她感应到茗柔被人掳走了,结果含绯深吸一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姐姐被带到她不喜欢的地方去了怎么办呀!正文 忘却感应到姐姐去了不想去的地方, 含绯心里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停地扒拉念珉的衣服。
念珉只能安慰她:绯绯不慌,褚长老不是说了吗, 她只是带柔柔去接你的倾卓娘亲回来……姐姐很难受, 我感应到了!含绯打断她的话, 有人在探她的识海!念珉的心顿时一沉。
窥探识海可不是小事, 更何况茗柔还只是个孩子,哪怕境界高,未经修炼的识海也是十分脆弱的。
那我们马上去找她,我和你一起去!她抱着含绯,把小龙角收起来,单手结了个咒, 不一会儿, 青妖莲台从内城的一隅飞来。
念珉跳上青妖莲台,正要命令它飞往幻部,下方忽然袭来一蓬水灵力,直接击中了青妖莲台底部的莲心中枢。
莲心中枢被打中,青妖莲台顿时失去了灵力,坠落下去。
念珉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大惊之际,下意识护好怀中的白狼崽,唤出一张木符准备捏碎,下坠的身体却落入一团柔软如棉花的毛绒绒当中。
她摔了个脸朝下, 吃了一嘴毛,不停地咳嗽起来。
你要带绯绯去哪儿?一道女声从头顶传来,冷冰冰的。
念珉打了个激灵,一转头,和她的伏霜娘亲对上视线,赶紧麻溜地起身要跑,却被伏霜的雪狐尾一卷一裹,和含绯一起动弹不得。
绒绒姐姐让我代为照看绯绯,你可不能再带她出去戏耍了。
伏霜把吓晕过去的含绯从尾巴里抱出来,顺手捏了捏念珉的脸,板起脸提醒。
狐尾裹得太紧了,念珉气都透不过来,翻着白眼被伏霜带回住处。
她这时才想明白了,敢情她娘亲和褚长老是一伙的,早就计划好了!娘,娘!念珉晓得自己挣扎不出来,等到了住处,马上扯开嗓子喊,很是气恼,你们为什么要探柔柔的识海?柔柔那么乖,又没有做错过什么!伏霜在室内的蒲团上坐下来,慢条斯理地给怀中白狼崽梳毛。
等念珉安静下来,她才道:谁同你说过,搜魂追忆只能对罪人用?白虹娘亲给你的幻术典籍都白背了是不是!没有没有……念珉立即怂了,乖乖地摇头。
还记得就好。
伏霜瞪了她一眼,不让你们去幻部,是因为你们尚年幼,识海还未成型,会被那里的符阵伤到。
柔柔不也一样是孩子吗……念珉小声嘀咕。
因着褚怀霜临走前的再三叮嘱,伏霜没告诉她,茗柔其实拥有两世的记忆,早在上一世就炼成了识海。
她不再回答刨根问底的女儿,直接唤出一块记载忘貘族幻术咒语的灵笺,拍在桌上,抄。
念珉愕然,很是头疼,啊?!这就要罚抄了?伏霜淡淡地道:立即罚抄一遍。
再多说一句话,十遍,我看着你抄。
念珉从小到大被罚抄过多次,闻言马上闭紧嘴,认命似的取出纸笔。
忘貘族的幻术咒语又多又长,伏霜估算时间,觉得念珉还没抄完一遍,褚怀霜一家三口应该就会回来了。
-与此同时,幻部静室。
游倾卓正盘膝于此休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她忙睁开眼,看着来人走近。
如何?头还疼吗?褚怀霜在她身边坐下,为她按了按太阳穴,施下一道安神咒。
不疼了。
游倾卓摇头,有些心不在焉。
若是支撑不住,不要勉强自己。
褚怀霜道。
游倾卓与她一起生活了三年,如今已明白不必在她面前逞强,闻言便点点头,那……我再歇一会儿。
至于忘不忘记,你就依着柔柔吧,不要凶她。
褚怀霜与她贴了贴额头,胡说,柔柔那么乖,我怎会凶她?走出静室,褚怀霜返回窥探识海的房间。
茗柔已经醒来了,正仰躺在一座石床上。
褚怀霜走近一看,发现石床上密密麻麻地刻满咒。
四目相对,茗柔问道:倾卓娘亲还在休息吗?嗯,我让她留在静室休息了,她自己也是答应的。
褚怀霜点头,内心还在犹豫。
若是她待会儿看到了很痛苦的记忆,到底要不要尽数转告小道侣?那就好。
茗柔忽然像是松了口气,甚至还弯起眼睛朝她笑,娘亲,我们拉勾。
不管待会儿您看到了什么,都不许如实告诉倾卓娘亲。
看着茗柔伸来的小手,褚怀霜稍作迟疑,还是和她拉了勾。
母女俩刚约定完,念幽寒便进来了。
她划定了一个区域,让褚怀霜在区域里盘膝坐下。
本座会引着你的灵识,进入柔柔的识海。
念幽寒说话时,手中已结起咒,至于能看到多少前尘往事,全看你的运气了。
倘若本座感应到柔柔的识海承受不住,不论你是否将记忆看完,本座都会让你的灵识强制脱离识海。
褚怀霜谢过她,闭起眼,沉下心来静候。
她感到念幽寒走到自己的身后,鬼魅一般毫无动静,下一瞬,一点灵识没入她的天灵,与她的灵识融在一起。
褚怀霜还是第一次被人带着进行搜魂追忆,多少有些紧张。
但这种诡异的牵引感很快就消失了,等到她恢复意识,灵识已到了茗柔的识海。
这片识海的确如念幽寒所言,内景甚是清晰,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但褚怀霜并没有感到半点压抑。
不远处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光团,念幽寒的灵识正站在她身后,在她好奇打量四周时,出言提醒她:那些光团便是记忆的载体,抓紧时间去看罢。
褚怀霜忙大步走过去。
她的身体灵识化以后,所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云端,又像在梦境里行走,十分不真实。
靠近光团,褚怀霜粗粗一看,发现它们被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的表面流动着夺目光华,另一部分则十分黯淡,似乎马上就要消失。
直觉让她朝黯淡的光团伸出手,探了几团小的,确定这些是茗柔从上辈子继承来的记忆之后,她便将注意力放在最大的那簇黯淡光团上。
这个光团,哪怕她还没有伸手去探,只是靠近,便觉压抑而难受,连呼吸都不顺畅。
你要查看这段记忆么?念幽寒不知是何时走到她身旁,指着光团问她,它即将被瓦解,是连柔柔自己都不愿保留的记忆。
褚怀霜一愕,想起茗柔反复和自己强调,她得牢牢记着那些事,不禁困惑道:可是……那孩子每次被我们问起来,都说永远也不会忘却这些事。
也许只是在逞强罢了。
念幽寒道,本座并没有接触过那个时期的小倾卓,但你不同,你应该是最懂她的人。
身外化身虽能和本体共享记忆,但如果被本体剥离,其记忆只能保留到被剥离的那一刻,在此之后,身外化身就无法再感知本体的喜怒哀乐了。
她看向黯淡的光团,这段记忆,当时的小倾卓不愿忘却,她的身外化身自然也被本体的言灵暗示了‘不能忘却’。
可现在她已经不是身外化身了,而是你们的孩子,你不妨在查看这段记忆之后,试着将当年的言灵抹去,再问问小家伙愿不愿意忘却。
褚怀霜点点头,待到做足准备,她还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把手放到光团上。
那白狼妖可算被支开了……少族长,您怎么能和女人做这种事?族规可不允许您这样。
是泷许的声音,然而褚怀霜的视线中却是一片模糊的白雾。
旋即面前响起噗噗的闷声,一只龙爪突然出现在褚怀霜眼前,沾染斑斑血迹。
家主让我好好教导您,这是一点小小的惩罚,希望您能记住。
至于这孩子,不论她有没有赤龙族的血脉,都不能留下。
而后响起游倾卓的惨叫声,冲击着褚怀霜的灵识,面前的一片白茫很快被血色取代。
褚怀霜心惊地看着、听着。
她大约猜出来正在发生什么事,越听,越觉心疼得像是被捏碎一般,却还是咬紧牙关,逼着自己看下去。
她似乎明白了,为何茗柔会那么记恨泷许——上辈子,泷许将她从怀孕的游倾卓身边支开,而后,又对游倾卓用了赤龙族的爪法……她不敢再细想,单是这些记忆,就足够让她怒火难抑。
龙爪退出去后,世界寂静下来。
过了许久,褚怀霜又听见了游倾卓的哭声。
哭声很轻,恍若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柔柔……柔柔的气息没有了……怀霜……不必探了……我腹中已没有了柔柔……柔柔……娘亲对不起你……哭声很快又远去,一切再度归于寂静。
等到褚怀霜又能听见声音时,听到的却是自己冷静到极点的哀求。
我们想忘却这段记忆。
这是丧女之痛,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的身外化身早已战死,倾卓的身外化身也被泷许杀死在腹中,我们已不可能重生了。
如果连这点希望也不剩下,倒不如忘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的记忆,褚怀霜已经无法继续窥探了。
念幽寒强行将她的灵识拽出光团,边结咒稳住开始震动的识海,边没好气地斥她:你这傻白狼,看记忆便看,刺激柔柔做什么?褚怀霜站在原处,盯着又黯淡几分的光团,攥紧了拳。
茗柔……她和倾卓上辈子的孩子,究竟在茫茫的黑暗之中呆了多久,又绝望了多久?那时泷许毁掉游倾卓的五脏六腑时,褚怀霜难以想象茗柔是怎么逃过一劫,又顽强地活下来,甚至还跟着她们一起重生。
也难怪茗柔不让她们搜魂追忆。
这段记忆,即便是如今的她再去看,心中亦难以平静。
沉默良久,她再去触碰光团。
娘亲已知道了。
褚怀霜低声道,我不会去告诉倾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你若觉得痛苦,只管忘却罢——如今的你,只是褚茗柔。
她话音刚落,手底下的光团蓦地化作黑烟,连同其他几个黯淡的光团也开始消散。
见黑烟开始消散,念幽寒赶紧打出咒诀,将它们聚在一起。
这些都是足以生长为心魔的执念,不能留在这儿。
念幽寒捏紧了黑烟,见识海中只剩下明亮的光团,松了口气,恭喜,柔柔自己想通了,本座这便带你出去。
直到灵识回归,褚怀霜还沉浸在方才的绝望情绪中。
你的灵识受损了,快吃些安神药!念幽寒收好带出来的黑烟,唤出个玉瓶塞给她,正要叫主事过来带她去休息,却见褚怀霜摇头。
我没事,多谢前辈关心。
褚怀霜服下安神药,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石床边,抱起已经变回赤龙的茗柔,我想陪着柔柔待一会儿。
怀中的赤龙双眸紧闭,蜷缩着小身体,雪白的龙鬃被子似的盖在她身上。
褚怀霜顺着龙鬃抚了抚,听见茗柔的呼吸声很平稳,这才放下心。
前辈,柔柔是不是会失忆?她忽想起一件事,忙问念幽寒。
念幽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蹙眉沉思片刻,本座见她自行将上一世的记忆全毁了,约莫等她醒来……便只记得这一世了罢?-内城,念珉住处。
含绯趴在案上,打着哈欠看念珉抄书。
她觉得忘貘族人学法术肯定很苦,珉珉姐姐抄了快两个时辰,天都黑了,都没把这册典籍抄完。
含绯闲得没事做,睡又睡不着,索性看着那些字,试试能不能学点法术。
念珉抄了几条咒语,她就记了几条。
等到看乏了,她跳下案桌,试着运起妖息,轻声叨念起刚记下的幻形术。
念珉抄得快睡过去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里贴来一双手,冰凉极了,谁的手都不像,吓得她把笔都扔了出去,转头一看,但见身后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笑得像老狐狸一样狡黠,举着一双覆盖着薄冰的手,额上还有两块掉了角之后留下的疤痕。
念珉惊愕万分:你是——?!小姑娘咧开嘴,朝她露出尖尖的虎牙,而后拿起放在案上的小龙角,放到嘴里咬住。
正文 传说你能化人了?!念珉吃了一惊, 搁下笔, 抱过女孩细看。
这会儿伏霜正好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们。
小傻狼, 你怎么变成柔柔的样子?看罢,念珉忍不住笑起来, 我明白了, 这是我族的‘幻形术’,但你只学会了皮毛,只能按照自己见过的人来变出人形。
含绯叼着龙角,眼里带着疑惑。
我教你怎么化人。
念珉把她放下来, 唤出个软垫放在身旁, 拍了拍, 让她挨着自己坐, 不过你现在还没开始修炼, 用妖息化人的时间不要太长,不然会因为妖息透支, 突然睡过去,那可不好了。
含绯咔嚓咔嚓地嚼着龙角,目不转睛地看她在纸上写下咒语, 又画了一副人体图。
看好了哦?你得引着妖息, 让它们从这里……到这里……念珉换了支朱笔点画。
大致明白她的意思后, 含绯拿下嘴里的小龙角,又念诵起幻形术的咒语。
念珉托着下巴听她念咒,觉得这小家伙要是肯勤快点修炼或者学习, 可能不到十岁,就能结出元婴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资质算不错了,直到见过含绯,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赋异禀。
那么长的幻形术,含绯居然看几遍就全背下来了!伏霜端着吃食推门进来时,发现女儿身旁多了一位小个子的白狼妖。
听到她的脚步声,白狼妖转过脸,模样竟和褚怀霜有几分相似。
幻形术?伏霜吃了一惊,好奇地走过去。
小白狼妖正眯着杏黄色的眼睛,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与伏霜刚对上视线,她还打了个哈欠,顺势朝她倒去。
伏霜忙用狐尾巴接住她,垂眸看到她眼一闭,枕着尾巴睡着了。
见含绯变回原身,伏霜放下吃食,抱她起来左看右看,咂了咂嘴,感慨道:这孩子的天赋未免也太高了,还没开始修炼,倒先学会了化人。
念珉捏起食盘中的蜜糖杏仁,边吃边道:娘,您和白虹娘亲再教我些法术吧!我感觉再过个三五年,绯绯就要比过我了……哎哟!你同别人家的孩子比什么?伏霜捏她的脸,冷声道,教你法术是让你修身静心,遇到困难有自保之力,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攀比的话。
-抱着还在昏睡的茗柔,褚怀霜回到静室。
静室里却多了一人,雪发墨色袍,身后还拖着封印妖息的锁链,与游倾卓对坐。
泷谧也坐在那人身旁,红着眼圈咬着唇,好像刚哭过一场。
褚怀霜怔了怔,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走进去唤道:泷诏前辈?白发的赤龙妖转过脸,却不再是泷诉的面容,模样和游倾卓有八分相似,笑起来时也像极了。
有劳怀霜小友照顾小女了。
泷诏笑着和她道谢。
褚怀霜抱着怀里的小龙,走近了对他行礼,白日里不知前辈身份,有所冒犯,还望前辈海涵。
怀霜小友一口一个‘前辈’,是否太过生疏了?泷诏却道。
褚怀霜愣了愣,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忙改口:是,我应该称您岳父。
泷诏点点头,坐罢。
看见他腕上还戴着铁铐,褚怀霜有些不太自在。
她着实没想过,居然还能见到已故的岳父。
也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对方。
游倾卓一直惦念茗柔,见茗柔变回了妖身,气息也微弱,心疼地将她抱过来,轻轻揉她的龙鬃。
等褚怀霜坐下,泷诏才道:泷诉的亲信尚未除尽,我暂时只能以泷诉的面容示人,待我解决泷许,便会回到临天之岛继续清理门户。
他看向褚怀霜:在此之前,也请怀霜小友替我继续保管族长令,照看好阿喑。
没有我的传讯,请你们千万不要进入临天之岛。
这是为何?褚怀霜不解。
当年泷诉与我产生分歧,不惜堕为邪修,也要带领族人离开临天之岛,实则是有原因的。
泷诏轻叹,你们也许不知,临天之岛的双龙传说,皆是真的。
并且双龙之一的玄龙至今仍活着,便在临天之岛底下的深海当中,作为所有龙族的灵脉而活。
见三人皆愕然地看向自己,泷诏便将自己所知的传说相告。
上古有玄、银双龙,龙身相缠、龙角相抵,结为道侣,此后诞下的诸多龙族,皆为她们的子嗣,有着她们的血脉。
后来银龙得契机飞升妖界,却在飞升前与玄龙厮杀,为的是夺走玄龙的妖元,保证自己能顺利抵达妖界。
玄龙不敌她,战败,被银龙夺去本命妖元,银龙又以上古凶阵,将她困在临天之岛底下的深海中,而后去往妖界。
长年累月,玄龙心魔滋生,想要破封而出,吞噬生灵,以杀证道,飞升妖界去寻找银龙复仇。
他顿了顿,双龙诞下的每一种龙族,都会被分为宗家和分家。
玄龙遭到封印后,时不时会有分家的族人突然失去魂魄,或是在一夜之间被抽干妖息。
听到这,游倾卓皱起眉。
我曾经被泷诉带到外岛,住过一小段时间。
她道,爹爹所说的情况,我亲眼目睹过,甚至在夜里还听见龙啸从海底传来。
泷诏颔首,继续道:为了防止这种意外发生,像白龙、黑龙、金龙、青龙四族,已在三千年前举族离开临天之岛。
而我们赤龙族则不同,因为有着六百年一诞的神血传承,我族不论搬去何处,都难以安居,倒不如留在临天之岛,依靠双龙当初留下的上古结界与纷争隔绝。
原来如此,看来泷诉是怕玄龙祖宗发狂时,趁夜将他吞噬掉,这才千方百计要离开临天之岛罢?泷谧接过话。
不错,在最初的时候,他确实是这样计划的。
泷诏轻笑,只可惜,初衷敌不过对权势的欲念啊。
你与阿喑看过我的记忆,应当晓得他上辈子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非但没有以族人的安居为离岛目的,反而借助阿喑的‘毓苓血’,侵城掠地、肆意杀戮,为害一方,最终招致正道的讨伐,牵连全族……他忽顿住,按住太阳穴,剑眉紧拧,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兄长!见他神情痛苦,泷谧下意识喊。
呵……我的二弟即便已魂魄无存,残存的执念却还能继续挣扎。
从灵识的剧痛中缓过来,泷诏重重地冷哼一声,而后对泷谧摇头,语气也柔和下来,我无事,泷诉已威胁不到我了。
岳父,您这副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褚怀霜忍不住问,是泷诉妄图吞噬您的魂魄,却被您反过来占据了主动权吗?泷诏还未回答,泷谧先点头,愤恨道:兄长的妖身被泷许生食了,魂魄被泷诉抽离出来炼化!这两条龙都是混账!见她气鼓鼓的模样,泷诏叹了口气,将腕上束缚着的铁链在指间绕了两圈,低声道:早知道就不让你看为兄的记忆了,一百多岁了,还是这么不稳重,发起脾气跟小孩子一样。
泷谧显然被他像这样训过好多次,闻言本想下意识怼回去,念着身边还有游倾卓和褚怀霜在,她正了正坐姿,只是板起脸不说话。
与容貌一样,这个身体我也要用上一阵子。
泷诏继续道,妖族若想重新得到身体,除了夺舍和转世,没有第三种办法。
我的身外化身没能逃过泷诉的毒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宗家族人,要么在十六年前战死,要么不知所踪,即便找到,我也不想夺舍他们。
至于转世……他看向游倾卓,目光柔和了许多,阿喑还年幼,仍需历练与修炼,尚不具备当族长的能力。
在她年满百岁之前,我不会考虑转世。
四人又谈了些关于临天之岛的事,泷诏因为沉入过囚龙深海,以魂魄的状态与玄龙老祖宗进行过一番交流,很清楚让赤龙族分家也能在临天之岛安居的唯一办法,只有破去上古凶阵,助玄龙飞升妖界,而不是对其进行感化或杀戮。
可是,玄龙既是上古大妖,怎么保证她破封之后不会降祸世间?褚怀霜还记着上辈子讨伐邪修的事,不禁皱起眉,哪怕她的本命妖元早已被银龙夺去,单靠吞噬魂魄与妖息,这么多年过来,境界少说也该恢复六七成了,绝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人物。
除此之外,她隐约感觉玄龙应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被封印之后吞噬同族后代。
这个无需担心。
泷诏道,守护临天之岛的上古结界,已将临天之岛与外界相隔,只要将结界调整为反方向限制,纵使强如银龙,也无法突破这座结界。
更何况,对方是境界已不复往日的玄龙。
又将自己的初步计划做了一番阐释,泷诏有些累了,正好千柠也进来找泷谧,他便向三人告辞,跟着带千柠过来的幻部主事离开静室。
泷诏一走,泷谧愣愣地扯着千柠的衣袖,你来找我作甚?我同兄长说完话,自会去寻你。
千柠磨了磨牙,凑到她耳旁低声道:我娘亲来了……是赤狐族的那位娘亲,你说你最怕的、冷冰冰的那位,如今还在和城主说话。
我总得提前告诉你一声,让你有机会做个心理准备吧?泷谧浑身一颤,顿时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正文 偶遇千柠的说话声虽小, 仍被褚怀霜全听清了。
千柠和含绯一样, 是种族不同的妖族妻妻诞下的后代, 母亲一方是赤狐、一方是血蟒, 刚出生时,她是只藏在蛇蛋里的小狐狸。
她的妖身是赤狐, 性子却像血蟒族的那位娘亲, 而不像清冷又严肃的赤狐族娘亲。
这些事情,千柠在和泷谧确认关系后,不止一次向对方提起过。
泷谧就是很内向的妖,对于和自己具有相似性格的妖族, 她多少有些排斥。
但那妖既然是未来的岳母, 她便不得不见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岳母大人要……见我么?你说呢?千柠反问。
泷谧沉默了, 不安地捏住了她的手指。
你都要把我的手捏红了。
千柠瞧着她的小动作, 故意道。
泷谧:……我、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她结结巴巴道, 我们先回去罢,回住处去, 阿柠,这里不方便说话……明明还没见着长辈,她整个人都快躲到千柠怀里去了。
千柠摸了摸她褐色的发丝, 赤红的狐尾在身后晃悠, 晃着晃着卷住了瑟瑟发抖的泷谧, 乖,别怕呀,我们先回去。
而后对褚怀霜一家三口道:我得带泷谧去见千灼娘亲, 先告辞了啊。
目送她们走远,游倾卓有些遗憾,爹爹离开得早了,要是迟些走,看到姑姑也有了归宿,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褚怀霜点头,与她走出幻部后,才接过话:她们的感情没有那么容易修成正果。
姑姑太怕生了,哪怕在外人面前始终摆着冷架子,到了心上人身边,连说话声也轻柔许多。
姑姑好像对感情还是一窍不通啊……游倾卓低头揉着怀中的小龙,无奈道,明明和阿柠前辈在妖域住了三年。
褚怀霜心情复杂地朝她看了一眼,心想:为师上辈子养你十年,也没见开窍早了。
等等看罢,她们既是两情相悦,便不必为她们操心。
她说完,牵起游倾卓正要走,忽然想到泷诏方才说,要在此地解决掉泷许,又顿住脚步,你先带柔柔回去歇息,我要去见南绫前辈,将临天之岛的事情告诉她,问问她可有办法。
南绫保管着单冬凌借出的雪华剑,依照原来的打算,众人到荭玉城安顿妥当后,就该立即动身赶往临天之岛进行调查,而雪华剑则是用来破开护岛的上古结界。
但如今她们已经弄清了赤龙族的现状,还和死而复生的泷诏进行过交流,短时间内应是不会再去临天之岛了。
游倾卓没有怀疑她的话,听话地松开她的手,抱着茗柔先行离开。
小道侣一走,褚怀霜立即赶到幻部的囚牢,让看守带自己去见泷诏。
泷诏正在被主事解开枷锁,准备去和城主商量接下来的事,见褚怀霜匆匆赶来,他却并没有吃惊。
怀霜小友。
泷诏微笑着对她打招呼。
待主事将枷锁拿走,泷诏活动了下手腕,又道:小友为何折回来寻我了?我和泷许之间有些私仇,一直没有机会报。
褚怀霜淡淡地道,倘若前辈……岳父打算清理门户,可有什么事需要我代劳?-荭玉城内城,念珉住处。
游倾卓走到门外时,夜色已降临,一盏灵力灯将小房间照亮。
她刚进门,只见趴在桌上睡觉的女孩突然坐直了身体,揉着睡眼转过脸,耷拉着眼皮轻唤:姐姐?不等游倾卓回过神,女孩手脚并用朝她们爬来,忽地往上一扑,像是要扑到游倾卓怀里去。
游倾卓从未见过含绯化人后的模样,此时被女孩的动作吓了一跳,正要制住她,但见一双胳膊将女孩一把抱住,使劲晃了两下,女孩就慢慢现出白狼妖身,茫然地仰起脸看向身后。
珉珉姐姐,我晕……变回白狼崽的含绯感觉眼前一片星星点点,喃喃完,闭起眼躺回念珉怀里,不动了。
绯绯这是化人了?目睹了含绯的变化,游倾卓这才明白过来,讶然看向念珉,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幻形术’?就你们离开的那两三个时辰里。
念珉抱着白狼崽坐回原位,叹了口气,酸溜溜地道,可能这就叫妖比妖气死妖,绯绯才这么小,连修炼的门槛都没迈入,居然就能用法术了,而且还是一学就会的那种,真的让我好生羡慕。
她素来大大咧咧,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一眼看到茗柔软趴趴地团在游倾卓怀里,顿时不发牢骚了,请游倾卓坐过来,又把睡过去的含绯递给她,恳求道:小倾卓,能不能……让我抱抱柔柔?柔柔真的去幻部了吗?一下又一下给茗柔梳理龙鬃,念珉诧异问道,你和褚长老为什么要看她的记忆啊?游倾卓并未查看茗柔的记忆,被她一问,只能扯谎道:我们是想确认一下,柔柔有没有保留我上辈子的记忆。
念珉知道她的上辈子受尽折磨,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怪不得柔柔老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我总觉得她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那、那她是不是还记得你上辈子经历过的事?见游倾卓点头,念珉叹了口气,托起小龙,与她贴了贴脸。
我们忘貘族有抹消某段记忆的秘术,你们会带柔柔去幻部,想必是希望能将那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抹去吧?她低声道,不知是在对游倾卓说,还是在对茗柔说,柔柔忘了也挺好的,像绯绯那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傻子,多好。
半睡半醒的含绯听见有人念叨自己的名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轻轻地呜?了一声。
游倾卓托了托含绯垂下去的尾巴,让她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服些。
你说得不错,她忘了更好。
游倾卓忽然道,哪怕她尚不知道茗柔究竟有没有忘却前尘。
二人各怀心事,加上两个小家伙都需要休息,游倾卓便和念珉告辞,抱着两只幼崽,推门出去。
屋中只剩下念珉一人,伏霜早已去做自己的事了。
她熄灭灵力灯,站到窗边,紫眸盯着游倾卓的背影,目送她渐行渐远。
捏了捏颈上写着自己姓名、画着红豆的灵石,念珉撇了撇嘴,感觉视线有些模糊,抬手一抹,手背上都是眼泪。
柔柔忘掉的都是上辈子的事情,又不是忘记我……她很轻很轻地叨念着,安慰自己,念珉啊念珉,你白日里还祝柔柔可以和绯绯一样,一直单纯而天真地活下去,怎么着,才过去多久,就想反悔吗?你……你还哭,哭什么哭,这明明是好事好不好……她擦完眼泪再去看,游倾卓可能是已回到住处,哪怕她运起瞳术,哪里都寻不到她的身影了。
-次日清晨。
游倾卓被身上的重量压醒了,睁眼一看,发现两只幼崽不晓得什么时候趴到了她的心口,一左一右瘫着睡。
她顿时哭笑不得,坐起来,把幼崽们放到自己的位置上,盖上被子,而后披衣下榻,准备去外面习剑。
褚怀霜迟迟未归,昨晚她照例吐息纳气完毕,便和幼崽们一同歇下了。
直到深夜,才感到身边多出一人,将她拥在温暖的怀抱里,淡淡莲香伴着她再度陷入沉眠。
临天之岛暂时不必再去,也不必担心复族和继位,没了目标,日子暂时清闲下来,她索性恢复了修炼和习剑。
不论如何,提升境界和实力,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比什么都重要。
游倾卓还没觉察到,她不知不觉又回到了上一世的状态里,像当初豁出一切去专研医道那样,如今也在努力地修习剑术和武技。
只不过,这一世的她不再那么拼命了。
已有人会好好护着她。
内城其实也有专门用来交易的地方,只不过价格较外城的店铺昂贵许多。
不过游倾卓并不缺灵石,她练完剑,便回房拿上食盒,打算去内城的街道上转转,想买些吃食带回去当早饭。
南绫之前相赠的嘲风剑早就损坏了,已被南绫收了回去,道是要拜托熟识的铸器师给她锻造一把好的灵剑。
游倾卓没有代步的法器,直接徒步上街。
内城的住民虽都是修士,但并不是每个修士都已辟谷,也不是每个修士都会在辟谷之后就断绝了口腹之欲。
游倾卓来到街上,发现这个时辰已有不少妖族在购买早点,煎饼和拌面的香味随处可闻,倒是为这座妖城添了许多烟火气息。
游倾卓拎着食盒,走走停停,遇上没见过的吃食也会买一些。
走完半条街,她早饭还没吃上,嘴里已嚼起了一种加了百花汁的酥糖,眯着眼睛,很是享受地继续闲逛。
她尚不熟悉内城,逛着逛着误入了炼丹和铸器的材料交易街。
此地岔路颇多,她走了一阵子,发现自己似乎迷失了方向,便打算寻个店家问问要如何回到卖吃食的地方。
谁料目光一扫,却在一家出售铸器原料的店铺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赤红的狐尾竖在那妖的身后,悠悠摇晃。
游倾卓忙咽下口中吃食,几步赶过去,向对方打招呼:阿柠前辈!然而走近之后,她看着对方的面容,愣住了。
这张脸和千柠很像,却并不是千柠。
她再看,发现这位赤狐妖的服饰也和千柠有所不同。
千柠喜着绯衣,可这位赤狐妖却穿着一件雍容的绛紫白裘绒滚边华服,投来的眸光亦是冷得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晓得自己认错了人,游倾卓本想道完歉就走,结果那赤狐妖却主动走过来,垂眸瞧了她几眼,忽问:你可是绒绒的小道侣?正文 剑核作为赤狐族顶尖的铸器师, 千灼每到一处城池, 都会抽空去当地购置不少铸器材料。
她如今在雪狐族的王城内担当城主的右侍卫, 虽能接触到来自各地的材料, 但还是更乐意到材料产地亲自挑选。
将面前的绯衣女子打量一番,千灼觉得她有些像爱女提过的小倾卓, 正巧这孩子方才又唤了她阿柠, 想来,应当就是爱女的熟人了。
游倾卓从没见过此妖,灵识探出对方比自己的境界高出一大截,哪怕对方和千柠长相颇为相似, 靠近时身上也无杀意, 她仍然警惕起来。
我名唤‘千灼’, 是阿柠的生母。
正当她计划着逃离时, 忽听赤狐妖自我介绍道, 正好,我今日要去寻你挑选剑核, 既然碰巧在此地相遇,还请倾卓小友进我的工房一观。
千灼不善言辞,说话时, 语气虽柔和, 全身上下却有意无意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态度乍看并不客气,令游倾卓有些不太舒服。
不过千灼主动将自己的妖息在她面前放出后,她算是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这才放下警惕。
游倾卓还记得泷谧昨天临走前的畏惧之态,给褚怀霜发过传讯后,她顺从地跟着千灼走动时,不禁心道一句怪不得。
怪不得姑姑不敢见岳母,这样冷冰冰的长辈,连她也不知要怎么面对才好。
走到无人之处,千灼随手在一面墙上拍了拍,一座传送阵便出现在墙上。
通过此阵,即可到达我的工房。
千灼道。
游倾卓见过这种可随身携带的芥子空间,先前她和褚怀霜在境外妖域沐浴时,浴池就放置在小空间内。
她刚踏进传送阵,只觉眼前一白,等光线暗下来后,她嗅到一股奇特的气味。
木料香气与浓重的铁锈味混合在一起,耳畔不断地传来金属碰撞之声。
这是一座专门为铸器师准备的大殿,打铁工具和熔炉一应俱全,周围还有不少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机关在运作,顶上则悬浮着许多用以照明的灵力光团,千灼伸手一招,便有灵力团飘落下来,被她虚托着。
把食盒先收起来罢,这里气味重,莫要影响了吃食的口味。
瞥见她手中还拎着食盒,千灼说完,托起灵力团,往大殿的另一端走去,边走边道,你大可随意参观,不要动这里的东西便是了。
游倾卓应下,又走了一段路,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发现陈列在殿中的兵器,几乎都是剑,偶尔能见到刀与一些小型兵刃。
她忽然意识到,千灼应该就是南绫前辈所提的那位铸器师了——为她锻造本命灵剑的狐族大妖。
大早上的,你怎么独自到街上走动?绒绒呢?千灼忽回头问。
游倾卓忙收回目光,如实道:师父还在休息,我是出来晨练的,顺便买些吃食。
千灼眯起狐眸,幽幽道:她就不怕自家小道侣再被歹人拐了去么?冷冰冰的声音,像蛇一样爬上游倾卓脊背,令她不自地打了个寒颤,不等她接话,千灼已转过去,轻哼一声:待会儿我送你回住处时,非得训她一顿不可!已是有幼崽的妖了,怎么连道侣都照顾不好?游倾卓始终不排斥独来独往做事,还从没考虑过这点,也不觉得独自上街有什么不妥,听了这番话,反倒愣住了。
她试图解释道:前辈,其实是我自己……你不必为那白狼崽说话。
千灼却直接打断她的话,目光严厉,这本就是她该意识到的事,更何况,你的确被歹人拐走过,还不止一次。
游倾卓抿了抿唇,陷入沉默。
她不知该如何作答。
……失态了,你先随我去挑选剑核罢。
千灼叹了口气,顺手抚上她的脑袋,为她捋了捋微乱的发丝。
剑核是保证灵力、妖息或魔息能在剑内顺利流转的天然灵枢,共有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被千灼按照属性的不同,分别存放在特殊的环境当中。
因着游倾卓是水灵根,她的本命灵剑便是水行,剑核也是水行。
将她带到一柱寒冰前,千灼指着柱中的剑核,对她道:探入灵识,用水灵力将与你相性最好的那枚剑核裹住,我会取它出来。
游倾卓照做。
她的灵识刚进入寒冰柱,便能感应到内中所有剑核的反应。
大部分剑核都对她的灵识不理不睬,唯独两枚剑核蠢蠢欲动,其中一枚甚至还想主动破冰而出。
游倾卓一下子没想好选哪一枚,见状有些心慌,正要退出灵识,忽听千灼轻轻叩了叩寒冰柱,而后两枚剑核都安静了下来,只是小心翼翼地接触她的灵识,像是轻轻拉扯她衣袖的孩童。
这两枚剑核,一枚主战,一枚主防御。
千灼道,若选择主战的剑核,本命灵剑便只攻不守;反之选择,便是只守不攻。
看来你的心性比较极端,攻守折中的剑核并不适合你。
对于挑选剑核一事,千灼并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
游倾卓考虑再三,念着身旁已有褚怀霜保护,她再用主战灵剑,也未必能和怀霜并肩作战,倒不如为怀霜抵御伤害,于是下定决心,将那枚主守的剑核用水灵力裹住,我还是选它吧,有劳前辈了。
挑选完剑核,游倾卓大致算了算时辰,觉得两只幼崽都该醒了,赶紧和千灼道明去意。
千灼正在存放剑核,闻言向她点了点头,那就去入口等我罢,我将剑核放好便来。
伴着殿中机械的咔咔声,游倾卓原路返回。
临走前,她忽感应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好像是来自泷谧,诧异转过脸看时,却又没见着人影。
等她走远,千灼不紧不慢地道:出来罢,藏了一整晚,真当为娘没觉察到么?她话音落下不久,只见她身旁的一面墙上也显出一座传送阵。
千柠挽住泷谧的手,笑眯眯地从阵中走出。
娘亲莫怪,我们这不是……还没准备好嘛~千柠走到她面前时,身后的狐尾还晃了两晃,一副向长辈撒娇的模样。
泷谧一直躲在她身后,冷不防被狐尾在面前晃了两下,痒得她掩面打了个喷嚏,不安且担忧地看向千灼。
昨晚千灼在此地铸器,一刻不停,她和千柠藏了一整晚,都没找到与她见面的机会。
今早好不容易见千灼起身,还没来得及出去打招呼,千灼又突然消失了踪影。
千灼走到她们身旁,仔细打量泷谧几眼,温声问:你是泷裳和丹楚楚的女儿?泷谧整个人像是遭了雷劈一般,愣在当场。
泷裳怀你时,她们曾到雪狐族的王城住过一阵子。
千灼继续道,城主挽留过她们,但她们不愿久留,等将你生下来不久,便走了。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们。
您……您认得我的娘亲们?良久,泷谧才回过神,哽咽着问。
只是见过几面罢了。
千灼轻叹,抱歉,我们没能留住她们。
您不必道歉,有妖族城池愿意接纳那时的娘亲们,已是……已是……泷谧说着说着,眼泪已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千柠还没听说过这些事,但她依稀记起儿时似乎守护过一枚绯色的蛋,后来蛋里爬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赤色小龙,龙鳞细密而光滑,摸起来凉丝丝的,龙角还没长好,只是两个小包包。
那条赤龙崽特别喜欢缠到她的狐狸尾巴上,把脑袋埋进蓬松的狐毛里嗅,被她用藤蔓毫不客气地捆成一团时,赤龙崽还轻轻地告诉她,她很喜欢她身上的木香。
原来在她们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泷谧了?-与此同时,荭玉城内城的街道上。
褚怀霜怀揣两只幼崽,瞬移赶到游倾卓的气息消失处,对着毫无动静的一面空墙瞪了会儿眼睛,叹了口气,记下地方,又折回小吃街,买来两个茶叶蛋剥开,把其中一个掰碎了喂给饿得呜呜叫的含绯。
她着实睡沉了,连小道侣离开寝居都毫无知觉,要不是被含绯啃了手,这会儿还不一定能醒来。
含绯吃得白毛毛上都是酱汁和蛋黄碎屑,吃完还不忘用新学的凝水术清洗狼毛。
但她没有动第二个茶叶蛋,而是拍拍还在沉睡的茗柔,想唤她醒来吃东西。
褚怀霜用水灵力托着茶叶蛋,没阻止含绯。
哪怕昨天有她和念幽寒一起护法,茗柔自行抹去前世记忆的行为,仍然损伤了她的识海,就连念幽寒也说不准她何时会醒。
见茗柔仍然安静地睡着,含绯凑过去,小牙齿在她的一只龙角上啃了啃,又将爪子搭在茗柔的龙鬃上,把她雪白的龙鬃揉得乱七八糟。
褚怀霜见状,无奈道:你姐姐爱干净,不许这样……她忽然顿住话,愕然看着龙鬃和龙角上突然亮起的一个阵法。
那是忘貘族的唤神术,可将沉眠在识海深处的意识唤醒,属于忘貘族的中阶法术。
唤神术一施,褚怀霜发现茗柔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没多久就见她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用刚恢复的妖息布下这座阵,含绯感觉倦意又涌上来。
趁着还没完全睡过去,她强打精神,一口把褚怀霜手里的那个茶叶蛋吞进嘴里,随便嚼了嚼咽下,吃饱肚子,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正文 番外一雪狐族王城, 西沧郡。
千柠窝在娘亲温暖的怀中, 好奇地打量着捂在貂绒内的蛋。
这是一枚绯色的蛋,足足有两三个拳头那么大。
这是什么蛋?她问娘亲,好大啊,两三天都吃不完吧?她娘亲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是泷裳姨母和丹楚楚姨母的女儿, 可不是给你吃的。
千柠顿时眼睛一亮。
她竖起狐耳, 仰起脸问:可不可以让我守着她呀?我的狐毛很暖和,很快就能把她孵出来。
有了这枚龙蛋, 她总算不是城中最小的幼崽了。
孵化龙蛋只要三天, 用时并不长, 可千柠度日如年。
她年纪还小,除了学法术,没别的事做,每天都会叼着记载法术的灵笺, 去孵化室挨着龙蛋趴下, 用毛绒绒的大尾巴裹住龙蛋, 一边孵蛋, 一边看灵笺,背诵法术咒语。
第三天的午后, 千柠枕着灵笺午睡时, 迷迷糊糊听到什么东西咔咔碎了。
她赶紧睁开眼,发现龙蛋上裂了个口子,一条细长的小东西挂在口子上, 身体卡住了,正在用脑袋撞周围的蛋壳。
千柠伸出爪子拍了拍,看着小东西整个从蛋里掉出来,啪叽一下落在自己的尾巴上。
她低头去看,感觉这条小龙长得怪怪的,虽然有龙脑袋、龙鬃、龙鳞、龙爪,但怎么看都像丹虺——只有丹虺才有这么细长如蛇的身体。
通体赤红的小龙崽似乎把她的尾巴当成了床垫,趴上去没多久就睡着了,千柠怎么喊都喊不醒,又不敢动她,只好用尾巴一卷,驮着她去找娘亲们。
小龙崽的身体很凉,或者说赤龙族和蛇族的身体都是没有温度的,又凉又滑。
千柠驮着她走了几步,感觉她顺着自己的尾巴滑了下去,吓得赶紧翘起尾巴,让小龙崽不至于掉到地上。
因着小龙崽出世前,千柠就主动提出要照顾妹妹,等到小龙崽会说人语之后,泷裳和丹楚楚便答应由她来照顾女儿。
然而只是过了半个月,千柠有点后悔了。
她是木灵根,生来身上有一股木香,对妖族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小龙崽也不例外,一看到她就会爬过来粘她,嗅她身上的木香,恨不得整条龙挂在她身上。
偏偏小龙崽还有点呆,哪怕千柠龇牙咧嘴凶她,她都没什么反应,照样会扒着她的尾巴嗅木香。
这天千柠终于愤怒了。
她就等着小龙崽爬过来,在她把龙爪伸到自己毛毛里的那一瞬间,迅速用木灵力缠住龙爪,而后化为藤蔓,往小龙崽身上缠,没多久就把小龙崽捆成一条绿龙。
不许嗅了!千柠拨拉着藤蔓,恶狠狠地瞪着小龙崽,看到没有?再趴上来嗅,我就捆你!小龙崽的嘴巴都被藤蔓堵上了,闻言嘶嘶地叫起来,似乎有话要说。
千柠一爪子扯下堵嘴的藤蔓,让她说。
我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小龙崽小声道。
我不喜欢你闻。
千柠不耐烦地又凝出藤蔓。
小龙崽缩了缩脑袋,趁着藤蔓还没缠上来,又说:真的太好闻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千柠气得没理她,丢下藤蔓到一边趴着晒太阳。
小龙崽才意识到她生气了,赶紧扭过去,又怕她再把藤蔓丢过来,瞅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应该还是安全的,又扭了几下,挪到她身边。
阿柠姐姐,不要生气呀,我不会闻了。
小龙崽用头上的小包包蹭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生气。
她果然说到做到,之后的几天,千柠再遇到她时,发现她都缩在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她,却不过来,瞧着有点可怜。
千柠心想:带幼崽真的麻烦死了。
这样子过了三天,千柠看小家伙成天没精打采,忍不住主动找过去。
算了,给你闻。
她把狐尾巴伸到小龙崽面前,听好了,只许抱尾巴,不准挂在我身上!小龙崽顿时精神了,一把抱住赤红的狐尾巴,整个脑袋都埋进了蓬松的狐毛里。
千柠甚至还能听到她嗅木香时的呼吸声。
小崽崽,你闻到的究竟是什么味道?千柠问她。
小龙崽还没名字,她一直管对方叫小崽崽。
是甜的。
小龙崽软着声音回答。
什么样的甜?千柠来了兴趣,追问,像蜜糖那样?还是糕饼那样?小龙崽茫然地看着她,很诚实地回答:都不像,只有阿柠姐姐身上有这种味道。
怕千柠误会,小龙崽又补充道:我只想嗅嗅味道,不会吃掉阿柠姐姐的。
千柠哦~了一声,忽然张口咬住她娇小的身体。
小龙崽和她的妖身体型相差太大,还以为她又生气了,要吃自己,吓得嘶嘶直叫,叫了一阵,发现千柠只是用她的龙鳞磨了磨牙,并没有做什么。
你的鳞片真硌牙。
千柠松了口,和她开玩笑,太硬了,我不爱吃,不会吃掉你。
小龙崽一岁时,总算有了大名:泷谧。
谧是个好名字,意为安宁、平静。
她的娘亲们过够了漂泊的苦日子,如今只希望女儿能一世平安。
阿谧要学着写自己的名字吗?千柠用爪子沾墨写了这两个字,问她。
泷谧盯着自己的名字,陷入沉默。
沉默了好一通,她才用尾巴沾墨,照着千柠的字写,写完,缩着尾巴又沉默了。
千柠看了几眼——写得像鬼画符,乱七八糟一团。
也不能怪泷谧,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写字。
我教你写字吧。
千柠说,慢慢地就会练好了。
某天夜里,千柠听见娘亲们提到了泷谧一家的去留。
泷裳她们已想通了,决定不走了,我们想个法子罢,赤龙族那边总得有个交代。
好。
只要她们百年内不离开西沧郡,赤龙族就休想将她们带走。
……千柠不太清楚泷谧的娘亲们遭遇过什么,她只知道她们是逃难来的,入住西沧郡的时候,名唤丹楚楚的丹虺妖还受着重伤,奄奄一息,泷谧的生母泷裳又怀着龙蛋,是城主允许她们住在内城,给她们治疗,让她们休养。
泷裳和丹楚楚不走了,说明阿谧也不会走吧?不管怎么样,千柠还是每天照常驮着泷谧,带她一起在各个殿中走动。
泷谧长得很快,刚出生时只有她的狐尾那么长,没过几年就能把她整个缠起来了,明明是龙,却总和她一起在地上爬着走路。
你是龙,必须学会飞,不准总是爬。
千柠看不下去,找了个时间提醒她。
泷谧摇头,阿柠姐姐不会飞,我也不飞了。
千柠眨着眼睛想了想,可是……我想让你驮着我飞。
一个月后,泷谧突然让她趴到自己的龙鬃上,叮嘱她抱紧自己。
你会飞了?千柠照着她的话做完,好奇地问。
泷谧不说话,四爪忽地腾空,驮起她从学写字的书桌上飞下去。
她飞得还不稳当,但还是驮着千柠飞了整整半个时辰。
要不是千柠阻止,泷谧甚至还想带她飞到西沧郡最高的大殿顶上去。
学会飞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从她背上下来,千柠又惊又喜地问。
泷谧在她尾巴上蹭了蹭,委屈地回答: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千柠轻哼一声,低头去啃她的龙角。
这么高兴的事,肯定是要好好庆祝的,你别做闷葫芦呀~千柠现在已能化人了。
当天她就化了人,抱着泷谧溜到内城的小吃街上,买了许多零嘴,和她一路走一路吃。
泷谧是赤龙和丹虺妖的后代,身体一直很弱,出世后吃了不少补药,现在的胃口还是不大。
但她这日破天荒地胃口大开,千柠喂什么,她都吃,来者不拒,最后把自己吃撑了,挺着肚子瘫在千柠怀里,心满意足。
千柠有点担心她会消化不了,回去的路上还给她揉肚子,又去买了消食的灵丹喂她。
泷谧就张着嘴随便她喂,哪怕灵丹很苦,她也毫不犹豫地咽了。
怎么这样乖,随便喂什么都吃吗?千柠看得哭笑不得。
泷谧晃起脑袋,不会的,我只吃阿柠姐姐和娘亲们给的东西。
时间飞逝,她们一起长大。
赤狐族的幼崽成熟得很早,千柠十岁时,就已和成年狐族的身材有些相似了。
她喜着绯衣,一双狐眸脉脉含情,狐族的媚态在她身上随处可见。
和她正好相反,泷谧的成长速度十分缓慢。
同样长到十岁时,她比千柠矮了整整两个脑袋,瞧着和五六岁的孩童并无区别。
千柠却觉得这样很好,阿谧又小又软,她还是能像儿时一样,把阿谧抱在怀里到处走。
泷谧最不喜欢被当作小孩子,哪怕是她的娘亲们都不行。
但对于千柠抱自己这件事,她并不排斥。
她喜欢靠在千柠怀里,枕着柔软嗅她身上的木香,有时甚至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醒来时,发现自己依然留在千柠怀里,坐在她膝上。
阿柠姐姐会炼制那么多丹药,有没有可以让我长大的?然而成长缓慢的现状还是让泷谧很不愉快。
没有。
千柠答得很干脆,有也不能给你吃。
这是混血体质的问题,你只能慢慢成长,不然身体里的寒气太重,你会受不了。
泷谧就不说话了,默默抱起她的狐尾巴,给自己暖手。
你要长那么快干什么呀?小孩子才是无忧无虑的。
千柠随口说,等你长大了,就该学法术,要练剑、学符咒、背丹方,还要跟着娘亲们出任务……想起泷谧不能离开西沧郡,她话锋一转:唔……哪怕不出任务,长辈们也会给你派事情做,反正挺烦心的。
趁着没长大,你要好好享受这些快乐的日子呀!十八岁时,千柠和别的同龄人一样,须得外出历练了。
可她到底放不下泷谧,却又说不动娘亲们,心里烦恼得很,索性不去见泷谧,一得空就独自钻到城中酒肆里喝闷酒。
酒伴给她开解:有什么好放不下啊!我们是随师父一起去历练,一两个月就回来的,又不是一两年。
千柠喝多了酒,思绪有点乱,闻言很不高兴地哦了一声。
我说小柠檬,你总不可能是喜欢泷谧吧?酒伴忍不住开玩笑,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像要出征之前,放心不下家里妻子的丈夫啊?千柠红着眼睛看她,良久,她将酒杯往桌上一搁。
我干嘛不能喜欢她?酒伴:……啊?!千柠说完就倒下了,酒劲太足,她扛不住。
待她醒转,感到额头一片冰凉,似乎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阿谧……?千柠下意识轻唤。
阿柠姐姐怎么醉成这样了?泷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冰凉的手还覆盖在她滚烫的额上,若是让千灼姨母和枣沁姨母瞧见,她们要骂你的。
千柠没应,又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才开口:阿谧,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历练?泷谧怔了怔,摇头。
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娘亲们都不能离开西沧郡,你忘了吗?千柠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有点神志不清,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阿柠姐姐再躺一会儿罢。
泷谧俯下脸,挪开手,在她额上吻了吻,试探温度。
她的身体冷,不太容易判断他人的体温是否正常。
感受着额上冰凉的柔软,千柠忽然搭住她的肩,让她的脸往下方移。
柔软不经意相贴时,她感到泷谧颤了一下。
意外也是在这时发生。
等到千柠反应过来,已被泷谧扣住双手。
冰凉叩开门扉,小心翼翼地探了探。
千柠完全酒醒了。
她本来只是仗着仅剩的醉意试探试探,没想到泷谧竟会这么主动。
她给予回应时,泷谧已经闭上了眼,不知是不敢看她的表情,还是……在享受。
……这是我的卧房,没有人会进来打扰。
待她们终于分开,泷谧还握着千柠的手,喃喃。
她有点没缓过来,口中皆是淡淡的木香。
千柠眉头微蹙,心里不知为何,竟生出些不该有的期待。
所以?我爱你,阿柠姐姐。
泷谧低声道。
千柠:……嗯?!阿谧刚才……说了什么?!泷谧说完就红了脸,捏着她的手,恳求道:我、我话本看多了,随口说说罢了……你别和娘亲们说,千万别说!不然……我也要挨骂的……千柠记起来了,赤龙族禁止同性相恋。
泷谧的双亲正是因为如此,逃离了赤龙族,四处漂泊,直到十八年前才重新有了归宿。
你从几时开始喜欢我的?千柠忽问。
泷谧却像被问住,呆了良久,垂眸回答:忘记了,大概……很久了罢。
我是看了话本,才晓得这叫‘喜欢’,还可以对喜欢的妖说‘我爱你’。
千柠抬起目光,仔细打量她。
如今的泷谧,模样已像个成年妖族了,只是骨龄还未满十八岁,柔软的褐色发丝尚盘着少女的发髻,距离狐族结为道侣的年纪也还差些时间。
你还不到年纪,阿谧。
千柠提醒她。
见泷谧眸光一黯,她坐起来,指尖在泷谧的脸颊上轻轻摩挲。
我也爱你,所以,我们都要等一等。
千柠郑重地说,等你到了年纪,我们就结为道侣,你看这样好不好?泷谧像是被吓住了,只是呆看着她。
你又发呆了。
千柠扑哧一声笑出来,我在问你呀~好、好的!泷谧连忙答应,生怕她反悔,应完,还紧紧搂住她,那阿柠姐姐先去……历练,过个一两年,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便到年纪了。
我哪里舍得一走就是一两年!千柠笑道,顶多一两个月就回来看你。
泷谧欢喜得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像幼时那样,和她脸贴脸蹭了蹭,而后才能冷静下来,与她小声商量。
我要和娘亲们说吗?要,她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为、为什么呀?唔……因为有人会疼你宠你了,你从此不必一个人。
可我一直不是一个人,阿柠姐姐一直在疼我宠我。
傻,这个‘宠’和我说的‘宠’是不一样的!啊……?夜已深,灵力灯将她们依偎的影子投在窗上,映在不远处一对璧人的眼中。
(番外一,完)正文 故乡再次目睹自家幼崽惊人的学习能力后, 褚怀霜垂眸看着怀中的白狼崽, 有些动摇了。
她深知修炼开始得越早,越容易夯实基础,而她幼时也是因着天资过人,受到娘亲们的重视,约莫十岁就已能熟练使用初阶剑法的最后一式、独自炼出玄品灵丹。
然而那段时期, 也成为了她最不愿回忆的过往。
幼年和年少时的她只晓得埋头修炼, 待人待事日渐冷漠,放纵起来时疯狂到近痴。
等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之后, 她的性格更为偏激, 杀心也重, 一旦接到可以杀死目标的任务,她必定会下死手。
但在击杀对方之前,她会先让对方生不如死。
不为别的,只为愉悦自己。
淋漓的鲜血, 痛苦到扭曲的神情, 嘶哑又无助的哀鸣……在那段特殊的时期, 这些都是她最喜欢的。
听见茗柔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褚怀霜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她洗净手,把茗柔托起来, 看着茗柔用龙角轻轻戳自己的脸, 勾了勾唇角。
倘若没有遇见游倾卓,她很有可能会成为一个乖戾且凶残的怪人,甚至会因此堕魔。
思来想去, 褚怀霜还是决定继续放任含绯过自由的生活。
只要有天资,不愁起步晚。
见茗柔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朝自己看,褚怀霜轻声问:头疼不疼?疼……呜……茗柔虚弱地说完,脑袋一垂,枕在了她肩上。
褚怀霜顺着龙鬃揉了揉,那就多歇一歇……要不要吃些东西?她买的茶叶蛋都被含绯吃完了。
小狼崽子叫醒姐姐的速度倒是快,却忘记给姐姐留吃食了。
茗柔是分神期境界没错,但她如果不运转辟谷术,还是会感到饥饿。
嗅了嗅糕饼的香气,茗柔眼睛一亮。
我想吃枣糕。
好。
褚怀霜马上赶去蒸着枣糕的店铺。
-游倾卓离开千灼的工房,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喂茗柔吃枣糕的道侣。
与褚怀霜对视时,她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赶过来。
褚怀霜买的枣糕有些多,一见游倾卓出来,马上问道:吃枣糕吗?游倾卓正要答吃,身后罩来一片寒意。
千灼缓步从工房入口走出,冷着脸盯牢褚怀霜看,目光像刀子似的剐她。
千、千灼前辈早啊!褚怀霜最怕这位终日散发寒气的长辈,强作镇定地与她打招呼。
千灼这才移开目光,看了游倾卓一眼,忽问:为何睡沉?褚怀霜:……她可不可以回答搂着小道侣睡太舒服了?挨了千灼一顿训话,褚怀霜才被允许领着小道侣离开。
倾卓莫怕,千灼前辈就是那个脾气,见不惯就要训人。
路上,褚怀霜还不忘安抚游倾卓,今日这件事,的确也是我疏忽了。
她顿了顿,下次你若是要到街上走动,务必唤醒我,好不好?褚怀霜挨得很近,说话时,微热的气息拂在游倾卓颈间,让她忍不住抬起头,毫不犹豫地应下:好啊。
四目相对,褚怀霜凑得更近了些,与她轻轻贴了贴唇。
茗柔乖巧地移开了褚怀霜的肩头,掉在她怀里,跟团成一团的妹妹依偎在一起,继续安静地吃枣糕。
街上不便说话,二人回到住处,游倾卓才道:千灼前辈带我去选择了剑核,只有两枚剑核回应了我的灵识,一枚主战,一枚主守。
褚怀霜关门的动作一顿。
我选了主守的剑核,怀霜。
游倾卓将两只幼崽放到卧榻上,望着她的背影,继续说下去,我已经考虑过了,如果今后非得和什么人为敌,凭借我现在的习武资质,倒不如转而以守为攻。
如此一来,我既不会给你拖后腿,又有了自保的能力。
在境外妖域的三年待下来,游倾卓能体会到自己在习武一事上,的确没有天赋可言。
哪怕她的身体里流着龙族的血,生来喜战,然而她所会的拼杀方式,全是出于本能。
一旦学习有条理的武技或法术,她等于被打回原点,并且连喜战嗜杀的本能也会被一点点磨平,也就是说,再依照仙修者的武技进行修炼,她迟早会变成废龙一条。
只有回归赤龙族,她才能习得适合自己的武技。
得知小道侣没有选择主战的剑核,褚怀霜莫名松了口气。
她走到卧榻边,坐下时,顺势将游倾卓揽在怀中。
若能自保,亦是另一种方式的强大。
褚怀霜郑重道,你只管保护好自己,至于动手,交给我便是。
不论哪一世,游倾卓都是她的亲传弟子,她一点点看着游倾卓长大,由懵懂的少女变为独当一面的医师。
她医剑双修,上一世却不许游倾卓习剑,便是希望她能寻到适合自己的路,而不是一味地效仿师父。
只可惜,她并不是个合格的师父,只晓得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徒儿身上,至死也不清楚徒儿究竟适合什么。
褚怀霜话音刚落,却见游倾卓面露迟疑,心里当即一个咯噔,忍不住想:倾卓莫非是不愿?她并不知道,游倾卓只是突然想起了逛街时买的吃食,忙把食盒唤出,搁在卧榻边的小桌上。
褚怀霜:……?小道侣竟……突然拿了食盒出来?!这又是何意?但见游倾卓拿出装在食盒里的吃食,褚怀霜把自己刚说的话回想一遍,恍然大悟。
应是她说教时太严肃了,小道侣这是在缓和气氛呢。
念着自己说过动手交给我便是,褚怀霜拿起一只芙蓉蛋卷,递到游倾卓嘴边,吃罢,我喂你。
这下轮到游倾卓发愣了。
她正要回答褚怀霜刚才那番话,但看了眼几乎要堵住她嘴巴的芙蓉蛋卷,她想了想,张口先将蛋卷吃了。
毕竟是道侣喂的,不吃白不吃。
虽然她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怀霜会突然拿起吃食喂她。
也许……是怀霜觉得自己的说教太过严肃,所以要通过喂食来缓和气氛?-褚怀霜从前就觉得自己是个乌鸦嘴,哪怕重来一世,这个乌鸦嘴也是一说一个准。
先前泷诏与城主念幽寒谈妥后,念幽寒便派人护送他回临天之岛去了。
至于泷许,早在褚怀霜看过茗柔记忆的那天夜里就认罪伏诛,魂魄和尸身都被念幽寒用妖焰烧了个干净,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哪知泷诏回岛还没到一个月,游倾卓和泷谧便收到了他发来的求救讯息。
临天之岛的护岛大结界遭到攻击,是你们褚氏的人做的。
泷谧第一时间找上门来,神情复杂地对褚怀霜道,对方名唤‘褚纤歌’,四劫散仙。
她是你的竞争对手罢?听到这个名字,褚怀霜的面色顿时阴下来。
她自然熟悉此人,熟得不能再熟。
上辈子的掌门继承人大比当中,此人便仗着四劫散仙的境界,一路脱颖而出,甚至还无视族规将她打成重伤,最后成为了掌门继承人,并在邪修袭击人界殊境、白狼夫人与掌门双双重伤后,自己宣布正式上任玄仁宫掌门。
后来只过了约莫几个月,这位新掌门就因为贸然单独行动,被泷诉生擒,枭首示众,身躯被群妖分而食之,死得凄惨,正道同盟也因想要救出她,折损了不少精英修士。
褚怀霜继承双亲的修为上任后,为了分析当时的战事,彻查过和褚纤歌有关的所有情报,方知其四劫散仙的境界是虚的,全靠族中长辈暗地里用大量鼎炉催灌修为、相赠上品法器以堆砌战力,实则有勇无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空壳子。
对付这种空壳子的办法很简单,把她的护身法器全部毁掉,结结实实打一顿就是了。
没有破开时空的宵征剑或是雪华剑,其实褚纤歌根本没法杀入临天之岛。
但褚怀霜就怕节外生枝,尤其还是在泷诏尚未重新稳固势力的情况下。
挑了个晴朗日子,褚怀霜向伏霜借来屏仙阁的灵舟,带领念幽寒允诺借给泷诏的一支妖军,驶向临天之岛。
小孩子当然不能去观战,临走前,褚怀霜将茗柔和含绯交给念珉,嘱咐她好好照顾姐妹俩。
念珉连声应下。
她站在码头送别灵舟时,含绯还在啃茗柔的龙角,一刻也不松懈地练习新的幻术阵法。
海风腥咸,游倾卓伏在栏杆上,恍惚有种归乡的感觉。
怀霜,这个褚纤歌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好奇地问。
上辈子她只晓得这人被泷诉活捉枭首了,觉得这人着实可怜,也着实不配当玄仁宫的掌门。
她也属于褚氏一脉,家底甚是丰厚。
褚怀霜淡淡地道,不缺灵石,不缺鼎炉,也不缺上好的法器。
但她家的这些修行资源,我始终没有查清是从何而来。
游倾卓仔细回想一番,道:我曾听泷诉说,她的长辈私下里与阴幽大陆的某些隐世的大魔有交易往来,而褚纤歌自己也在丹田养着魔族的内息珠。
邪修们分食她的尸身时,的确有误食她沾染魔息的内脏,经脉寸断的倒霉鬼。
褚怀霜眸光一变。
若是与隐世的大魔做交易,这就不奇怪了。
她沉声解释道,魔族不易入魔,不易飞升,寿命也较妖、人两族长。
据我所知的隐世大魔,大都已活了超过三千年的岁月。
当他们的修为达到巅峰之后,自然会转而去研究别的领域。
游倾卓点点头,见她的脸色很差,忙张开双臂,将她拥住。
我们不提她了,怀霜。
游倾卓柔声道,而后看向泛着粼粼波光的大海,怀霜你瞧,马上就要到我的故乡了。
褚怀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远方的半空中有一座岛屿,悬停在整片海域的上空,周围零零散散分布着许多小岛,远远一看,岛屿和小岛首尾相接,像极了一条盘旋在半空的巨龙。
游倾卓依偎着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指,不一会儿,又与她十指相扣。
待到褚怀霜收回目光,只听怀中的小道侣低声问:等击退了那些人,怀霜……要不要考虑趁机向我爹爹提亲呢?正文 胜者向赤龙族提亲?出发之前, 褚怀霜并不是没有想过。
可她如今两手空空地来,加之不清楚赤龙族的现状, 实在不适合提亲。
不过小道侣既然主动询问, 便是希望她能提亲的意思,这点褚怀霜还是能明白的。
提亲自然可以,可我要拿什么做信物才好?褚怀霜垂眸看她, 顺势捏住了自己颈上的鱼鳞赤玉, 你都将赤龙族的族长令作为结缘信物了, 我也得拿出与之同样贵重的信物。
游倾卓早已猜到她会这么问,也早已想好了要如何回答。
可是, 当初怀霜就已经送过信物了。
抚着手腕上的储物镯, 游倾卓指向镯中的绯色莲纹, 悠悠道:怀霜莫非是忘了?这‘绯莲镯’正是我们的合籍信物。
褚怀霜哭笑不得, 轻咳一声, 捉起她的手腕道:这个不作数, 莲纹也是你自己添上去的, 它仍是个普普通通的储物法器, 糊弄那些外人还差不多。
她想了想, 我要送你些特别的东西, 最好是能纪念我们感情的……倾卓可有什么想法?游倾卓已听出她的无奈了。
她晓得,对于褚怀霜而言, 送礼着实是件难事——怀霜总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挚爱,却挑不出最合适的。
除非,挚爱亲口将自己的需求相告。
于是游倾卓开口:合籍大典之前, 怀霜曾允诺过我一件事。
如今我们又共处了三年,不知怀霜还记不记得那件事?虽然她们一直都待在境外妖域清修,可三年之间依然发生了太多事,有悲有喜,二人也携手许诺过不少事——皆是提前为离开妖域之后的生活做打算。
褚怀霜握着她的手,回忆一阵子,才想起小道侣指的大概是哪件事,是了,我们还没做婚服。
她笃定地道,我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裁新的婚服。
毕竟与你合籍的人是我,而不是‘褚氏的怀霜’。
小道侣这一世不止一次与她强调过,她只是与怀霜结缘,而非与玄仁宫或褚氏结缘。
她们的感情只属于她们,只属于怀霜和倾卓,与家族无关。
那就将新的婚服当作信物吧。
游倾卓弯起丹凤眸笑道,搂过她的颈子。
……半个时辰后,灵舟距离临天之岛的最外围结界仅剩百里。
褚大人,已经能看到人族修士了。
负责侦查的忘貘族人喊道,对方带了整整百人!境界暂时还探不出,得离得更近一点。
明白了,多谢你。
褚怀霜抬头道,再次告诉所有的同伴,只要对方进入幻术控制区域,立即将他们制住。
是!属下马上去强调!那忘貘族人跳下瞭望台,瞬移去了船舱。
忘貘族人刚离开,泷谧与千柠一前一后走到甲板上。
阿谧不放心,过来看看敌情。
千柠边走边解释,灵识一扫,望见临天之岛周围一片白,啧啧连声,看来褚纤歌是下了血本,一定要拿下临天之岛啊!赤龙族的大致现状,我早已传讯告诉过娘亲们了。
褚怀霜道,褚纤歌想必也有所耳闻。
可即便在知道赤龙族不再是邪修,且有忘貘族作为外援的情况下,她还要带人不远万里赶到阴幽大陆,甚至打算攻入临天之岛……我也不晓得她图什么。
她还能图什么?千柠轻笑,绒绒姐姐可别忘了,她一直在觊觎掌门继承人的位置,本来以为这个位置能稳稳当当落入自己手中,谁知半路杀出个你,境界还与她旗鼓相当,又不按常理出牌,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
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千柠一幸灾乐祸,就喜欢摇晃她的狐尾巴,但人族和忘貘族交手,可不只是受些内外伤那么简单。
也不知她要花费多少万枚灵石,替手下的倒霉鬼修复受损的识海。
明明家族是行商的,却连这种账都算不清,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她家有灵石,怎么挥霍都不会肉痛,随她玩罢。
褚怀霜只是淡淡地接过话,而后铺开灵识,先探探对方的底。
哪怕是靠外物堆砌起来的实力,此人好歹也是个四劫散仙,不容小觑。
她只能争取将之一击必杀,不可与之久战。
游倾卓的灵剑还在锻造中,此行褚怀霜带上她,特意强调只是想让她回家看看,让她不必参战,好好留在灵舟内看戏便是了。
起先游倾卓还不明白,为什么交战变成了看戏,但当灵舟驶入临天之岛附近的海域,一船的忘貘族人齐齐动用幻术时,她忽然懂了褚怀霜的意思。
所有进攻临天之岛结界的人族修士,都在一瞬间停下了动作,再也动弹不得。
唯独后背绣着一片红叶的白衣女人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注视灵舟。
褚氏的族纹虽是莲纹,然而莲纹只是褚怀霜家族的标志。
褚氏不论宗、分家,但在这个人族大姓之下的势力,却有好几股。
那一支褚氏依照一句异界的诗句——有情霜叶欺花貌,无用风荷象客衣,取了与莲对立的意象霜叶作为族纹。
也就是褚纤歌所在的家族。
褚纤歌很快看到了褚怀霜,当下嗤笑一声:褚怀霜,没想到你为了与我竞争掌门之位,竟然不惜堕为妖魔之类!她说的并非掌门继承人,而是掌门。
只可惜,哪怕你借助妖物之手,不晓得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式,在短短一年以内,就将境界提到了散妖,也还是敌不过我!褚纤歌说罢,手中灵剑一震,当即斩落一道赤色剑芒。
褚怀霜上辈子就将她的老底探透了,褚纤歌的骇然一击,在她眼中只是一道毫无威胁力的剑气。
但见她抛出灵鼎,聚灵于内,找准一个方向一挡,只听当地一声响,剑芒尽数反弹!压根没想到挥出的剑芒还能折回来,褚纤歌眸光骤变,反应不慢,却也不躲,灵剑几度挥动,快到半空中只留下残影,然而还是被自己的剑芒划伤了脸,蚁噬般的刺痛刺激着她的神经,一下子将她的怒火点燃。
对方的手下由忘貘族人牵制,小道侣有泷谧与千柠照顾,褚怀霜独自踏空而上,目光和褚纤歌齐平。
你明知赤龙族已不是邪修,为何还要针对赤龙族?褚怀霜紧盯着她。
呵!这本来就是继承人最后的大比项目,可别说你忘了!褚纤歌讥讽道,只要我拿下临天之岛,生擒赤龙族的头子,这场大比的赢家就是我!褚怀霜大怒:荒唐!褚氏内部的事,只消在我们之间解决即可,何必牵连到其他家族!家族?褚纤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鄙夷地朝下方灵舟上的所有妖看了一眼,褚怀霜,你娶了只妖,居然就能把妖当人看了?还家族?那群孽畜披着人的皮,干着妖兽本能的事,他们只配被杀掉。
作为人族权力竞争的牺牲品,他们应当感恩戴德才是!她越说越来劲,见褚怀霜一动不动,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凝视自己,又继续说下去:哦,我忘记了,你那匹白狼母亲就是下贱的妖族,你自己就是半妖,生来血脉就不干不净。
怪不得你一心维护妖族,对他们这么真情实感!我告诉你,哪怕是龙族,也不过是靠欲而活的妖——她话未说完,只觉丹田传来剧痛,刺骨的寒冷在她体内生出,尖锐的冰戳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褚纤歌瞪大了眼睛。
面对不知是何时瞬移到自己面前的褚怀霜,她张了张口,却觉一股寒冷擦着牙齿往外冲。
一根冰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沾满她的血。
褚怀霜稍微有些理解了,泷诉当年为何会将此人枭首,又让手下将之撕碎分食。
这褚纤歌,着实是个不会好好讲话的。
褚纤歌的尸体从半空中坠下,还未落到海中,只见一蓬漆黑的魔息骤然将之包裹住。
南绫控制魔息吞噬尸体时,朝降下来的褚怀霜道:她既然敢来妖魔族的栖身地,就得做好有来无回的觉悟。
要是她家的人问起来,只管说是隐世魔族找乐子,嫌她碍眼就杀了。
褚怀霜本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一击料理完褚纤歌,她一身杀气未散,怕让小道侣担心,索性又飞到褚纤歌带来的那些人修身边,逆用搜魂追忆,将方才的事情从他们识海中全部抹去。
她命令忘貘族人撤去幻术后,人修们就像下饺子一样纷纷掉进深海。
游倾卓在灵舟上平静地目睹了这一切。
这样残酷无情的褚怀霜,反而让她倍感熟悉,但她很清楚,怀霜已不再是那个冷漠的丹宗大长老。
因而褚怀霜回来时,游倾卓微笑着迎上去,抹去沾在她脸上的几滴血,凑到她耳旁悄声道:辛苦怀霜了,是一场很精彩的好戏。
褚怀霜抿了抿唇,将她拥在怀中。
倒是千柠和泷谧被吓了一跳,再看褚怀霜时,目光都变了。
……绒绒姐姐,你还是趁早把褚纤歌的死讯告诉掌门吧。
灵舟再度起航时,千柠拉过褚怀霜,担忧地道,我怕霜叶褚氏会把黑锅甩给赤龙族,毕竟褚纤歌死在了临天之岛附近。
要是真这样,正道讨伐‘邪修’的事又该重演了。
褚怀霜也正有此意,便在内息平静下来后,依照南绫方才的说法,准备给掌门传讯。
褚纤歌咎由自取,出言不慎,招致祸患,死于隐世大魔的魔息之中。
余竭力救之,奈何不敌大魔……她在灵笺上先拟了一段像那么回事的话,给南绫几人查看过,得到众人的一致同意后,这才将讯息发出。
击退战进行得有条不紊,连褚怀霜自己都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褚纤歌身魂俱灭,至于她带来的百人,能不能活下来全看造化——深海当中的肉食类妖族并不在少数。
阴幽大陆的规矩正是这样残酷,强者为尊,谁管败者死活。
正文 玄龙待一行人处理完褚氏余部, 灵舟在即将接触到护岛大结界时,始终闭合的大结界忽然张开。
海水流向改变了!有妖惊呼, 恐怕是漩涡!大家千万注意安全——咦?伴随这名忘貘族人的惊叫, 四周海流托起灵舟,使之朝中央区域驶去。
成功进入结界内侧后,褚怀霜抬眸朝半空中的岛屿望了一眼。
她觉得泷诏应该目睹了方才那一战, 不然也不会轻易将结界张开。
护岛大结界乃是玄、银双龙于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 对赤龙族而言更是意义非凡。
忘貘族虽只是支援, 但既然都到盟友的地盘上了,怎么说也得留下来歇歇再走。
灵舟缓缓靠近中央区域, 游倾卓依偎着褚怀霜, 安静观察起周围的一切。
这里还是外岛, 内岛不允许外族进入。
游倾卓提醒道, 怀霜, 让灵舟顺着海流漂下去吧, 海流平缓之处, 就是灵舟被允许停靠的地方。
褚怀霜将她的意思传达给掌舵的忘貘族人, 不一会儿, 灵舟的灵力中枢停止运转, 任其在这方海域中悠悠漂流。
望着悬浮在半空的一块块巨岩,游倾卓恍然有种置身梦中的错觉。
上辈子, 我只来过外岛一次。
她低声道,泷诉带着族人离岛之后,我再也没回来过。
至于内岛……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褚怀霜搭着她的肩, 正想说一句这回可以待得久一些,忽觉一股庞大的灵力波动自下方传来,紧接着,一声龙啸响在耳际。
因着早已听泷诏提及过临天之岛的传说,一行人倒不至于慌张,只是与忘貘族人一起释放出妖息,在灵舟四周结作弱化声音的防御罩。
这便是玄龙的声音吗?褚怀霜听了一阵,皱起眉。
她能听懂兽语,也能明白到龙啸之中表达的意思。
她万万没有想到,玄龙竟一直在呼唤游倾卓!可玄龙传达出来的情绪,又不像是寻仇或者寻觅到熟人,倒更像……在邀请游倾卓过去。
见她面色顿沉,游倾卓忙道:怀霜,你不必担心,这只是玄龙老前辈在警告外来者……这并不是警告的意思。
褚怀霜摇头,你同姑姑她们待在一起,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松开游倾卓,腾身跃出灵舟,一头扎进深海。
游倾卓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当即化出赤龙妖身,也钻入海中,放出灵识搜寻时,发现褚怀霜正朝着内岛所在的方向游去。
师徒二人离开得太突然,连千柠与泷谧都不知她们要去做什么,又惊又愕地伏在栏杆上看了一阵,却连二人的气息也寻不到了!泷谧急了,扭头看向南绫:南绫前辈,她们……!让她们去吧。
南绫不紧不慢地道,有绒绒在,只管放一百个心。
然而她说这番话时,并不知道褚怀霜差点就溺水了。
褚怀霜一个猛子扎进深海之后,才觉察到此处的灵力与妖息都和别处不同。
或者换句话说,这片海域在排斥一切非龙族的外来者。
她的护体灵力很快被海水瓦解,未等她上浮,一股力道几乎扯着她朝某个方向落下去。
褚怀霜毫无防备,呛了口咸涩的海水,只能将全部的灵力收回体内,屏住气,不做抵抗,看看这股力道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她放松全身不久,忽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自己,侧过脸一看,竟是变为赤龙的小道侣。
怀霜,你先到我的内室洞府避一避!游倾卓与她传音道。
褚怀霜浑身一激灵,觉得不太好意思,但她又怕待会儿沉到更深的地方,这片海域会对她造成更为苛刻的压制,只好硬着头皮向小道侣点头。
游倾卓也晓得她尴尬,因而只是用爪子在她附近画出一个短距离的传送阵,将她收入自己的内室洞府之中。
站稳在平地上,褚怀霜先探了一下黑漆漆的周围,确认此处是内室洞府,而非别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原地盘膝坐下。
你为何跟着我一起下来了?她问。
这片海域很特殊,哪怕怀霜是三劫散妖,也会被限制妖息和灵力的使用。
游倾卓的声音在内室洞府中回响,听起来闷闷的,我不放心,当然要下来陪怀霜一起去。
她说话时,一团照明用的灵力在褚怀霜面前凝聚起来,慢慢将四周点亮。
这处阴冷且黑暗的小空间,布置成了修炼静室的模样,地上的聚灵阵却只有一座,四壁铺满细密的绯色鳞片,看起来像是龙鳞。
我的境界太低,只能将内室洞府变化成这样了。
游倾卓无奈道,怀霜将就着待一待吧,总比在外面好。
……无妨。
褚怀霜挤出二字,抬手熄了游倾卓的灵力团。
小道侣造了个精致的小空间,还请她到里面参观,她本应该好好夸一夸的。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褚怀霜半句评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尴尬自然有,内室洞府是妖族用来储存物资的私密空间,也有像龙族、丹虺族和蛇族那样,习惯拿内室洞府来囚禁活食的妖族。
四周再度陷入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褚怀霜反倒更为安心。
她靠在洞壁上,轻轻摩挲起冰凉的龙鳞,听着小道侣的心跳声,莫名生出一种怪异的舒适感。
好在游倾卓很快抵达了目的地,又用传送阵将褚怀霜带了出来。
游倾卓变回人身,目光四下一扫,此地……应该是内岛。
海域深处,竟有一座隔绝海水的宫殿。
这座宫殿从地砖、支柱到房瓦,皆是由一种玄红的灵石砌成,内中犹有血色的液体在流动,每根支柱上都盘有一条玄龙,锋利的龙爪深深没入柱中,血色眸子紧盯她们的一举一动。
褚怀霜放出灵识细看,宫殿所在的岛屿边缘像是被利器切割过一样,看起来是与另一座岛屿分离后坠入了深海。
内岛原本是在外围群岛的中央区域,十余年前,我爹爹自尽之后,内岛便与他一起沉入深海。
游倾卓解释道,据说这里曾是玄龙与银龙的寝居,银龙抛下玄龙,独自飞升上界之后,玄龙就毁去了所有和银龙相关的建筑,命令子孙后代重造殿宇。
但玄龙那时已经被封印在深海,新的殿宇建成后,就留给每任宗家的族长当寝居了,玄龙也默许后代入住新殿。
褚怀霜牵住她伸来的手,与她一起踏上台阶。
其实方才我们听到的龙啸,是在呼唤你。
褚怀霜边走边道,我不知道玄龙为何要呼唤你,便打算先下来看看,谁知被一股力道带着往下沉,连上浮都做不到。
如今我们抵达此地,牵引我的力道没有了,但呼唤仍在一声声传入我识海中。
她捏住颈上悬挂的鱼鳞赤玉,看来,玄龙应是通过这枚族长令向我传达自己的意思。
不然我这外族之妖,根本不可能顺利进入内岛。
嗯,我现在也能感应到玄龙的呼唤了。
游倾卓点头,对方没有敌意,只是在邀请我们过去。
褚怀霜叹了口气,来都来了,先去看看罢。
她们来到敞开的大殿门前,小心而谨慎地走入殿中。
大殿内部空无一妖,仅留下最基础的陈设,以及殿底的历代族长所坐之椅。
还有一地的瓷器和桌椅残骸,估计是内岛坠落之时震碎的。
褚怀霜走近了一瞧,这还真是把龙椅,粗粗一看,便能在屏风上的浮雕内数出七条龙。
殿中什么都不剩了,你父亲复生以后,也许还没有来过这里。
与小道侣在大殿里走了一圈,褚怀霜道,我们再往深处走走,玄龙的气息不远了。
说是走走,一刻钟后,游倾卓索性又化为赤龙,驮着褚怀霜顺着大殿后方的一个大洞,往更底下飞去。
越到海域深处,褚怀霜越感觉自己的灵力被压得死死的,除了释放灵识探查四周,她什么都做不到。
但游倾卓则不然,她在内岛的废墟中肆意飞行,连体内妖息的运转也较平时快上不少。
她没费多少时间,就将褚怀霜带到了一座门上缠绕着锁链的囚室外。
此处燃着昏暗的灵力灯,玄龙的气息近在咫尺,浓郁又带着草药味道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二人不必进去,也知道即将看到何种场景。
这是……‘毓苓血’的气味?!褚怀霜一嗅到这股血腥味,顿时吃了一惊,难道玄龙便是‘毓苓血’的初代拥有者?!游倾卓却不太舒服地捂住了口鼻,皱紧眉。
上辈子她刚被泷诉抓回赤龙族时,也遭遇了这般残忍的囚禁,体内的血被不断地放入池中,供伤残的族人取用。
余光瞥见小道侣难受,褚怀霜下意识结咒,想布置隔绝气味的结界。
可她失败了,甚至连一丝灵力都调不出来。
她只好把小道侣搂在怀里,柔声道:莫怕,有我陪你。
嗅着她身上的莲香,游倾卓才稍稍缓过来。
我不怕,怀霜。
她轻声道,我们走,去见玄龙。
囚室的石门被灵力锁链吊在顶上,依然是敞开着,与之前的殿宇大门一样。
然而在二人携手走入昏暗的囚室之后,这扇破损不堪的石门轰然落下,室内的灵力灯在瞬间熄灭。
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族人能亲自走到吾面前了。
石门落下后,一道慵懒的女声自四面八方传来。
褚怀霜圈紧了游倾卓,挡在她身前,冷着眸光面对黑暗。
看清她的动作,女声顿了一顿,含笑道:还带来个毛绒绒的小道侣?如此甚好,冬日无需被褥,只消抱紧道侣的妖身便可取暖了。
冷着眸光的褚怀霜一下子愣住了。
这位传说中暴戾又狂躁的龙族老祖宗……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正文 隐者玄龙话音刚落, 才熄灭的灵力灯又燃起来,将囚室内的景象照亮。
游倾卓定睛一看, 不远处果然有一座池子, 可池子里却流动着清澈的水,一条青石小径从她们脚下一直延伸到池边,而先前她们闻到的怪异血腥味, 也在灵力灯燃起后, 变为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整个囚室的环境都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炼狱,更像一处隐居静地。
一名身穿及地玄色袍服的龙女站在青石小径尽头, 笑容恬静地等候她们。
过来, 吾的后代。
龙女道。
游倾卓身不由己地向她走去。
龙女的话像极了言灵, 不允许反抗, 不允许挣扎, 除了服从, 什么都做不到。
她一动, 褚怀霜也赶紧跟着她走过去。
她们走到距离龙女十步的地方, 便被无形的屏障挡住。
好了, 让吾看看你们。
龙女柔声说完, 二人在同一时间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几乎要将她们的魂魄都剥离出身体。
褚怀霜咬紧牙关, 握紧游倾卓的手。
这便是上古大妖的灵识威慑,倘若不是意志足够坚定,她差点当场给玄龙跪下了。
片刻后, 龙女将灵识收回,轻咦一声,叹道:竟是双双死过一次的小可怜们,看来又有神明插手过此界之事了。
吾名为溪云,此界所有龙族的祖先,唤吾一声‘前辈’即可。
她自顾自说完,缓缓朝二人走近,你们呢?白狼族半妖,褚怀霜。
赤龙族,泷喑……不,游倾卓。
哪怕她的话说得很客气,褚怀霜二人作答时,都是身不由己。
许久不与人交流,溪云饶有兴趣地多问了几个问题,包括二人的身份,也包括外界的现状。
听完二人的如实回答,溪云又慢慢地走向水池。
没想到千年万年过去,外界还是老样子,让吾甚是失望。
她飘回水池中央,未着鞋袜的玉足踏在水面上,坐姿一摆,底下立即凝出一把冰晶座椅。
倒是妖与妖之间的感情……变得更为真诚了些。
溪云说罢,靠在椅背上,眯起绯色眸,语气又恢复了最初的慵懒。
感觉压迫自己的威慑消失得一干二净,褚怀霜忍不住问:溪云前辈邀请我们来这内岛……只是为了询问外界现状吗?溪云颔首,嗯,吾已是龙族的活灵脉,不太方便外出,又唤不来闲谈的后辈,你们既然能过来见吾,吾自然要多问问。
见二人面露惊愕与诧异之色,溪云微微皱起柳眉,怎么,你们好像不相信吾的话?前辈,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询问。
游倾卓严肃地问。
不知该不该问?莫非是关于吾道侣的事?溪云看向她,眸光顿时转寒。
但她的目光只是冷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初。
问罢。
溪云淡淡道,看样子,那负心龙还对外界说了吾不少坏话。
游倾卓与褚怀霜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关于玄龙的传说告诉老祖宗。
……哼,尽是荒唐话。
听罢,溪云眯起眼,却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吾要是真如传说所言的那般暴戾,你们哪里能活着走到此处。
至于吞噬分家族人的魂魄与内息,皆是那条负心龙的所作所为。
溪云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吾哪怕被她重创妖元,也无需靠这些外物恢复——小倾卓,你继承了吾的血,想必清楚吾的意思。
游倾卓一怔,想起先前嗅到的血腥味,下意识点头。
前辈说得是,没有什么伤是‘毓苓血’治愈不了的。
游倾卓道,哪怕是死而复生也可,只是时间问题。
溪云沉思片刻,忽然又从座椅上站起,身形一散,下一瞬出现在她们面前。
看来是吾休憩太久,懒了。
若是连传闻这般诋毁吾,吾都无动于衷,恐怕真要让那负心龙暗喜了。
她说话时,伸指朝游倾卓眉心虚点,将自己的一缕意识渡入游倾卓识海。
游倾卓毫无防备,被迫接受完这缕意识就昏厥过去,倒在褚怀霜怀中。
前辈!这——?!褚怀霜吓得半死,紧紧搂着怀中小道侣,又惊又惧地看向溪云。
早在六千年前,吾已挣脱了那条龙的枷锁。
溪云解释道,吾没有离开这片深海,一来是吾过惯了隐世的日子,不喜与外界有什么往来;二来,想必外界的后辈们也不希望吾再度现身。
既然出去便会遭到厌恶与非议,吾何必出去?至于‘去上界报复银龙’,吾也不是没有想过。
她信手拨了拨自己的褐色发丝,神情平静,后来吾想明白了,吾与她是因观念不合而决绝,分道扬镳反而是好事。
她有她的渴望和欲念,吾有吾要守护的净土,早已两不相犯,自然无需斗个你死我活。
褚怀霜望向昏迷不醒的小道侣,苦笑道:那前辈方才……吾不方便离开此处,现已将一缕意识渡给这孩子了。
溪云朝她们身后一挥广袖,那道封死入口的石门缓缓升起,只要她按照吾的记忆,破去那负心龙在岛内遗留的凶阵,所有居于岛内的族人都将免受其扰。
破去凶阵后,吾不会将这缕意识收回,她大可自行将之炼化。
褚怀霜心中一喜。
原来老祖宗并非是想让小道侣做代行者,而是打算以这种方式进行传承!怀霜代道侣谢过前辈!她忙朝溪云行礼,礼毕,不忘道,我们定会揭穿银龙的谎言,还前辈一个……这倒不必。
溪云却截住话,略有些不耐烦,便让后辈们都将吾当作暴君罢,省得隔三差五过来朝拜,扰吾清净。
她再一挥手,褚怀霜便和游倾卓一齐消失在原地。
-抱着游倾卓,站在内岛中的大殿里,褚怀霜走了两步,只觉双腿发软,竟直接跪倒在地。
上古玄龙的境界威慑实在太强,褚怀霜如今回想起来,仍然有些后怕。
倘若玄龙不是个好脾气的妖,恐怕她们都要葬身海底了。
在心中刚感慨完,褚怀霜忽觉四周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轰隆声不绝。
她抱紧了小道侣,透过大殿的门往外看,惊讶地发现整座岛屿都在往海面上升。
……难不成,是玄龙在将内岛恢复原位?!沉入深海十余年的内岛,在一刻钟后彻底离开了海域,缓缓浮上半空,待到恰好将群岛中央的空缺填补,这才停止移动。
褚怀霜还是腿软,索性和小道侣一起坐在大殿内,安静地目睹这场变化。
她听到殿外一片喧哗声,不多时,便看到泷诏与泷谧兄妹俩一齐来到内岛,匆匆走上台阶,步入殿内。
褚长老,你们这是去了何处?泷谧率先瞬移过来时,随手砸飞了一块坠下来的房瓦。
褚怀霜扯动唇角,去见了你们的老祖宗……话出口,她愕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与此同时又觉心口发闷,未等泷谧再问,她吐出一口黑血,不受控制地仰倒下去。
她突然吐血,着实将泷谧吓了一跳,也将后走来的泷诏惊得面色一沉。
师徒二人很快被护送去了赤龙族外岛的百草堂。
游倾卓昏迷不醒的原因,褚怀霜已在路上告知兄妹俩了,约莫再过几个时辰,游倾卓就能苏醒。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吐血又是什么情况——溪云并没有对她做过什么事。
千柠给她搭了脉,又用灵识探过她的体内情况,忽道:哎!你会不会是被褚纤歌的魔息侵体了?褚怀霜皱紧眉,褚纤歌的魔息?可她并不曾触碰过我。
你杀她时,与她挨得那么近,魔息本就是内息的一种,只要距离足够,哪怕是呼吸,也能让它进入对方的肺部,继而侵蚀全身。
千柠确诊后,却更急了,这下可难办了!要想除尽魔息侵体之毒,只能服用‘魔灵芝’,否则会留下十分严重的后遗症!她道出魔灵芝时,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种灵植连阴幽大陆都不常见,可遇不可求。
身为魔族的南绫沉声道,我立即传讯询问幽寒,也许能在忘貘族的灵田内碰碰运气。
众人正焦急时,褚怀霜还算冷静。
她想起自己离开玄仁宫之前,曾去道宗的思过崖看望过受罚的单冬凌。
当时单冬凌赠予她两朵灵芝,道是从崖下发现的,让她务必拿去。
褚怀霜已离开深海,现在能动用灵力了,赶紧从储物玉佩里唤出一只玉盒,递给千柠,这是冬凌师姐送我的魔灵芝……肺部越来越强烈的烧灼之感,让褚怀霜不得不继续保持沉默,掩口咳血,看着千柠接过玉盒,打开看了一眼,立即托着玉盒冲向炼丹房。
递出魔灵芝后,褚怀霜便沉沉地睡过去。
极少做梦的她,这回却接连坠入一个又一个噩梦,有上辈子的遗憾,也有这辈子的险遇。
但褚怀霜已经彻底抛开了前尘,面对这些充斥在识海中的惨剧,她只是平静地看着。
……你为什么不为所动?一个声音问她,这么痛苦的经历,也不能让你动容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我为何要让自己陷入过去的痛苦里?褚怀霜反驳。
没有这些过往,哪里会有如今的你!那声音不甘心,又道,你该铭记它们,永永远远地将它们烙印在记忆里!褚怀霜大概猜到了声音的主人是谁,闻言没有再搭理。
声音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话,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力。
然而褚怀霜只觉吵闹,连休息都不安生,索性将眼一睁,强行把意识拽出噩梦。
房中一片黑暗,空气里尽是草药的苦涩味。
褚怀霜感到肺部不再疼痛了,嘴里又奇苦无比,知道已有人给她喂过魔灵芝炼成的丹药,稍稍松了口气,脸一侧,正好与一双绯色的丹凤眸对视上。
倾卓醒了?怀霜怎么醒了?二人对视片刻,齐齐开口。
我醒来半日了。
游倾卓环住她的颈子,与她蹭了蹭脸,怀霜是不是睡不着?我听见你一直在说梦话,内容一点也听不清,只觉得你好像在跟人吵架。
褚怀霜淡淡一笑,听罢,在她颊上落下一吻。
有倾卓在,我便能睡着了。
她搂过游倾卓,重新闭上眼。
游倾卓没有再说话,但褚怀霜能感到一条冰凉的龙尾缠上了自己的身子,小道侣的气息拂在她颈间,让她倍感安心。
正文 回城游倾卓刚苏醒就得知道侣中了毒, 昏睡不醒,要不是玄龙的意识催促她先去查看凶阵,她当天就想寸步不离地照顾褚怀霜了。
等她解决完几处小型凶阵, 正好魔灵芝炼成的灵丹也出炉了,她便趁机说服玄龙的意识,先留在百草堂, 给褚怀霜喂药, 喂完便和她同眠,时不时给她服用些毓苓血, 助她解毒。
连服三日的灵丹,褚怀霜彻底解了魔息之毒,总算被小道侣允许下地走动。
牵着小道侣,在阳光底下走了一阵,褚怀霜莫名感觉对方长个子了,披散的褐色发丝长了一大截, 本就娇俏的脸也变得更为白皙,略显单薄的身形亦比先前添了几分成熟。
倾卓好像长大了。
心中这般想,她不禁说出口。
游倾卓自然不晓得她在想什么, 闻言诧异地看向她。
褚怀霜抬手, 揉了揉她的发丝,只是抿着唇笑。
她笑得游倾卓更为不解, 丹凤眸一眨,索性捉住了搭在自己头上的手,朝下方移, 故意道:师父,你说清楚些,我哪儿长大了?褚怀霜被她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发现没人,这才轻咳一声,顺势搂过她,压低嗓音,柔声斥道:逆徒真放肆。
游倾卓便笑起来,笑着笑着声音被闷住了,而后又主动欺回去。
这一日,她们携手在临天之岛逛了很久。
游倾卓自记事起,便已远离了家乡,但她的骨子里仍有着对这座岛的眷恋,哪怕隔世回来,也不感到陌生,反倒更觉亲切。
因着继承了玄龙的部分记忆,游倾卓得以带着褚怀霜周游整座岛,看每处的奇景。
暖水区相当于人界的暖泉,池底有巨型法阵,用来控制水温,是族人们泡澡的地方,池子里流动的水始终都在更换——唔,是经过处理的淡水,外界的修士也可以使用的。
这里是‘拾贝滩’,海水会把死去的贝妖冲上岸。
听说滩上的贝壳花纹特别奇怪,有些还能做炼制的原料,怀霜要看看吗?那座盘龙的楼阁应该是新建的,溪云前辈的记忆里没有提及它,我瞧瞧……叫‘萦星楼’,也许到了晚上,这里会很好看。
……褚怀霜跟随她攀上又降下,时而还乘着她的妖身,去往距离天穹更近的高空。
尽管以褚怀霜的境界,到达高空并非难事,但游倾卓就喜欢驮着她到处飞,还让她握住自己的龙角,伏在自己柔软的龙鬃上。
她们绕着整座临天之岛转了一圈,赤龙在零零散散的外岛之间穿行,偶有赤龙族人向她们打招呼时,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二人很快来到临天之岛的最高处。
那里只有孤零零一块方方正正的硕石,更像石台,周围并无阶梯,也没有供修士落脚的浮空石块,显然只有高阶修士或者飞行类的妖族,才能抵达此处。
化作赤龙的游倾卓飞到石台上方,盘成一圈,让褚怀霜在自己的妖身上走一遭,先看看石台的大致情况,而后再驮着她降落到石台上。
这里叫做‘观云台’,站到上面往底下看,会有幻阵将下方的景象变成云海。
等褚怀霜站稳,游倾卓便结咒开启幻阵。
浩瀚的大海顿时消失不见,观云台四周开始聚拢云雾,不一会儿只剩下一片白,细看,还会发现云雾在缓缓流动。
褚怀霜记得玄仁宫的山中也有这番景象,好奇地用灵识去探,发现云海皆是由灵力构成,但这些灵力全部来自游倾卓,似乎幻阵开启者往阵中注入多少灵力,幻阵就会变化出多少云雾。
看明白了云雾成型的原理,褚怀霜并未揭穿,只是搂住站在阵眼位置的小道侣,在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时,俯下脸将灵力渡过去。
一大股精纯的灵力入体,云海顿时变了模样,云雾不再缓缓流动,而是像巨浪一般汹涌澎湃。
翻涌的云海层层铺开,围绕观云台转了一圈,幻化作一群雪白的灵鸟,振翅高飞盘旋。
二人在观云台上依偎着坐下,灵鸟们飞到近天之处,便纷纷消散,化为雪花落回下界。
上空似乎有什么结界在,不能触碰,一旦触碰,就会被瞬间冻结。
游倾卓仍在控制灵力输出,因而感应到了灵鸟们的变化,当即皱起眉,怀霜,我们修炼到大乘期,或是九劫散妖时,当真能飞升到上界吗?能,上界是真切存在的。
褚怀霜点头,你可还记得伏霜的娘亲们?她们一位是飞升过妖界的雪狐族人,一位是从仙、妖、魔三界之上的神界下凡历劫的神明。
只要境界达到此界的巅峰,即可得到天道的允许,通过接引天梯,进入上三界。
那……怀霜以后飞升了,是该去妖界,还是仙界?游倾卓忽问。
褚怀霜被问住了。
她是人族与白狼族的后代,是半妖,自幼习的是仙修心法,上一世的她自始至终都是仙修者,但这一世并非如此。
如今的她是三劫散妖境界,按理说渡过第九道雷劫后,便会得到飞升妖界的机会。
然而半妖或者半魔的飞升记载,从古时起就是不确定的。
褚怀霜挥袖拂去雪花,抬眸凝望仍在飘雪的天穹。
我心里想的自然是你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她平静地道,但往后究竟会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内岛重新回到半空、银龙遗留的凶阵被全部化去后,泷诏立即派遣族中的工匠,对大殿进行修缮,并开始建造新的屋舍。
如今赤龙族中的精英死的死、伤的伤,若要继续繁衍下去,新的制度和修炼模式都要重新确立。
不过这些事都和游倾卓没有关系了,泷诏仍在族长任期,短时间内不会将这些事务转交给爱女。
泷诏回岛不久,便有他的旧部觉察出他与泷诉的不同,但这些赤龙族人并不会多问,妖族大都以实力为尊,赤龙族也不例外。
他们依然严格遵循泷诏的命令,并暗中将泷诉的顽固旧部清理干净。
阿喑先随褚师父回玄仁宫罢,好好修炼。
离开临天之岛前,泷诏温声对游倾卓道,若是什么时候想回来补办合籍酒宴,记得和为父传个讯。
鱼鳞赤玉便是入岛的通行令,你要好生保管。
随后又叮嘱千柠:谧儿自幼隐世,不怎么习惯与人往来,望你能对她多加照顾。
雪狐族那边,谧儿会跟你一起回去,我得空时也会亲自去拜访一趟。
语气像极了老父亲,而不是兄长。
泷谧与千柠在底下勾着手指,闻言羞怯地低下目光,直接将千柠的手握住了。
灵舟来的时候有多少人,离开时还是多少人。
连无时无刻都想回到故乡的泷谧,这次也婉拒了兄长的挽留,而是准备跟着千柠拜访雪狐族王城,向当年收留过双亲城主道谢,顺便向城主的左右侍卫提一提婚事。
——城主的左右侍卫,便是千柠的双亲。
待众人登船,掌舵的忘貘族人很快将灵舟驶离临天之岛。
游倾卓趴在栏杆上,眼圈红红地望着一点点远去的岛屿。
这就是离开故乡的感觉么?她喃喃,我还是头一次生出这种感觉,上辈子和养父母第一次分别时,我都没有像这样难过。
倾卓若是想家,以后我们时常去岛中看看便是了。
褚怀霜走到她身后,张开手臂,让她靠过来,下次将柔柔和绯绯也带过来,让爹爹看看她们。
泷诏自然同意她们之间的婚事,甚至还把划定好的酒宴举办地都拓进地图,让褚怀霜捎上带往玄仁宫,于是褚怀霜对他的称呼又亲近了些。
游倾卓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想到两只乖乖等在荭玉城的幼崽,不禁勾起唇角:我们在外面待了将近十日,也不知幼崽们过得怎么样……怀霜,她们会不会想我们?褚怀霜也笑道:有念珉作玩伴,她们不会寂寞。
这么想的褚怀霜,在荭玉城刚下灵舟的瞬间,就被迎面扑来的一团白绒绒撞进了江水中。
吓得游倾卓赶紧下水去捞。
褚怀霜无奈地按住使劲蹭自己的白狼崽,上岸之后用除水咒收拾完狼狈的装束,这才把含绯抱在怀里。
怎么只有你来了?你柔柔姐姐呢?姐姐和珉珉姐姐去买小笼包了。
含绯蹭完她,又跳进游倾卓怀里打滚,由着游倾卓摩挲自己刚长出来的龙角。
那我们先去找她们。
褚怀霜说罢,对千柠道,我们找到幼崽之后,便会回内城。
自那日她们在街上偶遇泷诏之后,城主就加强了全城的护卫。
如今外城和内城一样安全,出入荭玉城都要接受高阶妖修的检查。
褚怀霜抱着白狼崽,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小吃街。
此时还是清晨,街上来往的妖族并不多,摆出的摊位也是零零散散,甚至还有不少摊主还在打着哈欠拖曳桌椅。
茗柔鼓着腮帮子站在包子铺门口,吃着念珉买来的烤红薯,和念珉一起静候小笼包蒸熟。
感应到好几道熟悉的气息正在靠近,她惊喜地转过脸,而后激动地扯了扯念珉的衣袖:娘亲们回来了!正文 养崽一小笼包很快出炉, 盛在食盒里,散发着氤氲雾气。
茗柔叉了一个小笼包,喂给含绯。
含绯叼着小笼包, 先用水灵力凝成冰,把热乎乎的小笼包裹上,慢慢地咬开面皮, 吸完鲜香肉汤, 再化冰为灵力,一口吃净小笼包。
怎么还是喜欢吃这样急?褚怀霜瞧完她囫囵吞包子的模样, 忍不住笑道。
含绯咽下食物,用小龙角不停地往她怀里蹭,软着声音解释:这家做的小笼包好吃,是虾仁馅的。
娘亲要是吃过,也会吃这么急。
褚怀霜禁口腹之欲已久,不大相信这番话, 含绯就让茗柔给她也叉了个小笼包,尝尝味道。
游倾卓就站在一旁,看到褚怀霜嚼着小笼包, 露出惊愕的表情, 马上向店家买下一笼小笼包,在包子铺外落座, 拔了筷子,又要来三个小碟,两个倒上醋, 递给褚怀霜和念珉,另一个倒上醋与辣酱,留给自己。
来都来了,索性吃饱肚子再去内城。
游倾卓说完,夹起小笼包,蘸满调料送入口中。
为了方便吃早点,含绯索性幻化出人形,也拿着筷子和她们同桌吃。
窝就硕娘亲西华吃(我就说娘亲喜欢吃)!含绯嘴里塞着两只小笼包,见褚怀霜吃得飞快,忍不住说。
吃你的,别噎着。
褚怀霜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要了碗甜汤。
化人后的含绯瞧着是约莫五六岁的女孩模样,个子非常娇小,长发不像姐姐那样整整齐齐扎成小髻,而是披散在肩上,只在末端用发带束成一股,还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非常随性。
闻言,游倾卓勾了勾唇角,享用小笼包期间,她的目光时不时两位女儿身上。
数日不见,她们的女儿们又有了新变化。
茗柔瞧着更为文气了,却比从前多了几分孩童才有的活泼,不再像小大人那样严肃。
含绯先前掉的一对龙角已经长了出来,虽然两只龙角都还是一指粗细,短短两小截,全藏在乌黑的发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到底也是在长大。
吃过早饭,一行人不再耽搁时间,即刻返回内城。
维持人形需要消耗大量妖息,含绯不想动不动睡过去,一吃完饭就立即变回白狼崽,窝在褚怀霜的怀里。
褚怀霜垂眸朝她看,吃饱肚子的含绯像个小小的暖手炉,很招人喜欢。
念珉跟在她们身后,牵着茗柔的小手,一路走,一路向游倾卓询问临天之岛的事情。
你们是不是和另一支褚氏交手了?我听娘亲说,‘霜叶褚氏’对掌门之位觊觎已久,这次肯定是有备而来。
游倾卓稍作回想,才对她道:我和师父的确在抵达临天之岛前,先遭遇了正在攻击护岛结界的‘霜叶褚氏’。
不过有忘貘族人的幻术协助,那些人修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与师父竞争继承人的那位散仙,也败在师父手下了。
提起几乎要忘记的旧事,游倾卓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褚怀霜当时是用一招将对手击毙,但她却根本看不透怀霜究竟是在何时结出冰咒。
也许这便是普通修士和散仙、散妖之间的区别,是她短期内都难以触及的高度。
抛开杂念,游倾卓继续道:后来灵舟抵达临天之岛,我们听到玄龙前辈的呼唤声,就潜入深海去拜见她了,这才知道在阴幽大陆和人界流传的那些传闻,很多都是当年抛弃前辈的银龙散布的谣言。
她遂将见玄龙的事与念珉讲了一遍。
哇,你们居然见到龙族的老祖宗了?!念珉惊得瞪大了眼,你们的老祖宗这么好脾气啊?唉,我们忘貘族要是也有这般超脱尘世的隐世老祖宗镇守灵脉,该有多好!游倾卓有些惊讶,怎么,莫非忘貘族遭遇过什么不好的事?可别提了!念珉叹了口气,往嘴里丢了几粒白糖花生米,也就百来年前吧,忘貘族有位飞升妖界的老祖宗……反正对我来说跟老祖宗没区别的长辈,他在上面嫌下界太过安定,居然回到下界搞破坏!别说守护灵脉了,据说他差点把整座阴幽都炸掉……她絮絮叨叨说了一番不堪回首的往事,顺手给吃完红薯的茗柔擦了擦嘴角,岔开话道: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娘亲们把城中守卫力量都加强过了,不用担心姐妹俩在外城跑来跑去不安全。
游倾卓心想也是,要是没有采取什么措施,那些长辈自然不会放任念珉带着幼崽到外城闲逛。
荭玉城的外城远比守卫森严的内城要繁华,此时又逢早市,店铺依次开张,摊位一家接着一家摆出,一行人在街道上穿行时,时不时还要停下来,让运货的运输法器先过。
你们每日都来外城买早饭么?褚怀霜忽问。
倒也不是,主要看柔柔累不累。
念珉不自地看向茗柔,柔柔每天都在晨练,她说要争取在离开荭玉城之前,把雪狐族的初阶剑术学全了。
褚怀霜怔了怔,与游倾卓对视一眼。
阴幽大陆的各族都有其立身之专长,狐族擅长剑术与锻器术,就连人界的许多剑诀,也是源自狐族。
能在剑术的发源地习剑,对所有希望以剑作为修行方向的修士而言,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机会。
因着姐妹俩的年纪都还小,双双处在幼年期,做娘亲的二人还没为她们将来的发展定计划。
不过如今看来,茗柔似乎喜欢习剑,而含绯则有着修习符术和幻术的过人天资,将这些作为她们成长时的功课,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回到内城后,趁着褚怀霜将临天之岛的情况告知城主时,游倾卓和念珉挑了一间静室,神情严肃地端坐在姐妹俩对面。
茗柔摩挲着含绯的毛毛,也板着一张小脸儿,严肃聆听。
如今是秋月末,再过百日就要进入年关了,我们必须返回人界过年。
游倾卓道,你们还有百日的时间,可以留在荭玉城里修习剑术或法术。
念珉点头称是,接过话道:如果你们想学,只管和我说,我今日就能去给你们找寻师父。
我想跟着伏霜姨母学剑术。
茗柔不假思索地道。
含绯想了想这些日子认识的人,小声问道:我可以跟白虹姨母学符术吗?念珉一愣,没想到姐妹俩已经定了最佳人选,而且她们心目中的师父,居然还是她的双亲。
当、当然可以!她轻咳一声,正色道,不过既然决定要好好修炼,每日的起床与就寝时间都要严格遵循,到了晨练的时辰可不许赖床,赖床的幼崽要挨批评的!一听这话,含绯顿时蔫了,小脑袋耷拉下去,没精打采地趴在姐姐胳膊上。
茗柔捏了捏她的狼耳朵,挠着她的下巴,柔声道:绯绯不是想学幻术,看看那些稀奇古怪的鬼魂么?学会就可以看了,很快的。
看鬼魂?游倾卓不解其意,诧异地看向念珉,荭玉城中有鬼魂?念珉沉思片刻,点点头,城中的确有不少鬼魂。
毕竟这儿是我们忘貘族的地盘,我族能当上阴幽大陆的掌管者,背后用的手段肯定不会仁慈。
她左顾右盼,起身朝一个角落勾了勾手指,一道虚影被她从阴暗处勾出来,在距离四人几步远的地方变成一只大骷髅,瞧着像只能站立的四脚妖兽,耷拉着脑袋飘在半空。
刚才还蔫蔫的含绯突然来了精神,甚至还从姐姐怀里探出半个身体,挂在姐姐的胳膊上,仰着脸朝那骷髅伸爪子,眼里亮亮的,瞧着甚是喜悦。
这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含绯会喜欢看鬼魂,我是六天前无意发现的,柔柔可以作证。
念珉一手勾着那只鬼,另一只手扶额,叹了口气,等含绯看够了,她才把拘束鬼魂的咒解开,坐回原位。
游倾卓也觉得奇怪,寻常的幼崽应该会对这些阴气森森的东西倍感畏惧,她幼时就被河畔的鬼魂吓哭过,坐在河边一动不敢动,愣是用哭声把跑到另一侧打鱼的游父给引来了。
茗柔始终安静地坐着,这时忽接过话:绯绯只是想磨牙。
念珉怔住了,下意识反问:磨牙?茗柔点头,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嗯,绯绯还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只是觉得这些鬼魂长了满身的骨头,很招啃。
她话音刚落,只见含绯极其认真地将脑袋点了点。
游倾卓忍着笑,伸手让含绯躺到掌心,揉着她的狼毛问:给你磨牙的龙角呢?珉珉姐姐说龙角可以入药,不让我啃了。
含绯委屈巴巴地道。
念珉忙向她保证:新的磨牙法器还在锻造,这两天保证能完工!确定下来姐妹俩要跟随百日的师父,念珉说到做到,立即去找二位娘亲。
褚怀霜回到卧房时,只见游倾卓正在给含绯揉龙角。
这是我从溪云前辈的记忆里看来的方法,能促进幼年期龙崽双角的成长。
游倾卓揉完,还取出一瓶药液,小心地给含绯在角上抹均匀,抹完,让茗柔也过来。
含绯已经舒服得睡着了,小家伙天生透着一股懒劲,能不动就不动。
褚怀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莫名感觉像是在看幼年期的自己。
不过时隔太久,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幼年期的习惯了。
正文 养崽二次日辰时, 荭玉城暮色小筑。
此处是供城主及高阶官员清修观景之处, 这时正有四位妖族端坐在练功室中的桌案边。
伏霜递给茗柔一块灵笺,让她用一个上午将基础的口诀记下来,午后会来抽查,而后走向念珉,空着的手一托, 捏住一块新的灵笺,喏,这是你一个上午要抄的咒语。
念珉愣住了,苦着脸问:娘, 我怎么也有功课要做?符术需时常巩固,方才不易遗忘。
伏霜将记载咒语的灵笺放在桌上,又给了她一沓纸,最后体贴地摆好笔墨, 抄罢。
念珉只得照做。
不过她大致将灵笺浏览一遍后, 稍微有些明白娘亲的用意了。
上回她拿到的灵笺, 将各阶段的术法咒语都包括在其中, 让含绯把幻形术和唤神术偷学了去。
但这一次, 灵笺内只剩下初阶咒语, 像是有意为含绯准备的。
含绯年纪尚幼,又过惯了自由的生活,一下子让小家伙静下来学法术,恐怕会很困难,只能更换教授法术的方式。
想到这, 念珉稍微有动力抄书了。
她刚摆好姿势,果然听念白虹娘亲道:绯绯过来。
含绯原本是趴在姐姐怀里,师父一唤,她立即跑过去。
念白虹揉了揉她的毛,把她抱到念珉的桌上,你的任务很简单,监督珉珉姐姐抄书。
含绯昨晚已经做好背书的打算,听清这番话,她顿时傻了眼。
猜中娘亲们心思的念珉暗自松了口气,顺着含绯的尾巴毛捋了一把,来吧,我要抄了。
说完话,她提笔沾墨,迅速抄起咒语。
含绯不懂,为什么自己的任务只是看着念珉抄书,不过和念珉相处的这几日下来,她已经养成了看抄写内容的习惯,念珉一句一句抄着咒语,她就一句一句看。
发现这些都是自己有过接触,但又一知半解的咒语,含绯顿时来了兴趣。
听到她软着声音喃喃咒语,念珉特意把抄写的速度放缓,让她记忆的时间能长一些。
抄完一遍,她甚至还从头再对内容进行抄写。
看着她把同样的内容抄了第二遍,含绯狼耳一抖,轻咦一声,转过脸想提醒她,却见念珉笔锋一转,开始抄起新的咒语。
如此这般只进行了两次,含绯就领悟了念珉的苦心,跟随她的抄写速度,一点点将咒语记牢。
三人各自用功时,伏霜和念白虹坐在小筑的饮茶室,吃着糕点与褚怀霜二人交谈。
游倾卓毕竟与她们差了百余岁,只是当个旁听,听褚怀霜她们闲谈旧事。
与其说是闲谈旧事,倒不如称之为互扒老底比较贴切。
我当年拜入玄仁宫的时候,伏霜还是只刚会说话的雪狐幼崽。
褚怀霜笑道,小白虹则是我看着长大的,才出世那会儿,连路都走不稳,须得伏霜陪在身边搀扶。
念白虹轻哼一声,对游倾卓道:绒绒姐姐那时候特别喜欢毛绒绒的妖族,尤其喜欢抱我们。
明明自己也是毛绒绒的白狼族,每次见着我们呀,都恨不得将脸埋到我们的毛毛里蹭个够,像只热情洋溢的大白狗。
游倾卓试想了一下褚怀霜怀抱一白一黑两只幼崽,贴着毛毛一脸享受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褚怀霜怨念地剐了念白虹一眼,倒是坦率承认了自己幼年期的所作所为:妖族生来会亲近强者,那时你们虽还是幼崽,但对我的吸引力已经很大了。
既然吸引力这么大,那绒绒姐姐当初可有想过……与我们之中的任意一位结为道侣?伏霜眨着一双魅人狐眸,托着下巴故意问。
没有。
褚怀霜不假思索地答,此吸引力非彼吸引力。
我亲近你们,只因你们的血脉足够高贵,乃是崇拜力量的折服。
她看向游倾卓,郑重道:力量虽能使人折服,但并不能只靠力量就促成情。
几十年前,玄仁宫也来过不少提亲的媒人,人、妖、魔三族都有,全被我娘亲们拒之门外。
一则,我有命定祸星,若不与祸星共渡情劫,便会在两百岁之前道消身殒,不得善终;二则,我那时已修炼入歧途,心境尤其不稳,若是动怒,只怕会和那些目的不单纯的修士相处时,将对方身心俱伤。
伏霜讶然接过话:哇,身心俱伤?绒绒姐姐,原来你生气起来也会这么暴躁啊?平时我们谁都看不出来,真的。
褚怀霜:……这好像不是重点罢?听她提及命定祸星,游倾卓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早已清楚,自己便是那祸星。
上辈子她与褚怀霜会同归于尽,死成两堆灰烬,正是因为没能渡过情劫。
幸而她们有命重活一世,如今算是终成正果,也将前尘恩怨了却,姑且,算是成功将致命情劫渡了。
茶话会没能开太久,将近巳时,四人忽听练功室传来一声巨响,继而又听见倒塌声。
出什么事了?!褚怀霜霍然站起,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游倾卓三人也忙赶了过去。
摆着桌案与蒲团的练功室,只有她们的女儿们,暮色小筑外又有高阶侍卫把守,绝对不会让外人闯进来。
褚怀霜第一个赶到练功室,但见念珉正搀扶着茗柔,含绯已化出人形,很努力地清理碎了一地的砖瓦,她忙将衣袖一挥,扫开砖瓦的同时,将含绯一把抱在怀里。
怎么回事?感到含绯在怀里打颤,褚怀霜顺了顺她的毛作为安抚,皱紧眉,是谁把这里弄塌了?娘亲,是我……茗柔和念珉还没说话,含绯蓦地把脸埋进她衣服里,带着哭腔道,我想试试新学的术法,没控制好妖息,弄、弄塌了屋顶,把姐姐也砸伤了,呜呜呜……她哭得十分响亮,后面赶来的游倾卓听清了话,慌忙走向茗柔。
柔柔伤在哪里了?瞧见茗柔嘴角溢血,她边问,边用灵识在茗柔身上探,还将手指递过去,让茗柔咬破,饮下毓苓血止住内伤。
念珉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本想解释,然而含绯一直在哭,小嗓子嚎得她头疼,只好将真相憋着,陪游倾卓一起护送茗柔离开。
见小道侣三人走远,褚怀霜叹了口气,揪着怀中白狼崽的后颈皮,刮了刮她满是眼泪的脸,莫哭了,这压根不是你的妖息能破开的洞。
为何要隐瞒?含绯刚才一直在嚎,自以为演得很逼真,没想到却被褚怀霜一眼识破,顿时瞪大了眼,一口气噎住,一连串咳嗽起来。
慌得褚怀霜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唔,这是剑气造成的破坏。
收回灵识,伏霜神情凝重,龙族的战斗方式与我们狐族大有不同,剑技自然也不能照搬我族的学。
我虽只把狐族的初阶剑术给了柔柔,但她如今的境界太高,又因为忘却前世,没法控制体内的妖息与灵力达到平衡,导致释放普通剑气也会失控。
含绯咳累了,红着眼睛趴在褚怀霜胳膊上,闻言支起耳朵,哑着嗓子道:姐姐刚才吐过血了,你们不要罚姐姐……不会罚柔柔,此事不是柔柔的错。
褚怀霜揉着她的小爪子,温声哄她。
含绯生怕她们只是嘴上说说,又呜嘤呜嘤假哭一阵,哭着哭着累了,眼睛一闭,耷拉下脑袋,不知不觉睡过去。
那要怎么办?听见怀中响起轻微的呼噜声,褚怀霜问。
只能让柔柔现在识海中推演剑诀了。
伏霜叹了口气,可能得等她再长个几岁,彻底掌握控制内息的技巧,或者让她去修炼赤龙族的心法,才能继续修习剑诀。
推演剑诀还需忘貘族看护。
念白虹严肃地道,我会让珉珉陪着她,珉珉心思单纯归单纯,在识海类幻术方面已得我族真传,绒绒姐姐只管放心将柔柔托付给她。
-离开暮色小筑,游倾卓带着茗柔回归住处,为她处理完内外伤,已是未时。
对于医治伤势,游倾卓并不陌生,加上还有毓苓血和诸多封闭痛觉的药物作辅助,茗柔并没有吃什么苦头。
她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出去练一套剑,却被游倾卓摁回榻上,叮嘱她好好休养。
念珉坐在床沿,看向榻上被子下娇小的赤龙妖。
她是忘貘族,生来有一双能看透万象的紫眸。
此时她已动用了瞳术,再看茗柔时,但见茗柔体内蛰伏着一股十分庞大的内息,强大又安静,仿佛在沉睡一样。
但念珉绝对忘不了方才在暮色小筑内的所见——茗柔只是随手结咒,这股内息便骤然从她体内爆发出来,将她的脏腑震伤的同时,也震塌了练功室。
游倾卓离开卧房后,瞧着茗柔闷闷不乐的样子,念珉忍不住伸出手,为她捋了捋微乱的褐色发丝。
以后不要练剑诀了。
她道,对不起呀,都是我不好,非说要给你找个习剑的师父。
你只要像平时那样挥剑舞剑,其实就够了,你挽剑花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茗柔没有说话,绯色的眸子盯着她梳理发丝的右手看。
注意到她的目光,念珉忙问:柔柔要什么?沉默一阵,茗柔忽然朝她笑道:要牵珉珉姐姐的右手。
她的笑容让念珉有些恍惚,但也只是恍惚一瞬,她把右手递了过去。
扣住她的手指,与她掌心相贴,茗柔静下心,慢慢感应灵力在她手中的流动情况。
灵力从指尖到指腹,到手掌,再慢慢涌向手臂…………我明白了。
片刻后,茗柔喃喃。
念珉不解:明白什么了?茗柔神秘地笑了笑,松开她的手,熟练地开始结咒。
看着她的手势,念珉着实被吓住了,一把将她的双手包在掌心。
可别!千万别!念珉急忙道,你伤还没好,不准再用剑气了啊!正文 养崽三茗柔受了伤, 虽不碍事, 但褚怀霜放心不下,便叮嘱她变回赤龙妖身,在伤好全之前,最好不要现出人形。
对受伤的妖族而言,妖身比人身更容易恢复伤势。
于是内城的守卫和官员们, 每日都能看到念珉怀里抱着白狼崽,肩上挂着一条赤色小龙,哼着小曲在殿宇之间穿行。
茗柔被迫暂停课业,但含绯却比先前更加用功了。
念珉一到暮色小筑, 拿着灵笺刚坐下,含绯就从她怀里跳到桌案上,把笔叼给她,小牙齿一个劲地蹭她的手, 催促她快点抄。
起初念珉还一头雾水, 后来发现小家伙频频朝茗柔身上看, 忽然明白了这个小懒鬼催自己抄书的用意。
看她抄书肯定没直接看灵笺快, 念珉索性搁下笔, 抱起含绯问:绯绯是不是想尽快学更厉害的法术, 好帮助柔柔学剑?含绯嗷呜一声。
念珉给她顺了顺毛,柔柔的情况很复杂,需要由我通过秘法进入她的识海,为她做长期的内息梳理和引导。
你要乖乖地等着,这可不是一年两年就能修炼到的程度。
含绯蔫蔫地垂下头, 在她衣袖上扒拉来扒拉去。
她的小爪子也在长大,末端开始慢慢变得尖锐,稍微扒拉了几下,就把念珉的水蓝雪纹衣弄皱了。
看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念珉和茗柔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样不太好,得想个法子给小家伙转移注意力。
趁着傍晚含绯被抱去用饭时,念珉带着茗柔,乘坐青妖莲台去往内城的街市。
此时荭玉城的晚市已开始,灯火通明,各个店铺开始迎接新一轮的生意,忙完一天事务的官员们也会来此处闲逛,顺路买些吃食或饮品,带给家中人。
念珉的身份,严格来说应该是少城主——她的娘亲念白虹是忘貘族现任六长老,也是荭玉城主之一。
怕乘坐青妖莲台会让逛街的官员们尴尬,她一到街市入口便跳下莲台,将之收起,抱着茗柔步行。
柔柔还记得千灼前辈的工房入口吗?念珉不怎么识路,遂问茗柔。
茗柔不假思索地用龙尾巴给她指了个方向。
千灼的锻器工房是随时可以移动的,因着给游倾卓的灵剑还在锻造中,千灼仍留在荭玉城,顺便接点小活,和城中的住民换取些炼器材料。
通过墙上的传送阵,念珉和茗柔一齐进入了工房。
茗柔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但她实在闻不惯浓郁的金属气味,吸了口气就开始打喷嚏,细长的龙须都颤了颤。
念珉赶紧给她的脑袋罩了个隔绝屏障,这才继续往里走。
叮叮咚咚——听见机关敲打材料的脆响,茗柔顶着灵力罩,好奇地盯着附近的机关看。
今天前辈在做什么呀?她晃荡着龙尾巴,问念珉。
顺着她的目光辨认片刻,念珉道:应该是一套暗器,具体我也瞧不出,像是九把柳叶小刀。
并非柳叶小刀,只是一套针罢了。
清冷的声音从工房深处传来,不多时,一身雍容紫服的千灼从阴暗中走出,手上还捧着一只白瓷盘。
念珉见过前辈。
念珉赶紧收回目光,几步跑上前,朝千灼行礼。
千灼将白瓷盘递给她:这是绒绒……你怀霜姨母先前订的磨牙法器,你几日前同我说的小功能,我都已加上去了。
念珉谢过她,小心而虔诚地捧过白瓷盘,她记得这位长辈最喜欢看见作品被委托方好好对待的模样。
见状,千灼脸上虽仍是原来的神情,但身后的狐尾已愉快地晃了晃。
茗柔将两只前爪搭在白瓷盘上,凑近了仔细看。
这个法器做成了成年龙族龙角的外形,每个分叉都光滑而钝,摸不出棱角,不会戳伤幼崽。
怎么做成龙角的样子?茗柔轻声问。
她只晓得褚怀霜和念珉都委托了千灼做磨牙法器,却没想到成品会是这个样子。
念珉答:分叉多,耐啃。
茗柔下意识抬起爪子,摸了摸自己头上开始生出分叉的龙角。
念珉一看便笑出声:哎呀,你担心什么!绯绯不可能笨到分不清你的角和这个法器!会咬习惯的。
茗柔小声道。
第二天含绯得了磨牙龙角,高兴地在桌案上打滚。
制作法器用的是专供幼崽磨牙的矿物,既耐咬,又能为含绯补充营养,促进龙角的生长。
这个法器有点甜。
含绯咬了会儿,把龙角的另一端递给茗柔,姐姐尝尝看。
在茗柔对龙角下口时,含绯直起身,小爪子搭在茗柔脑袋上,啃了啃她的龙角,很快又松开口,轻咦一声:唔……没有味道。
目睹一切的念珉:……得到磨牙法器,含绯总算不再精神不振。
因着千灼依照念珉的意思,往龙角里放置了一些小机关,含绯背咒语累了,还能啃着龙角摆弄一会儿机关玩。
那些机关做得十分精巧,连念珉都看不懂要怎么拆解,但含绯只是花了一下午就将原理大致弄熟了,独自玩得很高兴。
解决了含绯的情绪问题,念珉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为茗柔调理内息上。
按理说,境界达到分神期的修士,其内息已足够稳定了。
但茗柔是生来就有着分神期境界的妖修,现下只是失去了控制内息的记忆,哪怕是擅长和梦魇、心魔与记忆打交道的忘貘族,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该怎么入手解决,只能慢慢研究。
伏霜和念白虹毕竟是身份颇高的大人物,抽不出空闲做这些费时间的研究,便把这个重任交给女儿。
所幸念珉是个行动派,想不通的问题,在她这儿的解决思路很简单:换方法多实践几次。
等到茗柔的伤势彻底痊愈后,她找了一处灵力充沛的暖泉,让茗柔化为足够填满整个暖泉的巨大赤龙,然后爬到赤龙的脑袋上,静心凝神,把自己的灵识探进茗柔识海,很小心地为她添加有关控制内息的记忆。
抹消或弄乱记忆并不是难事,但增添记忆就完全不同了。
只是一刻钟下来,念珉已经脸色苍白地退出灵识,趴在龙鬃上一动不动。
含绯一直呆在暖泉边,见她疲倦地眯起眼,赶紧叼着磨牙龙角蹿过去,伸了根分叉让她咬——这根分叉里添加了能振奋精神的药粉。
念珉咬了两口龙角,还是闭起眼睛睡着了。
她是灵识受累,倦意上来,一点都撑不住。
听见头顶的女子呼吸声渐沉,茗柔歪了歪脑袋,让念珉滑到暖泉里,龙尾巴一弯,围成一个圆圈,将念珉护在圈中。
不能打扰珉珉姐姐休息。
她喃喃,不知是在说给头顶的妹妹听,还是给自己听。
含绯就当她是在提醒自己,忙嗷呜应了一声,连磨牙的动作都放轻了,生怕弄出扰人睡眠的噪音。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念珉醒转过来,见时辰还早,又揪着龙鬃爬回龙脑袋上,抛弃上一个想法,继续新一轮的研究。
-这些日子原本并无什么事,只是褚纤歌死在异乡,霜叶褚氏在人界殊境不怎么安分,隔三差五还派妖兽偷偷地去鸫岭山下的村镇搞破坏,褚怀霜生怕妖兽伤及无辜,便决定回去彻底解决此事。
她正好抽空将雪华剑也归还给单冬凌,再去订做两套新的婚服,顺便问问娘亲们几时可办合籍酒宴,又要在哪里办。
先前她与小道侣只进行了三拜之礼,总归不够热闹,也不够隆重。
如今泷诏已经宣布重新依附忘貘族,临天之岛与荭玉城之间甚至还开辟了航道,但凡有点脑子的妖魔,都不会再随便打临天之岛的主意,褚怀霜终于可以放心离开小道侣了。
她哪知道自己前脚刚走,游倾卓就感应到了玄龙老祖宗的呼唤。
玄龙溪云给了游倾卓一缕意识,这缕意识已被游倾卓炼化,平时都沉眠在她识海中,任她随意查看记忆,只有要紧时才会与她进行交流。
把你们的两个女儿都带过来。
玄龙的意识这么告诉她。
游倾卓不知发生了什么急事,但玄龙的意识只负责通知,不负责解释缘由,她只好挑了个天晴的日子,带着两只幼崽出海。
念珉本想陪她一同去,奈何这日她正好有事,只能送母女三人到码头,叮嘱她们当心。
为了赶时间,游倾卓直接化出赤龙妖身,将女儿们都送入内室洞府,动用全身灵力,顺着新开辟出来的航道,朝临天之岛游去。
她虽无族长令,但身上有着玄龙的气息,护岛大结界便张开了一个小口子,让她得以潜入深海。
这是游倾卓第二次来到玄龙的隐居之处。
褚怀霜不在身侧,她多少有些紧张。
石门在面前缓缓上升,游倾卓抱着怀中两只幼崽,忐忑地走进去,在距离玄龙十步的地方,朝她行了个礼。
玄龙还以妖身的形态卧在池中,约莫是在午休,游倾卓低声道:见过溪云前辈。
她说完,一直低着头,只用余光打量老祖宗的真身。
玄龙的妖身十分庞大,是她妖身的百倍。
游倾卓粗粗估计了一下,她的人身约莫只有老祖宗的一根指甲那么高。
茗柔比她的境界高许多,早就感应到玄龙身上传来的威慑,细长的小身体一个劲地往她身上贴,怕得发抖。
唯独含绯仰着脸,好奇地把黑漆漆的龙脑袋看了个遍,目光停留在总共分出七个叉的那对暗红色龙角上,忽然觉得自己刚得到的磨牙法器不香了。
正文 养崽四游倾卓话音落下不久, 玄龙溪云睁开眼, 用慵懒的目光打量她们。
哪怕醒转,这回溪云并没有化为人形。
目光落在茗柔身上时,她抬爪一招,茗柔就从游倾卓怀里飞出去。
能怀着幼崽重活一世,本已是异闻。
溪云饶有兴趣地道, 幼崽又是出生便渡分神期雷劫,可谓前途无量。
茗柔已经落在了她的龙爪之中,身体因为恐惧而蜷缩成一团,脑袋也埋在雪白的龙鬃里。
莫怕, 吾又不会吃掉你。
溪云俯下巨大的龙脑袋,向她呵了口气。
游倾卓冷汗都要淌下来了,只见茗柔周身聚拢氤氲白雾,不一会儿就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在当中。
吾的龙息会慢慢渗入她体内, 将她的内息汇在丹田, 她新添多少记忆, 便能动用多少内息。
溪云缓缓解释, 如此, 以后再修炼时, 她便不至于伤到自己。
游倾卓心中一喜,忙行礼道:多谢前辈相助!身为龙族的老祖宗,溪云深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她并不会将自身的力量借出去,只会依照心情, 给予后代们一些对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小恩惠。
龙息所化的白雾渐渐缩小,最终隐入茗柔的身体。
茗柔只觉浑身经脉中的灵力与妖息变得十分微弱,流动的速度也缓慢下来,但这样的变化着实让她轻松不少。
感激地仰起头,茗柔正要道谢,目光对上老祖宗绯色的双眸,她又吓得趴回去。
胆子未免太小了。
溪云声音含笑,用尖锐的指甲轻轻划了划她的肚皮,再一托,让她回到游倾卓身边。
茗柔趴在娘亲怀里时,还心有余悸地抚了抚龙爪划过的部位。
她能感觉到,老祖宗并没有恶意,但对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兴趣。
明明大家都是龙,茗柔实在想不通,老祖宗为什么还会对同族感兴趣。
她叫褚茗柔是么?溪云问游倾卓,得了回答,又道,泷诏还未见过她罢?你先带她去岛内转转。
她说话时,又用龙爪招了招,将游倾卓怀里的好奇宝宝招了过去。
这幼崽生得颇为奇特,吾想一探究竟。
老祖宗发话,游倾卓自然没法拒绝。
她通过溪云的意识和记忆,摸清溪云的性格之后,便不再像初见她时那样拘束。
于是石门关闭,含绯被单独留了下来,趴在老祖宗的龙爪中。
溪云自谓见多识广,她是上古时的大妖,什么稀奇古怪的种族都见过,唯独没想到白狼族与赤龙族的后代,竟会长成这个模样。
你不怕吾?发现好奇宝宝还在盯着自己看,溪云问。
说话时,她很自然地将灵识探入含绯体内,转了一圈,弄明白了小家伙胆大的原因,忍不住喃喃:怪不得,你还未引气入体,不算修士,自然感受不到吾的威慑。
为何要让游倾卓将这幼崽也带来?溪云自己也不清楚,但与含绯那双澄澈的眸子对视时,她瞧着映在眸中的自己,有些恍惚。
你在看哪里?她忽问,吾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么?含绯早就想说了,听溪云开口问,她立即回答:您的龙角受过伤,折了一根分叉。
龙角受过伤?溪云随意碰了碰只有三根分叉的那只龙角,若无其事地反问:那又如何?吾既是龙族的老祖宗,自然要与其他妖战斗。
战斗便会受伤,吾身上的伤势有无数处,这不过是最显眼的一处罢了。
含绯想了想,如果有人及时给您治疗,断掉的分叉可以接上,也可以重新长出来。
她抬爪摸了摸自己的龙角,您看,娘亲掰下了我的龙角,它们现在都长出来了。
溪云轻笑:傻幼崽,你并不晓得,有些伤特殊得很,受了便是永生难以痊愈。
在这种伤口上长出新的龙角,与你因为长大而换角,难度自然是不同的。
含绯却是困惑道:可是您不同,您有‘毓苓血’,没有您恢复不了的伤。
比起溪云,她的妖身太过娇小,白白的一团窝在龙爪中央,暖着冰凉的龙鳞。
盯着她看了一瞬,溪云忽然变回人形,抱稳怀中白狼幼崽,垂眸看她。
你倒是什么都敢说,毫不忌讳。
说罢,溪云落在水池中央,足尖点在水面上,涟漪微漾。
和平时一样凝水为椅,溪云落了座,五指伸入蓬松的狼毛里,揉起含绯。
她被困在这地方太久了,记忆之中,数千年来,应是第一次触碰到鲜活而温暖的生物。
溪云的指甲虽细长,但她抚摸狼毛的动作十分轻柔,指尖划过含绯背部与腹部的狼毛,触碰到护心龙鳞,再一点点上移,轻捏狼耳,又细细摩挲刚长出两小截的龙角。
含绯舒服得眯起眼,不自觉地往她怀里贴了贴,一贴,就被溪云满身的寒气冻得嗷呜一声,打了个寒颤,但最终还是贴了上去。
懒得换姿势了,就这样吧,反正她不怕冷。
见状,溪云下意识在腹部施加了火诀,让含绯能躺得更舒服些。
你这样,非常容易被歹人拐走。
溪云吓唬她,以后莫要随意亲近生人。
这幼崽太不怕生了,心思单纯是好事,也是天大的坏事。
含绯却摇头,我分得清好歹。
如何分?又依据什么分?溪云反问,有人对你笑脸相迎,暗地里却做着杀生勾当;有人恨不得至你于死地,背后却护着天下苍生。
但凡开智的种族,无论人、妖、魔,心思皆是复杂至极,具有多面,谁也分不清。
含绯果然陷入沉默。
但就在溪云开口前,她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那就不分了,太累。
溪云:……溪云的火诀似乎对含绯有催眠作用,她靠着温暖而柔软的玄色袍服,打完哈欠就想睡觉,但心里还有个结没解开,便强打精神,扒拉起溪云的衣袖,撒娇道:前辈,溪云前辈。
你叫吾作甚?溪云捉住她的小爪子,掸了掸被扒拉皱的衣袖。
含绯答得很干脆:我想尝尝您的龙角是什么味道。
溪云一怔,微微蹙眉,不解其意。
见她用奇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含绯二话不说唤出磨牙法器,这只龙角是甜的,我可以给您多尝几口,您能不能给我尝尝您的角?看着她爪子里的龙角,溪云默然。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为何磨牙要用龙角外形的法器?她早就脱离了幼年期,自然不可能去尝这种一看就是哄幼崽的小玩意儿。
但既然是后辈的请求,又不过分,她便现出玄龙原身,把含绯顶在脑袋上。
尝罢。
溪云很快有了龙角被小牙齿啃的感觉,而后听见含绯轻轻地呸呸两声,忍不住眯起眼睛,在心里暗笑。
龙角还能有什么好味道?无非跟海水一样,又咸又涩。
喜欢吾龙角的味道么?她忍着笑,故意问。
心愿已了,含绯真的困了,把整只狼卡在她的龙角分叉间,随意应了一声,挂着睡过去。
密室又恢复了寂静。
溪云诧异地放出灵识,发现白狼崽居然随随便便睡在了龙角上,心中才散去的疑云又聚起来。
怎么懒成这样?这只幼崽似乎一点都不随娘。
呵,无知后辈,睡在吾的头顶要做噩梦。
溪云念叨一句,晃动硕大的脑袋,让含绯从龙角上掉下来,又在她落进水池前,龙口一张,将她纳进自己的内室洞府。
与其他妖族的追求不同,自炼成内室洞府后,溪云便将平日收集来的灵宝玩物都放入其中,慢慢地装扮这个只有自己可进入的小世界。
她的内室洞府已修炼了近万年,景致远比外界要丰富得多。
含绯进入内室洞府后,便躺在一片柔软的羽绒之中,周围熏着淡淡幽香,助她睡得更沉些。
-临天之岛中。
虽早已从泷诉的记忆中得知自己有个孙女,但正式见到乖顺可人的茗柔时,泷诏依然笑得合不拢嘴。
柔柔乖,快让祖父瞧瞧。
泷诏搓了搓茗柔的龙角,又顺着她的龙鬃抚了两下,眉目之间皆是慈祥,心里却很是愧疚。
他还没做几年父亲,却先做了祖父。
其实游倾卓心里也这般想过,但她的幼年期过得十分自在,遇到了待她如同亲生女儿的游父游母,也未曾受过什么欺负,哪怕上一世遭遇生离死别,如今已能和逝去之人重逢,算起来应是很幸福了。
泷诏既然炼化了泷诉的全部,自然清楚上一世泷许在游倾卓怀孕时的所作所为,也知茗柔来之不易,在母亲体内受尽了苦。
加上游倾卓难得来临天之岛一趟,他便倾力宠这个大孙女,甚至还给茗柔划了一座灵石和物产皆丰富的小岛,许诺茗柔成年后可继承此处。
茗柔已没了成年妖族的记忆,游倾卓代她答应,她懵懵懂懂地应下,由泷诏抱着自己,周游新得的地盘。
待到入夜,习惯与妹妹同眠的茗柔下意识要去找含绯,可她今日实在太累,蜷缩在娘亲怀中,听着低低吟唱的歌声,闭起眼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含绯突然醒了过来。
她愣愣地打量周围环境,一下子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
在外头一觉睡到夜里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可以前她要是睡过头,身边一定有姐姐陪着的。
醒了?一道清冷的女声忽响在她耳畔。
含绯支棱起耳朵,从羽绒上爬下去,茫然地环顾这间布置精致的小屋。
溪云前辈,这是哪里?女声似是思考了一瞬,此乃吾腹内,吾今日觉得腹中饥饿,便吞吃了你。
含绯傻了。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又问,得到同一句回答后,她发现周围的桌椅床铺全部消失了,灵力灯也熄灭,四下陷入阴冷而潮湿的黑暗,立即嗷地哭起来。
前辈您不能吃我!为何不能?溪云的声音悠悠问。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让幼崽害怕自己的办法。
我、我……含绯很清楚,自己的理由都说不过她,说再多也不会被放出去找娘亲和姐姐,眼里堆着泪,闷头在内室洞府里转了几圈,忽然就地趴下,一动不动。
怎么不跑了?溪云又问。
您吃吧,我不会挣扎。
含绯故意装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实则已经想明白这里是哪了。
但她感觉老祖宗好像还挺高兴的,干脆就陪对方演会儿戏算啦。
眼见着她又要闭起眼睡回笼觉,溪云有些扫兴,直接在内室洞府里幻化出人形,一把将她抱起。
含绯等的就是这一刻。
溪云抱着她刚站稳,她就仰起脑袋,迅速往溪云脸上舔了一口,笑得浑身打颤。
嫌弃地白了她一眼,溪云抚着脸轻叹:真怪,什么法子都吓不到你。
正文 养崽五含绯醒过来, 自然要去找娘亲和姐姐。
听完她的请求, 溪云却问:吾的洞府不好么?环顾身边恢复原样的卧榻和桌椅屏风,含绯点点头:您的洞府很好,可是我想姐姐和娘亲了。
要是吾要将你永远留在身边呢?溪云故意道。
您不会这么做。
含绯与她对视,您不放我离开这里,应该是因为天色太晚, 娘亲她们已经休息了,您不希望她们不安地来接我。
溪云:……小心思被这只幼崽说了个清楚,溪云越来越觉得逗她没趣,索性抱着她在卧榻上坐下, 随手扯过羽绒,团了团,裹住含绯。
睡罢,到了清晨, 吾会送你离开。
含绯却扭动身体, 从羽绒里钻出来, 我睡不着了。
溪云笑道:你还会睡不着?我会。
含绯点头。
她不是真的懒或者嗜睡, 只是不愿动弹, 没必要动的时候, 她宁可什么都不做,靠睡觉来加快身体的成长。
不过,现在她睡不着是因为饿了。
游倾卓一大早就带她们来到临天之岛,见到溪云已是午时,含绯早上吃撑了, 陪老祖宗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考虑过吃食,这会儿才觉得饿。
于是她问溪云:前辈,您有吃的吗?溪云挑了挑眉,幼崽饿了?不巧的是,她没有收集食物的习惯,如果要找吃食,只能去密室外的海里猎捕。
但溪云在这儿待了几千年都没出去,也懒得为了一只幼崽的吃食特地跑到海里去,遂启开唇,将内息凝为一枚晶莹剔透的灵珠,而后将灵珠捏住,准备喂给含绯。
含绯好奇地看向那颗灵珠,这是什么?溪云解释道:服下此物,哪怕不运转辟谷术,你也不必进食充饥。
吾可没吃食给你享用,现下能为你解除饥饿之感的,唯有此物。
意思很简单,不吃也得吃。
含绯眼睛一亮,张口把灵珠咽了,只觉灵珠入口甘甜,带着沁人心脾的馥郁馨香,进到体内之后,胃部也慢慢暖起来。
不一会儿,她甚至还打了个饱嗝,饥饿感完全消失无踪。
好了,快睡罢。
溪云用指甲划了划她的小肚皮,催促道。
这回含绯主动扯过羽绒盖好,乖乖地伏在她膝上,眼睛依然睁着。
前辈这么好,为什么总要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她问。
溪云一怔,她并不习惯被人夸,哪怕对方只是不谙世事的幼崽。
含绯一直在看别处,没发现抱着她的老祖宗已经红了脸。
吾不需要装,吾的脾气本就很差。
溪云咬着字回答,听起来很是生硬,吾做事,全凭兴趣来。
哪怕是你惹了吾,吾也会杀你!含绯猜得到她在说谎,然而没等她再问,溪云先在她后颈上捏了一把,施了个昏睡术。
听着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溪云终于按捺不住,纤长的指甲没入狼毛,胡乱揉了一通,揉到含绯全身的狼毛都炸起来,才停手。
幼崽还是与万年前一样难对付……溪云心道,发泄完,又顺着狼毛捋,慢慢地把狼毛捋回原样。
夜已深,待到含绯再度睡熟,溪云将她放在卧榻上,自己则离开了内室洞府。
-寅时的囚龙深海风平浪静,有护岛大结界在,外界的天象变化影响不到岛内。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泷诏依然在临天之岛的各处都布置了岗哨。
此时正逢护卫们交班,忽有一名护卫感应到海面上出现一股极强的灵力波动,慌忙举起武器,放出灵识探去,然而海面仍然平静,什么也探不出。
怎么了?有动静?他的同伴问。
……没,是我累了,看走眼。
护卫摇头,摘下佩戴的令牌,扬手抛给前来接班的族人。
赤龙族人们交班时,距离岗哨仅仅几十丈远的海面上,一名黑发黑衣的女子正在慢悠悠地踱步,谁也发现不了她。
溪云望了望夜色笼罩的天穹,看着和自己相差不知道多少辈的后代在岛屿上移动,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又仿佛是隔了一世再逢。
这便是她千年万年守护的凡界净土。
哪怕这座足够容纳几万口族人的临天之岛上,只剩下赤龙一脉,至少也有妖选择依靠她、信任她生活下去。
平静地关注片刻,溪云隐去身形,下一瞬已出现在内岛当中。
游倾卓的识海里沉眠着她的意识,她找人不费吹灰之力。
进到母女休憩的卧房,溪云见茗柔身旁还留了个空位,便伸指朝空位虚点,一个传送阵马上把含绯送到了空位上。
放好含绯,溪云闪身离去。
清晨,刚睡醒的游倾卓下意识翻身一搂,触碰到一大团毛绒绒,还以为是褚怀霜也赶来了,惊得睁开眼。
……绯绯?瞧着躺在茗柔身侧的白狼幼崽,游倾卓讶然。
送来绯绯后,玄龙没有再呼唤过她,但是游倾卓发现含绯吃不下东西了,询问得知老祖宗喂了她一枚内息凝成的灵珠,顿时吓得不行,带着两只幼崽又在岛上住了两日进行观察,直到褚怀霜御剑过来,才决定离岛。
老祖宗怎么把内息珠喂给绯绯当饭吃了?听闻含绯的事,褚怀霜也变了脸色。
游倾卓苦笑:我也不知道。
但绯绯似乎比来时精神更好,爹爹也给绯绯检查过身体了,应是不必在意的。
回去时,游倾卓为了方便,仍变回原身,让褚怀霜和两只幼崽进入自己的内室洞府,而后顺着航道一路游向荭玉城。
含绯盯着洞壁上的龙鳞,忽对茗柔道:娘亲的内室洞府好像有点单调,以后娘亲会放东西进来吗?茗柔不解:绯绯指的是放什么东西呀?卧榻啊,屏风啊……含绯报出许多家具,全是在溪云的内室洞府里看到的。
她的记性很好,背书可以过目不忘,也容易记住稍微看过一阵子的事物。
褚怀霜只当她喜欢布置房间,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娘亲的内室洞府炼成时日尚短,或许再过些年头,便能往里面放置这些物件了。
一家人回到荭玉城,因着玄龙已把茗柔的内息进行了封印,如今的茗柔可以继续修习剑诀了。
这件事让念珉高兴得彻夜未眠,次日茗柔一进暮色小筑,就被她拉着手牵到一间小屋内。
屋中摆放着许多书籍,还能嗅到一股纸香。
茗柔环顾一圈,觉得此地好像是个小书房,忍不住问:珉珉姐姐是不是要给我看书?念珉随手拿下一册书,递到她手中,你们不在的这几天,我向娘亲请教了个办法,把剑诀转化成画,喏你看,我将内息的流向也标上了,你不用再怕伤到自己。
茗柔打开书册,随意翻动,一页页满是画,画的还是变为人形的她,手中执着长剑,或点或挑。
她翻到首页,发现念珉还精心附上了一副内视图,将自己的五脏六腑及经脉血管都画得一清二楚。
珉珉姐姐,你、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茗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惊又喜地看向念珉,捧着手中画册,视若珍宝。
念珉给她倒了杯甜茶,让她坐在自己的狐绒软垫上,再搬了几本画册出来,你慢慢看,一点一点学。
为了争取和茗柔相处的机会,她花费了一番心思,说服娘亲们将授课的任务交给她。
反正她现在也无事,离开玄仁宫之前,亲传师父的叮嘱也是让她多历练历练,给幼崽授业,自然算是历练方式之一了。
为了将理论转化为实践,念珉还特意向千灼前辈购置了两把机关木剑,用以陪茗柔一起练习。
黄昏时分,褚怀霜与游倾卓过来接幼崽时,发现茗柔正在院中施展初阶剑术的第三式。
微弱的灵力附着在木剑上,伴随茗柔的动作,顿时荡出一片剑气,只见剑气在半空周旋一圈,又以刁钻的角度齐齐劈在木桩上。
茗柔练剑期间,念珉坐在一旁的亭子里观看,石桌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储物囊。
见茗柔止住剑势,她拎起储物囊掠过去,从中捏出一枚掺了蜜糖的回元丹,喂给茗柔。
不错,柔柔的剑术修习已有很大的进展了。
褚怀霜走近,赞道。
看着茗柔如今的单纯模样,褚怀霜心中有九分欣喜,一分遗憾。
不过她宁可女儿忘却那些血腥过往,伸手摩挲茗柔的发丝时,心里那一点遗憾已烟消云散。
绯绯怎么没有一起来?坐在游倾卓怀里,茗柔搂着娘亲的颈子问。
绯绯去街上玩了。
未等游倾卓开口,褚怀霜先笑道,不必担心她,如今她已有玄龙老祖宗的内息珠护体,没有妖敢靠近她。
-荭玉城的某处河滩上,含绯打了个喷嚏。
揉完鼻子,她继续用爪子在面前湿乎乎的白团子腹部轻按,以自己的水灵力为引,让白团子一口一口将肚子里的水吐出来。
白团子是她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小狐狸,如今还在昏迷当中,应是雪狐族,从骨龄和模样看,还是只比她年长的母狐狸。
不过含绯总觉得不太对劲,荭玉城四面邻水,出去全靠水上法器,雪狐族的驻地又在遥远的朔方寒地,这只小狐狸是从哪里漂来的?除此之外,雪狐的小身躯当中,好像有一种让她倍感熟悉的气息,让她莫名想起了玄龙老祖宗。
反正,这家伙一看就不是普通狐狸,哪里都很可疑。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小狐狸吐完水,含绯施了个法术,把小狐狸的毛毛弄干,而后念咒让自己暂时变成一匹大白狼,叼着她奔向内城。
正文 养崽六雪狐还没苏醒, 含绯叼着她进了内城, 左思右想,径直跑向千灼的锻器工房。
千灼早已将出入工房的小法术告诉过她,含绯平时也没少去看她锻器。
她刚穿过传送阵,嘴里衔着的雪狐突然动了动,咳嗽数声, 虚弱地睁开眼。
含绯走了几步,把她放到干净的地方,现出人形,顺着她的毛揉起来, 姐姐你醒啦?雪狐没应,只是睁着绯色的眸子,定定地看她,看得含绯眉头微皱, 和她对视一会儿, 忍不住问:姐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没。
这回雪狐很干脆地应了。
含绯坐在她旁边, 看她环顾四周一圈, 又转向自己:这是什么地方?怎么有这么浓的铁锈味?雪狐的声音乍听十分沉稳, 但含绯却支棱了一下耳朵, 觉得她这么说话很别扭,像是在故意压着声音。
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了,这只雪狐肯定大有问题,得想个办法把她唬住才行,然后带她去见千灼前辈。
这里啊……含绯故意拖长音, 俯身抱起雪狐,一摇一晃地往深处走,边走边回答,其实,姐姐你闻到的并不是铁锈味,而是血腥味。
雪狐:……?!姐姐听到‘砰砰’的铁器碰撞声了吗?含绯继续吓她,顺便把妖息附着在她的狐毛上,这里,其实是个妖兽屠宰场——瞧见雪狐愕然转过脑袋看她,含绯在她肚皮上的丹田位置划拉最后一下,完成了束缚用的咒术,一道白芒瞬间将雪狐整只捆住,连嘴巴都封上了。
等雪狐动弹不得,含绯才笑嘻嘻地说出下文:好啦好啦,我不会为难姐姐的,只是想带姐姐去见个长辈。
她的人形只有五六岁,一双小胖手抱着几乎跟自己一样大的雪狐,跑起来却一点也不慢。
千灼这会儿正好在休息,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从入口传来,她心中一跳,立即从座位上站起,冷下脸瞬移过去。
来者何人?前辈,是我。
含绯并没有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赤狐妖吓到,而是献宝似的举起雪狐,我在荭玉城的河滩上捡到一只雪狐姐姐,她是不是前辈的族人呀?赤狐族与雪狐族虽同为狐族,但驻地与身份地位有着天壤之别。
雪狐族具有上古九尾天狐流传下来的血脉,而赤狐族则相当于野狐。
不过千灼很久以前就在雪狐族的王城任职,侍奉过两代城主,如今也还是城主的右侍卫,瞧见这名被捆成一团的雪狐族人,她吃了一惊,身后的狐尾也跟着一卷。
河滩上?她皱起眉,从含绯怀里抱过雪狐,解开含绯的小法术,正准备用灵识探入雪狐体内,忽觉一道威慑将她刚外放的灵识抓住。
千灼只能用抓住来形容这种诡异的感觉,在这道威慑面前,她的灵识如同一株纤细的草,只要对方愿意,便能随时将她的灵识粉碎。
吾乃玄龙溪云,乔装来到此地,只为看护后辈褚含绯。
一道女声在她识海中响起,你且好好表演,勿让褚含绯认出吾。
玄龙溪云?!千灼如同遭了雷劈一般,愣在原地。
传说中的双龙之一,赤龙族的活灵脉,避世的隐者,竟会离开临天之岛?!她惊愕时,抓住她灵识的威慑已被收回,雪狐的目光仍与她对视,如血一般鲜红的眸子里,含着一丝笑意。
……她的确是我狐族的子民。
定了定神,千灼只能依照溪云的意思道,她名唤……夙云,夙兴夜寐的夙,云雾的云。
含绯知道夙是雪狐族的王族大姓,见千灼看雪狐的目光从一开始的冷漠,很快转变为现在的恭敬,她心里虽依然结着疙瘩,但对雪狐已经放下了警惕。
夙云大人同城主的关系稍有些远,不过仍与城主有血缘关系,方才是在下未及时认出夙云大人……千灼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刚才被溪云的威慑抓过灵识之后,她就感觉后背开始冒冷汗,连自称都变了,声音也有些发颤,怎么都控制不住。
她是真怕这位龙族的老祖宗突然发火,毕竟每个传说之中的玄龙都不是好脾气的。
但她的一切不安与畏惧,在含绯看来都是对雪狐表示尊敬,看样子雪狐的王族身份并不假。
只听夙云压着声音道:我从一座孤岛漂流到此地,多亏这位小友救了我。
听完,含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雪狐姐姐的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哪怕刚救醒就被捆,也算被救啊?带着尴尬,含绯伸出手,碰了碰夙云的尾巴,夙……云姐姐,你漂流了这么久,肯定很累了,要不然、要不然跟我回家去歇息?问话时,她心里很是忐忑,生怕被婉拒。
夙云……或者说玄龙溪云当然爽快地应了,还主动从千灼怀里下来,缩小了身形,窝在她怀里。
抚着雪狐光滑柔软的毛,含绯不自地扬了扬嘴角。
看来姐姐没有生她的气,真是太好了!送走小祖宗和老祖宗,千灼一个腿软半跪在地,扶着工房的书柜,唤出一枚只能给道侣传讯的灵珠。
阿……阿枣!若是过些日子有一位自称‘夙云’的雪狐妖造访西沧郡,请、请一定不要怀疑对方的身份!颤声说完话,待传讯珠亮起又暗下去,千灼收起传讯珠,只觉视线有些模糊,下意识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满手背都是被吓出来的眼泪。
-一个时辰后,溪云用爪子按了按自己的小窝,眯起眼看向还在屋中忙来忙去的白狼幼崽。
这孩子,着实是单纯,和从前的她像极了。
不过也怪不得这孩子,只是两三岁的小妖,从小又在亲人们的呵护下长大,哪怕再聪颖,到底也没有什么阅历。
那晚送含绯离开后,溪云便打算换个壳子,离开临天之岛,陪含绯生活一段时日,直到这孩子的心性足够成熟,再悄然离去。
壳子很好变化,她熟谙各种术法,只是用一截龙角裹上狐绒,稍作伪装,便使之有了温度和心跳,成了容器,又将自己几千年无聊炼出的身外化身分出一位,装进其中,如此,只要她自己不透露身份,哪怕是银龙下凡,也认不出她。
至于为什么要用雪狐做外壳,溪云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记忆,晓得用这种既毛绒绒又干净的妖兽最能吸引到幼崽。
因着雪狐族也是避世生活,她的假身份可以用得久一些。
一举多得。
但她万万没想到,到了夜里,幼崽居然要跟她睡一个窝!含绯是第一次救妖,加上心里对这位雪狐姐姐还有些疙瘩,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自己再观察一段时间。
她没什么计划好定,也不想麻烦别人,干脆就自己上了。
反正对于成年妖族来说,和幼崽一起睡觉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正常的成年妖族都不会拒绝。
溪云哪怕活了那么多年,但她的确也属于正常的成年妖族,面对白狼幼崽一点也不过分的请求,她不知怎么就答应了。
其实溪云可以化人睡卧榻,但她觉得化人之后会更奇怪,于是室内的灵力灯熄灭后,两团毛绒绒依偎在卧榻旁边的小窝里。
四周安静下来不久,含绯忽然嗅到一股很淡的腥味。
好像是从雪狐姐姐身上散发出来的……溪云前辈龙角的味道?感觉幼崽正在把脸埋在自己的狐毛里拱来拱去,溪云浑身不自在。
傻孩子大半夜不睡觉,又想做什么?成天懒洋洋的幼崽,怎么一到夜里就精神了?在心中不停地叨叨,溪云却没有挪动身体,闭着眼装睡。
她实在不会对付幼崽,索性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含绯一开始怀疑是自己的鼻子坏了,但贴近了再嗅,反而觉得更像,看向雪狐的目光顿时变了。
难不成,溪云前辈是特意过来见她的?含绯一有心事就睡不着,直熬到次日清晨,温暖的阳光照入屋内,洒在她和雪狐的毛毛上,她才迷瞪着眼睛,枕在雪狐身上睡过去。
溪云也在熬,熬到幼崽睡熟了,才睁眼起身,离开小窝化出人形。
幼崽这一夜到底在想什么?溪云实在想不出来。
她推门站到外面,觉察到褚怀霜的气息就在附近,掩上门,缓步走过去。
褚怀霜其实后半夜就在外面蹲着了,灵识在溪云身上探了许久,只能判断出这是一副用来盛放身外化身的容器,毕竟她从前还有身外化身的时候,也做过不少这种容器。
只不过,逼真成这样的容器,褚怀霜还是头一次见。
和面前走来的雪狐妖四目相对,褚怀霜直接传音问:敢问前辈是哪一位?又何故亲近小女?只是对视一眼,她便感觉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哪怕雪狐妖身上半点灵力波动也探不出。
这恐怕……是近乎返璞归真的境界,已经不能用常规的境界划分来定义了。
是我。
溪云清楚她是个很好说话的半妖,便直接用了本音。
褚怀霜吓了一跳,脱口道:您是溪——是我。
封住她的声带,溪云淡淡地重复道,说完就将束缚解开。
对方主动交代了身份,褚怀霜这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问老祖宗为何要换个外貌来这里?问老祖宗为什么要找上含绯?褚怀霜甚至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不问比较好。
正文 养崽七换了个壳子, 为了让自己习惯不用吾自称, 溪云每句话都说得很谨慎,语速也放慢不少。
我只是在海底呆腻了,换个不显眼的身份,出来随便走走,不必惊慌。
溪云慢慢地道, 顺手抚了抚雪白的狐尾,如今我叫做‘夙云’,这是名唤千灼的赤狐妖为我起的新名字。
褚怀霜在心中苦笑。
用着雪狐族的王族大姓,还能叫不显眼吗?但她只能恭敬地接过话:晚辈已牢记, 您玩得高兴便好。
溪云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恭敬的语气,加之她又是直率的性格,闻言立即道:不必这般态度恭敬,我须在你们这里住一段时日, 只当我是自远方而来的友人即可。
褚怀霜忙点头应下, 又听溪云强调:至于我的身份, 你和游倾卓知晓便好, 不必声张, 更不要告诉两只幼崽。
说是两只幼崽, 其实溪云只是怕含绯认出她。
认出可就不好玩了,她才把傻孩子唬住,总得让谎言坚持得久一些。
约莫是昨晚熬的时间太长,含绯一觉睡到午后才悠悠转醒。
自从服下溪云给的内息珠,含绯连三餐都不用再吃了, 只是偶尔溜去炊事殿或街上,弄来些零食解馋。
她还没睁开眼,鼻子先闻到一股混合着香料的烤肉味,诱得她咽了咽口水,瞌睡虫顿时全跑没影了,忙从小窝里爬出,化出人形,顺着香味找过去。
溪云坐在屋外,身前摆着一副烤架。
她吃着手里的一串烤肉,又喝了口刚从街上买来的烈酒,总觉得这儿的酒着实不够烈,也不够过瘾,只能凑合着喝。
听见房门被扑开的声响,溪云看也没看,顺手从烤架上拿过一串烤肉,递给被香味吸引来的傻孩子。
谢谢云姐姐,唔唔……含绯接过烤肉就吃,很快吃得嘴边沾满调料。
溪云等她吃完,忽笑问:你就不怕我在烤肉里下毒?含绯咽下食物,摇头:我不怕。
老祖宗肯定不会害她。
哪怕没有向溪云确认过身份,含绯还是在心里把她当成玄龙老祖宗了,只有这样想,她才不会觉得别扭。
是么?溪云眯起狐眸。
她话音刚落,含绯突然感觉腹部一热,随之而来的疼痛让她不自地松开手,捂着肚子弓起身。
哼,不要随便吃他人给的食物。
溪云瞥了眼掉在地上的烤肉,说完话,便自顾自喝起酒。
下毒自然是不可能的,她最厌恶用毒,这时只不过是触动了含绯体内的内息珠,制造出疼痛的假象罢了。
溪云自谓不会教幼崽,她所谓的教学方式,实则是极其残酷的。
与其说是教学,倒不如将之当作驯兽,有种打一鞭子给一颗枣的感觉,用疼痛让对方来记住某个教训。
这套方法,几千年前她用得很顺手,可不知为何到了含绯身上,却好像又不管用了。
前一刻还捂着肚子喊疼的傻孩子,这会儿已经站直了身体,甚至拿起烤架上的另一串肉开吃,就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瞧着含绯大快朵颐的模样,溪云吃了一惊,又用意念催动内息珠,然而含绯半点反应也无。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含绯心里早就被定死了玄龙老祖宗的身份。
腹部开始疼痛时,含绯下意识触动内息珠,谁知误打误撞,让内息珠造成的疼痛假象直接消失了。
吃完手中烤肉,含绯再看向溪云时,心里冒出一个问题:老祖宗是不是有点傻呀?要是老祖宗不傻,为什么每次都要做这种奇怪的事情?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会隐居了,娘亲们告诉过她,总是喜欢捉弄别人的妖,是不太能交到朋友的。
这样肯定不行,她得想些办法,让老祖宗把这个坏习惯改掉。
两个都以为对方是傻子的傻子互相盯了片刻,含绯先低下目光,去看溪云手里的酒杯,好奇问道:云姐姐在喝什么呀?……酒。
溪云回过神,闷闷不乐地答。
第一次教学就宣告失败,她甚至找不出原因,只好暂时打消继续教学的念头。
是甜酒还是烈酒?含绯又问。
烈酒。
溪云举杯正要继续喝,发现酒液只剩一个底,有些烦躁地唤出酒壶倒满。
含绯失望地哦了一声:如果是甜酒,我还想向云姐姐讨一些喝呢……幼崽不许饮酒!溪云沉声截住话。
我只尝一口就好。
含绯小声道。
溪云放下酒杯,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几遭,一口也不许。
吃完烤肉,含绯向她问过时辰,打算去一趟暮色小筑,看姐姐练剑,顺便学些术法。
暮色小筑是何地?溪云不熟悉荭玉城,见幼崽好像还要带她一起过去,顺口问。
是一个可以学东西的地方。
含绯说完,拉着她小步穿过长廊,走下楼梯,一路奔向暮色小筑。
溪云没放手,跟在她身后,边赶路边问:我是陌生妖,你这样随便带我过去,若是被看守那里的妖族问起来,你要怎么办?没关系的,我认识你就好啦!含绯转过脸,朝她笑道,只要我相信你,姐姐她们也都会相信你的。
溪云:……唉,傻孩子单纯得没救了,一点也不怕引狼入室么?念及此,溪云瞥了眼含绯的狼耳与狼尾巴。
也许傻孩子真不怕,毕竟她自己便是一匹狼。
-暮色小筑内。
茗柔刚练完剑,坐在凉亭里休息时,还不忘捧着念珉给她画的剑招图谱看。
有了念珉仔细标注的画册,茗柔已能引着内息在经脉中均匀流动,剑诀的学习进度也快了不少。
念珉端坐在她对面,手中还捧着灵笺,把纸上的画全部拓入灵笺。
等茗柔能更自如地驾驭内息和灵识后,她就该教茗柔边看灵笺边习剑了。
茗柔扑闪着眼睫,等念珉拓完一张画,忽然唤道:珉珉师父。
念珉一愣,手里的灵笺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我想了想,还是唤你‘师父’比较好。
茗柔正襟危坐,一张小脸紧绷绷的,肃容解释道,你特意给我画了这么多图,又教我练剑,还很照顾我,这些都是师父会做的事。
念珉还在发愣,随口道:啊……没有没有,没有这种事……她只是想照顾这只自己看着长大的小龙崽而已。
可是,我觉得唤你师父应是再合适不过的。
茗柔一口气说完,拎起桌上的紫砂壶,倒了杯茶水,捧在手里走向念珉,从容跪拜下去,师父,请用茶。
念珉懵了,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当做师父拜过!而且……而且这个拜师礼是不是太草率了?要是让娘亲们知道,她私自收了柔柔为徒,她会不会被吊起来敲一顿?!这、这种事情没有长辈见证并同意,肯定不能作数啊!想到这,念珉连忙摆手。
恰是此时,含绯拉着溪云寻过来,见她们一坐一拜,气氛十分古怪,含绯歪了歪脑袋,走近之后困惑地问:姐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她们是在行拜师收徒仪式。
不等茗柔回答,溪云先道,小龙妖在给忘貘敬茶,忘貘若在见证人面前接了茶,便会成为小龙妖名义上的师父。
……如雪狐前辈所言,的确是这样。
瞧见有人来解围,念珉松了口气。
她正要让茗柔先起来,又听雪狐妖道:你既然称我一声‘前辈’,我就顺便做你们的见证人罢。
还不快接茶?念珉:……?!溪云借助游倾卓的灵识,隔空观察过茗柔许久,晓得这孩子亦是天赋颇高,只要拜对了师父,便可自幼得到极好的栽培,前途无量。
在她看来,眼前这名尚年少的忘貘族人,倒是个适合做好师父的妖,倘若错过,茗柔或许要懊悔终生。
不是!等等,这好像不太对……念珉喃喃,才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然而她拒绝谁也不会拒绝茗柔,听完雪狐前辈一番话,只是皱了皱眉头,思来想去心一横,干脆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柔柔徒、徒儿请起!她搀扶茗柔起来时,感觉后背还在冒冷汗。
匆匆收完徒弟,念珉才想起自己还没问对方的身份。
这可真是奇怪了!她平时并不是这般马虎大意的人,怎么方才一声都没有问,下意识就听从这名陌生妖族的话,先收了徒?我名唤‘夙云’,是无意漂流到此城的旅人。
未等念珉询问,溪云先做了自我介绍。
一听这个姓,念珉恍然大悟。
原来是西沧郡来的雪狐前辈,方才我失态了,请您赎罪。
她赶紧露出笑容,朝溪云行了雪狐族的礼。
她的娘亲有一方便是雪狐族人,礼仪方面的熏陶,念珉从小就没少受。
观察到对方也以雪狐族的长辈之礼相还,念珉自行打消心头疑云,承认了对方的身份。
陪含绯见完姐姐,溪云随意挑了个适合观景的地方坐下,招呼含绯过来。
她本打算让含绯坐在附近,谁知小家伙在跑来的途中化作白狼幼崽,直接钻进了她怀里。
……垂眸看向怀中左右扭动的白团子,溪云什么也没说,只是逆着毛捋了一把,又顺着毛抚了数下。
她隐隐觉察到含绯尤其喜欢粘着自己,却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正文 养崽八含绯如今已比之前勤奋了许多。
姐姐跟着念珉习剑时, 她就窝在老祖宗怀里背诵或吟唱咒语。
拈着她给的一小块灵笺, 溪云边浏览记录在内中的咒语,边仔细聆听,时不时纠正含绯。
这句错了,应是……上古咒语虽难念,但你必须按照古音进行吟唱, 否则施法将失败。
她偶尔还操着古音吟唱两句,方便含绯模仿。
云姐姐,你们狐族也会学这种上古的术法吗?含绯哪怕默认她是玄龙老祖宗,听她吟唱完咒语, 仍要像这样故意问。
要学。
溪云不假思索道,每一族都有其传承的上古术法,有些是符阵,也有一些是咒语。
那我可不可以跟你学这些咒术呀?含绯又问。
溪云一怔, 揪了揪她的耳朵, 不可。
向外人传授上古术法, 需得到族内长老的许可才行。
我只是一介没有身份的旅人, 做不得数。
那……你想继续旅行的时候, 能带我去雪狐族的王城看看吗?含绯转过身, 仰起脸看她时,用爪子在她心口轻拍。
被她按中柔软时,溪云浑身激灵了一下。
这幼崽,越来越无礼了!念着傻孩子年纪尚小不懂事,溪云只是微微挑眉, 在心中暗道一句后,捉住她的一双狼爪,并拢在一起。
会的。
-一晃五日过去,溪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也接受了每日抱着含绯到处闲逛,夜里与她趴在一个小窝中睡觉的新生活。
溪云不知含绯的睡相是传了谁的,以她的境界,夜晚自是不必入睡,只是闭眼假寐伴着含绯。
然而短短五日内,她从第三天开始,就会在后半夜被含绯拱出小窝。
有她的内息滋养,含绯的小龙角长得尤其快,拱在她身上的力道也一日比一日大。
溪云第一夜掉出窝以后,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默默回到小窝趴好,谁知只过了半个时辰,她再度被含绯拱了出去。
二度掉窝,溪云对这奇差的睡相很是哭笑不得,干脆化了人坐到窗台上,推开窗凝望星空,直到含绯习惯睡醒的时辰将至,才变回雪狐,不声不响地钻进窝中,免得含绯醒来寻不到她,着急。
第六日清晨,溪云狐尾一卷,将还在熟睡的白狼幼崽裹住,抬起爪子摩挲她的龙角。
她至今也辨不出这孩子的种族,只能将她看作同时有着赤龙与白狼特征的妖,也因如此,她发现含绯的内外器官与经脉成长速度并不相同。
譬如,含绯的龙角与护心鳞每日都在吸收内息珠中的养分,可她的白狼妖身却是毫无动静。
不过溪云多少也是个老人家了,上古时妖魔为此世霸主,秩序未定,伦理未分,便有不同种族的同性妖族结为道侣,诞下后代。
当时,溪云就见过不少像含绯这样长相奇怪的幼崽。
然而那些幼崽大都早夭了,因着内部器官无法承受身体各处不同的成长速度。
活下来的幼崽,皆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妖。
溪云一开始留在含绯身边,只是想帮她识人世、辨是非。
但近距离观察五日后,她打算及早带含绯去重塑体质。
很凑巧,她记忆里最适合为含绯重塑体质的地方,正是雪狐族的王城——西沧郡。
恰好,五日前她答应过小家伙,会带她去雪狐族的王城走一遭。
溪云独来独往惯了,觉得此事对含绯有益无害,打算告知褚怀霜一声,便独自抱着含绯离开荭玉城。
褚怀霜听完先是大吃一惊,而后皱眉道:您这样不行,如今的西沧郡护卫森严,倘若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擅自借用雪狐族的灵脉,定会招来护卫。
不如由我们陪您一同去?你们?溪云若有所思,反问,你和游倾卓么?褚怀霜点头,正是。
她就不必了,你随吾去一趟罢。
溪云道。
见褚怀霜面露困惑,她又解释道:游倾卓体内的‘毓苓血’,在阴幽大陆的受欢迎程度,可比你们人界高多了。
她待在忘貘族的庇护之下,反倒更安全些。
这段时日游倾卓不是在荭玉城内走动,便是在忘貘族掌管的航道上赶路,的确没遭遇过什么事,经溪云一提醒,褚怀霜这才恍然大悟,忙向她道谢:多谢前……不必多礼,快去准备。
溪云截住话。
含绯这边,溪云只说是兑现五日前的承诺,要带她去西沧郡游玩,并协助她改善体质,让她变得更活泼些。
小家伙刚听完,便兴奋得化出人形,搂住溪云的颈子晃来晃去,拖在身后的狼尾巴也摆了摆。
含绯像只小狗。
溪云忍不住笑道。
含绯立即反驳:我不像小狗!她还故意凶巴巴地嗷呜了一声,冷下眸光凝视溪云。
然而这种装出来的冷与凶,在真正经历过血与杀戮的溪云看来,反而显得她更为可爱了。
溪云突然开怀地笑出声,笑得浑身颤抖,把含绯都吓了一大跳。
好,含绯不像小狗。
止住笑,溪云揉起她的头发,像一头小恶狼,只是暂时还比较奶而已。
次日,她们三只妖启程去西沧郡。
因着溪云与褚怀霜皆是高境界的妖修,路上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含绯只是趴在老祖宗怀里打了个盹,等到被突然吹进狼毛里的寒风冻醒,一睁眼,却发现周围全是茫茫白雪,眼睛都要看花了。
一只手适时遮在她眼前,让她的视线和刺眼的白茫茫阻隔,又听溪云吩咐:不要看。
含绯应完,只觉托住自己的手掌泛起暖意,只是一瞬间,温暖的屏障将她护在当中。
此地便是西沧郡的郊外。
褚怀霜掸了掸衣服上的雪,望着远处的城池道,从这里向朔方再行三百里,可看见西沧郡的正门。
溪云点头,仍抱着含绯,放慢瞬移速度跟在褚怀霜身后。
她已经许久未和陌生妖族进行交涉,眼下又用着雪狐族的外壳,干脆将谎言交给擅长交际的褚怀霜来圆。
雪狐族王城位于阴幽大陆的朔方,城外终年飞雪,妖族足迹罕至,连驿站最皮糙肉厚的妖兽都不愿意飞到这边来,城内则有结界庇护,温暖如春。
含绯被火诀暖得又想睡过去,然而周围的雪原景致让她不舍得闭上眼。
她陶醉地看着雪景,伸出爪子想去接雪花,但鹅毛大的雪花一接触到她身旁的火屏障,立即化作一滩水,沾湿她的毛。
绯绯想玩雪了?见状,褚怀霜笑道,城中有个地方,很适合幼崽玩雪,待会儿我们进了城,拜过城主,娘亲便带你去那里。
含绯立即笑弯了眼睛:好呀!离开荭玉城之前,褚怀霜特意向伏霜借来一枚通行令。
伏霜是西沧郡上任城主的女儿,见令如见人。
等抵达城门口,褚怀霜将通行令一出示,守城的雪狐族立即恭恭敬敬地放行了。
含绯直起身,目光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来回扫视,发现一栋栋民舍深处似乎又有一道门,不禁问:娘亲,这里也分内城和外城吗?分的。
褚怀霜点头,我们现在所在的区域就是外城,和荭玉城一样,往街道深处走,便能看到通往内城的大门。
褚氏和雪狐族的关系还不错,褚怀霜上一世来过此地许多回,重生以后,却是第一次来。
看着熟悉的街道,褚怀霜的目光从雪狐族人摆出来的各式商铺,慢慢升到楼宇之间高高悬挂的赤玉琉璃灯笼上,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这里好热闹啊,倾卓娘亲肯定很喜欢!恰在此时,含绯道出了她的心声。
溪云并不喜欢热闹,闻言又不好催促母女二人,只好跟着她们一点点往内城挪去。
慢慢走路的同时,她闲来无事,将灵识外放,观察起这座自己在上古时就逛遍的城池,想看看千年万年下来,城中可有增添什么能引起她游玩兴趣的好地方。
含绯还在城外时,满脑子都是玩雪,但进了城以后,她的目光全停留在了来来往往的狐族身上。
这些狐族都有毛绒绒的大尾巴。
含绯喃喃时,下意识看了眼溪云身后的狐尾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狐妖,不过路上的狐妖都没有玄龙老祖宗漂亮,狐尾也没有老祖宗的蓬松。
在荭玉城大致探清夙云的真正身份后,含绯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龙族的老祖宗,究竟是伪装成龙的狐,还是伪装成狐的龙?她小小的脑袋里,还没有接触过身外化身之类的概念。
褚怀霜和溪云进城的目标都是拜见城主,并向城主询问能否借用雪狐族的灵脉,为含绯重塑体质。
因而哪怕在街上走动时,褚怀霜引路的速度也是不慢的,不多时就带着溪云穿过长街,走到内城门口。
二人正打算进城,忽听身后有妖不确定地喊道:绒绒姐姐?褚怀霜一惊,转头一看,但见千柠正大步朝她们走来,一只手捧着一袋盛满的糯米糕,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泷谧。
正文 养崽九千柠万万没想到, 和泷谧一起逛街还能遇到故人, 又惊又喜。
绒绒姐姐,你怎么突然来了?怎么也不和我传讯打声招呼?我们这回只是想借助贵城的灵脉一用,用完便回去。
褚怀霜不好意思地道,下回罢,下回我将倾卓也带来, 她从未见过雪景。
千柠弯起一双狐眸,鲜艳的狐尾在身后晃了两下,好啊,一言为定。
瞧见含绯趴在一位雪狐族的怀中, 泷谧伸手从袋中取出一块沾满芝麻粉的糯米糕,沉默着递过去。
含绯张口接住,嚼起香甜的糯米糕。
溪云顺手在她嘴旁摸了摸,把芝麻粉沾到指尖, 打算裹在水团里找个地方丢掉, 忽觉指尖传来一阵湿热, 低头看时, 但见含绯正伸着粉红的小舌头, 舔她手上的芝麻粉。
小馋鬼。
溪云忍不住低声道, 却没有将手移开,任含绯先吃完芝麻粉再啃手指。
泷谧自方才走过来,便注意到她了。
见这位素未谋面的雪狐族竟和含绯这般亲近,她奇道:这位是?她……名唤‘夙云’,是城主的一位远方亲戚。
褚怀霜随口瞎说, 话本中大都这么给来路不明的人定身份。
溪云配合着点头。
泷谧初来西沧郡没几日,还不熟悉雪狐族的情况,听完又偷偷瞧了溪云一眼,莫名感觉此妖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势,让她始终不敢直视。
其实褚怀霜已做好了被千柠询问的准备,但千柠似乎像是真正认得夙云一样,十分热切地上前与溪云打招呼,甚至还问她去了哪里游山玩水,可有见到好玩的地方,弄得她完全没有接话的机会。
而溪云也不得不装出一副远游归来的模样,微笑着为千柠讲述……大概是七千年前的某地风景。
褚怀霜和泷谧默然跟在她们后面,面面相觑,双双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一个知道内情但不明现状,另一个生怕千柠话太多,让这名身份颇高的王族狐妖不耐烦,直到走入内城,两人还是一句话也没问。
她们却不知千柠更难熬。
自来熟的千柠虽然很擅长和陌生人闲谈不歇,但这位狐族却让她有种越聊越无趣的感觉。
要不是五日前娘亲再三叮嘱,要她对一位即将来城中的夙云大人打起十二分的热情,千柠早就想闭上嘴了。
含绯仍旧安静地卧在老祖宗怀里。
溪云哪怕套着雪狐外壳,实质还是龙角所化的身躯,有意无意都会释放出龙息。
正是发现这些龙息会随着接触进入体内,含绯逮到机会就跟老祖宗黏在一起。
她想快些长大,长大了就能开始尽情修炼,谁都不会来劝成年妖族停下修行。
等她有了修为和境界,就能自由自在地去更多地方玩,也不怕受欺负。
咱们这才多久没见,绯绯就长大了一圈。
和溪云干巴巴地聊了一阵,千柠终于忍不住把话题转移到含绯身上,连龙角都长这么长了!赤龙族的生长较为缓慢,含绯却是个例外。
泷谧忙赞同,小步走过去,装作很自然的模样牵住她的手。
褚怀霜苦笑:你们或许不知,我们会来此地,正是因为含绯的体质特殊,只能依靠灵脉稍作调整。
什么体质?她的神情让泷谧吃了一惊,含绯怎么了?含绯赶紧打了个哈欠,闭起眼装睡,想听听娘亲怎么夸自己。
但褚怀霜并不会当着幼崽的面说不好的事情,含绯只等来一句此事说来话长,便没有再听到下文。
她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忽听溪云道:有小狐狸。
好奇心让含绯忙睁开眼,只见迎面走来一只幼狐妖,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袍服,腰间佩着玉和一支紫竹箫。
溪云见那幼妖穿的乃是狐族官服,不禁生出些疑惑。
她解决问题素来直接,觉得对方小小年纪便当了狐官,索性放出灵识,仔仔细细将幼妖从头到脚探了一圈,暗暗在心中称奇。
这幼妖的骨龄已不小,但其体内封着一件抑制生长的法器,且与周身经脉、器官十分契合,应是幼妖自行在体内用秘法炼制而成。
只要法器不损坏,幼妖便会一辈子保持幼年期的模样,再也无法长大,变为姿态妩媚动人的成年狐族。
探罢,溪云又将灵识往幼妖身后探去。
那里跟着一名素衣狐官,佩戴狐纹面具,脚步十分轻盈,安静且沉稳,虽已是散妖境界,但在溪云看来,此妖与傀儡或机关人无异,内中并无灵魂,只是一具被赋予生命的空壳——这应是某位雪狐族大妖的身外化身。
幼狐妖停下时,素衣狐官也跟着停下。
欢迎诸位进入内城,我名唤‘寐朝露’,是接引的官员。
幼妖朝她们笑道,而后侧了侧身,这位是我的护卫,夙雪。
她话音刚落,夙雪便行了一礼。
溪云微微蹙眉,褚怀霜却并不觉得奇怪,上辈子她每回拜访西沧郡,进入内城之后,都会遇见这两位狐官。
请您带我们去见城主。
还了礼,褚怀霜道。
千柠和泷谧还要回住处享用刚买回来的吃食,一行人便在内城门口分开了。
临走前,褚怀霜还把含绯塞进了千柠怀里,道是和城主讲明来意,就去千柠的住处接幼崽。
含绯有些不舍地离开老祖宗的怀抱,趴在千柠肩上,象征性地对着娘亲和溪云的背影挥了挥爪子。
哎,绯绯,抱着你的那位大人究竟是谁啊?千柠抱着幼崽,在宫殿内行走时,随口问道,我见你一直被她抱着,从前你只愿让双亲和姐姐抱。
含绯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回答:是个脾气很好的傻瓜?和老祖宗待了这么多日子,她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老祖宗会变成雪狐来找她,明明玄龙的外壳比雪狐威风多了。
千柠愕然:嗯?脾气很好的傻瓜?这是荭玉城现下流行的夸赞词吗?半刻钟后,完全不知自己风评被害的溪云,已和褚怀霜见到了西沧郡的现任城主。
对于溪云而言,这位城主是个年纪轻轻的黄衣小姑娘,左看右看都是笑盈盈的,十分客气,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但这位雪狐姑娘既然能成为一城之主,想必也是颇有手段。
交涉的事情全部交给褚怀霜,溪云全程跟木头一样杵在原地,无需动也不想动,百般无聊地用灵识在周围随便探。
一探,便探到含绯被千柠抱到一大堆吃食前,吞着口水挑选,选好就塞进嘴里吃,千柠和泷谧也坐在一旁,随拿随吃,当着含绯的面,毫无顾忌地说着情话,甚至还时不时作搂抱之态。
溪云的灵识能传递声音,听着这些小年轻之间的情话,她莫名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热,顿时有些站不住脚,想马上赶过去抱开幼崽。
幼崽今年还未满三岁,心思又单纯,万万听不得这些!更看不得!溪云又忍了忍,好不容易听到褚怀霜与城主告别,不等褚怀霜提醒,她立即道了句告辞,瞬移消失在原地。
她的突然离开,吓得城主狐耳一抖,忧心忡忡地问褚怀霜:我是不是冒犯到那位老祖宗了?褚怀霜连溪云离开的原因都不知道,更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保证会问问溪云本人。
连着几次瞬移赶到千柠的寝居外,溪云猫着腰站在门边,听见里头传来的温软话语,正斟酌是直接推门进去抱起幼崽就走,还是客客气气敲门打断对带坏幼崽毫无知觉的小情人,忽听有人传音道:阁下,不是真正的雪狐族罢?溪云转过脸,与一双藏在狐纹面具之后的琥珀色眸子对视。
素衣狐官站在距离她不到十步的地方,眸光冷极。
只是用一层雪狐绒,便能幻化出狐族外貌的身外化身,阁下是何方神圣,又为何要来我西沧郡?夙雪仍传音质问。
吾并非何方神圣,不过一介旅人,无拘无束。
溪云也回以传音,与你一样,吾亦有要保护的小家伙。
她看向寝居当中,正抱着香辣田螺嗦得欢的含绯。
朝露大人并非小家伙。
夙雪解释。
吾清楚。
溪云笑了笑,但她在你心里,是个尤其重要的人。
……夙雪没有接话。
隔着面具,溪云看不见她的神情,只知她眸中流露出犹豫。
不论塑成你这副身体的主人是否在世,你已是独立的个体。
溪云继续传音道,你和那孩子相处的时间,恐怕并不短罢?事到如今,为何还将自己视作没有感情的空壳?夙雪在面具之后皱了皱眉,不再和她多言,转身离开。
目送素衣狐官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溪云站在门口,正要继续对进门方式的选择,褚怀霜已匆匆赶到。
你来得正好。
溪云干脆不想了,指着寝居,向她传音,管管你的后辈,让她们勿要教坏小孩子。
褚怀霜一头雾水,但面对老祖宗催促的目光,她只能带着茫然推门进去。
正文 养崽十褚怀霜刚推门走进去, 就见千柠把泷谧抱到膝上, 与她亲热地贴了贴脸,凑近了准备下口。
……褚怀霜突然明白老祖宗的意思了,这对小情人当着含绯的面腻腻歪歪,哪怕只有一次两次,也会把模仿能力特别强的含绯教坏。
她轻咳一声, 快步走过去,揪起含绯的后颈皮,一把搂她在怀。
逃也似的离开寝居。
含绯抱着香辣田螺的空壳,还没反应过来, 愣愣地仰头看向褚怀霜。
娘亲和云姐姐来接你了。
褚怀霜揉了揉她的毛,顺手帮她处理了田螺壳。
娘亲要带我去增强体质啦?含绯回过神,兴奋地问。
褚怀霜微笑颔首,余光却往溪云身上瞧。
重塑体质是老祖宗提出的办法, 若要防止含绯夭折, 唯有此法可行。
但褚怀霜踏上医道百余年, 从未遇到这种情况, 只在古籍中过, 晓得其实践风险极大, 搞不好会让幼崽经脉寸断。
不过只要有毓苓血在,哪怕含绯真的经脉寸断,褚怀霜也能给她全部接回来,更何况如今还有老祖宗在场。
觉察到她的目光,溪云一言不发, 只是从她怀里把含绯接过来。
走罢,去找灵脉。
-雪狐族的灵脉地处偏僻,位于护城大阵边缘的一座雪谷之中,状似狐尾,内中灵力充沛时,灵脉颜色即为雪白。
查看过灵脉情况,溪云径直瞬移到灵脉源头,翻掌朝下,做了一个抚摸的动作。
两块灵脉结晶顺着她的动作,自主灵脉中飘出,悬在含绯面前,每一块的形状都像一条雪狐尾巴,白白胖胖,瞧着蓬松极了。
含绯好奇地伸爪碰了碰,又凉又软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正要问褚怀霜能不能给她留一个带回去玩,忽听溪云道:吃掉它们。
玩具转眼变成食物,含绯惊地呜了一声,满眼困惑。
狐尾巴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们?这不是狐尾巴,是灵脉结晶,内中含有极其纯粹的灵力。
溪云解释,你的体内暂无灵力,需靠摄入来补充。
不舍地看了灵脉结晶最后一眼,含绯闭起眼睛张开嘴。
结晶入口即化作灵力,很快融入到含绯的经脉中。
好了,你睡罢。
见她乖乖服下灵脉结晶,溪云在她脑袋上抚了抚,一觉睡醒,我们便回到荭玉城了。
她刚催动昏睡咒,只听含绯急急问:云姐姐能不能给我留一个狐尾巴?不是拿来吃,是拿来玩。
溪云一怔,而后笑道:自然可以。
说罢,她顺手招出一块灵力结晶,递给褚怀霜。
看着娘亲把狐尾巴放入鱼鳞赤玉内,含绯放心地睡过去。
雪谷内一切寂静,此地虽也在护城结界中,但寒冷程度并不亚于结界外。
在距离灵脉十步的位置清出一片空地,溪云设下阵,将含绯放在当中,自己则在阵旁盘膝而坐。
需要我为您护法吗?褚怀霜问。
溪云摇头,不必,你只管专心观察吾施法便是。
重塑体质属于上古秘法之一,褚怀霜是医修,晓得她此言何意,忙坐下,将灵识外放,锁定在含绯身上。
只一看,褚怀霜就被吓了一大跳。
她观察到溪云的灵力如同江河倒灌一般,尽数涌入含绯纤细且未成形的经脉当中,乍看像是要把经脉撑开,细看,才发现这只是表象,实则是含绯自行在对溪云的灵力进行吞噬。
看着含绯吓人的灵力摄入速度,褚怀霜庆幸没有教授她如何引气入体,不然只怕她的小身体会撑不住。
观察到了么?溪云忽然问她,这便是混族幼崽的棘手体质。
含绯具有赤龙族的修炼速度,然而她的器官跟不上如此庞大的灵力摄入,久而久之便会损坏,且不易在早期被诊断出来。
她顿了顿,你很明智,没有在遇到吾之前,擅自传授她引气入体之心法。
褚怀霜只得报以苦笑。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举,竟会为女儿换得生机。
溪云开始为含绯重塑体质。
她的灵力如同剪刀与针线,将含绯体内的原有经脉先切断,再进行重新组接。
她的手法极其老练、胆大,处理许多处主要经脉时,看得褚怀霜额上不断冒出冷汗,生怕这位祖宗一个失手伤着含绯。
含绯却睡得很熟,粉色的小舌头吐了半截在外面,一副恬然安适的模样。
重塑体质进行了足足四个时辰,待到日落西山,天穹被夜幕笼罩时,溪云收回最后一缕灵力,边撤去地上法阵,边将含绯抱进怀中。
吾已将她的灵根变异为冰属性。
溪云道,冰灵根需在水灵力充沛之地修行,若是人界没有适宜的风水宝地,吾会带她回岛,指点她修行。
褚怀霜半晌没回过神,见溪云转身欲走,她才慌忙追过去,难以置信地问:前、前辈!您方才说的是……要带绯绯回临天之岛吗?……不对,她要问的不该是这件事。
老祖宗竟说,要指点含绯修行?!溪云转过脸,淡淡道:是,她的天资不应被人界的恶劣环境耽误。
褚怀霜喜出望外,激动地心跳都快了起来。
但她表面上还要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神情,郑重谢过老祖宗。
溪云却不解,蹙眉问:多大点事,你谢吾作甚?说罢,她自顾自瞬移走了。
-重塑体质后,含绯昏睡了整整两日两夜才醒。
她一醒来就打了个哆嗦,感觉身上直冒寒气,碰哪里都是冰凉冰凉,顿时吓得瞌睡虫跑干净,睁眼看到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还以为自己死透了,双眼一眨,啪嗒就是两颗泪珠滚下来,嗷呜呜地嚎。
……醒了?忽有一只爪子将她搂过去,紧接着,湿乎乎的软物在她头顶舐过。
怎么在哭?溪云问她。
云姐姐?含绯茫然地看着眼前黑暗,这里好黑呀,我们是不是落进冥界了?冥界?溪云轻笑,又觉得有趣,故意问,小脑瓜里怎么会有这种怪念头?很少有事情会真正吓到含绯,因而溪云每回见含绯受惊,心里都莫名觉得愉悦,然而愉悦之际,又忍不住想立即安抚她。
我身上好冷。
含绯碰了碰自己,又蹭了蹭溪云的狐绒,云姐姐,你果然也好冷啊。
娘亲们和我说过,又冷又黑、身上没有温度的地方,只能是冥界了。
你娘亲们怎么会给你讲这种故事?不怕你夜里做噩梦吓醒么?溪云懒洋洋地道,不要多想,冥界哪里是你这种小家伙会去的地方?那这里是哪儿呀?含绯定了定心,循声朝她又凑近了些。
西沧郡。
溪云说话时,忽将什么东西一推,幽暗柔和的月光照进来,映在她们的妖身上,准确些来说,是西沧郡内城的待客殿……衣柜里。
衣柜?!借助月光,含绯看清了周围,果然是个空荡荡的衣柜,什么保暖之物都没垫,只有她与老祖宗窝在里面。
含绯看懵了,转过头与溪云含笑的目光对上时,她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今天的老祖宗是不是还傻着?她现在已经笃定了,老祖宗一定是在来荭玉城之前遭遇过什么,否则怎么会接二连三做傻事!溪云压根不知道她的小心思。
她只是觉得,幼崽已习惯了与她窝在一个小空间睡觉的日子,如今换了个地方,自然也要窝在一起睡,方才不会睡不安稳。
云姐姐不是说,我一觉睡醒,就可以回到荭玉城了吗?含绯趴在毛绒绒的狐爪上,奇怪地问道,我们怎么还在西沧郡呢?这几天正逢西沧郡的节庆日,我想让你见见这儿的热闹,再回去。
溪云说完,搂着她跃出衣柜,化作人形走到窗边,推开窗,往某处一指,你瞧。
含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外城的所有街道都挂满发光的灯笼,以锦缎系着,悬于楼宇之间。
那些,是只有节庆时日才会挂起的灯笼与红绸。
溪云道,如今虽是深夜,街上夜市依旧繁华,在内城或许听不见,但外城可热闹得很。
她用纤长的指甲轻轻拨动含绯的狼耳,如何?你若不想睡觉,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含绯光是远远地看着,就心里痒痒,闻言一口答应下来。
溪云马上抱着她从窗户翻出去。
下坠之时,溪云在半空中随意一踏,御空而行,见外城将至,又将身后狐尾铺开,向下方滑翔而去。
在夜里从高处俯冲,着实是一件刺激的事。
含绯紧紧贴在她怀中,浑身狼毛都被风刮得朝一个方向竖起来,忍不住对着天空嗷呜嗷呜地叫,兴奋又紧张。
为何要朝上看?溪云的声音响在她耳际,如同从笼中脱出的飞鸟一般自由,下方的景致更妙,还不快看!风太大啦!含绯大声回答。
她刚喊完,溪云果然放缓了下坠的速度,不多时,便带着她落到一座屋舍顶上。
看罢,现在可以尽情地看了。
站稳后,溪云面朝热闹非凡的街市,声音里带着笑意。
含绯却怔怔地看着她的脸。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纯粹而开怀,除了快乐,没有半点别的情绪,就像是……刚被柔柔姐姐夸过的珉珉姐姐一样。
老祖宗现在一定很开心吧?想到这里,含绯也忍不住弯起眼睛,欢欢喜喜地看向下方。
正文 养崽十一外城街道, 来往的狐族之中, 并排走着一蓝一白、一高一矮两妖。
溪云喜着玄、黑二色的袍服,但以雪狐的模样离开临天之岛后,她有意将衣着习惯也换了换,如今到了雪狐族的王城,便入乡随俗穿上雪狐族传统的水蓝雪纹衣。
她低头看着身旁的小家伙——在她眼里, 化人后的含绯着实是个小女娃娃,粉粉嫩嫩,小手能被她整个包在掌心,略带婴儿肥的脸蛋让她忍不住想捏一捏, 可她最终只是趁着给含绯整理头发时,轻轻摸了摸她发间的小龙角。
含绯化了人形,牵着她的手左顾右盼,瞧见新奇玩意儿就过去多看几眼。
摊主满脸堆笑过来询问要买什么, 她却一件也不买, 只说再看看, 拉着溪云就走。
你没有想要的?如此这般跟着她走了一阵, 溪云忍不住问。
她问话时, 含绯还直直地盯着一间面铺, 嗅着面香咽口水,闻言点头,有的。
我可以为你买下,为何不告诉我?溪云再问。
含绯现在这副模样,让她生出哄幼崽的心思来, 心思一起,便按捺不住,迫不及待想要将之实现。
含绯清楚她的性格,没有立即作答,而是抱着她的胳膊晃了两晃,回想先前千柠和泷谧说的情话,软着声音回答:因为书上说,除了亲人,只有道侣才会给对方买东西。
溪云:?!这是哪本书?胡扯!含绯还在继续解释:我不是云姐姐的道侣,所以,我也不能花云姐姐的灵石。
定了定神,溪云垂眸看着她们相牵的手,轻声道:书上亦有说,非道侣不得像这样紧紧地牵着手。
她的反应令含绯怔了怔,一下子接不上话来。
我们是道侣么?与她愕然的目光对上,溪云笑道,我们自然不是。
你这样小,我给你买东西,皆是出于长辈的身份。
她将含绯牵向路旁的面铺,瞧了眼面铺门口的匾,走进去直接对老板娘道:两碗羊肉烩面,一大一小,小碗不要辣,但要多加几个鹌鹑蛋。
好嘞!老板娘是赤狐族人,应话时一双狐眸笑得弯起来,为她增添几分魅色。
烩面是什么?含绯跟着溪云落了座,迫不及待地问,烩面是这里的妖在吃的面条吗?好香呀!这家面铺里传出来的味道太香,她老远就闻到了。
是朔方面食的一种,你所闻到的香味,皆是浓缩在面汤之中的食材熬煮而成。
溪云托着下巴,慢条斯理道,待会儿端上来,你便知道汤有多鲜了。
幼崽服下她的内息珠之后,已不必再进食。
但溪云也知道,绝大多数幼崽都抵挡不住食物的诱惑,对幼崽而言,吃东西除了填饱肚子,更是一种欲念。
万灵生而有欲念,年纪越小,亲友本分,涉世越浅,欲念越少。
溪云仔细想了想,幼崽阶段的她并不知事,欲念便只有吃饱睡好。
待到后来汲取天地灵气,灵智初开,又认得了其他妖族,欲念便不再仅限于满足口腹之欲。
做幼崽的时候,当真无忧无虑。
瞧着含绯伸手去拨弄茶壶,溪云在心中暗道。
她自顾自思索时,伙计端来一碟泡椒凤爪、一碟醋萝卜,道是自家店里新做的凉菜,让她们可在烩面端上来之前,先吃些开开胃。
含绯用筷子碰了碰凤爪,这个是鸟爪吗?白乎乎的爪子,好奇怪的鸟……边说边把碰过凤爪的筷子往嘴里塞,顿辣感直冲舌根,刺激咽喉,辣得她咳嗽个不停。
溪云马上放下筷子,坐到她身旁给她拍背,而后轻捏她的两腮,渡入水灵力化去她口中沾上的辣汁。
等着,别咽。
溪云说完,又捏了捏她的两腮,收回水灵力。
她松开手,含绯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盯着凤爪。
你吃这个。
溪云夹了一块醋萝卜。
这个辣吗?含绯不太敢吃。
不辣,是酸甜口味。
溪云笑道。
含绯半信半疑地咬了一小口,觉得还是有点辣,但又不同于刚才舔泡椒汁的感觉。
看她把一整块醋萝卜都吃了,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地嚼,溪云眸中流露出一片柔光。
她隐隐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们,但那已是万年前的事。
她看着他们长大,给他们猎来吃食,授以术法,将他们从幼崽慢慢养到可以独自据守一方……如今最早诞下的那些孩子,或是飞升妖界,或是道消身殒,不论如何,他们都已消失在了凡界。
后来她被囚于深海,近距离和后代们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随着龙族强大的繁衍能力,留着她和银龙血脉的后代越来越多,但她在深海呼唤这些后代时,无人理会她,也无人敢见她。
烩面来咯!伙计的吆喝声将她的思绪拉回。
一大一小两碗烩面端到桌上,冒着热气,面汤又白又亮,面上铺着撒了葱花、切成薄片的羊肉,面里则藏着千张丝与鹌鹑蛋,鲜香味诱人。
含绯抱着自己的碗,拿着筷子没有开动,而是好奇地观察这碗面。
原来老祖宗也喜欢这样的食物吗?她还以为老祖宗早就断了口腹之欲,先前在荭玉城的时候,老祖宗明明对吃食没什么兴趣的。
趁热吃。
溪云提醒她,说完挑起一筷子带着鲜红辣椒油的面条,自顾自嗦起来。
朔方的妖待客热情,哪怕是最小份的烩面,仍把含绯吃撑了,离开时,她变回妖身由溪云抱着。
溪云揉着她的肚子,暗暗催动内息珠给她消食,顺口道:若是吃不完,可以不必勉强。
含绯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蹭了蹭她的手,但是这个面真的太好吃了!要是不吃完,留下来多浪费呀!想起小家伙刚才连碗底汤都舔得一干二净,溪云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吃饱喝足,含绯更加不想睡觉了。
她卧在溪云怀里,随便她带着自己到处走动。
溪云抚着怀中幼崽,像一名抱着灵宠的贵妇人一般,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穿行。
她给含绯买了糖,又买了一串小铃铛,系在含绯的龙角上,只要含绯晃动脑袋,铃铛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含绯到底还是小孩子,喜欢这种会响的小玩意儿。
溪云继续挑选东西时,她伸手去拨弄龙角上的铃铛。
铃——铃——清脆声不绝。
逛够了街,溪云揉了揉含绯的耳朵,问:你要不要看剑舞?剑舞?含绯困惑地眨眨眼,像姐姐之前跳的那样吗?不,比茗柔习得的剑舞还要隆重许多。
溪云摇头,方才店里的伙计说,寅时的剑舞快开始了,绯绯要看么?她不自地叫了声绯绯,听得含绯愣了愣,心里莫名热乎乎的,泛起暖意。
要看!含绯歪了歪脑袋,在她掌心挪来挪去蹭。
她龙角上的小铃铛发出一串铃铃铃铃的脆响,听得溪云唇角微扬。
那我们去。
-剑舞的表演场地位于最繁华的东街,溪云和含绯过去时,街上已聚集了许多狐族。
狐……我族会在大型节日或庆典时,于外城的街市上表演剑舞。
溪云道,一日表演四次,分别在寅时的东街、巳时的南街、申时的西街,以及亥时的北街。
她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一片喝彩声。
含绯忍不住直起身,但见一蓬紫盈盈的藤蔓升到半空,四散着长开来,每一根藤蔓都与另一根相拧,转眼间形成一座平台。
一名身穿赤红礼服的赤狐妖站在紫藤平台的中央,挽了个剑花,朝台下所有的观众行礼。
寅时将至,剑舞将启,千柠在此感谢各位族人的到来——赤狐妖说罢,又朗声吟唱起庆贺佳节的歌谣。
她吟唱时,数十名同样穿着礼服的雪狐族人御剑飞上紫藤平台,有序地在她身后排出阵型。
诶,那是千柠姨母?!含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伸长脖子想要看个清楚,喃喃,隔得好远,要是靠近一点就能看清了。
溪云立即抱稳她,瞬移到距离紫藤平台最近的楼顶。
西沧郡的住民此时都在街上,楼顶本该空无一人,然而二人靠近时,发现泷谧已经坐在了观剑舞最好的地方。
泷谧本来在安安静静嗑瓜子,身边突然无声无息多了个人,吓得她瓜子差点掉了。
阿谧姨母~含绯一眼看到她,挥着爪子和她打招呼。
你醒了?在此地见到含绯,泷谧也惊讶不已。
见含绯点头,泷谧从盛放零食的储物袋里取出一把酥糖,递过去让她吃。
含绯还没消食,只好拍了拍鼓鼓的小肚子,抱歉地看着泷谧。
但还没等她说半句话,溪云就将酥糖接了过来,朝泷谧笑道:多谢。
不、不客气。
泷谧有意偏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和此妖对视时,心里会有压力,好像对方是个万万惹不得的大人物一样。
阿谧姨母在看千柠姨母跳舞吗?等溪云在一旁坐好,含绯问。
夜色之中,泷谧遮了遮泛起红晕的脸颊,低声道:此事只许我们知,不要告诉阿柠。
你既然已和她是准道侣了,为何不能告诉她?溪云奇道。
她要笑我胆子小……泷谧支支吾吾解释。
溪云摇头,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并非胆小者所为。
泷谧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只听底下鼓声大作,剑舞已经开始了。
数十把剑齐动,水灵力凝为薄雪,绕着紫藤平台翩飞,盘旋而上。
千柠执剑一挑一旋,火红的裙摆铺开,如同一朵怒放的扶桑花。
含绯听不懂千柠刚才吟唱的歌谣,也看不懂剑舞的内容,因着好奇想记下剑舞的动作,但她又不懂剑,盯着看了没多久就晕了,急得直拍自己脑袋,第一次在记事上有了挫败感。
拍脑袋的爪子忽然被捉住。
含绯仰起脸,与溪云对上目光。
突然打自己干什么?从她眼中看出一丝苦恼,溪云饶有兴趣地问,莫不是想学狐族的剑舞,却怎么也记不住?含绯下意识点头,回过神,连忙摇头,辩解道:我不爱习武,只喜欢学法术。
她又看向千柠和那些伴舞的雪狐族人,云姐姐,她们在跳什么内容呀?庆粮食丰收、族人无恙,庆生活安宁、日日祥和。
溪云答,这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祭典剑舞,原先是用来驱逐邪魔与恶妖,如今的阴幽大陆已归忘貘族管理,不需要这种颂歌了。
她顿了顿,不过,对于我族这样的大族而言,这套剑舞应会成为族人们每年最期盼的特别节目之一。
剑舞一跳就是一个时辰,才跳到承部,含绯已经看睡着了,小脑袋歪靠在溪云怀里,龙角戳着柔软,系在上面的小铃铛也安静下来。
溪云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将她微微张开的嘴巴捏上,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前辈似乎很在意绯绯。
泷谧递了一把瓜子给溪云,顺口问,可我从没有见过前辈,阿柠是在西沧郡中长大,也说并未听说过名唤‘夙云’的长辈。
我只是一介旅人,四海为家,极少回城。
溪云面不改色地编故事,在意这孩子,只因她救过我,救命之恩当报。
泷谧听着觉得更奇怪了。
似含绯这般年幼的孩子,与这位前辈究竟是如何结了缘?我若对褚怀霜说,想带这孩子去旅行,你觉得如何?溪云剥了几颗瓜子在手,忽然问。
这……泷谧愕然,这……我也不知,还是问褚长老本人比较好。
你为何唤她‘褚长老’?溪云明知故问。
她是人界一座仙门的丹宗大长老,冬月她还得回人界去。
泷谧道,会来阴幽大陆,只是为了帮妖族解决家族的事情。
溪云笑道:什么妖族对人族这么友好?家事竟也要一个半妖来解决?泷谧被她笑得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如实道:是赤龙族。
嗯……若是赤龙族,那便不奇怪了。
溪云不动声色地敛了笑容,说罢,继续剥瓜子。
泷谧一怔,前辈知道赤龙族的事?只听过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
溪云吃起瓜子仁,心不在焉地道,你既然是赤龙族人,不如同我说说?我、我并非在族中长大……族内的事情,也只是听一位至亲说过一二。
泷谧叹了口气,我只知我族的规矩很重,尤其在伦理上,诸如主仆不可结为道侣、同性不可结为道侣,违者会遭到流放。
哪怕忘貘族成为这片大陆的掌管者以后,我族仍保留着这种保守的传统——我过刑罚记载册,五百年内,还有不少族人因此遭到迫害,甚至和道侣一起道消身殒。
说到这里,泷谧偏过脸,攥了攥拳,实不相瞒,我的娘亲们便是因此死去。
她们明明是两情相悦,那么幸福,最后……双双惨死。
我那时尚年幼,又因为是主仆妻妻诞下的孩子,和娘亲们被捉回岛之后,便在荒芜之地受罚,连为她们收尸都做不到!溪云看着她,静默地听。
她是赤龙族的族规制定者之一,因着赤龙族每六百年会出现一位毓苓血的拥有者,她与道侣银龙做了一番商量后,才将赤龙族人根据血脉继承程度,从他们出世起,就将他们划为宗家、分家。
分家奉宗家为其主,分家管辖区域内的魔兽丹虺,则奉分家为其主。
主仆不可结为道侣的族规,便是基于此。
但在族规定下的初期,她和银龙只是希望能以此来巩固各阶层族人之间的关系,让所有后代都无需为争取到上一阶层的身份,厮杀个你死我活。
至于同性不可结为道侣的族规……溪云记得自己被银龙囚入深海之前,族中并没有制定过这种规矩,毕竟作为老祖宗的她与银龙,便是妻妻成婚,已然违背了这条族规。
这大概是银龙在飞升上界时留下的警告罢。
抱歉,揭了你的伤疤。
见泷谧神情黯然,溪云道,我认得一位龙族大妖,她擅长收纳游离的魂魄。
你若能提供沾染双亲气息的物件,作为贸然打听的补偿,我可以试着寻一寻她,为你复活双亲。
下方的剑舞恰在此时停下,一片寂静。
……您是说……我的双亲还能……复活?!像是被人当头敲了一棒,泷谧怔怔地看向溪云。
这是她做梦都想办到的事。
可她分明记得兄长红着眼睛告诉自己,双亲的魂魄被当时的族长亲自驱散,妖身也被烧作灰烬,撒入海中,无处可寻。
而双亲留给她的遗物,只是一本记载孕育幼崽期间诸多注意事项的手册。
用梦呓一般的声音,泷谧将这些事告诉溪云,说完,眼泪已止不住地淌落。
多谢您的好意,可我、我不敢想……她哽咽道。
双亲死而复生,在她看来,这无疑是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奢望。
溪云其实想告诉她,她身上便有着那两位已故恋人的气息,寻魂办法还是有的。
不过此事还需交给溪云做,作为旅人的夙云没法插手,只能指点个方向。
于是溪云为难道:我亦没有办法了,但我的那位大妖友人身具神通,你既是赤龙族人,只要去寻她,她自会为你想出寻魂之法。
泷谧愕然,沉默良久,才恭恭敬敬站起来,朝溪云行了一礼,低声道:还请前辈指点。
她长居在临天之岛的深海,名唤溪云。
溪云道,便是被你们龙族称作‘玄龙老祖宗’的那一位。
-又两日,确认含绯已适应了新的体质,褚怀霜准备动身回荭玉城。
游倾卓虽已不是小孩子,但到底是她的道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褚怀霜自从弄明白自己对她的情意后,便再也忍受不了与她长久分开的日子。
含绯也想念姐姐和娘亲,母女二人很快商量妥了,顺便将离开西沧郡的日子定了下来。
然而临行之前,溪云突然寻了过来。
我想留在家乡住一阵子,恐怕不能与你们一同归去。
揉着含绯又绒又圆的小肚子,溪云道,我们就在此地分道扬镳罢。
在她怀里蹭蹭的含绯突然不动了,愣愣地仰头看她。
溪云继续道:以后我们若有缘,兴许还能再见……话未说完,她忽觉手一痛,垂眸看时,原本还在乖乖蹭她的白狼幼崽,这时竟一口咬住了她的拇指,眸中闪着凶光。
怎么,舍不得我?溪云用另外四根手指挠了挠含绯的下巴,笑道,我不过是一介旅人,哪怕不留在荭玉城,也会去别处,早晚都要和你离别。
你不是旅人,我知道的。
含绯松口望向她,十分肯定地道,你骗不了我。
这会儿褚怀霜不在,恰巧去寻城主道明去意了。
含绯就这么和抱着自己的雪狐妖对视起来,坚定的目光看得溪云柳眉微蹙,莫名有些心虚。
那么,请绯绯猜一下我的身份罢。
溪云眯起眼,你若猜对了,我便带你一起去旅行。
你是玄龙老祖宗,是溪云前辈。
含绯不假思索地回答,答完,又重复道,你骗不了我。
这下轮到溪云愣住了。
她自认造身外化身的秘术已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加之她又是几千年不出门的隐者,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将她身份识破的妖。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确定?我啃过你的龙角!我记得你的味道!生怕她继续扯谎,含绯急急解释,在荭玉城的第一天晚上,你和我一起挨着,我们在小窝里睡觉的时候,你身上一股子龙角味道,我绝对不会认错的!溪云:……她捏了捏自己耷拉在一旁的狐尾巴,好久未体验过的挫败感,此刻又浮现在心头。
怪不得褚含绯那晚会和她凑那么近,还将脸贴在她的狐毛里嗅,原来是在她身上闻到了龙角的味道。
正文 养崽十二前辈, 我猜得对不对?见溪云一下子变了脸色, 含绯用龙角拱了拱她,笑问。
……你这孩子,每回都是如此。
为自己做的无用伪装暗叹一声,溪云承认了身份,顺手将狼毛揉得乱七八糟。
我娘亲们是不是知道您是谁呀?含绯被她揉得痒, 却不忘记继续问。
溪云迟疑一瞬,点头。
含绯从她怀里跃出去,咬了咬那条蓬松的狐尾巴,扭过头看向溪云:您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来找我?吾并非来找你。
溪云下意识道。
可我并没有见您去找过别人。
含绯边说边扒拉起狐毛, 甚至还用力掐了两下,见溪云毫无反应,她对这种伪装用的法术也起了兴趣。
溪云实在拿这个刨根究底的大实话幼崽没办法,索性岔开话道:方才吾向你许诺过, 你若能猜出吾的身份, 吾便会带你去旅行。
她轻轻揪住含绯的后颈皮, 把小家伙重新抱回怀中。
如何, 褚含绯?你想跟吾一起走么?您的意思是, 要带我回岛隐居吗?含绯愣了愣, 可是,如果我一直住在您身边,娘亲和姐姐她们都会想我的,珉珉姐姐也会……你怎知吾一定会带你回岛?溪云有些郁闷。
她长年隐居的确不假,但隐居的真正缘由并不是无法离开临天之岛, 才选择在岛下的深海里久居。
主要还是因为玄龙溪云这个身份实在太过引人注目,加之银龙又到处散布与她有关的谣言,这就导致她去哪里都得换个身份换个壳,十分不方便。
这座凡界,她几千年前已走遍,早就对一切都无欲无求。
不过,倘若有后辈需要她的眷顾,她并不介意离开隐居之处,陪着后辈游历天下。
含绯沉默一阵,半信半疑地问:您真的要带我去旅行呀?溪云的挫败感还没过去,闻言有些不耐:吾只问你最后一次,要不要跟吾一起走?要要要!含绯赶紧应下,顺势抱住她的胳膊,狼尾巴在她手上扫来扫去,不过,我得先和娘亲们回人界过年,过完了年就来找您,您看怎么样?她虽然不晓得过年究竟是个什么隆重的节日,但娘亲们既然都要从阴幽大陆出发,回到人界去过这个节日,这个节日对人界的修士而言,应该是必不可少的。
溪云倒是并不介意,她早已习惯了等待。
如今距离年关约莫还有两个多月,还早。
算了算日子,她道。
含绯马上接过话:我可以和您先住一阵子!和吾住一阵子?溪云若有所思,如果你是这么打算,为了保证你能在年关与家人一起回人界,这两个月内,吾不会带你外出,你须得每日都待在临天之岛——也就是留在吾的身边。
她的手指在含绯的毛毛里捋了捋,而不是留在家人身边。
你的姐姐已拜了师父,你的娘亲们还有别的事要做,恐怕她们都无法随你一起去临天之岛。
即便如此,你也要跟吾一起住么?含绯心想,娘亲们身边还有姐姐陪伴,姐姐和娘亲们的关系也更亲近些,可是老祖宗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怪孤独的,现在有只妖愿意陪她,哪怕是只幼妖,老祖宗应该也会高兴吧?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将脑袋贴在溪云怀里,认真道:我想好了,我会和您一起住的,也会给您解闷。
听到回答的一瞬间,溪云只觉心里似是被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
后代们皆将她视作高高在上的老祖宗,对她报以敬畏之心,却鲜有人敢靠近她。
与含绯开始相处之前,她其实也有想过,会不会只是因为幼崽没有境界,觉察不到威慑,才敢亲近她——人界有这么一句话,初生牛犊不怕虎,对危险无知者自然无畏,只将温和的表象当作一切。
几千年之前,她曾遇到过像这样的幼崽。
那只幼崽在所有人都畏惧她的时候,钻在她怀里,向她撒娇,把吃食递给她,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让她不自地扬起唇角,给予爱抚、教授术法。
然而幼崽渐渐长大,年岁与阅历增加后,便再也不敢与不老不死的她对视。
后来,长大成年的幼崽不辞而别,逃到了一个远离她的地方。
——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什么都惧怕她!她真的是个怪物!哪怕天地都毁灭,她也不会老去!——她的血让她长生,让她不老不死不伤!她……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再后来,溪云在那个地方听到了这句话。
当初被她养大的幼崽,那时正用一种十分忌惮的语气,激动地和其他妖族提起她的事。
抛开这些杂念,溪云捏了捏手边竖起的狼耳朵,兴致上来,顺口便道:吾不会老去,更不会死去,亦无法离开凡界,待你飞升上界时,吾只能目送你进入飞升长廊,而非与你相约在上界重逢;你寿元耗尽、道消身殒时,吾也只能为你唱挽歌送行,而非与你相约来世再见——吾不会死去,便没有所谓的来世。
含绯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样的吾,你怕么?溪云问。
含绯更困惑了,反问她:为什么要怕?您就像是从上古的土地里长出来的古木,肯定有您自己的活法呀!而且,唔……含绯想了想,继续道,我以后要是飞升上界,想您了,下凡来看望您还挺方便呢。
因为我知道您不会离开,您一定会一直在这儿等我的。
您看着我长大,不管我什么时候来,您都在。
光是这样想想,我就觉得这是一件高兴的事。
溪云默然。
这只白狼幼崽如今还小,软乎乎的一团,什么悲欢离合都不懂,才会有这样美好的想法。
回忆起自己从前养过的那些幼崽,溪云忍不住勾起唇角,眼里露出玩味的笑容。
等到白狼幼崽长大,明白她是怎样的存在,到时候一定会惊怖地逃离她罢?她忽然很想立即看到含绯惊慌失措的模样,这个念头单是在心里转一圈,便让她愉悦了起来。
那便如你所言,吾会看着你长大。
压下内心的喜悦,溪云柔声道。
她定要看看这只幼崽长大以后失望而惊慌的神情。
-半刻钟后,褚怀霜敲门走进来。
我们该动身了。
她对溪云道,城主派人备了‘拖拖犬’拉的车,已经等在城门口了。
拖拖犬是雪狐族饲养的一种雪域犬狼,它们可以拉着一种特殊的车,或在雪地里疾驰,或在天空中飞翔,将族人从城中一直护送到可以通往雪域外的驿站。
因着含绯没有乘过拖拖犬拉的车,褚怀霜便特意和城主说了一声,给孩子一个体验的机会。
溪云点了点头,正要和她一起走出门,忽听苍穹传来肃穆的钟声。
这是哪里来的钟声?褚怀霜感受到钟声里饱含的陌生气息,怔了怔。
……是仙界的‘九庆九罚钟’。
溪云听过这钟声,讶然望向天际,古籍有云:但凡有人飞升仙界,仙门开启时,下界之人便会听闻此钟之声。
经她提醒,褚怀霜也想起了古籍记载的内容,但她却是皱起了眉:但若是修士飞升,在钟响之前必有天象,可我们近些日子并没有看到什么天象。
也就是说……此为天罚之音,而非庆贺飞升之音。
溪云接过话。
含绯缩在她怀里,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从未有过这样惧怕的感觉,仿佛现在正有人拿着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溪云揉了揉她的毛,轻轻晃动她龙角上系着的小铃铛,哄道:莫怕,莫怕。
铃铃——将小铃铛的声音与钟声在暗中相抵,溪云顺手布置了个隔音屏障,继续望向天穹。
晴朗的天空之中,忽出现两尊法相,一位是身穿鹅黄色华服的女子,一副君临天下的架势,目光严厉,另一位是穿黛色短袍的少女,手捧卷轴,身份瞧着像是女侍。
九庆九罚钟声响后,少女展开手中卷轴,朗声道:吾辈乃仙界之人,今日现身下界,只为放逐一名罪不可赦的恶妖,尔等无需惊慌。
罪妖沈胥,身为妖界君王,却打破两界屏障,擅闯仙界,窃婳尧仙帝所侍奉之瑶宫玉芝为己用。
其罪本当诛,念在其曾为庇护一方善妖之君王,仙帝开恩,只对其抽筋剔骨,断其周身经脉,毁其灵根,即刻将其放逐至凡界飞升地!女仙侍念完,但见那傲立云端的女仙帝广袖轻挥,一道银光笔直地从苍穹坠落,而后两尊法相齐齐消失,一切归于平静。
见那道银光落向临天之岛,溪云皱紧眉,一把将含绯塞给褚怀霜,传音叮嘱道:吾先行一步,没有吾的传讯,任何人不得擅自前往岛中!说罢,她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溪云不辞而别,让含绯心里隐约有些担忧,忍不住问褚怀霜:娘亲,这位罪妖是谁呀?她便是银龙。
褚怀霜大概猜到玄龙老祖宗匆匆离去的缘由,叹了口气,银龙沈胥,玄龙老祖宗曾经的道侣。
含绯愕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祖宗的……道侣?!怪不得老祖宗突然走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也没有和她告别……嗯,你莫要多想了。
褚怀霜并不知道,老祖宗在她回来之前就暴露了身份,怕含绯问溪云的去向,赶紧岔开话,方才夙云前辈是想起一件急事,先去城中办事了,我们走罢,她很快就会跟上来。
老祖宗先行一步,她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西沧郡城外,四只拖拖犬吐着舌头哈热气,等到褚怀霜抱着含绯上了车坐稳,它们便迈开腿踏空而行。
含绯心不在焉地卧在娘亲怀里,眼睛一直盯着车外飘雪的天穹。
她并不清楚上界的事,也不清楚玄龙与银龙之间的恩怨,此刻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让她感觉非常不习惯。
拖拖犬在半空中跑得快极了,又快又稳。
褚怀霜见女儿闷闷不乐,便抱着她探出半个身子,让她看拖拖犬赶路。
看着拖拖犬身后晃动不止的蓬松大尾巴,含绯突然就哭了出来,细细软软的嗷嗷声吓得拖拖犬们回头看她,也把褚怀霜吓着了。
小狼崽,你怎么了啊?一头年轻拖拖犬问她,是不是被我们颠着了,啊?嗨,不管是不是,先停一下吧!领头的拖拖犬赶紧吩咐,不一会儿,车便降落到了雪原上。
褚怀霜焦急地抚着幼崽的毛,见车停稳,索性抱着幼崽下车。
四只拖拖犬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
发现白狼幼崽眼圈红红地仰头看天,脸上的狼毛都被泪水打湿了,领头的拖拖犬又道:嗨,你别哭了,雪地里冷,眼泪珠子全结成冰就不好啦!而后对另外三只拖拖犬道:来,给小家伙唱一个!哄她!嗷~呜呜~嗷呜!呜呜嗷呜嗷——!那三只拖拖犬马上对着天嚎起来。
正文 养崽十三褚怀霜携女儿去往荭玉城时, 临天之岛已乱作一团。
所有的赤龙族人都看见了那两尊仙人法相, 也目睹了银龙从天穹坠落的全过程。
为了避免误伤,婳尧仙帝将银龙扔进了深海,现下海岸上围了一圈族人,盯着平静无澜的海水,不知该不该下海打捞银龙老祖宗。
泷诏很快赶到银龙坠落的海边, 朗声命令道:退后!没有本座的命令,谁都不许靠近海域!下完命令,他迅速展开隔绝屏障,将整片海域都封印起来。
封印期间, 泷诏听到族人在身后议论纷纷。
哪怕老祖宗犯了错,她也是我们的老祖宗啊!族长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敬了?万一银龙老祖宗发怒,该怎么办啊……对了, 我们妖族飞升之后不是都在妖界吗?妖界魔界仙界之间, 总该有屏障或者结界吧?要是没被胁迫, 老祖宗怎么可能做出擅闯结界的事情!可是那位婳尧仙帝已经把老祖宗放逐下来了, 应该是定了罪吧?就他们仙界规矩多!指不定这个仙帝和妖界结怨已久, 才给老祖宗扣上这个罪名!千万别乱说!上三界我们谁都没去过, 谁知道你在这说的话,会不会被那位仙帝听到!大家还是稍安勿躁,等族长的消息吧!……上界的事情,泷诏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
但他明白银龙当年飞升时用的手段, 对于这位老祖宗被放逐的缘由,他倒并不觉得意外。
不过如今玄龙老祖宗已能和他进行交流,他只是默默听着族人们的话,站在岸边静候玄龙的召唤。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一道白影忽然出现在岛中,还未站稳又是一闪,一头扎入茫茫深海。
刚到临天之岛,溪云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血味十分特殊,凡界之人通常是闻不到的,她因着和银龙羁绊颇深,才能循着味道和气息找到对方。
她降到海底,灵识一扫,很快便发现倒在一片废墟中的银龙。
银龙浑身血迹斑斑,龙鬃被利器齐齐割断,银色的龙鳞被剔去七八成,四爪皆被掰成了角度诡异的弯曲状态。
溪云的灵识探过去,从银龙身上只能感受到血液的流淌、气息的运行,却没法探到她的妖息、元婴和灵根情况。
深海之中听不见声音,但银龙能感应到溪云来了,勉强睁开眼,无神地看着雪狐妖走到自己面前。
你后悔么,阿胥?溪云传音问她。
听到这话,银龙沈胥的眸光忽然犀利起来。
你这目光短浅的蝼蚁又懂什么!她咬牙切齿道,溪云,你不知道妖界有多残酷!刚飞升的妖只能靠依附当地的妖君才能活下来,你也不知道我受了多少屈辱,才得以爬到妖君的位置上!如今、如今那些仙界的王八蛋毁了这一切!我被伤成这样放逐下界,你一句安慰不说也就罢了,却问我悔不悔?!溪云安静地听完,淡淡道:吾当初不止一次劝过你,上界并不是个好地方。
你咎由自取,落得这样的地步,我为何要安慰你?沈胥被她漠不关心的态度激怒了。
她现在浑身筋骨都被婳尧仙帝斩断,能动的只有一个脑袋,怒从心中出,蓦地张口朝溪云咬去。
溪云躲开龙牙,退到距离沈胥三十步远的地方,冷眼看她。
时隔数千年,她曾经的道侣依然是这样易怒的脾气,却又不再是数千年前的沈胥。
——也许,在沈胥锁她在海、夺她妖元飞升上界的那一日,名为沈胥的眷侣,在她心中便已永远地逝去了。
再过半个月,你便要道消身殒了,阿胥。
溪云平静地道,作为你曾经的道侣,吾会守着你到最后一刻。
谁稀罕你这假惺惺的忠诚!沈胥冷笑,你要是真将我当曾经的道侣,为什么不立即用‘毓苓血’医治我?哪怕经脉寸断,你的血也能将我治愈,不是么?溪云也笑起来,悠悠道:吾若用血将你治愈,你要再次夺走吾的妖元,潇潇洒洒回到天上,继续做你的妖君么?胡言乱语!沈胥怒道,你我道侣一场,早已知道对方的品性,你怎好用这样恶毒的念头揣测我?!吾曾将你视作亲密无边的道侣,你却将吾当作飞升用的垫脚石,用完即弃,将吾锁于海底数千载,以凶阵困吾,恨不能将吾杀死。
溪云缓缓道,沈胥,吾从未将你视作负心人,是你让吾不得不信。
至于‘毓苓血’,吾不会再给你用了,你不配。
-银龙坠海后,泷诏只等了几个时辰,识海中便响起玄龙的声音。
吾的道侣已在海中休眠,吾会和数千年前一样守护她,让族人们勿要挂念。
泷诏刚应下,又听玄龙道:吾的道侣最憎恨吵闹,传吾命令,半个月内,不得允许任何外人入岛,也不许任何族人出岛。
下完命令,玄龙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临天之岛突然宣布封岛,一封就是半个月。
含绯刚回到荭玉城就听说了这个消息,顿时哭得更凶了,哭累了便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来时,整只狼又恢复了活泼,和往常一样窝在娘亲们和姐姐怀里打滚,也重新啃起了龙角法器。
她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老祖宗会不辞而别,一定是去处理很麻烦的事了,她只要耐心等事情处理完就好。
日子仿佛又回到溪云没有来过的时候。
含绯和姐姐茗柔一同就寝,辰时一同起来,先去小吃街买可吃可不吃的早饭,再到暮色小筑开始晨练。
含绯不在的日子里,茗柔已将狐族的初阶剑术练熟了,这几日开始练习中阶剑术。
念珉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但授课的时候却像变了个性格。
茗柔拜她为师之后,她授课更卖力了,给茗柔绘制剑谱图的速度也快上好几成,甚至还将自己从前最不愿翻的典籍取出来,厚着脸皮向娘亲们讨教,弄明白了便去教茗柔。
姐姐练剑时,含绯抱着磨牙用的龙角,坐在溪云喜欢坐的观景地,慢慢地啃,目光却不知道在往哪里看。
秋末冬初的风一天比一天寒,一天比一天大,含绯因着体内有溪云留下的内息珠,一点也不觉得冷,每天依然雷打不动地坐在风口,听着风将自己角上的铃铛吹得铃铃作响。
七天后,茗柔将中阶剑术最难的那一层成功突破,喜得念珉一把抱起她,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柔柔真是太厉害了!转完圈,念珉又是一番夸赞,还俯下脸往茗柔额上吧唧一口,走,今天的演武就到这吧,咱们去街上吃一顿麻辣锅,就当给你庆祝!茗柔乖乖地应下,从她怀里下来,几步赶到含绯身边,把她从风口抱下来,弯着眼睛对她道:我们去吃麻辣锅,珉珉姐姐请客。
含绯看了眼兴奋的念珉,对姐姐摇了摇头,边拱她边撒娇道:我今天肚子不舒服,什么都不想吃,就不和姐姐一起去啦,姐姐和珉珉姐姐要高高兴兴地吃呀~说完,她从茗柔怀里跳出去,叼着磨牙法器走了。
在雪狐族王城作客时,含绯目睹过千柠和泷谧的亲热场面,聪颖如她,很快意识到这就是道侣之间会做的事。
回到荭玉城后,她再看姐姐和念珉,在心里觉得她们以后应该也是一对——哪怕柔柔姐姐还小,只比她大一岁。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
她很想马上见到老祖宗。
溪云一天不在身边,她就觉得心里那种古怪的空落感散不去,每天都特别难受,晚上也睡不踏实。
一开始,含绯还以为是内息珠的缘故,吐掉应该就没事了,于是想尽办法催吐。
可是内息珠就像在她体内扎了根一样,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并不知道这是溪云为了保护她,特意留给她的一件法器,除了溪云,谁也无法将内息珠取出。
她暗地里把自己折腾了两三天,吐得胃都痛了才不得不放弃,继续乖乖地等。
收起磨牙法器,独自攀上宫殿最高处,含绯把刚成型没多久的灵识沉入体内,通过内息珠感应起老祖宗所在的方位。
老祖宗既然能通过内息珠找到她,她一定也可以找到老祖宗。
道理虽是这样,但含绯的灵识实在太微弱,内息珠只是模糊地提供了一个方位,便和她失去了感应。
含绯感应累了就躺在瓦片上,轻声吟唱之前学过的那些咒语,权当解闷。
她躺了没多久,忽听瓦片上传来咯咯两声,有什么人上来了。
绯绯是不是有心事?游倾卓走到女儿身旁,坐下去抱起她,摩挲龙角,又捏了捏她毛绒绒的脸。
含绯蹭了蹭她,毫不掩饰地道:娘,我好像有喜欢的妖了。
游倾卓先是一怔,想到自家二女儿向来比同龄妖聪慧,在感情方面恐怕也比同龄妖更早能觉察到,遂问:绯绯有没有打听过对方的名姓和身份?如果那是一位值得托付的妖,她会和褚怀霜好好考虑一下,也会去和对方进行交涉,看看对方是否愿意和含绯定亲。
妖与妖在一方还是幼年便定亲的事情,其实在阴幽大陆并不罕见。
许多妖族为了让血脉能长久地延续下去,会借助定亲和他族进行结盟。
除此之外,这种定亲需在掌管者的监督下定成,不能私定,若是幼年一方长大之后想要废弃婚约,也有流程可走。
问完,游倾卓等着女儿回答。
但含绯却把脸埋进她的衣服里,摇了摇头。
游倾卓还以为她是在害羞,只好提醒道:你要是不说,娘亲就没法为你提亲了。
含绯把脑袋摇得更厉害,小声解释:我只是喜欢她而已,不会想着和她做道侣的。
我现在对‘喜欢’这件事很新鲜,过一阵子就没兴趣了,娘亲不要当真。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游倾卓听得哭笑不得,顺着她的毛抚了抚。
也好,但绯绯可不要再像这样,找个没人的地方闷着了。
她柔声道,难过了要和娘亲说,闷在心里要生病的。
含绯其实已经把情绪压下去了,但听游倾卓这么一讲,她顿时又觉得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娘,我想她,我想她了……她的声音闷在游倾卓怀里,细细的,像是一只猫爪子在心上轻挠。
-与此同时,临天之岛的深海内。
溪云的本体化了人,在隐居的殿中来回踱步,有些烦躁。
及地的玄色袍服被她踩了好几次,裙摆皱得不像话。
她的一缕意识已和游倾卓的识海相融,能十分清晰地看见含绯埋在游倾卓怀里哭,也能听见含绯说的那些话。
溪云心里火得很,她才离开几天,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欺骗了幼崽的感情,让幼崽哭成这个样子?等再过七天,银龙彻底道消身殒之后,她一定要去把那个王八羔子揪出来。
正文 养崽十四又过七日, 游倾卓正和褚怀霜在暮色小筑内对弈, 放在桌上的传讯珠忽然嗡地亮起来。
是爹爹的传讯!看到传讯珠正散发红芒,游倾卓一惊,手中的棋子啪嗒掉在棋盘上,她忙拿过传讯珠,探入灵识。
褚怀霜收拾好被砸散的棋子, 等她查看完传讯,问:如何?临天之岛的事情解决了吗?唔……爹爹说银龙老祖宗已经在深海长眠了,溪云前辈想见见我,以及我们的女儿们。
游倾卓捧着传讯珠, 困惑道,但溪云前辈并没有邀请怀霜一起去。
说明岛内岛外都安全了,无需我陪伴,你也可以平安地过去。
褚怀霜笑道, 那便挑个时辰去罢, 我瞧你这几日待在城中有些闷闷不乐, 该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游倾卓在她伸来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嗔怪道:怀霜, 你又将我当成喜欢出去玩的小孩子了!倾卓本来就是个贪玩的孩子。
褚怀霜索性走到她身旁, 将她搂在怀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是我的小道侣。
游倾卓十分嫌弃地啧了一声,双手一左一右搭着环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
我要去找柔柔和绯绯了。
她道,婚宴的事, 等我去了岛中,有了确切的消息以后会同你说的,怀霜。
年关将至,她们前些日子就在考虑婚宴该设在何处。
毕竟合籍是大事,尤其合籍双方的身份都颇为尊贵,玄仁宫那里要办酒宴,临天之岛内自然也要办,赤龙族人必须知道自家的少族长是和什么样的势力结亲。
民心安定,如此一来,身为族长的泷诏管理临天之岛也会方便许多。
泷诏发来传讯的时候,时辰尚早。
含绯与茗柔刚到暮色小筑不久,便被游倾卓喊了过去。
娘亲一会儿要带你们去临天之岛一趟,见溪云前辈。
游倾卓将她们唤到身前,开门见山道。
想起玄龙老祖宗的威慑,茗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垂眸低低地应下。
含绯却是双眼一亮,将心里压了半个月的期待又使劲按了按,面不改色,望着游倾卓点头,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眼里是难掩的喜色。
游倾卓说一会儿去,自然不会拖很久。
她让茗柔向念珉告假一日,之后便带着两只幼崽赶往航道。
这回游倾卓并没有将幼崽们收入内室洞府,而是让姐妹俩坐在自己的龙身上,用水灵力将她们固定住,让她们一人抱住一根龙角,这样便能一览沿途的风景了。
航道确实很安全,周围设着一圈灵识无法突破的上古结界,每隔百米便有两名赤龙族人把守。
见到游倾卓,赤龙族人们恭敬地向她行礼。
那位就是我们的少族长吧?游倾卓离开后,一名护卫朝对面的同伴传音道,我昨晚就听族长说了,玄龙老祖宗要亲自给少族长传承灵血,哎,你听说没有?什么听说不听说的,这件事不是整个族都知道了啊!他的同伴轻哼一声,嘴角不自地上翘,今天之后,咱们赤龙族就有两位‘毓苓血’的拥有者了,其中一位还是咱们的老祖宗,传出去可要羡慕死其他几个逃走的龙族!就是,让他们满脑子往外跑!护卫昂起头,十来年前我就说留下来一定会有出路,玄龙老祖宗肯定不是恶妖,谁都不信!他的同伴赞同地附和几声,而后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是可惜了,我记得少族长生来就拥有‘毓苓血’,谁知去人界跑了一趟,这灵血莫名其妙就没了,还得麻烦老祖宗重新传承……唉,老祖宗刚安葬完道侣,转头就来为咱们作考虑,要不然,咱们去和族长提个建议,在内岛给老祖宗造个香火殿,供奉供奉她老人家?可别,她老人家最烦这种事!护卫摆摆手,我们要是真想供奉,路过深海的时候沉些宝贝下去就好了!我记得古籍上记载过,老祖宗最喜欢……两位护卫兴奋地讨论时,游倾卓已驮着幼崽们上了岸,先去内岛的事务殿见过泷诏,再通过一个特殊的传送阵,准备拜访溪云。
这是老祖宗特意修建的传送阵,以后要拜见她老人家,便不必潜入深海了。
泷诏笑着解释完,将手中灵石放入灵石槽。
游倾卓谢过爹爹,然后目送两个女儿先被传送走。
她还记得自己会晕传送阵。
-囚龙深海底端。
传送阵的光辉散去后,含绯迫不及待地睁开眼。
她已经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哪怕周围一片漆黑,她也知道溪云就在不远处。
茗柔却害怕地抱住她的胳膊,身体微微发抖。
记忆中的威慑并没有出现,但她觉察到了一道位于暗处的目光,阴冷且包含杀意。
绯绯……传、传送阵怎么没把我们传到、传到老祖宗面前?她颤声问。
这里就是老祖宗面前呀!含绯感到她在害怕,还以为她已经感应到老祖宗的威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拉着她往黑暗中走,姐姐不怕,老祖宗一点都不可怕的!不、不是!茗柔摇头,喃喃,不是老祖宗,跟这个家伙比起来,老祖宗的确不可怕……什么家伙?含绯怔了怔。
她没有修为,并不知道周遭潜藏着什么。
——也并不知道,一道目光的主人正在飞速向她们接近。
含绯实在是太想见溪云了,哪怕对现下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心存畏惧,但她依然不停歇地朝着溪云所在的方向奔去。
姐妹俩还没跑出十步,含绯忽觉一股力道在自己后背狠狠一撞,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贯穿她的身体,然而只是撞击了一下,便被她体内的内息珠挡开。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黑暗,带着不甘与愤怒。
含绯在被撞的瞬间松开了姐姐的手,飞出去数丈,眼见着就要重重砸在尖锐的石壁上,一声龙吟忽从她身后传出,下一瞬,她便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
溪云广袖一扬,将企图冲进茗柔身体的一团魂魄拘束住,口中念诵一句咒,魂魄嗤地一声化作黑烟,彻彻底底消散。
处理完银龙的残魂,溪云一招手,面色惨白的茗柔被她化作一条小赤龙,软趴趴地挂在她胳膊上。
溪……含绯这时才缓过来一口气,刚喊出一个字,便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痛苦地蜷缩起身体,衣襟上顿时晕开一片刺眼的鲜红。
那团魂魄虽然还没对她做什么,但方才的冲击力,对于一只半点修为也无的幼崽而言,足以致命。
溪云的柳眉紧拧起来。
她抱着两只幼崽折回隐居之地,用留在游倾卓识海中的意识,提醒她暂时不要来拜见,而后关上隐居之地的石门,瞬移进了位于中央的水池。
她晓得银龙的魂魄没有散尽,找遍整座岛屿,却始终寻不到躲起来的残魂,没想到这缕残魂竟躲在新造出的传送阵内。
若不是两只幼崽使用传送阵,让银龙起了夺舍的歹念,恐怕这缕残魂还能再藏很久。
给吓软妖身的茗柔喂下定神丸,溪云把她留在自己的座位上,化作玄龙,绕着座位盘了一圈,将受伤的含绯收入内室洞府。
含绯还保持着人形,神志也很清醒。
看到溪云的灵识匆匆朝自己走过来,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朝溪云摊开双手手掌。
溪云……前辈……莫言语。
溪云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手,往她嘴里塞了一枚封闭痛觉的灵丹,让她稍等,接着走向另一间没有摆放东西的内室洞府,毫不犹豫地化手为爪,朝面前光滑的壁上一划。
鲜血涌出,被溪云尽数接在手中。
她早已对取血麻木了,只是因着怕疼,才选择在痛觉神经极少的内室洞府里取血。
凝了一小团毓苓血,溪云顺手唤出个木桶接血,托着血团回到含绯身边,让她喝。
含绯一嗅,鼻中皆是血腥味与草药味,胃里顿时不受控制地泛起恶心,忍不住皱起眉,正要拒绝,刚想说话,又吐了口血。
溪云随意在染血的玄衣上擦了擦,玄衣便干净了。
看着含绯皱紧的眉头,溪云看了眼手中血团,有些犯难。
她忘了,这么小、又是被双亲和姐姐从小呵护大的幼崽,还不会吃生食,更不会喝生血。
哪怕生血喝进肚子里,幼崽的胃也受不了。
含绯服用了灵丹,现在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瞧着溪云托着血团离开,没多久就端着一只小碗回来,坐到自己身旁。
含绯一看,碗里盛着满满的蜂蜜,蜂蜜里混有诡异的绯色。
但随着溪云的不断搅拌,绯色慢慢消失不见了。
把含绯扶起来,溪云舀了一大勺蜂蜜,送到她嘴边让她吃。
蜂蜜浓郁的甜香算是盖过了毓苓血的味道,也骗过了含绯的味蕾。
看着她将一碗蜂蜜吃下去,溪云松了口气。
你受伤了。
溪云捧着碗,平静地道,这种伤很特殊,之后的两天内,你必须将吾给你的蜂蜜吃完,方能痊愈。
让含绯又躺了会儿,溪云解了她的幻形术,走回刚才取血的地方,搬出盛了小半盆血的木桶,又凝出大半盆水掺进去,搅均匀了,才把变回白狼幼崽的含绯放入桶内。
还需像这样泡三次澡。
溪云边叮嘱,边轻轻为她揉撞伤处。
给幼崽疗伤时,她半点情绪都没在面上流露出来,心里早已炸开了锅。
是她的疏忽,让幼崽受了不轻的伤,幼崽明明能体会得到这点,却对她笑,还想让她抱抱自己。
她看着那个勉力扯出来的笑容,心里都疼。
傻孩子不知道疼吗?疼了……也不知道对她哭吗?将这两个问题翻来覆去问了自己几遍,溪云越想越觉得心里有只小爪子在挠,低头正要问含绯,却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靠在自己掌心,张着嘴巴安心地睡着了。
正文 养崽十五瞧着受伤颇重的幼崽安睡在自己掌心, 溪云眸光微变。
她一时不知该说幼崽太没有防备心, 还是该说……幼崽太信赖自己。
把含绯吐出来的一小截粉舌头塞回去,溪云轻轻捏上狼嘴巴,继续揉搓狼毛,帮助含绯尽快吸收毓苓血。
罢了,睡过去也好, 睡过去便不疼了。
为了保护幼崽的身体,她喂出去的那枚止痛灵丹的药效并不会持续太久。
含绯的狼毛十分柔软,尤其是沾了水之后,抚上去有点儿龙鬃的感觉。
溪云细看时, 发现她的龙角上还挂着铃铛,浸在水中,却少了一只,约莫是在方才的意外中掉落了。
盯着小铃铛, 溪云想起这是她们还在雪狐族王城过节时, 她在街上顺手给幼崽买下的, 没想到幼崽竟一系就是半个月, 对她随意相赠的礼物这般珍视。
既然如此, 她须得为幼崽将那枚丢失的铃铛寻回来。
安顿完含绯, 溪云收回灵识,让盘着座椅的妖身本体睁开眼,看向依然趴在椅背上的小赤龙。
外面已安全了,吾先送你回海面,你去寻游倾卓, 告诉她明日清晨再来此地见吾。
说罢,不等茗柔回应,溪云便用传送阵将她送走。
她这回真正想见的来客,实则只有游倾卓与含绯。
让茗柔也一道前来,只是为了查看上次留在她丹田的龙息适应性如何,倘若这只赤龙幼崽受不住,她还得另外想办法。
好在,茗柔的身体没有排斥她的龙息,她不必再为此费心了。
寂静的隐居之地,只剩下玄龙庞大的妖身,以及安睡在内室洞府中的含绯。
溪云用爪一撑地,整条龙慢慢飞至半空,又一闪,再度出现时,已到了一片尖锐的石林上方。
一想到方才发生在此地的意外,溪云恼怒地将龙尾一甩,击碎一排石林。
整座隐居之地都因这一击而震动起来,顶上掉落的硕石刚砸下来,就被龙尾啪的一声击中,抛飞到洞壁上,轰然化作碎块。
溪云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沉默着发完火,她放出灵识一探,很快找到了掉落的小铃铛。
小铃铛好端端地躺在暗处,并没有被方才到处乱砸的碎石波及。
一团水灵力很快将它包裹住,带着它飞速飘向愤怒的玄龙,在玄龙的腹部消失不见。
一回到隐居之处内侧,溪云保持离开前的姿势在水里盘好,又将灵识沉入内室洞府。
有毓苓血的内服外浸,她来到含绯身边时,小家伙的呼吸已经均匀了,凑近还能听见轻微的呼噜声,睡得很安稳。
溪云坐到她身旁,抚了抚她的脑袋,招来早已落进内室洞府的小铃铛,系在她空着的龙角上。
纤长的指甲碰到小铃铛,小铃铛便铃铃作响,让溪云的心情舒缓不少。
估摸着止痛灵丹的药效快要过去,溪云在含绯脑门上轻轻划了两下,听含绯的呼吸声渐沉,她把含绯抱起,贴了贴她的额头。
溪云并不是喜欢问问题的妖,她若想知道什么,自会去找心里已经认定的人,直接翻寻对方的记忆。
她习过特殊的术法,被翻寻记忆的人半点异样的感觉都不会有,识海也不会受损——如果她不动怒的话。
灵识顺利进到含绯的识海中,溪云首先看见一片澄澈的晴空。
天穹万里无云,一碧如洗,大地上空空荡荡,没有草丛或花朵,亦没有泉池溪流,已然是一片未开荒的净土。
然而就在这片空荡荡的土地上,插着一对形状并不对称的玄色龙角。
其中一根分出了四个叉,另一根却只分出三个叉。
溪云一眼认出那是自己的龙角,顿时有些讶异。
这个傻孩子究竟对龙角有多执念?连识海内的心像空间里都能插一对……念头刚起,溪云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识海在某种意义上能潜藏其主人的内心欲念,此地有什么样的景致,就代表其主人此时的心境是如何。
倘若褚含绯的识海中,存在着她的代表物……这足以证明她便是褚含绯的欲念。
想到这,溪云怔住了,旋即起了好奇心。
她是褚含绯的欲念?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欲念?只能是力量或境界层面的欲念罢?这孩子倒有些本事,表面着实看不出来,平时瞧着对她丝毫不畏惧,内心却和其他妖族并无差别,放不下对力量的渴望。
自认为猜中的溪云唇角微勾,闪身走到承载含绯记忆的光团前,将手放上去。
-被溪云的灵识侵入识海后,含绯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梦中的她正坐在一汪清水旁梳发,目光往水中看时,细而软的发丝便垂入水中,涟漪荡漾。
待水面归于平静,含绯再看时,惊讶地发现自己长大了,变作一位身姿袅娜的成年女妖,额上龙角每一根都分出三个叉,身上的广袖袍服像是上等丝绸或者天蚕纱所织就,轻盈且纹样繁复,似乎……还绣着玄色龙纹。
看清自己的模样,含绯惊得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抚着心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再看时,只见自己身后已多出一人——那人是一位年轻女子,身披玄色大氅,比她高了一头,正垂着绯色眸,抿着唇笑盈盈地与她相视,赫然是化人后的玄龙溪云。
您是……溪云前辈?盯着水面看了会儿,含绯下意识问。
身后人还没回答,她忽然不自地动起来,转过去将人家一把搂住,下巴微抬,很自然地吻了过去。
含绯:?!!这是什么情况?!她被自己的主动轻薄吓坏了,慌忙缩起脖子,正要撒开手逃走,后脑勺忽被一只手轻轻托住,而后两瓣温热的柔软便覆上来,与她紧贴。
含绯只觉自己的小心脏在腔中扑通扑通狂跳。
吻一个女人,这是她见过但从未想过的事情。
更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梦里!前辈!我唔……刚才是唔……意外……!含绯一边迎合对方,一边找机会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做解释。
然而眼前这个溪云好像跟没听见似的,含绯一说话便被堵住嘴,好不容易断断续续把一句话说顺了,才见溪云退开半步,托在她后脑勺上的手却往下移,很快将她横抱起来。
怎的又唤‘前辈’?吾早已和你说过,合籍之后,要唤吾‘云姐姐’。
轻柔的声音如同羽毛一样,拂在含绯耳中,激得她浑身一抖。
这究竟……是什么梦?经历过方才那番情景,含绯整个妖都是飘的,完全傻掉了,任由溪云抱着自己缓步走入水池中央。
等她终于回过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为什么会梦到自己和老祖宗合籍之后的事?老祖宗不是早在几千年前就有道侣了吗?——哪怕现在已经死了道侣,老祖宗这么强大,新的合籍道侣也绝对轮不上她这个小孩子。
而且,老祖宗怎么也不像会在前道侣逝去后,另寻年轻道侣的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含绯便有些心虚。
趁着老祖宗专注走路时,她开始低声吟唱让意识强行脱离梦境的咒语。
谁知她在梦里的记性好像并不好,并不长的一串咒语,被她或慢或快念了好几遍,全错了!眼见老祖宗就要抱自己走入挂着寝殿门匾的大殿,含绯快急哭了,偏头在老祖宗的手腕上重重啃了一口,试图让老祖宗吃痛松手,这样一来,她的身体就可以从老祖宗怀里掉出去,在地上摔醒。
这个梦太吓人也太逼真了,她得赶紧离开!-溪云本在悠然地查看幼崽这半个月的记忆,没想到却被一股力道扯入黑暗,待她再度睁眼,发现自己正抱着一位陌生的女子,那女子正红着眼睛与她对视,一副委屈的模样,目光中还带着怨念,好似刚受过欺负。
溪云从未见过这女子,面对这道目光,不禁蹙了蹙眉,正要询问,忽见女子偏过头,毫不留情地启开贝齿,朝她的腕部下口。
……垂眸看向多出一道痕迹的腕部,溪云再多打量女子几眼,隐隐猜到了对方是谁。
应是她的灵识侵入,扰乱了褚含绯的识海,让原本在沉睡的褚含绯做梦了。
意识到这一点,溪云饶有兴趣地端详起女子的脸。
傻孩子似乎还做了个长大的梦?长大之后的傻孩子,倒是个美人,继承了她两位娘亲的容貌。
看罢,见含绯眼里汪起泪水,溪云怔了怔,顺口问:你为何要哭?是谁人欺负你了?她不说倒也罢了,一说,含绯眨巴了下眼睛,还真的哭了起来,断断续续道:您将我……困在这个奇怪的梦里,不让我离开……您能不能……放我离开?我还小,您不能把我……把我……听得溪云拧了拧眉。
这副语气,怎的听起来像是刚发生过糟糕的事情?吾没有用梦来困你,这是你自己的潜在意识幻化而出的梦境。
溪云试着向她解释,吾方才只是探了你的记忆,不知怎的,竟误入了此处。
话虽如此,她晓得幼崽现在想立即离开这个梦,索性直接念了句咒,下一瞬,周身幻境消失无踪,至于怀里的成年女妖,也变成了缩成一团、且还在瑟瑟发抖的白狼幼崽。
含绯魂都要吓没了,一脱出梦境,她整只狼贴在老祖宗衣服上,一个劲地念叨对不起老祖宗。
听得溪云倍感奇怪,忍不住道:你在梦里究竟怎么对不起吾了?不妨说来听听。
话音刚落,怀中筛糠一般抖着的幼崽忽然安静下来。
正文 养崽十六面对老祖宗好奇的目光, 含绯犹豫起来。
怎么, 是不敢说,还是不知该怎么说?溪云捏了捏她的脸,感觉她的毛毛已经热了,倘若化出人形,必定是个羞红脸的小姑娘。
溪云了然。
看来, 长大的梦里有不得了的画面。
我……我说给您听……含绯吞吞吐吐道,正要说出口,嘴巴却被轻轻捏住。
不必了,吾自己看。
温和的声音落下, 含绯只觉识海里蓦地进入了什么。
知道老祖宗准备看自己刚才的记忆,她一急,又嗷嗷地哭起来。
老祖宗,我从来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呜呜……刚才那个梦, 也不是她要做的, 她压根没想过自己会做这种梦。
她的哭声让溪云有些烦躁, 却还是揉着狼毛安慰她:莫哭, 你的内伤才好转, 哭了要疼。
含绯哭起来没那么容易止住, 闻言只能把脸往老祖宗怀里又埋了埋,让呜呜呜变成不那么吵闹的噫噫噫。
含绯继续掉眼泪的时候,溪云的灵识已在她识海的记忆光团中转了一遭。
她看得出小家伙在梦里十分茫然,对自己的亲昵既抵触,又畏惧, 吓得不行,应是第一次做这种梦。
看罢,溪云陷入沉思。
梦中的褚含绯,约莫已经二十几岁了,还成了她的合籍道侣。
看小家伙搂着她吻上来的熟练程度,想必在合籍之后,她们已习惯了这样亲密的相处方式。
溪云虽有过合籍道侣,但她很清楚,银龙接近她只是为了毓苓血。
数千年前,她们的确有过幼崽,却并非由某一方孕育而成。
银龙并未与她行过云雨之事,只取了她的血和自己的血相融,藏到某个地方去,半年之后,抱回来数十条种族各异的幼龙,高高兴兴地告诉她,这些便是她们的幼崽。
传说中的她们,是以十分亲昵的方式诞下诸多龙族,然而当年的真相,只有当事人自己最明白。
毕竟,龙族孕育后代需三年才能诞下。
其实看到那些引人遐想的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溪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她绷得住,至少表面还是波澜不惊。
捋了捋含绯的毛,溪云再看她时,不免想起自己方才的猜测。
她以为褚含绯对她的欲念,是对力量的崇拜,却没想过竟会是感情方面的欲念。
尚是幼崽的褚含绯,潜意识想要在以后与她亲密接触,想要与她合籍,做她的道侣。
就连溪云自己也没想过,她们之间,竟会有这样的未来。
定了定神,溪云直接问道:褚含绯,你先前和游倾卓哭诉时,是不是在想吾?便在七日前,她通过留在游倾卓识海里的意识,看到小家伙缩在娘亲怀里哭,一边哭,一边说想她,在哭诉之前,小家伙还告诉游倾卓我好像有喜欢的妖了。
埋藏心底的秘密被道出,含绯把身体缩得更紧,颤得更厉害。
您都发现啦?她的声音很小,带着不安,您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有听到?我……我不想……她顿了顿,飞快地解释道:我不想被您讨厌,也不是故意要想这些,我……我只是喜欢您,想陪在您身边。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哪怕含绯知道自己是早慧的幼妖,可她不清楚老祖宗听完这番话,又会作何感想。
老祖宗活了这么多年,又是十分强大的存在,恐怕已经有不少妖用这种方式骗过她了。
你只是单纯喜欢吾,可是如此?含绯念头才落,忽听溪云笑问。
我……!含绯愕然抬起头,面对那双含笑的绯色眸,她咬了咬牙,点头,是的,我只是想陪着您,不想看您孤独的样子。
溪云敛去笑容,故意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指尖逆着她的毛抚了抚。
含绯莫名感觉寒意从尾巴根爬上脊背。
她隐隐有所预感,老祖宗又准备吓人了。
那么,你便留在此地陪吾罢。
溪云幽幽道,十年、二十年,百年、两百年……吾会看着你长大,也会看着你老去,变作尸骸或飞升上界。
吾有无尽的岁月,你既然不想看吾孤独,便与吾共渡罢,且看你能否耐得住寂寞。
听完溪云的话,含绯紧绷的神经反而松了下来。
她猜对了,看来老祖宗并没有因为她的梦生气。
要是生气了,早就边威慑边赶她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在吓唬她呢。
于是她点点头,毅然道:我答应您。
从现在开始,没有您的允许,我哪里都不会去,您要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与她坚定的目光对视一会儿,溪云慢慢将被抚得炸起来的狼毛顺着捋平。
先从称呼开始罢,别的事,吾还没有想好。
她道,你长到十八岁前,私下里便唤吾‘云姐姐’;十八岁以后,要唤吾‘阿云’。
见含绯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溪云又道:吾的命令,你可听清了,傻孩子?-次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游倾卓便带着茗柔下到海底。
溪云早已候在殿中,仍端坐在她的水椅上,手底抚着一团白绒绒。
见过溪云前辈。
游倾卓一进殿,遥遥地便朝溪云跪下行礼,多谢您医治小女!免礼,过来罢。
溪云不与她废话,伸手一招,便将母女二人招到水池边缘。
你若是从荭玉城与临天之岛之间的航道过来,想必已看到许多族人正在站岗把守。
溪云道,吾会将一缕龙息附在你身上,你离开吾的隐居之后,便化出妖身,通过航道游回去。
游倾卓点头,想起昨日在岛中听到的传闻,忍不住问:前辈可是告诉了族人,我如今已失去了‘毓苓血’?不错。
溪云眯起眼,此血是一位名唤‘玄兮’的神赐予吾的宝物,只要吾活在世上,此血便会在赤龙族人中永远传承下去,六百年一现。
先前便有一位赤龙族人造访过这片深海,祈求吾除尽她体内的‘毓苓血’。
溪云抚着膝上的白狼幼崽,继续道,吾询问一番,得知她的道侣会在附近接应,便启动上古凶阵,将她的魂魄剥离身体,让她从此解脱。
说到这,她自嘲似的笑了笑,可惜,吾至今也没有寻到杀死自己的方法,哪怕是银龙留下的上古凶阵,或是人界的困妖柱,能杀死的,只有像你与那名赤龙族人一般弱小的家伙。
因而,此血只能一代代传承下去。
游倾卓只是默然听着,一言不发。
吾认为,‘毓苓血’既是神的恩赐,那便要让它具有与神一般的威慑力,而不是让它成为他人贪念的一部分。
溪云话锋一转,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位神曾说,若是赤龙族人灭绝了,其他的龙族后代之中,亦会出现这一血脉,招来更大的灾难,甚至会威胁到上三界。
吾所能做的,只有将此血的传承范围缩小在赤龙族人之中。
游倾卓想了想,试探着问:前辈莫非是打算伪装成‘赐新血’给我的假象?溪云颔首,这个六百年,只有委屈你了。
下一个六百年,你们也需将新诞下的‘毓苓血’拥有者送来,由吾‘亲自赐予更纯的上古神血’。
正好,如今吾有恶名在外,外界的人一旦得知此血源于吾,而非由你们天生,多少会有所忌惮。
此血的用途则由你们决定,至于那些喜好‘富贵险中求’的人,杀之,无需手软。
-游倾卓携着大女儿离开深海后,不出三日,神血现世的奇闻便从临天之岛传播出去,再过十日,整座阴幽大陆都知道了这一消息,有真正需要此血疗伤的妖族,携着重礼恭敬地前往临天之岛,在此地住下,三日后痊愈,拜天拜地拜完玄龙老祖宗休憩的海域,便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慕名而来的妖族日益增加,但因着族长泷诏的手段,只是企图得到毓苓血的妖族被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岛,至于偷渡者和携军队杀来的恶妖,连岛都没上,就全部沉入深海,将海域染红——据说,这些恶妖遭到了玄龙老祖宗的惩罚,被暴戾的老祖宗撕成碎片,抛尸海域。
传闻一变再变,最后竟变成了不怀好意的取血之徒会遭到玄龙降下的神罚,从此道消身殒,尸骨无存。
至于传闻中暴戾无情的玄龙老祖宗,此时正在控制从海面掳来的妖族,为含绯在海底建造新的住处。
这些妖族妖元耗尽后就会沉眠在深海,慢慢化作海底灵植的养料,这些被妖修血肉养大的海底灵植,长得尤其快,不到一年时间,便开了灵智。
以后再有恶妖过来,不必溪云出手,这些灵植得了命令,自会把心存恶念的来者拖入深海。
此后,临天之岛渐渐成了希望与绝望并存的隐世奇岛。
赤龙族人的医者仁心与玄龙老祖宗的恶名一并传远,从阴幽大陆传到人界,也将毓苓血的威慑一点点传开。
四季更替,又是五个春秋之后,八岁的含绯坐在老祖宗庞大的妖身上,手捧灵笺,晃着腿儿看底下的妖族勤勤恳恳地搬砖运瓦。
云姐姐,最近来海里的恶妖一年比一年少了,我们的第三座寝殿是不是要延期才能造好呀?含绯问时,故意露出痞里痞气的笑容。
在老祖宗身边待了六年,她已经能让自己和老祖宗一样装成恶人吓唬人了。
背你的咒。
溪云淡淡道,下一句是什么?唱来吾听听。
含绯没有吟唱,而是笑起来,笑得浑身打颤,系在龙角上的一对小铃铛晃来晃去,发出铃——铃——脆响。
此处虽在海底,但宫殿所在的区域皆被老祖宗的隔绝屏障围起来,没有海水,能像在陆地上一样呼吸。
听她大笑,溪云妖身一晃,将她甩到半空,而后又用尾巴尖捞她回来,放在眼前,垂眸看少女趴在自己的龙鬃上,一本正经地给她梳毛。
云姐姐,这撮龙鬃又在底下分叉了,我这就给您烧掉。
少女笑吟吟的声音才落,一蓬火焰便呼啦一下把那撮龙鬃烧得卷曲起来。
溪云早就习惯了小家伙的恶作剧,嗅到焦味,她只是朝龙尾巴上吹出一口气,把含绯甩回身上,驮着她去四周巡视。
她还有无穷无尽的岁月,可以陪着小家伙肆意胡闹。
正文 年关一殊境五百三十七年, 冬月。
年关将至, 嘉武城的街市愈加拥挤,都是上街来购置年货的人,有修士也有普通百姓,时不时还能看见满载年货的运输法器从头顶飞过。
茗柔被念珉牵着走,看到许多人聚在一家出售烟花爆竹的店门口, 好奇地问:我们为什么不买烟花呀?我们是修士,有‘燦烟符’呀!念珉仿着她的语气回答,哦,对了, 我还没给你看过燦烟符,等我们买完年货回到玄仁宫,到了晚点的时候,我就带你去放一些瞧瞧, 就我们两个, 去山崖上偷偷地放。
茗柔眨了眨眼, 有些不舍地经过烟花店。
玄仁宫每年都会派遣弟子下山购置年货, 念珉作为新入门的弟子, 本来是不必下山的, 但她想带茗柔去散散心,便自告奋勇地向师父领来一块记载年货单的灵笺。
……让我看看还剩下什么,唔,只剩下三十坛灵酒了,十五坛甜米酒, 十五坛烈烧酒。
等候糕饼出炉时,念珉看完年货单,念叨完,对茗柔道,一会儿我们要去寻竹镇,找那个浑身酒气的倚淳真人买酒。
茗柔对倚淳真人还算有点印象,便没有多问,安静地跟在念珉身边。
她们要买回玄仁宫的八宝糕还没蒸好,一旁的荷花酥倒是先出锅了,粉色的花瓣绽开,薄薄的酥皮层次分明,荷花中心撒着裹了糖浆的果仁碎,看得茗柔咽了咽口水。
念珉也闻到了荷花酥的清香,不等茗柔扯她的衣袖,她马上买了三个,托着盛荷花酥的盘子,让茗柔跟着自己到店里坐下。
来,趁热吃,这时候的酥皮特别香脆。
茗柔拿着筷子夹起一块荷花酥,轻轻吹了吹,在酥皮上咬了一小口,发出咔嚓脆响。
花瓣又香又脆,果仁这样子处理很好吃,糖浆一点也不黏牙,唔……以后我也想做来看看。
茗柔边吃边小声评价,吃到最里头,眼睛一亮,这个是豆沙馅的!发现豆沙馅之后,茗柔舍不得吃了,筷子夹着剩下一半的荷花酥,把盘子推到念珉面前,又强调了一遍:是豆沙馅的,珉珉姐姐吃。
念珉是个大小姐身份,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下意识要说不缺那点灵石,但看着茗柔眼里期待的光芒,她立即夹起荷花酥,堵上自己的嘴。
这可不是灵石不灵石的问题。
吃到豆沙馅的时候,念珉才突然反应过来——刚才柔柔叫了她珉珉姐姐,而不是师父。
自从那天柔柔拜她为师后,整天师父、师父地唤,她好像已经两个月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到底更喜欢哪个称呼,念珉一下子也说不清,她更愿意让茗柔自己做选择,反正只要知道茗柔叫的是她就行。
她们刚享用完荷花酥,只听糕饼铺老板吆喝:小客官,八宝糕蒸好咯!念珉赶紧把荷花酥塞进嘴里,搁下筷子,边吃边往外走,吩咐道:好,给我切成三十六份,都要仔细包好,辛苦老板。
茗柔也跟着追出去。
她个子小,小跑两步才追上念珉,抱着她的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老板快速切起糕。
柔柔想知道八宝糕里有哪八宝吗?和茗柔离开糕饼铺,念珉神神秘秘问。
茗柔自然不知道,摇了摇头。
尝尝就知道啦!念珉忽地笑起来,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递过去。
纸包内的东西还冒着白蒙蒙的热气,居然是一块切得四四方方的八宝糕。
茗柔愣了愣,下意识问:师父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她刚才一直看着老板切糕,念珉装糕,却没有看到过这块糕。
是老板送我的,就在临走前,毕竟我们买了这么多八宝糕,可以说是特别照顾他的生意了。
念珉面不改色地扯谎道,而后话锋一转,柔柔还没尝过八宝糕吧?这可是人界殊境的特产,保管你喜欢!茗柔好奇地接过糕,捏了捏,松松软软,闻起来有股浓郁的蜜枣香味。
她没有吃,而是掰下半块,送到念珉嘴边。
我不吃,这些都是给你吃的……念珉话没说完,留意到茗柔坚持的目光,她只好接过八宝糕,默默吃起来。
唉,柔柔什么事都听她的话,唯独这种时候倔强得不行。
-与此同时,长街另一侧,一家裁缝店内。
褚怀霜已换上新裁的婚服,在水镜前缓慢地转着圈进行查看。
先前她回人界归还雪华剑时,顺路到街上订了两套婚服,一套是她的,另一套则是游倾卓的,昨日老板娘发来传讯,倒是婚服已裁成,让她过来领。
怀霜,我穿好了。
游倾卓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不多时,同样换上婚服的游倾卓也出现在水镜里。
夺目的赤红映在褚怀霜眼中,让她无法移开目光。
这是她与倾卓的婚服,只属于她们,并不代表任何势力。
捏着自己的衣袖,褚怀霜觉得脸有些热。
怀霜怎么脸红了?游倾卓瞧了眼水镜,靠过来,从背后将她搂住,难不成……是觉得我们这样穿自己的婚服,有点像要私奔吗?私奔?褚怀霜这辈子还没想过这个词。
这一世的她们很平安,她若想和游倾卓一起生活,只要明娶就是了,无需私奔。
她正要回答,后背一温,小道侣将头枕在她的背上。
这样真好,怀霜。
她柔声道,谢谢你。
她们在玄仁宫正式成婚、大宴宾客,还得穿褚氏代代传承下来的的婚服,这两套婚服可以带去临天之岛的婚宴上穿。
从裁缝店走出来,二人本想再在街上逛逛,但途中路过热闹非凡的云雨楼时,二人同时对视一眼。
一年前向老板娘借的书,怀霜是不是还没有还?游倾卓问。
褚怀霜心想还的确有这么回事,顿住脚步,与她一起走进去。
游倾卓几乎没有到过这种风月之地,进门闻到一股子诱人的胭脂香味,熏得她掩口打了个喷嚏。
哎呀,真是稀客。
一道不羁的男声落入二人耳中,过来几个妙人,好生接待褚长老。
褚怀霜愕然看去。
那是一位身穿藏青色袍服的俊美青年,长发随意披散,只在末端用银环扣住,青年倚着柜台,双眼含笑,手里托着一杆烟。
褚怀霜倒是认得他。
他便是这云雨楼老板娘的丈夫,魔族情报组织屏仙阁的阁主,亦是伏霜的亲舅舅,伏书尽。
眼见着女侍们笑盈盈地翩然走来,褚怀霜忙搂紧小道侣,摆摆手,不劳烦阁主,我今日只是来归还书籍。
书籍?伏书尽眸中闪过讶色,顺口道,阿胭这儿可没本正经书……游倾卓在底下攥紧了褚怀霜的手,看样子,这是还书被熟人抓包了。
但在下听闻你们是新婚,看些书反倒有利于行云雨之事。
伏书尽话锋一转,悠悠道,如何?阿胭的书对二位可有帮助?直到终于向姗姗来迟的老板娘归还了书,二人走出云雨楼后,都有些心虚。
怀霜,不得了,云雨楼的背后竟是那座最大的情报组织。
游倾卓苦笑着传音道,以后我们还是自己摸索吧,摸索久了还是能有新玩法的,不要再……借书看了。
褚怀霜轻咳一声,这倒是真的。
不过你也不必怕,屏仙阁是自己人开的,越是熟人,情报的保密程度越高,他们也不是什么情报都会拿出去贩卖。
安抚完小道侣,褚怀霜与她一道出了城。
我们去寻竹镇,找倚淳真人聚一聚罢。
-寻竹镇上的酒坊之中,此时已有来客。
没想到你竟会用这个模样光临寒舍,实在是让我意外啊!给端坐的雪狐妖倒了杯烈酒,又给含绯倒了杯果醋,倚淳真人坐回原位,像平时一样慵懒地靠了下去。
闻言,溪云淡淡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两口,夸道:这酒远比你几千年前的作品醇香,不过依然有吾熟悉的滋味。
钟长淳,看来你倒是真的闲出成果来了。
倚淳真人名唤钟长淳,不过如今也只有寥寥数人敢用真名唤她。
含绯小口小口抿着果醋,偷偷观察二人的神情。
云姐姐和这位真人竟是认识的,好像还是老相识。
倚淳真人笑道:亏你还记得我从前酿的酒是什么味儿!都是些失败品,可辣舌头了!她给自己也倒了杯酒,我也是没有办法,要是不好好钻研,我这酒坊可要开不下去了。
你是不知道,那些世家的老饕们嘴巴有多叼……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闲聊起来。
溪云见含绯喝完一杯果醋,还想倒新的,顺手轻握住她的小手,一杯足矣,这儿的果醋不可多喝,要醉倒的。
含绯乖乖地收回手,看她为自己倒了甜茶,放在盛糕饼的食盘里一并推来,眼睛又亮起来。
这孩子好歹姓褚,你要将她留在身旁,恐怕褚氏那几个老家伙不会应啊!倚淳真人传音提醒溪云,我是看出来了,这是个早慧的孩子,资质也不错。
你要是打算留下她,褚氏那边需有个说法。
她们若不愿吾留下含绯,打服便是。
溪云淡淡道,吾闭关这么久,早年那几个最麻烦的家伙,应当早已飞升仙界了罢?只有你我还被神约束在此界,哪里都不能去。
往好处想嘛,咱们又不是喜欢同人竞争的性子,还是留在凡界舒坦。
倚淳真人笑眯眯地继续道,而且啊,凡界总得有几个打不倒的支柱不是~她们皆是传音,含绯听不见,自顾自吃饱喝足,擦了擦嘴,化出妖身钻到溪云怀中,打了个哈欠正要睡,忽听溪云问:倘若含绯以后会离开此界,吾该如何做?这句话没有用传音,听得含绯一愣,也听得倚淳真人皱起眉。
思索一番,倚淳真人才道:你不妨问问小家伙想不想离开你。
要是她不想,你一定也有留下她的办法……我不想离开云姐姐。
不等她说完,含绯接过话,小爪子做了个环住溪云身体的动作,整个脸都贴在了溪云身上。
云……姐姐?!倚淳真人被这声称呼惊住,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溪云,心中了然,乐道,你听听,小家伙都表态了,表态就好,你一点都不用愁留不下她。
溪云不语,只是默默喝酒。
广袖遮住她微微泛红的双颊,她放下酒杯后,顺势揉了一把膝上的白团子,柔声喃喃:真是个傻孩子……正文 年关二今日倚淳真人的小酒坊特别热闹, 待在人界没事做的熟人们都到这里聚餐了, 酒坛子在桌底摆了好几个。
倚淳真人的徒弟酉昔最不爱凑热闹,端完菜肴和酒坛,逃也似的径自走出酒坊,到河边散心。
酉昔没走多久,就看到镇上置办年货的店铺前站着一人, 正背对她和老板讨价还价。
最后价是商量好了,但老板娘摆出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我说倾卓啊,你现在都做丹宗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了,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抠门?你又不缺这点银子……老板娘挥手叫伙计去搬货, 笑眯眯地说完,抬眼看见酉昔也来了,忙招呼,哟, 阿昔今天来买什么?酉昔并没有要买的东西, 闻言摇摇头, 淡淡地看着游倾卓将年货装进储物镯。
游姐姐是要给养父母带年货吗?和游倾卓打完招呼, 酉昔问。
刚才她在酒坊帮忙的时候, 并没有看见游倾卓。
游倾卓点点头, 嗯,我以后大概要在族内长住了,难得回家看他们,这会儿有机会回来,肯定要带些东西去。
你不留在褚长老身边吗?酉昔讶然。
稍作迟疑, 游倾卓边走边笑道:不了,族内有太多事情需要我去帮忙,怀霜身边还有柔柔陪着,不会寂寞的。
酉昔并不是追根究底的性格,听出游倾卓不愿多提,便不问了,只是目送她化出妖身,飞往翠竹村。
到底还是逃不了分居两地的命运啊……游倾卓离开后,酉昔忽然喃喃自语,不过这样也好,算是挺过致死的情劫了。
要是再失败重来一次,重生者的数量可就不止几人了。
站在浣衣河畔,酉昔安静地凝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她并非此界之人,也并不属于人、妖、魔三族,只是个由司命神创造出来,用于兑现一个承诺的异界人偶,在此界的任务只有到了年纪就做倚淳真人的道侣和监视主要重生者的现状。
至于是否要让褚怀霜和游倾卓的命运重来,这就是司命神的职能了,与她无关。
冬月的风刺骨,尤其是在河畔。
但人偶什么也感觉不到,仍然笔直地站在原地。
身后无声无息传来一股十分微弱的灵力波动,酉昔转过头,只见一位抱着白狼幼崽的雪狐妖正朝自己走来。
你便是玄兮送给钟长淳的道侣?溪云抚着狼毛问。
酉昔眸光骤冷,声音却还是淡淡的:无礼,不得直呼神明的名讳。
那位神可没你这般小气。
溪云朝她弯了弯柳眉,在河畔席地而坐,钟长淳自己放荡不羁,没想到却喜欢寡淡成白开水的木头人。
师父并不一定喜欢我,她只是没得选择。
酉昔道。
是么?溪云若有所思,手指在狼毛里轻轻挪动,时不时拨一下,你和钟长淳相处的时间太短了,只是几年就想探清一个人的喜好与习惯,未免太难。
这名少女让她想起了雪狐族王城里的两位狐官,夙雪和寐朝露。
某种意义上来看,酉昔和夙雪的情况比较相似,都是没有感情的人偶,但她们所侍奉的另一半,却一直在默默地对她们用情至深。
酉昔从没和谁展开过这个话题,眸中顿时闪过困惑。
恰好这时有酒坊的人遥遥喊她,她搁下一句失陪,转身离开。
寒风乍起,吹得水面涟漪阵阵。
溪云瞧着感觉单调,完全没有冬天的样子,便揉醒含绯,让她看好,而后往水面一指,只是眨眼的功夫,坚冰便将十丈内的水域覆盖起来。
含绯原本还在迷瞪着眼看,等到溪云把水面冻上,她整只妖都清醒了,小爪子搭在溪云的胳膊上,眼里只剩下惊愕。
看清了么?这便是冰灵力的用法。
溪云捏了捏她的狼耳,道,你如今已是冰灵根的妖族,往后,吾会慢慢将这些术法教给你。
您要教我法术?含绯愣愣地看向她。
溪云点头,不错,你的资质已不适合像普通妖那样修炼,吾已和你的双亲商量过了,以后你留在吾身边,修习吾创出的术法。
含绯倒是想过这样的情况,毕竟她前不久才向老祖宗发过誓,要一直陪在老祖宗身边。
不过她现在心里想的是另一件事,想到那件事,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做的绮梦。
你的身子热起来了,又在想什么……不该现在想的?溪云垂眸看她,忍不住调侃。
含绯知道她习惯直来直去,于是直接问她:老祖宗,我是不是该像姐姐那样,先和您做师徒,再和您做道侣啊?不等溪云接过话,她又飞快地补充道:您看,您都要教我术法了,还是您自己创出的术法。
先做师徒?溪云将她的话重复一遍,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以,吾没有意见,你若不嫌麻烦,随自己心意便是。
说话时,她已走到浣衣河中央,周围覆盖的坚冰虽薄,却并没有碎裂的征兆。
溪云眼里的师徒,不过是个简简单单的身份词。
她所习得的一切,想教给谁完全出于心情,哪怕无人传承也没有任何关系,她既是不死不灭的存在,便无需特意找个徒儿来传承。
但看怀中小家伙的激动劲,溪云觉得至少含绯是在乎的。
那、那我以后叫您‘师父’好不好?含绯搓了搓爪子,抱住伸来的秀手,边蹭边唤,师父~嗯。
溪云唇角微勾,另一只手从含绯的后颈开始轻轻抓揉,一直捋到尾巴尖方止,让含绯舒服得眯起眼,恨不得在她怀里躺平,让她再为自己揉一遍。
她清楚幼崽总会有新奇的念头,过不了多久就会换掉,别看现在欢欢喜喜唤她师父,不出一个月或是几日,便又会老老实实唤她云姐姐或者老祖宗。
年关时候的浣衣河上没有渡船往来,溪云得以抱着含绯在冰上散步。
她行走时,又会有新的薄冰在前面的路上铺开,后面的薄冰也会消融,以免给无意走到河畔的百姓带来恐慌。
沿着浣衣河一路往下走,就能看到傍山的翠竹村了。
冬月的竹子依然翠绿,因着殊境还未落过雪,村中的竹子一根根立得笔挺,与周遭万物凋敝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正是用午饭的时间,含绯嗅到民舍中飘出的饭菜香味,即便不饿,她还是不自地咽起口水,紧接着听到肚子发出一声异响。
师父,有你的内息珠在,我怎么还会感到饥饿?她诧异地问溪云。
并非感到饥饿,而是你还没有适应辟谷期的感觉。
溪云很耐心地为她解释一番,灵识在村中一扫,觉得没什么景致特别好的去处,索性带她回到临近寻竹镇的水域,打算带她去吃点东西。
见她正走向一家面馆,含绯赶紧道:那我还是不吃了吧?师父您不用带我去……她话音未落,一连串的异响声表明了身体的态度。
看到幼崽捂着跟嘴巴唱反调的小肚子,满眼尴尬与无奈地闭了口,溪云微笑着将掌心覆上她的小爪子,在她的肚子上揉了两揉,用不习惯的称呼安慰道:徒儿你还小,凡事顺从心意即可。
正文 年关三入夜, 几道人影从夜色中闪出, 直奔玄仁宫的物资殿。
除夕之夜,有人安心守岁,自然也有人心怀歹念,想趁此机会盗取些宝物作年货。
也算这几个贼人运气不好,还没接近物资殿, 便被殿门口一对紫幽幽的眸子慑了心神,齐齐软倒在地。
……哎,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来偷咱们的仙门!紫眸的主人无奈叹气, 燃上灵力灯,顺手捏碎一张传讯符。
用灵力绳捆好贼人们,念珉洗净双手,这才走到一旁, 牵起静候已久的女孩, 故意摆出师长的架势, 道:柔柔你看吧, 为师就说今晚的物资殿会进几只小老鼠。
这……这分明是一群大老鼠……茗柔看向那些把脸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穿着深色夜行衣的贼人, 哭笑不得。
别管他们了, 走,我带你去拿燦烟符。
念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话时,已将灵力注入门上的锁中,轻轻推开殿门。
她是符宗大长老的亲传弟子, 又是身份不凡的忘貘族长老继承人,在她拜入玄仁宫后,便被允许可以随意进出物资殿。
不过念珉的家底本来就深厚,不太好意思拿门中的物资,这回带茗柔进到门中人人梦寐以求的物资殿,也只是想拿些庆贺佳节用的燦烟符。
二人在物资殿中行走,轻微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咱们妖族其实也会做燦烟符,只不过妖族的节日有妖族的庆祝方法,不怎么会用到燦烟符。
念珉道,像我们忘貘族过节之前,城主通常会用幻术建造出覆盖半座城池的幻境,会幻术的族人可以进去大展身手。
等到节日来临的时候,城中所有的族人都能进到这些新造的小幻境里体验。
她想了想,唔,与其说‘体验’,不如说成‘享用’更为贴切。
传说我们的祖先是梦貘,以梦为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幻境也算梦境的一种,建造幻境的族人相当于一位顶尖的厨师,幻境呢,就相当于大厨做出的佳肴。
茗柔的好奇心被勾起,听得心痒痒,忍不住攥紧她的衣袖扯了扯,师父,明年忘貘族有节日的时候,您能不能带我去幻境看看?念珉一怔,随即心中一喜,正要答应,忽然听到楼上传来喷嚏声,惊得她一把抱起茗柔,闪入暗处。
藏完,她不忘压低声音回答:用不着明年,春月就有个节日。
除却幻境,城郊还要放风筝。
你猜猜,族人们会去哪里放风筝?茗柔刚才被楼上的动静吓了一跳,听她说完,下意识皱起眉开始思索。
念珉不动声色地将手指搭在她的腕部,感觉她的脉搏缓下来,才暗自松了口气,困惑地看向物资殿二楼。
这都子时了,怎么还有人在殿中?难不成也是贼人?物资殿二楼,含绯数了数手里的五张燦烟符,小心地关上储物屉。
为了拿取方便,她特意化出人形,可惜人形太矮,够不到放燦烟符的储物屉,只好由着溪云把自己抱起来。
溪云正抱着她,见状没有马上放她下来,而是问:你既然想玩,何不再多拿几张?这些够了,我只是想看看燦烟符是怎么做的,做出来的效果又是怎么样的,其他的留给姐姐她们吧,我记得姐姐早就想看燦烟符了。
含绯摇摇头,用手背摸了摸鼻子,我刚才闻到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很刺鼻,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发出的味道。
溪云闻了闻她举起的燦烟符,道:硫磺粉、炭粉……她接连报了好几样材料名,听得含绯拧紧眉,等溪云报完,她打消了自己琢磨做法的念头,嘿嘿笑着问溪云:老祖宗,您会做燦烟符吗?溪云眯起眼,你若想学,吾便教你。
燦烟符并无杀伤力,只供娱乐和观赏用。
溪云记得自己打发时间的时候研究过一阵子,也做出过一批燦烟符,但海底到处都是水,她又懒得到岛上去,只在隐居地外面随便引了几百张,当赏花一样放完,之后就没再做过。
幼崽既然这么问,自然是想学做燦烟符。
等回到临天之岛,她只要把记载配方用的灵笺找出来,温习一遍就是了。
含绯果然点头,伸出小指,那我们拉勾勾,回去之后我第一个符就学它了!取完燦烟符,含绯从老祖宗怀里下来,走到能看见楼下的栏杆边,趴过去朝下望,望了一阵子,突然喊:是姐姐和珉珉姐姐吗?念珉进殿时的动静太大了,含绯早就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她的注意力全在燦烟符上,等收拾好符,才想起要和姐姐她们打个招呼。
听到熟人的声音,藏在暗处的二人才走出来。
原来是你和夙前辈啊!念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贼赶在我们之前进殿了——啊,别误会,不是说你们是贼,其实是我和柔柔过来的时候,在殿外刚截下几个小贼……她解释时,含绯已从二楼跑下来,身后跟着溪云。
溪云的本体依然留在隐居之处,在外,她的身份一直是雪狐族人夙云。
正说着捉贼,只听殿外传来灵剑降落的声音,而后又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下命令道:这些就是念珉小友说的贼人吧?好肥的胆子,全部押去道宗执法殿!有弟子应下之后,下命令的人还没走,而是推门进殿。
随着那人进门,寒风携着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含绯打了个喷嚏。
和倚淳真人对视一眼,溪云悠然道:看来,今晚我得唤你‘钟长老’。
有外人在场,她便改口自称我。
倚淳真人抓了抓散乱的长发,笑眯眯地道:哎呀,老年人酒喝多了,睡不着觉,干脆回宗门管管闲事,让大伙儿守岁也安心点。
好歹我也是个执法长老,总不能在道宗挂着名,人却一年到头都在山下酿酒吧?殿外搬贼人的几位道宗弟子面面相觑,都在憋笑。
他们都晓得倚淳真人的境界有多可怕,别说一年到头在山下酿酒,哪怕她想把整个酒坊搬进道宗,命令玄仁宫的所有修士天天酿酒,也没人拦得住。
这样的大人物,能回来做执法长老的闲杂活儿,绝对是闲疯了。
能绕过那么多精英弟子,直接潜到这里来,这些肥胆儿修士肯定不是寻常小贼。
倚淳真人边走边道,你们好好玩,我得去托屏仙阁查咯,估摸着又是还不死心的霜叶褚氏,真是喜欢作妖作孽,年都不让人好好过。
-半刻钟后,掌门大殿前的平台上,茗柔引了一张燦烟符,在念珉的指点下将燦烟符放上天空。
这样就可以了吗?这样就可以了,等着就好。
念珉点头,别眨眼,跟我一起倒数啊!三、二、一!她刚念完,只见飘在半空的燦烟符发出哧的一声轻响,化作数不尽的五色流光,如同瀑布一样往下倾洒。
含绯也在一旁看着,捏了捏手里的燦烟符,模仿姐姐的动作抛上天空。
她的力气太小,燦烟符并没有飞太高,然而一阵凉风起,正好托住燦烟符,转瞬卷着它上高处。
掌门大殿旁的观景台上,掌门正与白狼夫人在夜色里下棋喝酒。
瞧见燦烟符一张张化作绚烂烟花,白狼夫人抿了抿唇,落下手中黑子。
我们的孙女们在和师父一起放烟花,绒绒和她的小道侣在做什么?早早歇下了吧。
掌门不急着落子,端起尚温热的酒喝了口,带着醉意开玩笑道,没准已经在翻云覆雨互相取悦了,成年妖族自然要寻成年妖族的乐子……白狼夫人抬手往她脑门上弹了颗黑子,杏黄色的狼眸在暗夜中亮起来,隐约透着杀气。
掌门揉着被砸疼的地方,酒醒了大半,一声不吭地离开座位去捡黑子。
等她捡回来,低着头把黑子交给爱妻时,却被对方搂在怀中,眉心也落下一片柔软。
阿菡你醉了,我这便带你回去就寝。
柔声说罢,白狼夫人一把将怀中人横抱起,留下未完的棋局,哼着故乡小曲,欣然朝寝居的方向踏空而去。
是你醉了!不是我!感觉她故意将酒气呵在自己脸上,掌门压着声音怨念道,在她怀里挣扎归挣扎,双臂却很老实地环上她的颈子。
-此刻的丹宗长老居内,被认为和小道侣翻云覆雨的褚怀霜,正在书房披衣端坐,伏案作画。
说起来作画算是她的老本行了,上辈子的褚怀霜洒脱而不羁,平日里的兴趣便是饮酒作画。
这辈子酒是戒了,作画全凭兴趣,兴致来了,便取笔沾彩墨画几幅。
倾卓你来瞧瞧,这样画可好看?搁下笔,褚怀霜招呼游倾卓过来。
游倾卓上辈子没少侍奉她绘画,却是第一次做她的画中人。
她走近了一看,但见纸上一名绯衣龙女顾盼含笑,怀抱素莲,轻捻花瓣,眼中柔波流转,神情却带着些许威严。
怀霜是在画‘龙女抚莲图’么?看罢,游倾卓笑问。
褚怀霜笑而不语。
这幅画,我想挂到我们的寝殿里去。
游倾卓搭着她的双肩,俯下脸贴在她耳畔提议道。
自然可以。
褚怀霜应下,撮指朝画虚点,将它收入储物玉佩里,不过今夜已晚,明早再挂罢。
她侧过脸,很轻易便触碰到近在咫尺的薄唇,闭起眼吻过去。
亲昵一番,褚怀霜打了个呵欠,道:时辰不早,我们该歇下了,倾卓。
怀霜不与我守岁吗?游倾卓问。
褚怀霜摇头,我们可以躺着守。
正文 大婚一殊境五百三十八年, 春月末。
含绯一大早就被敲锣打鼓声惊醒, 揉着眼睛从雪狐身上滚下去,趴到窗边往外看。
通往掌门大殿的阶梯上,此时正铺着红毯,她的二位娘亲皆穿着一身纹样特别的婚服,携手往山下走。
只看了一会儿, 含绯彻底清醒了。
她赶紧蹦回卧榻上,小爪子在睡得死沉的雪狐尾巴上轻踩。
老祖宗,老祖宗!我娘亲们又在成亲了!自离开临天之岛,溪云每日和这小家伙待在一起, 阴郁的性子有所改善,夜里睡得踏实又安心。
被含绯来回踩了好几下尾巴,她才悠悠转醒,打着呵欠道:说什么梦话?上月她们已设过婚宴, 是一对正式的妻妻了。
可是您看外头!含绯说完, 张口咬住她的尾巴毛, 晃动脑袋想拽她去窗边看。
溪云晓得她不会说谎, 睡意一过, 还是化了人, 揪起含绯的后颈皮放到自己怀中,走到窗边。
果然见到了铺满石阶的红毯与抬着嫁妆的队伍。
我没说错吧?含绯仰头看她,可不是又成亲了……傻孩子,这次是玄仁宫要送你娘亲们回临天之岛。
看罢,溪云揉起她的狼毛, 走罢,我们同去凑个热闹,讨个彩头。
因着褚怀霜与游倾卓的身份,几位长辈传讯商量一番,决定举办两次婚宴,一次设在玄仁宫,褚氏做东,上个月已热热闹闹办过了,另一次设在临天之岛,顺便也将游倾卓送回族。
这些事情,像含绯这样不谙世事的幼崽自然是不知道的,也无需这么早知道。
幼崽只需要知道——今天有没有喜糖吃呀?燦烟符亮在白日的晴空里,别有一番景致。
跟在队伍后面的丹宗弟子一见是含绯,又听完这句话,立即向身旁捧喜糖的弟子要来了糖。
溪云慢悠悠地飘在山间,听着怀中咯、咯的嚼糖声,提醒道:你的牙才长好没多久,含着糖便是,不要这样。
嚼糖声便没有了,含绯鼓着腮帮子,边看红艳艳的队伍下山,边把嘴里的糖左右来回推。
我没有看到飞行法器,难道队伍要走到阴幽大陆去吗?看了一阵子,含绯好奇问道。
溪云道:赤龙族自会派人来接,无需担心。
她抱着含绯一路飞向山下。
含绯看着铺满红毯的石阶,上个月她听几个负责布置的道宗弟子提起过,说这红毯不是凡物,而是最为名贵的绛凝缎,光是得一匹就难,玄仁宫这一铺就是满阶,也不晓得花下去多少灵石。
据说雪狐族的前任城主成婚时,差不多才是这样的大架势。
溪云放出灵识,懒洋洋地探着周遭情况。
自她们从阴幽大陆归来后,隔三差五还有霜叶褚氏的人过来捣乱,把负责执法的道宗都弄烦了,抓了好几波,仍然不见对方死心。
今天既是赤龙族人前来接亲的大喜日子,这些阴沟老鼠一般恶臭的修士自然不会放过机会。
溪云自然也不会给他们捣乱的机会。
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溪云发现几十名修士躲在山中,先过去布置出隔绝屏障,再用幻术将这些修士赶到一片空地上,最后化出庞大的玄龙妖身,张口把他们全部吞下去。
看得含绯吓了一大跳,溪云刚变回人形,她就把耳朵贴到她腹部,又担心地用小爪子拍了拍。
老祖宗,您吃饱了没有?吾这副身体只是具空壳,内中并无脏腑,仅有一座传送阵。
溪云捏着她的耳朵解释道,方才那些小老鼠皆被吾送到海里去了,便是临天之岛附近的海域,至于命运如何,全看他们造化。
人界处理人修还要走许多流程,但妖族处理人修,可就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了。
处理完霜叶褚氏的人,溪云撤去屏障与幻术,不再管那支队伍,而是在林间闲逛起来。
她最不喜热闹,敲锣打鼓声震天响,她只听一次就嫌吵闹,索性避开。
含绯到底是小孩子,小孩子总喜欢听各种响声。
但她更喜欢和老祖宗待在一起,老祖宗带着她在鸫岭山中转,她甚至还主动要求自己走,不让老祖宗一直抱。
瞧见她乱糟糟披散的长发,溪云不急着散步,找了一块硕石坐上,让小家伙转过去,取出骨梳为她梳头,将发丝分出三股,慢慢地编辫子。
她自己散漫惯了,不爱打理,却想着给幼崽打扮得漂亮些。
一想到小家伙以后的模样,溪云便不自地扬起唇角。
含绯乖乖地挺直背端坐,小手搭在膝上,侧耳聆听玄仁宫那边的动静。
娘亲们还会去镇上和城里吗?她问。
上个月队伍便去了城里,动静闹得挺大,毕竟一方是大世家褚氏的后代,排场不可少。
应是不会,此地距离临天之岛太远,若没有大型传送阵,须得日夜兼程。
溪云编完辫子,回答时顺手摘下系在龙角上的两只小铃铛,解开已褪色的丝带,用水灵力凝成新丝带,换了个角度给她挂好。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一声龙吟忽从山脚响起,紧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共九声龙吟。
含绯惊讶地向龙吟传来的方向望,只其中八条赤龙盘旋在半空,龙身扭起,似乎拼成了一个囍字,落单的赤龙直接在囍字前方化出人形,竟是泷谧!这就是接亲队伍呀?含绯亮着眸光问。
溪云点头,但不是全部。
泷谧带来的赤龙族人从空中降下去后,锣鼓声便停了,应是双方在商议事情。
溪云给含绯挂上第二只小铃铛,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回去看看。
山道当中,泷谧身穿出使外族用的袍服,踩着脚下红毯,心里极其忐忑。
她素来避世,这回主动答应兄长过来接亲,已是鼓了很久的勇气。
连千柠都劝过她,说她不适合干这活,然而若是按身份来排,她不来接亲,泷诏就得亲自来人界一趟了,现下赤龙族又在复族的关键时候,决不能因为一场婚事乱了计划。
但来时容易,要带这么多人和这么多物资回去,却成难题。
哪怕临行前泷谧已和千柠再三商量过,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快,此时站在玄仁宫的山道上,她面上不改色,只是咬紧牙关,心里犯愁。
泷谧在为运输问题烦恼。
溪云放出灵识探了一阵,眯起眼道。
运输问题?含绯不懂,不是可以把东西放进储物空间里带走吗?东西自然可以放入储物空间,修士不可。
溪云解释。
望着两位娘亲身后长长一串队伍,含绯托起下巴陷入思索。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看向溪云。
老祖宗,您能不能把他们‘吃掉’啊?含绯试探着问。
恰好刚才溪云施展过传送术,把几十个霜叶褚氏的走狗直接传送到阴幽大陆的海里去了。
吾不能暴露身份。
溪云果断摇头,要是玄龙披狐皮的事情被这里的人知道,她又得想办法换外壳、编造新身份,太过麻烦,不过,吾可以将存放于内中的阵核暂借于泷谧。
阵核?含绯一怔,忽然明白过来,老祖宗,您能把人传送走,靠的其实是阵核吧?溪云微微颔首,腾出空着的手摊开,水灵力包裹着一枚黑漆漆的果核状结晶,安静地躺在她掌心。
此为魔族用内息凝聚出的空间灵器,只能用以启动传送阵。
溪云介绍完,见含绯伸手准备触碰,马上收拢五指,碰不得,魔息会侵蚀你的手。
若是碰了它,你的手立即会变得血肉模糊。
吓得含绯顺手捏紧她的衣袖,靠在她身上使劲摇头,我绝对不碰,我听老祖宗的!她惊惧的表情让溪云很受用。
乖孩子,我们过去。
抚了抚幼崽的脑袋,溪云直接瞬移到队伍后方。
泷谧正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忽听一道女声传来:赤龙族的使者,你可是需要阵核?女声听来耳熟,泷谧讶然抬头,但见一位雪狐妖正缓步从阶上走下来,一只手牵着含绯,另一只手中赫然托着一枚阵核!泷谧以为自己看错或是听错了,看守礼物的弟子们闻言也吃了一惊。
阵核可是魔族空间灵器,十分贵重!我听说人界只有屏仙阁里有阵核。
但是屏仙阁那边的租借费用高得吓人,一枚阵核大概……大概要一万块上品灵石!还不能分期付清呢!师兄你没记错吧?一万块灵石也就罢了,还……还是上品?!我也觉得是师兄你记错了,这个价格实在高得离谱。
不信你们自己去屏仙阁问问,反正不远,就在嘉武城里。
谁没事去魔族的情报组织问这个啊!……听弟子们叽叽喳喳,泷谧却还愣在原地,溪云不耐地蹙起眉。
倒是褚怀霜及时反应过来,提起裙摆赶过去,边道谢,边小心地收下阵核,笑问:夙前辈不如也与我们一同前往临天之岛,喝一杯喜酒罢?溪云没有立即作答,垂眸瞧了含绯一眼,见小家伙眼里闪动期待的光芒,才朝褚怀霜点头。
有了阵核,泷谧直接以族长令作为坐标媒介,施展传送术。
她如今已是即将迈入渡劫期的修士,哪怕是将这么多人一次性传送到另一座大陆,也费不了多少灵力。
含绯还是第一次坐这种大型传送阵,兴奋又紧张地钻在溪云怀里。
然而传送阵启动没多久,她只觉头皮发麻,眼前也冒起许多星星,整只妖像是被丢进漩涡里打转一样。
等到传送阵停下,含绯浑身上下都软了,虚弱地看着众弟子高高兴兴搬运物资进岛,捂着嘴有种恶心的感觉。
溪云跟着队伍走了一阵,很快发现怀中幼崽的异样,便停下来问:你也晕传送阵么?含绯看向她时,眼前又冒起星星,只能闭着眼嗯了一声。
她忽然感觉嘴里被塞入一颗糖,甜味迅速扩散在舌尖——是她向捧糖弟子讨来的喜糖。
据说吃糖可缓解。
溪云道。
不管有没有用,含绯吃着糖,口齿不清地道:谢谢老祖宗。
正文 大婚二接亲队伍回来的时候, 临天之岛内已经摆好了酒桌, 用水灵力膜封着保鲜,随时可以开宴。
待来宾们都落了座,褚怀霜与游倾卓手牵手,开始走阴幽大陆的成亲流程。
泷谧又换了一身衣服,作她们的证婚者。
她先拜过玄龙的祭祀殿, 取来灵酒在地上洒成一个双龙相缠的图案,做了一番祷祝,而后才让二人上前,朗声道:天道为证, 一拜天!阴幽为养,二拜地!妻妻相知,对拜!妖族与魔族都没有拜高堂的习惯,但二人在对拜之后, 仍然恭恭敬敬地拜了泷诏, 以及随队伍一起来的白狼夫人, 还给二位长辈奉上茶。
白狼夫人到底不放心, 同掌门商议过后, 便决定亲自拜访临天之岛, 顺便慰问死而复生的老友。
她的伤臂是用游倾卓的血治愈,此行除却陪同与慰问,更要表示感谢之意。
奉完茶,游倾卓凑到褚怀霜身旁,与她勾了勾手指, 轻声道:终于轮到你嫁我了,怀霜。
褚怀霜一怔,旋即想起她们合籍时许下的承诺,遂笑道:嗯,我没有忘记。
含绯嘴里吃着喜糖,看女侍捧来盛酒的双瓢,递给褚怀霜她们,下意识问溪云:老……师父,那个是不是‘合卺酒’呀?溪云点头。
可我记得倾卓娘亲很容易醉酒,一点点都不能喝的。
含绯压低声音道。
上个月的婚宴上,她的娘亲们便没有共饮合卺酒,而是以茶代酒。
其中缘由,她还在境外妖域居住的时候,就听怀霜娘亲提起过,那次倾卓娘亲只喝了两碗果酒,不到半个时辰便醉得不像话。
方才她已服过解酒药了。
溪云道,以后她若想帮父亲治理赤龙族,少不了要与同盟的妖魔族一道饮酒,总要慢慢习惯起来。
含绯啊地惊呼一声,立起来伏在她肩上,用更小的声音问:那、那我的娘亲们真的要分开住吗?尊重她们自己的决定罢。
溪云没有多言,只是把她从肩头捉回膝上。
饮酒合卺后,游倾卓宣布开宴,而后与褚怀霜去新造的寝殿换了身轻便衣服,再出来一桌桌敬酒。
含绯看在眼里,心中明白,没有再问了,埋头喝自己碗里的椰汁。
上回的酒宴是怀霜娘亲敬酒,这回就轮到了倾卓娘亲。
她们这桌坐的都是熟人,茗柔和念珉、千柠和泷谧,虽是个小桌,但因着大家都太熟了,不需要管什么礼数,平时怎样聚餐,现在就怎样吃。
含绯吃得尤其过瘾,为了不麻烦旁人,她开宴前就请求溪云帮自己暂时变成少女,外貌年龄不用太大,十二三岁,个子高一点就行,好歹能坐在位置上自己夹菜吃。
念珉给茗柔夹了会儿菜,看着含绯的新模样,忍不住笑道:绯绯,你现在这样都可以做长姐了。
含绯把她的笑话当真了,狠狠地将头摇了摇,严肃道:姐姐就是姐姐,一辈子都是的。
见她说完就转过脸朝自己看,不等她开口请求变回孩童模样,溪云索性朝茗柔一指,将茗柔也变作了外貌与她同龄的少女。
茗柔还穿着孩童的礼服,身体突然长大,将她的衣服也撑开了,一片雪白甚是夺目。
她惊愕地打量着自己的新模样,下意识把半敞的衣服攥紧。
目睹了她的变化,念珉的笑容僵在脸上。
咳,含绯说的一点也没错……她轻咳一声,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袍,给茗柔披上。
对面的千柠和泷谧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吃菜。
这次怎么不见伏霜姐姐和白虹姐姐?泷谧问。
她俩太忙了,上个月不也是抽空去玄仁宫喝喜酒吗?千柠笑道,白虹姐姐稍微好些,现下做荭玉城之主的还是她娘亲,伏霜姐姐的双亲都不在此界了,平时只有她舅舅在照顾,所以才忙。
不过呀,白虹姐姐处理完荭玉城的事务,便会去她身边陪着,我也时常去屏仙阁帮忙。
泷谧怔了怔,垂眸叹了口气,我不该央着你陪我接亲。
千柠马上将筷子一放,沉声传音道:以后如果有类似的事,你敢瞒着我自己扛,叫我知道了,我非得过来扒了你的龙鳞!泷谧打了个寒噤,下意识避过她的目光,心里却涌出暖意来。
她沉默时,忽觉掌心一暖,低头看时,只见千柠的狐尾巴不知何时被放到她膝上,千柠本人却像压根不知道一样,自顾自吃菜喝酒。
泷谧忍住笑,面上依然保持沉默,手已顺着火红而温暖的狐毛,轻轻捋了捋。
-正午酒宴结束后,白狼夫人将褚怀霜叫到身边,给她倒了杯茶水。
见到这促膝长谈的架势,褚怀霜心中一惊,接过茶杯时,赶紧坐正。
绒绒,你可还记得我族的商队?白狼夫人开门见山问,见褚怀霜点头,她唤出一枚狼牙形状的令牌,放到桌上。
褚怀霜只看了令牌一眼,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松开。
白狼商队的掌柜令!她惊呼,惊异地看向母亲,小心翼翼问,娘,您是几时从白狼族把它要回来的?莫非,您打算让我继承商队?!你既然不愿同道侣分居,不如做个商队首领,隔半个月便能见对方一次。
似是早已料到她有这样的反应,白狼夫人淡淡道,幼时你随我押着货物到处跑,这才过去百年,便忘却了?褚怀霜自然没忘。
她一出世就被抱回白狼族了,从记事起,便跟在白狼夫人身边,坐在白狼商队的运输法器里学记账和术法,去过阴幽和人界的许多地方。
后来白狼夫人的手臂受了重伤,褚怀霜与她一起被带回玄仁宫,修行百载,境界小有所成之后,便做了丹宗大长老,心里却一直向往幼时跟随商队的日子。
可是,我若继承白狼商队,大长老之位、掌门继承人之位,便全空了。
心动归心动,褚怀霜还是叹了口气,换届并非小事,您比我更清楚。
白狼夫人却轻笑:你与小倾卓一同进入境外妖域隐居之后,我们便考虑过了,新的人选早已定下,只待你正式卸任。
直到挂着狼牙令牌离开议事殿,褚怀霜还觉得自己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做上任准备,这一个月,她可以不必回玄仁宫,而是安心陪在游倾卓身旁。
吹着海风定了定神,褚怀霜朝寝殿的方向赶去。
倾卓方才喝了不少酒,她不放心。
她一进寝殿,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再往里走,但见游倾卓正往口中灌酒,一口气将一整碗酒喝了个干净。
褚怀霜看着桌下七歪八倒的酒坛,拧紧了眉,走过去移开游倾卓手边的酒坛。
怀霜你回来了?游倾卓抬眸看她,伸手环住她的身体,整个人向她倾过去,瞧着像是一团瘫软的烂泥。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褚怀霜把她从椅子上抱下来,感觉她的身体很烫,忙为她找寻解酒的药。
我现在啊……总算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唔,喝酒了……游倾卓口齿清晰,但目光已经不对了,美酒佳酿的确是好东西,很好……褚怀霜已经吃过一次小道侣醉酒的教训,闻言二话不说施了个昏睡咒,确认小道侣闭上眼睡熟了,才敢给她做醒酒措施。
夜里还有一场酒宴,褚怀霜想了想,觉得还是由她敬酒比较好。
自家小道侣不但酒量差,酒品更差,脑子混乱起来连自己都骂,哪怕解酒药吃下去,也没什么用。
折腾了一个下午,褚怀霜才敢解开昏睡咒,坐在一旁安静地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小道侣醒来。
殿外已传来动静,食物香味跟着飘入寝殿,再过半个时辰不到,夜里的酒宴就要开始了。
褚怀霜没办法,只好强行唤醒游倾卓。
等游倾卓迷迷糊糊醒来,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卧榻边,对镜梳妆,吓得她瞬间清醒,抄起枕头向那人丢过去。
卧榻上的枕头有两种,一种是软枕,一种是安神玉枕。
为了避免小道侣做噩梦,褚怀霜特意给她换了玉枕,游倾卓顺手拿枕头时,拿的也是这块玉枕。
与她一模一样的那人被玉枕砸得惨哼一声,动作飞快地捞起玉枕,转头无奈道:倾卓,是我。
把自己易容的目的解释一遍,褚怀霜坐到她身边,为她揉着太阳穴,提议道:待会儿你变作我,我变作你去敬酒。
你现在……仍然不适合大量饮酒。
游倾卓小憩一个下午,还是感觉头昏脑涨,闻言只能苦笑,默然点头,没有逞强。
我想到一个法子。
她依偎在褚怀霜怀里,低声道,我的内室洞府一直空着,不知该怎么布置,也不打算布置了,以后我饮酒时,便将酒液全部转入其中,只要放置一个盛酒的容器就好。
她又想了想,绯绯和我提起过,溪云前辈的内室洞府已经修炼到了可以住人的境界。
怀霜若是怕我修炼不好内室洞府,我还可向溪云前辈讨教。
-深海底下的寝殿内,盘在卧榻上的玄龙打了个喷嚏,将眼睁开一条缝。
发现面前堆着一团白绒绒,她迷迷糊糊地抬起锋利的龙爪,聚上灵力一挠,斩下来一大撮狼尾巴毛,再把趴在自己边上的白狼幼崽挑到头顶,合上眼继续打瞌睡。
她处理狼毛的动静太大,含绯被惊醒了。
看着自己突然变短的尾巴毛,含绯懵懵地拍着龙角,老祖宗,我的尾巴秃了,是您在梦游吗?不是梦游,你的狼毛太长,让吾的鼻子很痒。
溪云懒洋洋地承认道。
正文 商队一殊境五百三十八年,夏月中旬。
虽是夏日, 傍晚的阳光并不刺眼, 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大地上还未散去的暑气催人睡意浓。
含绯正趴在雪狐尾巴上,眯眼打着盹,十分安适。
然而没过多久, 她忽觉周身传来剧烈的震动, 震得她打了个滚,懵懵地睁开睡眼。
怎么了?车驾从天上掉下去了吗?!含绯记得自己睡过去前,怀霜娘亲还驾驭车队在云间飞行。
车驾已到陆地上了,方才撞上一头刚从地底爬出来的穿山甲。
溪云把她捞回膝上,说话时,垂眸看向挡在车队前方的庞然大物。
这是褚怀霜上任白狼商队掌柜的第七天, 因着她还不会驾驭母亲的运输法器,只好先用车驾来运输货物, 先尝试维持整个车队的灵力供给。
阴幽大陆的妖兽脾气大都暴躁得很, 那穿山甲刚准备出来觅食,就被磕掉了两片鳞, 气得正要甩尾巴攻击车驾,然而被坐在车首的素衣修士冷眸瞧了一眼,它不自地打了个哆嗦, 默然让到一旁。
它让开道路后,忽见一枚灵丹向自己缓缓飘来,内中散发出的清香, 诱得它情不自禁张口扑上去,将那灵丹咽下,感激地向素衣修士看了眼,食物也不找了,等白狼商队的车驾离开,它又钻回地底,炼化起体内灵丹。
褚怀霜深知妖兽的境界极其难提升,单靠捕食和吸纳天地灵气,哪怕只是突破金丹期,都要花去数百年时间。
因而,她若在商道上遇到某些妖兽,便会将提升修为的灵丹赠予它们。
白狼商队在阴幽大陆和人界之间跑了千年,自有族人会将商道上遇到的各个种族位置、习性记录下来,以便后人绕道或是与这些种族交好。
褚怀霜上任前已熟记过这份记录,方才那只无意挡路的穿山甲,便是值得商队交好的妖。
商队从人界的嘉武城出发,将一批物资送往阴幽朔方的雪狐族,以车驾目前的行驶速度,来回约莫要花上半个月。
不过队伍中的白狼族人都不着急,甚至还劝褚怀霜放慢性子,生怕她一刻不停地输出灵力累倒。
于是路上该停留的驿站,商队一个都没少停留。
眼见着夕阳西下,褚怀霜放出灵识,在山林中找了片空地,摇起铃铛,提醒族人准备扎营休整。
褚怀霜下了车,便朝溪云大步赶去。
看着含绯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她带着倦意的脸上漾开笑容。
又劳烦您一路照顾绯绯了。
从溪云怀中接过白狼幼崽,褚怀霜朝她躬身道谢。
无妨。
溪云道,她很轻。
临天之岛的婚宴结束后,茗柔与含绯姐妹俩也分开了。
念珉还要回玄仁宫,跟着符宗大长老继续学法术,茗柔想学剑,哪怕心里舍不得倾卓娘亲,仍咬咬牙,决定跟念珉一起去。
褚怀霜离开时,便将大女儿带走了,留下含绯陪伴在游倾卓身旁。
但她回到人界没多久,披着雪狐皮的溪云就带着含绯过来了。
倒不是含绯想娘亲,而是溪云要为一对逝去的妻妻聚魂,以玄龙的名义定下一批辅药与灵丹,让白狼商队捎到雪狐族的王城去,顺便把整天都想着到处跑的含绯也一并带了过来。
吾早就说这幼崽耐不住寂寞,她却不信吾。
看着含绯钻在母亲怀里撒娇,溪云淡淡地道。
含绯顿时不动了,缩着脖子小声道:我现在信啦……溪云唇角微勾,伸出手,捻了捻含绯秃了一块的尾巴毛。
之前临天之岛办酒宴期间,她睡得真舒服,被幼崽的尾巴毛痒醒了,顺势一爪子斩下来好多狼毛,还把幼崽吓了一跳,没想到幼崽在惊吓过去之后,还是跟平时一样,笑嘻嘻地和她说话。
溪云知道自己其实是厌恶照顾幼崽的,连潜意识都在做赶走幼崽的事——数千年前她被迫照顾过太多幼崽,在这之后又遭遇了来自幼崽的太多背叛与厌弃。
但一和含绯那双澄澈的眸子对上,她不知怎的就讨厌不起来了,偶尔看到含绯缺了一片毛的尾巴,她心里甚至还会生出内疚来。
只有这只幼崽,是她发自内心承诺要好好对待的。
商队里的白狼族人都是野外露宿的老江湖了,很快便在褚怀霜划定的空地上扎好营帐。
商队原地休息时,溪云去林中寻了一处天地灵气浓郁之地,在四周设下聚灵阵,盘膝端坐在硕石上,取出两段龙角,慢慢引着天地灵气注入其中。
含绯这几天已经看习惯了,溪云往龙角内注入灵力时,她就蹲在溪云身边,闭着眼睛运转心法,趁机借助聚灵阵修炼。
她晓得这两段龙角是溪云身上的,也知道溪云的龙角分叉为什么缺了一段。
龙角可作盛放魂魄的容器,像溪云现在这副雪狐妖的身体,就是那段龙角所化。
当年银龙重创溪云之后,早已有所预料的溪云便折下一段龙角,封入自己的魂魄藏在暗处观察,等银龙飞升上界后,她再出来给本体料理伤势。
若非如此,溪云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开银龙的枷锁。
而溪云现在又掰下两段龙角,是为了给泷谧的双亲聚魂。
含绯听泷谧讲过双亲的事情。
当年泷裳和丹楚楚被驱散魂魄,尸骨焚作灰烬,倘若要让她们聚魂重生,只能另寻容器。
好在,她们一位是赤龙族人,另一位是与赤龙族外形相近的魔兽丹虺,魂魄放入溪云的龙角之后,不会遭到什么反噬。
含绯始终在静心吐纳天地灵气,直到聚灵阵开始散去,她才睁开眼,看到溪云已经收起龙角,就用脑袋拱溪云。
又想被吾揉毛?溪云以为她是在向自己撒娇,在她脑袋上轻轻点了点,却是把她捉到怀里,用衣袖捂着,吾累了,不揉。
含绯在她衣袖里晃起脑袋,闷闷地问:老祖宗,我的尾巴毛什么时候能长出来呀?溪云动作一滞。
借着月光,她看向白狼幼崽委屈巴巴垂在底下的大尾巴。
她从没担心过掉毛换毛的问题,也就从没钻研过生发长毛类的术法,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安慰道:你尚处在换毛期,约莫……她本想说春月末就能换毛,但现在已经过了春月末,她恰好在含绯换完毛之后,把新长出的狼毛削没了,话便在此处顿住。
虽然谁也不敢嘲笑含绯的秃尾巴,可这么放着终究不好看。
思来想去,溪云抱过自己的狐尾,动作飞快地从不同区域揪下狐毛,很快攒了一大捧,棉花团一样柔软的狐尾巴毛躺在她手心,而后被她披到含绯身上,化作一件狐绒小褂,正好遮住被抓秃的部位。
含绯还是第一次用妖身穿衣服,瞧着有些稀奇,忍不住迈开腿走了两步,谁知身体像是失去平衡一样,没等她反应过来,整只狼已经啪叽摔倒了,差点掉到硕石底下去。
含绯摔懵了,但她不信邪,挣扎起来又开始走,身体又一个失衡,即将摔倒时,溪云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不让她摔。
瞧见了她刚才的狼狈模样,溪云把狐绒小褂取下来,琢磨一阵,让它变作一个尾巴套,罩住含绯的整条尾巴。
因着狐毛和狼毛都是雪白,哪怕溪云不用障目术,外人看来都不会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个尾巴套让含绯很是满意,她欢欢喜喜地谢过溪云,把尾巴伸到前爪旁边,启开小牙齿去啃狐毛。
不许啃!溪云立即捂住她的狼嘴,严肃道,只此一件,若是啃坏,吾不会再给你,你继续秃着罢!边教训含绯,她边纳闷:傻孩子怎么什么都想咬?要养到几岁,这只幼崽才能戒掉见什么咬什么的坏习惯?次日商队启程时,褚怀霜瞥见二女儿一夜恢复原状的尾巴,心里很是惊讶。
看来她的女儿不仅天资颇高,连生长发育的速度也是如此惊人。
等到适应了阴幽大陆的天地灵气,褚怀霜便驾驭车队飞上天穹。
车轮子在半空咯吱咯吱地转,如同在平地上行驶一般,不颠簸也不发出异响。
车队一路向北飞行,半日之后,商队的主事便传音询问褚怀霜:褚掌柜,距离此地百里的地方是魔兽丹虺的领地,咱们要不要下去找找魂魄?聚魂的事情,跟队的白狼族人都很清楚。
不过这儿只有大妖夙云晓得具体的情况,是否要找寻丹楚楚的残魂,也得由大妖夙云决定。
褚怀霜拿不定主意,转头正要问溪云,却见对方已站起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褚怀霜明白她的意思,刚点完头,溪云便怀抱含绯,先一步朝丹虺领地飞去。
妖的魂魄被驱散后,有一部分会回到出生地去。
途中,溪云不忘和含绯解释。
幼崽记性好,她便会时不时告诉她一些常识,让幼崽从小慢慢地积累知识。
驱散魂魄,不是消灭妖的方法之一吗?含绯看着她问。
看程度罢。
溪云道,哪怕只是将魂魄从躯壳中剥离出来,也可被称作‘驱散魂魄’——境界较低的妖,其魂魄非常虚弱,放着不管便会自行四散,丹楚楚便是属于这种情况。
所以我们只要找齐丹楚楚前辈的魂魄,就可以为她聚魂了,对不对?含绯再问。
溪云顺着她的毛抚了两下,当作答对的奖励。
往下方俯冲时,溪云舒展开狐尾,用以平衡身体,不至于飞歪了。
她要寻魂,须得慢慢飞,倘若瞬移,只怕会错过残魂。
含绯趴在她怀里,看着狐尾如同蒲公英一样摇晃,不停地被风吹走毛毛,赶紧大声提醒道:老祖宗!你在掉毛!你的尾巴也要秃啦!正文 商队二丹虺族自很久以前就分裂了, 一部分族人投靠赤龙族麾下, 另一部分族人南下另寻水域,后来被魔族的屏仙阁旧主人教训一通,便归顺了屏仙阁,世代为屏仙阁拉船。
至于剩下的丹虺族人, 全部留在这方故地, 默默繁衍生息。
含绯先前见过几条丹虺,但看到整座水域里全都是昂着脑袋的丹虺, 一条都没化人形,她还是吓得缩在溪云怀里, 不敢露出眼睛看,只敢发问:云姐姐, 侍奉赤龙族的丹虺不该住在临天之岛附近吗?为什么丹楚楚前辈的出生地在这里?应是长大以后被送去的。
溪云道, 吾并没有在临天之岛见过幼年丹虺。
这些丹虺为什么不化出人形啊?含绯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丹虺的妖身看久了怪可怕的, 就跟水蛇差不多, 只是头顶比水蛇多了一对二三寸长的犄角。
溪云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 但还是如实回答:他们既是妖族,自然无需化出人形。
人形只不过是躯壳的存在形态之一,吾平时就喜欢用妖身四处活动。
想起溪云大部分时间都用龙身示人, 含绯点了点头。
溪云的境界高, 周身又有隐匿屏障, 轻而易举进入了丹虺领地,对方的守卫却丝毫没有察觉。
她手握盛着丹楚楚残魂的龙角,带着含绯一路朝水域深处飞去, 最终降落到一个空空荡荡的巢穴外。
睁眼罢,此地没有丹虺。
含绯早就嗅到一股子蛇腥味,闻言使劲摇了摇头,整个脑袋都要埋到溪云衣服里去了。
她不愿意看,溪云没勉强她。
此地及周围虽没有丹虺,但景象却有些吓人,老实说,她其实是想借此看幼崽受惊吓的模样。
溪云身后的水域之中,浮着许多死去的幼年丹虺尸骨,水面上漂着破碎的蛋壳,水域上方的隔绝屏障已经裂开缝隙,散发着腐臭的腥味正是从缝中泻出。
此地,是被丹虺族遗弃已久的繁衍地。
溪云道。
含绯不解地问:他们为什么要遗弃出生的地方?这座水域受到了毒物的污染,倘若幼丹虺在这里出生,用不了几日,便会和母亲一起染毒死去。
溪云说话时,抛出手中龙角,让它自行吸纳丹楚楚的残魂,丹虺虽能喷吐体内的毒液,外壳却无法抵抗同族的毒液。
外壳一旦开始腐烂,得不到治疗,便会有性命之忧。
丹虺居然会自己克自己吗?含绯愕然,得了溪云的肯定,她又喃喃,真的太奇怪了……溪云的注意力全在龙角上,没有再搭理含绯,含绯在她怀里待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闷,忍不住探出头来,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吓人的东西,才敢睁大眼睛。
看到绯色的光点从一个黑漆漆的窟窿里飘出,慢慢融进龙角,含绯又好奇起来。
这就是丹楚楚前辈留在这里的全部残魂吗?怎么只有这么点?时隔太久,回归故土的残魂又消散了许多。
溪云轻叹,这还是含绯第一次听她叹息,哪怕吾将残魂聚拢,她的记忆也不完整了。
含绯一惊,下意识问:那、那泷裳前辈呢?溪云道:泷裳因着境界高,出生地与道消身殒的地方相隔不远,倘若无人干涉,聚齐她的魂魄倒是容易些,只要苏醒以后服药稳固魂魄,她便与生前无异。
待绯色光点全部进入龙角,溪云忽觉盛着泷裳魂魄的龙角有所动静,顺手将之取出。
楚……阿楚……一道女声从龙角中传出,幽怨且带着哭腔,一遍又一遍呼唤着丹楚楚,吓得含绯再次藏进溪云怀里。
溪云走到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凝出冰椅坐下,把两段龙角放到一起。
吾已将丹楚楚的残魂聚拢,她苏醒之后能记起多少事,却只能看造化了。
她对泷裳的魂魄道,如今的赤龙族长允许妻妻成婚,你们大可在岛中安然住下。
泷裳的声音却没有再传来,含绯注意到流动在龙角表面的那层光华,此时也黯淡下去。
她们的魂魄还需再养一段时间,现下太过虚弱。
见状,溪云收起龙角,向含绯解释完,便带着她跃到空中,该走了。
她离开丹虺领地后,含绯慢慢趴回她的肩头,看了会儿风景,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
老祖宗,你的尾巴怎么不见了?看着溪云空荡荡的背后,含绯困惑道。
吾方才已和你说过,人形只不过是躯壳的存在形态之一。
溪云淡淡地道,妖形亦是如此。
吾想收起便收起,想放出便放出,随心即可。
含绯表面上点头赞同她的说法,心里却不认为是这样。
刚才老祖宗带着她在天上飞的时候,可是把狐尾巴铺开了的。
而且这时老祖宗的狐耳还在,眸子也是兽眸,全身只有最漂亮也最招摇的狐尾巴不见了。
看了眼自己的尾巴套,含绯嗤嗤地笑出来。
原来老祖宗也怕掉毛呀!-白狼商队行至阴幽大陆中部时,溪云和含绯才赶上来。
褚怀霜倒是不担心,自家二女儿有全阴幽最强大的妖护着,谁都动不得她。
坐回车内,溪云拿着一串糖葫芦,垂眸看白狼幼崽化出人形,先啃碎糖衣,再对山楂果下嘴。
只咬了一口,含绯就被酸得直咂巴嘴,眉头都皱了起来,好酸。
酸?溪云的目光移向红艳艳的山楂果,买下来的时候,她瞧着感觉应该是甜的,闻言忍不住尝了一口没有糖衣的部位,发涩的酸味刚触碰到舌尖,就被她黑着脸吐了出来,恨恨地道:别吃,真的好酸……溪云正要毁去这串糖葫芦,手腕却被含绯捉住,等等!让我先把糖衣吃掉!糖衣是甜的!话音刚落,不等溪云答应,含绯就偏过脸去啃糖衣。
……你只是想吃甜食。
溪云看着她的馋嘴模样,无奈道,边说,边给她撩了撩发丝,以免粘到糖衣上。
含绯果然把糖衣啃了个干净,至于那酸掉牙的山楂果,连一片果皮都没被她蹭上。
耐心等她吃完糖衣,溪云拿着山楂果串离开车厢,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串连枝的荔枝,果壳上还挂着新鲜水珠。
含绯在境外妖域见过妖族采种植的荔枝。
她盯着荔枝看了会儿,仰头看向溪云:老祖宗,你采人家的荔枝付灵石了吗?溪云:……她倒是忘记确认荔枝是不是野生的了。
在幼崽的目光逼问下,她默然跳出车。
这回她去的时间久了一些,含绯用冰块把桌上的荔枝保存起来,等了大概一刻钟,才见车帘子被溪云拉开。
付了。
溪云说罢,顺手将一个大西瓜放到桌上,对方找不开灵石,送的。
等到白狼商队正式抵达雪狐族的王城郊外,已是三日后。
含绯披着狐绒小褂,牵着溪云的手,跟在白狼族人后面,坐上拖拖犬拉的车。
领头的拖拖犬还认得她,一见她,这只拖拖犬立即哎哟一声:这不是上回哭了一路的白狼小丫头吗!现在怎么样,心情好不好啊?想起自己上回哭个不停的缘由,含绯抱住溪云的胳膊,把微微发烫的脸颊藏了藏。
她何时哭了一路?溪云却诧异地看向拖拖犬。
嗨!去年的事情了。
拖拖犬边给自己套上拉车的绳索,边笑道,当时这孩子跟她娘亲出城,也是我们哥几个拉车,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半道上突然就哭了,怎么都哄不好……拖拖犬还在说细节,没发现溪云有些走神。
白狼幼崽并不是此地的常客,算算时辰,幼崽上一回离开雪狐族的王城,应是银龙被贬下凡的那天。
溪云想不明白,幼崽为什么会哭?幼崽平日里明明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没有谁会欺负她,更没有让她烦恼的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那时的不辞而别?那时她急着回临天之岛安抚族人,便只和褚怀霜传音相告,并没有跟幼崽告别。
但时隔已久,哪怕幼崽现在还记得那件事,她再提起,也只会徒添尴尬。
含绯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乘坐拖拖犬拉的车入城时,她始终乖巧又安静地卧在溪云膝上,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她明白,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孩子,得等她长大了,变成大人,经历过许多事,说的话和藏在心里的情愫才会被重视。
运输安魂药物的车驾直接驶入溪云安排好的偏殿,泷谧和千柠早已候在那里。
见过夙云前辈!看着溪云下车,二人齐齐行礼。
褚怀霜在殿外指挥白狼族人把物资搬进去,松了口气。
这是她的第一趟任务,算是顺利跑成了,过几日她就能带着雪狐族的物资离开,送去赤龙族,和小道侣待一阵子。
有了足够的药物,溪云便开始着手复活泷裳和丹楚楚。
她在堆满药物的偏殿闭关时,谁也不让进去,只有含绯被允许留在殿内,为她打下手。
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
期间,含绯累趴过一次,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溪云:云姐姐怎么不叫雪狐族的医师过来呀?吾所用的起死回生之术,乃是逆‘天道’而行。
溪云道,倘若他们前来帮忙,便是得罪‘天道’,日后必定会遭到天罚。
含绯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缘由,整只妖呆住了。
不等她问我会不会遭到天罚,只听溪云柔声道:你与他们不一样,无需担心。
这又是为什么?含绯很想刨根究底,但看着溪云疲倦的模样,她迟疑片刻,没有再问,只是走过去,给溪云捶背揉肩。
古话说慧极必伤,知道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反正她这辈子都跟定老祖宗了,天道要罚,那就罚呗,她一点也不带怕的,能死在老祖宗怀里多幸福呀!溪云不知道幼崽居然会想到这种事,若是知道了,定要黑着脸再往她尾巴上来一爪子。
整整三十六日后的一个深夜,一直养在药液中的两段龙角忽然剧烈地颤动起来。
含绯枕着老祖宗的狐尾,正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耳畔蓦地响起一声龙吟,惊得她立即直起身,发现药液池中爬出了两条小龙,忙去拍溪云:老祖宗!老祖宗!她们活了!知道了,噤声。
溪云一直没有睡觉,注意力全在这对妻妻身上。
见赤龙已脱离昏睡,她迅速结出几十个咒,再将袖一扬,光华将两条小龙裹在当中,升到半空。
等到光华散去后,半空中悬浮着两位女子,一位是人身,另一位的双腿却是赤红的蛇尾。
盯着半人半蛇的女子看了片刻,溪云叹道:失败了。
失败了?含绯愕然。
人身的女子已完全苏醒过来,闻言忙摇头道:您不要自责!楚楚生前便被折磨成这样,您能给予我们新的身躯,让我们保留记忆复生,我们已感激不尽了!溪云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地交代了稳固魂魄的方法,便让她们离开偏殿,莫要再向她道谢。
方才她传讯唤了泷谧过来,这时泷谧应该在外头候着了。
泷裳抱着丹楚楚,遥遥地朝她行了大礼,这才走出去。
含绯跟在她们后边,目睹她们和红着眼圈的泷谧团聚后,将殿门轻轻掩上,安静地走回来,在溪云身旁变回白狼幼崽,跃到她膝上,主动把脑袋伸到她的手底下。
云姐姐,揉揉我的毛,不要自责了。
她恳求道。
溪云没有应,但还是听了她的话,慢慢地抚着她的毛。
是自责还是不甘,她说不清。
她原以为自己能好好地弥补过失,让这对枉死的妻妻复生……吾避世太久,倒忘却了‘因果’。
沉默良久,溪云才开口,走罢,吾答应过你,会带你去旅行,这便带你去世间看看。
偌大凡界,必定有挽回的办法,她尚有补偿她们的机会。
-次日,泷谧与二位娘亲带着厚礼一起过来,准备郑重道谢时,却见褚怀霜站在殿门前,手中握着一枚传讯珠。
褚长老怎么在这里?泷谧讶然问。
夙云前辈已经离开了,昨夜传讯给我,让我代她给你们捎个话。
褚怀霜收好传讯珠,沉声道。
-铃——铃——清脆的铃铛声响在空旷的雪原中,一只硕大的雪狐驮着背上的女孩,迎着风雪飞去。
含绯揪住狐毛,扯开嗓门喊:老祖宗!屏障漏风啦!她话音刚落,从脸旁刮过的风便没有了。
老祖宗,我们先回临天之岛一趟吧?含绯往前爬了爬,凑到雪狐耳边道,您累了,我们回去歇一歇好不好?溪云的性子有些倔,自己决定下来的事,通常不会更改。
她这时心里想的是往忘貘族的领地飞,向忘貘族的长老询问如何为死而复生之妖恢复记忆,但听含绯说完,她稍作迟疑,忽然停下来,化出人形抱住含绯,直接动用了阵核,将她们传送回临天之岛海底的寝殿内。
含绯上一瞬还在吹冷风,下一瞬便趴到了熟悉的卧榻上,正发懵,只见溪云的雪狐妖躯壳变回了龙角,再一看,一条玄龙已将妖身绕着她的卧榻盘了许多圈。
依你,歇一日,明日再出发。
溪云懒洋洋的声音传来,说罢,与她面对面的玄龙已闭上了眼睛。
含绯便放下心来,伸手给玄龙顺了顺微乱的龙鬃,而后挨着她安然入眠。
正文 弄青梅二自打和泷谧互道情愫后, 千柠外出历练时, 心里既踏实,又多了一份牵挂。
她的性子很急躁,自幼便被师父批评过许多次。
这回外出历练之前,那位严肃的狐官还单独把千柠叫到身前, 吩咐她不许冲动行事。
因着心里惦记泷谧, 千柠果然事事谨慎。
她虽是第一次出任务,可这次历练任务并不容易完成, 且还出了个意外,同行的许多狐族都受了不轻的伤, 唯独她只是添了几处擦伤。
泷谧早已听说了历练的事,当天便睡不着了, 抚着千柠留给她的传讯珠, 摩挲许久, 还是忍住没有传讯问千柠。
阿柠姐姐定然比我还不踏实, 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怀着这样的念想, 泷谧握紧传讯珠,熄灭了灵力灯。
待到千柠随队归来,还端坐在飞剑上时, 遥遥地望见内城楼顶上站着一抹绯影。
飞剑靠近, 那道绯影也移动起来, 很快便从内城赶到外城的城门上,继而落到紧闭的城门之后,和历练者们的家眷一起紧张等候。
阿谧在等阿柠吗?一位年长的狐族笑问。
泷谧不擅长与他人交流, 恰好她候在此地的缘由又是和心上人相关,低头应时,素净的俏脸上顿时晕开一片浅红。
伴随机关转动的声响,城门缓缓打开,等候的狐族家眷们立即涌出去,迎接自家的孩子。
发现好些狐族不是胳膊上缠绷带,便是腿脚缠绷带,下了飞剑,须得要家人搀扶才能慢慢走动,泷谧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顾不得长辈再三叮嘱的不得出城,她混在狐族之中,不敢喊,只是伸长脖子找寻起千柠。
她却不知历练者们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约好,等到了王城外,就让伤重者先离开飞剑,早些回去养伤。
眼见着一名又一名重伤的狐族从身边经过,泷谧慌了神,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飞剑。
城外远离屏障的保护,乃是漫天飞雪,寒风刺骨。
泷谧的小身板在风中歪来倒去,踩着一个又一个雪堆,跑得趔趔趄趄。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眼前皆是一片白,只有飞剑四周一片黑——那是历练者们身穿的玄衣。
忽然有人挡在她面前,泷谧愕然抬起头,还没看清来者是谁,已被对方一把搂住。
你怎么从城里跑出来了?千柠没想到她会来,又惊又喜之际,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太不听话了!阿谧真是坏孩子……听她说话的声音中气十足,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泷谧喜极而泣,一头埋进她怀里,眼泪哗地涌出来。
哎哎哎!你的角硌着我了!千柠被她的龙角一撞,闷闷地哼了一声,看她哭得似个泪人,心顿时软下来,边给她抹眼泪,边连声哄,顺便问问她为什么哭成这样。
泷谧呜咽着如实说了,听得千柠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龙角,握上她冰凉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走了走了,乖,我没受伤……嘶,你别哭,再哭脸都要花了!嗯,我不哭。
泷谧红着眼圈点头。
她们手牵手回到城中,却没有回内城,而是在外城的小吃街上找了一个小摊,点上麻辣锅,准备先吃一顿庆祝庆祝。
我这两个月呀,都是吃辟谷丹,或者运转辟谷术。
挑了自己喜欢的菜与肉,千柠托腮叹气道,可把我馋坏了!泷谧笑道:那阿柠姐姐多吃点。
城外冷,暖暖身子也好。
翻滚的麻辣锅很快端上来,底下燃着炭火,鲜红漂油的汤底咕嘟嘟冒着泡,勾人食欲。
这段时间泷谧一直在发愁,平时的一日三餐都是淡菜淡饭随便打发,今天突然吃个麻辣锅,她只是吃了些沾满汤汁的素菜,便觉得胃中不舒服,看千柠吃得高兴,她又不好意思提出来扫兴,索性逼着自己继续吃。
千柠馋家乡的吃食归馋,心思到底还是在泷谧身上。
她很快发现泷谧的异样,立即夹住了她正要继续往嘴里送的菜。
不舒服就别吃了,我给你买点别的去。
千柠坚定地道,瞧你这副憔悴样,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眼见着瞒不过她,泷谧垂眸放下筷子,不说话了。
小摊旁边便是粥铺,千柠迅速起身去买了粥和糕饼过来,放到泷谧面前,顺手把她挑选的那些食材捞了过来。
你吃这些,等过几天肠胃适应了,再陪我吃火锅就是。
泷谧这才低声道:其实我没事,一日三餐都有好好吃,陪阿柠姐姐稍微吃点辣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千柠撇撇嘴,她几乎是看着泷谧长大的,晓得这条龙的脾气,自然不信这番话。
历练者们恰是在正午回来,带队的长老允许他们稍作休息,伤势没有大碍、或是没有受伤的狐族都需在未时抵达练功坪。
千柠早早地赶过去,交完任务物资又早早地回来,直奔泷谧的寝殿。
她还记着泷谧在雪地里朝自己跑来的模样,走到寝殿门口,忍不住叹了口气,叩门道:阿谧,你在不在?接连唤了数声,内中都没有人应,然而千柠分明感应到殿中有熟悉的气息。
她赶紧推门进去,但见卧榻上蜷缩着一条赤龙,锋利的龙爪已嵌入底下的褥子,把盖在身上的薄被都撕破了。
千柠吓了一跳,抱起赤龙,只觉她的鳞片都是烫的,慌忙去找双亲。
服下退烧药之后,泷谧总算能继续维持人形了。
千柠在旁边沉着脸为她施针,她疼得皱紧眉,却还是乖乖地保持同一个姿势,不乱动也不出声。
瞧见她这副样子,千柠下意识道:要是我下手太重扎疼了你,你就‘嘶嘶嘶’。
我不叫。
泷谧马上摇头。
为什么?幼龙才‘嘶嘶嘶’。
泷谧偏过脸,哑着嗓音认真道。
千柠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看来这条龙还是不愿意被当成小孩子,可她又不知道要如何保护和照顾自己,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泷谧的二位娘亲很快闻讯赶来,丹楚楚携着女儿的手,焦急地问长问短,泷裳则请千柠和自己到外面一叙。
泷裳二人皆和千柠的双亲结为干姐妹,千柠客客气气地唤了声姨母,正要把泷谧在雪中着了凉又吃火锅的事情道出,却听泷裳道:阿柠,姨母若想将阿谧托付给你,你可愿意?千柠心里咦了一声,愣愣地看向她。
泷裳继续道:阿谧再过两年便要成年了,依照我族的习惯,需为成年的妖族定亲。
实不相瞒,我同你楚楚姨母已相中了你,正好你回来了,便来问问你的意思。
千柠听到这,彻底懵了。
莫非……这是话本里常说的……提亲?!千柠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和泷谧的吻,还有那些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认真又天真的誓言,不自地红了脸。
我自然是愿意的。
回过神,她抬起头道,以后要是合籍了,我会好好照顾阿谧,请姨母放心。
只是……不安地搓了搓手,千柠小声问:姨母,你们总不会是要离开西沧郡吧?泷裳一怔,而后笑着揉了揉她的狐耳。
不会了。
泷裳柔声道,我们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便不会走。
除非族长派人寻来,再做打算。
她朝殿中望了望,阿谧还这么小,我们做娘亲的,须得好好陪她才是。
妖族本就长寿,更何况是妖族之中的修炼者。
十几岁的妖,在百余岁的妖眼中,确实很年幼。
-泷谧十八岁生辰那天,外出执行任务的千柠回到城外驿站,乘坐拖拖犬拉的车,在夜色中一路赶往西沧郡内城。
倘若不是为了去人界弄稀罕的礼物来,千柠根本就不会接这个任务。
一来一去就是半个月,万一遇上哪个妖族举行祭典,还得绕道,能不能准时赶回来都不晓得。
哎哟喂!大小姐您可别为难我们哥几个了!听到车厢内的催促声,拉车的拖拖犬笑道,我们的速度只有这么快,比不得那些飞行法器!千柠呼出一口浊气,嘟着嘴喃喃:要不是我的灵剑飞不动,也不劳驾你们帮忙了……阿谧的生辰晚宴,她可不能迟到!她备了许多礼物要送阿谧,也买来了结亲信物,还要……当着大家的面,宣布自己和阿谧的关系。
千柠心里想的生辰晚宴,是和她十八岁时一样热闹,炊事殿中聚满前来道贺的狐族,还有她娘亲一手带的剑舞团表演生辰剑舞。
然而她急匆匆赶到内城,却是什么也没见着,炊事殿一片漆黑,压根没有开宴会的迹象。
难道晚宴已经结束了?千柠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些失望。
但她静下心算了算,发现时辰尚早,不由得奇怪起来。
既然炊事殿没有人,她只好转去泷谧的寝殿。
她来到寝殿外,透过窗户纸,只能看见一点灯光摇曳,气氛冷冷清清,心里顿时起了恼意。
哪怕阿谧的身份需要对外隐瞒,可今天是阿谧成年的日子,连在家里吃一顿热热闹闹的饭都不可以吗!压下心中的不悦,千柠叩门入内。
果然如她所想,寝殿内就连饭菜糕饼佳酿的味道都闻不到,卧榻被纱帐罩住,隐约能看到一个单薄又寂寞的背影。
千柠气得手都抖了,掩上门,她直奔卧榻前,掀开纱帐道:阿谧,你跟我——后半句向长辈讨个说法还没出口,千柠已被面前的景象吓住。
阿谧你……!千柠难以置信,她甚至还后退半步,瞪大眼睛看着泷谧含笑转过来。
她面前的泷谧,只着一件绯色纱衣,偏偏这件纱衣什么要紧地方都没遮住,相比之下,倒是泷谧披散的发丝更体贴些。
泷谧只是朝她笑,笑容干干净净,像极了她钟爱的甜酒。
阿柠姐姐回来啦?泷谧道,说话时,她已伸出手。
千柠咂了咂嘴,忽然一挥袖,灭了殿中唯一的一盏灵力灯。
你这是干什么?灯灭,千柠才敢凑近,坐在卧榻上诧异问。
今日是我的成年生辰,依照赤龙族的族规,我合该送阿柠姐姐礼物。
泷谧如实道。
千柠哭笑不得:你所谓的礼物,就是你自己吗?泷谧点点头,想了想,认真地补充道:娘亲已经答应了。
至于究竟答应了什么,千柠心中已了然。
书中说,龙族常凭借欲念相爱,现在看来,还真不假。
但她没有去牵泷谧伸出的手,而是叹了口气,在卧榻边找了找,翻出泷谧藏起来的衣物,塞给她,道:赶紧穿好,我先带你去庆祝生辰。
泷谧抱着衣服,傻愣愣地看着她。
反、反正你现在又不在赤龙族,生辰不能这样子过的。
千柠说完便大步走向殿门,快点穿啊,我在外面等你!正文 弄青梅三阿柠姐姐!焦急的喊声在背后响起, 千柠下意识顿住脚步。
我不想去街上。
泷谧小声道, 我最怕热闹了,今日娘亲们本来要为我设宴,也被我婉拒。
姨母们和城主都赠了我生辰礼,我很高兴, 心里却还不满足。
现在阿柠姐姐回来了, 我……我便满足了。
千柠一怔。
她原以为是长辈们有所顾忌,才让泷谧的生辰冷冷清清地过, 却没想到居然是泷谧自己的要求。
阿柠姐姐,请你务必收下我的礼物!泷谧又道, 声音里带着羞怯,这份礼物, 我已经等上太久太久, 几年前就想要送给你, 你不能……不收。
昏暗的寝殿内, 她的眼中只映着千柠一人。
见心上人转过身, 快步朝自己走来,她的眸子顿时亮起来。
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收这份礼物。
坐回她身旁, 千柠发现她将自己塞过去的衣物全部放回原处, 只得解释道, 我只是想问你,这当真是你自己想要的生辰吗?而不是因着什么传统,什么本能。
泷谧肯定地点点头, 不再言语,只是满怀期待地看向她,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盯着她看了一阵,千柠咬了咬牙,那、那你等等,我得去沐浴更衣。
逃也似的冲进寝殿当中的沐浴间,千柠散开青丝,解下衣袍,浸入暖水时,只觉心跳得很快,浑身血液都在升温。
虽然她早已想象过她们云雨时的种种,可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她毫无准备。
趁放松身体时,千柠唤出一块灵笺,抓紧时间给自己补补课。
不管怎么样,阿谧的生辰肯定得好好过,不能让她失望了。
半刻钟后。
实话实说,这种事情,我、我也不会呀……纱帐之中,传来一声哀叹。
千柠尝试伸了几次手,最终都没有试探的勇气。
要怎么弄呢?照着话本那样,总觉得不太行。
偏偏泷谧还用十分无害的目光与她对视,让她心里莫名有种罪恶感,不太情愿更进一步。
千柠给自己鼓了好久的勇气,最终还是有心无胆,索性搂紧赤龙妖,准备闭眼歇了。
可是泷谧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没感觉到千柠有什么动作,泷谧心中不免焦急起来,一急,便凑过去,贴在千柠耳际问:阿柠姐姐为什么不动我?千柠心想她倒是想做点什么,可她不会啊!磨镜话本谁没看过,然而那上面的描述实在太过夸张,根本就……不适合她们……于是她又道:我刚才已经实话实说了,我不会。
泷谧困惑地眨眨眼,忽然捧起她的脸,效仿之前那次,大着胆子吻下去。
猝不及防,千柠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觉冰凉绕上来,游入衣中。
是泷谧的尾巴。
据说龙族在这种时候,总会不自地长出尾巴,哪怕是能维持人形的龙妖,也会如此,不晓得是为什么。
像是要认真地做好这件事,泷谧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仔细。
她甚至不允许千柠一动不动,很是霸道地捉住千柠的手,在各个地方尝试过去。
千柠实在说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觉得自己跟吃了个花椒放多的麻辣锅一样,明明已经被麻到没有知觉了,却更想再多吃一些浸在汤汁中的菜。
这种上瘾的感觉有点古怪,伴随泷谧锲而不舍的尝试,她嘴上呢喃着不要闹了,一双胳膊反而把怀中人圈得更紧,顺势轻抚。
泷谧一直在内城中被宠着长大,冰肌玉骨。
千柠忍不住赞道:我珍藏的那些灵玉,都没有你这么柔滑。
怪不得话本中形容女子的肌肤,都是用‘如玉似雪’之类的词,我原来一直觉得俗透了,如今倒是……唔!仍在执着寻宝的泷谧恰在此时发现了正确的道路,又惊又喜,但听到千柠的低哼,她赶紧退出来。
四目相对,泷谧小心翼翼地问:阿柠姐姐刚才,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千柠:……不许问!她板着脸道,旋即也不说话了,心思全部转到泷谧身上,本在抚着她后背的手下移,与她一起探路。
不多时,她感觉泷谧像虾米一样猛地一弓身体,而后又听泷谧喃喃:怪不得姐姐你……不让我问……垂眸瞧见她一副红着眼圈的样子,千柠却是笑道:现在明白了吧?她们闹到后半夜,双双起了倦意才罢休。
泷谧的纱衣早就不在身上了,不知道掉进了哪个角落里去。
千柠毛绒绒的狐尾被纤细的龙尾束住,又被泷谧顺着毛揉了揉,捂在怀里。
赤龙族的身体正常情况下都是冰凉,千柠便故意道:你要冻死我啦!泷谧枕在她颈窝里,笑声响在她耳中。
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这并非是第一次共枕眠,但从意义上来说,是最特殊的第一次共枕眠。
就着一片狼藉安眠到天明,泷谧早早地醒了,起身先去沐浴穿衣,收拾好自己,再将千柠抱进沐浴间。
嗅着沁人木香,趁千柠还没醒来,泷谧小心地与她碰了碰唇,终究没敢放肆,只是从额角到眼睫,再到脸颊……极其缓慢又温柔地吻了一遍。
这是她最珍视的阿柠姐姐。
千柠睡得沉,被放入暖水中搓洗时,她还在做梦。
却并不是好梦——泷裳与丹楚楚带着尚年幼的泷谧,离开了西沧郡,她找遍了阴幽,也没寻到这一家三口的踪迹,直到百年后,她在人界的一座山上发现了重伤昏迷的泷谧,将她背下山治疗的时候,苏醒过来的泷谧却十分警惕地向她出手,要赶她离开房间。
千柠在梦中没辙,怕泷谧的伤势加重,只好用藤蔓将她捆住。
你不认得我了吗,阿谧?她将眼神凶狠的赤龙妖压住,在心里失落地问,又在心里回答自己道,要是还认得,阿谧又怎么会赶我出去呢?可她们最终还是慢慢走到了一起,又成了亲密无间的眷侣,后来甚至回到雪狐族的王城合籍了,只是没有在最好的时期相遇,而泷谧,亦受了许多苦。
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你。
梦中饮下合卺酒的那个晚上,千柠携着泷谧的手,微笑着落下一吻。
梦里,泷谧的双亲已逝,她几乎是独自漂泊了百年,像一只警惕的刺猬,明明还是与年少时一样温柔又怕羞,却在什么人面前都要装出一副强势的模样。
唯独与她单独相处时,泷谧才愿意将面具与伪装卸下,偶尔也喜欢对她撒娇,或是发些小脾气。
从噩梦中醒转后,千柠慌忙侧过脸,看着心上人还安然卧在身侧,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眉心。
幸好,那一切劫难只是个梦。
她们都好好地长大了,谁也没有离开谁。
-泷谧生辰次日,千柠将自己从人界带来的礼物都堆在了她的寝殿里。
你不能出城,我就把各个地方的特产带来给你看。
千柠拍了拍手,唤出一枚记录影像用的灵珠,还有这个,也送给你。
泷谧对特产不是很感兴趣,反而捧着灵珠爱不释手,一遍又一遍查看内中的山河美景。
千柠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给她做介绍。
那是她在西沧郡待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景色,岛屿仙山,每一处都让她神往。
阿柠姐姐,我以后还有机会出城吗?看罢,泷谧问。
想到自己昨晚做的梦,千柠点头,机会一定是有的,只不过现在不行。
得等新的赤龙族长掌权,将旧规改去,同意妻妻成婚。
在你能出城之前,就先通过我来了解外界吧。
千柠揉揉她的发丝,要乖啊,我想和你一起平平安安地等到那一天……能亲自带你出城游玩的那天。
泷谧自然不晓得她做过梦,闻言心里有些不安,缩在她怀里紧张地问:阿柠姐姐,是不是……赤龙族的人找过来了?没有没有!千柠听出她情绪不对,忙摇头,与她贴了贴脸,安抚道,我只是怕你看了这些外界的景物,会想着离开。
泷谧愣了愣,随后笑着反问:阿柠姐姐就在这里呢,我为什么要离开呀?说罢,她搂住千柠,龙尾将千柠紧紧地缠起来。
哪怕阿柠姐姐时不时出去执行任务,我也知道阿柠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泷谧柔声道,因为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乖乖地等阿柠姐姐。
你啊……千柠面上挂着笑容,心中却隐隐作痛。
对于阿谧而言,西沧郡恐怕是座永远也飞不出去的金丝笼。
过了十八岁生辰那夜,她们的双亲们便开始为合籍做准备。
定亲不难,合籍却并不容易。
千柠是城主左右侍卫的女儿,身份颇高,倘若合籍,整座西沧郡的妖都会知道她的道侣是谁。
就连城主也在烦恼此事,与左右侍卫商议时,直接道:我族虽和赤龙族差不多,都是避世而存,但赤龙族如果知道泷裳的女儿和狐族结为妻妻,某些守旧的长老恐怕仍然会过来要人。
泷裳的意思是,先交换信物结亲,再给她们一个在一起的名分,正式办合籍大典的时间可以一直拖延。
左侍卫枣沁道,对此我们没有意见,阿柠和阿谧倒也并不在乎办不办大典。
阿谧连办生辰宴都婉拒了。
右侍卫千灼苦笑,这孩子太懂事了。
我说句实话啊,懂事才好。
城主无奈道,要是不懂事,哪怕城主由绥师姐来做,都未必能保住她们一家。
长辈们商量时,懂事的泷谧正和千柠在外城逛街。
再陪你玩几日,我就得去荭玉城做任务了。
吃着手中烤串,千柠笑问,你还记得荭玉城吗?忘貘族六长老的管辖城池,书上有介绍过的。
泷谧低头咬了口烧饼,想了想,我想看荭玉城码头的接引台,还想看城郊的水荭。
千柠点头,好,我争取给你摘一些水荭过来,看看能不能养在内城。
离开西沧郡的前一夜,千柠握住泷谧伸来的手,温声道:这次换我来吧,我偷学了些新的技巧。
泷谧便依了她。
淡淡的木香弥漫于榻上,犹带甘甜之味。
抱紧温暖的狐尾合眼时,泷谧心中亦漾着暖意。
有阿柠姐姐作伴,她从此不知寂寞。
(弄青梅番外,完)正文 绕指柔一这是茗柔拜入玄仁宫的第十二年。
此时已到秋月, 新一届的纳新大典即将召开, 在这之前,所有准备拜入玄仁宫的孩子们,都要先通过为期七日的试炼大比。
作为入门十二年的鼎修内门弟子,茗柔被编入巡逻小队, 负责巡视供孩子们进行试炼的渺然岛秘境。
若有什么事, 只管传讯给为师。
临行前,丹宗鼎修大长老寐雾嘱咐她, 此次巡逻,念珉也有参与, 等入了渺然岛,你记得去符宗小队的驻地找她。
听到这个名字, 茗柔心中一暖。
她已有整整一年没见珉珉姐姐了。
过去的一年里, 她接下历练任务, 负责护送母亲的白狼商队, 一直在人界和阴幽大陆之间奔波, 直到上个月才回来。
而她回来时,念珉尚在闭关突破境界,谁也不能打扰, 二人便迟迟没有见上面。
茗柔前一天就把储物玉佩收拾过了, 和其他丹宗弟子一起候在落剑平台, 等待道宗长老过来启动传送阵。
巡逻小队中的鼎修弟子各个都是年轻人,好不容易能聚到一起,自然将话匣子打开了, 漫天遍地闲谈。
聊着聊着,话题便引到茗柔身上。
褚师姐是不是每次都独来独往啊?差不多,平时也没见褚师姐和哪个同门走得近。
褚师姐连下山历练都是突然离开,隔段时间又突然回来。
可能这就是内门弟子的脾气吧!讲句实话,褚师姐是真厉害,的确没必要和我们这些不思进取的弟子待在一起。
不管厉不厉害,褚师姐不爱说话不爱笑,也是真的,就跟前任丹宗大长老一模一样。
这不是废话吗!褚师姐是褚长老的亲女儿!俗话说,狼母无犬子,说的就是这样!这是你自己瞎编的‘俗话’吧……而且褚师姐明明是赤龙族人,不是白狼。
哎呀,懂我什么意思不就好了吗!……茗柔独自盘膝坐在靠近山崖的地方,像平时一样打坐冥想,同门在身后的小声闲谈似乎与她毫无关系,哪怕闲谈内容的主角是她。
常年独来独往,倒并不是同门孤立她,而是她自己不喜热闹,更不想因为自己的怪脾气让同门难堪。
道宗负责引路的长老很快御剑过来,利索地整完队,将几枚灵石放入传送阵凹槽,阵中所有人顿时被光华笼罩,下一瞬便出现在渺然岛入口。
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枚传讯珠,引路长老挥袖打开入口处的屏障,目送这群年轻弟子一个个进入岛中。
一晃十二年过去,怀霜的女儿都能进巡逻小队了,我们也成老家伙啦!看守屏障的道宗长老感慨完,对引路长老道,哎,听说这次李长老的那位亲传弟子……就是那位忘貘族人,也要随队进岛?那是当然。
引路长老翻出名册,巡逻小队每次都由入门满十年的弟子组成,那位忘貘族人当然也不例外,更何况,她可是李长老唯一的徒弟。
看守长老却摇头,可我怎么听说,她入岛是因为怀霜的女儿在?这跟怀霜的女儿有什么关系?引路长老一愣,而后恍然,哦,瞧我这记性!褚茗柔是那位忘貘族人带大的,就跟带女儿一样,宝贝得很!-渺然岛,符宗小队驻地内,念珉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心道不知是谁在惦记她。
用干净的丝巾擦了擦鼻子,她走到观景台上,正要放出灵识探向入口,面前忽然扑来一道绯色人影,紧接着,颈子便被来者一把搂住。
珉珉姐姐!茗柔弯起丹凤眸,朝她露出笑容,你终于出关啦?我好想你!脖子上突然贴来凉意,让念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赤龙族人的身体一直都很凉,好在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亲昵方式。
我也很想你。
她俯下脸,刚说完,便在茗柔的眉心落下一吻,又摩挲起茗柔的龙角,一年不见,柔柔好像又长高长胖了些?我可没有长胖!茗柔瞪她,随即放下双臂,携住她的双手,往自己身上放,姐姐你摸,没有长肉。
她们都是修士,念珉自然知道这丫头什么也没变。
至于这种涉及身材的问题,其实是类似于柔柔想不想被我轻薄的试探。
这是她们几年前就约定好的暗号。
于是念珉顺势揉捏一番,痒得茗柔笑着依偎在她怀里。
哎唷!你的龙角戳到我脸了!念珉被她的龙角一撞,微微皱眉,却还是将她紧紧搂住,柔柔真坏!我记得和你一起训练的几个弟子说过,你从不在旁人面前现出妖身,让他们好奇得心痒痒,怎么今天一见到我,就把龙角放出来了?茗柔抿了抿唇,笑而不语。
距离大比开始还有些时辰,念珉早早地就将事务布置完毕,这会儿安安心心和茗柔找了个安静地方,听她讲述此次历练所遇的奇闻异事。
怀霜娘亲说,她想回来了,还是做丹宗长老清闲。
茗柔托着腮道,白狼族的驻地越扩越大,可能到了明年的秋月,就能看到一座规模不亚于荭玉城的城池了。
白狼族发展得这么快了?念珉讶然。
她印象里的白狼族,还只是生活在山林窑洞之中。
茗柔点头,嗯,有了固定的栖身地,不管是繁衍生息,还是修真炼药,都要比散居方便很多。
她忽然握住念珉的手,将五指伸入指缝。
我打算,等娘亲回到玄仁宫之后,就向忘貘族提亲。
念珉下意识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之后,一下子愣住了。
你提、提亲干什么?念珉还没考虑过这回事,结结巴巴问。
茗柔眨了眨眼,凑到她面前,放轻声音道:我自然是要跟珉珉姐姐合籍呀!她顿了顿,还是说,珉珉姐姐只想和我做一辈子的师徒?念珉回过神,想起自己十余年前擅自和茗柔定的师徒身份,不由得轻咳一声。
那时她还没对年幼的茗柔生出什么感情,只是出于一种照顾幼崽的念头,每日教茗柔习剑画符。
后来,有位前辈建议她不如直接收了茗柔做徒弟,教授起来不用有那么多顾虑,她觉得有道理,便收了。
说起来是师徒,但随着茗柔拜入玄仁宫,又被丹宗长老寐雾收作内门弟子之后,茗柔对她的称呼就从师父变回珉珉姐姐,不然便要乱辈分了,毕竟念珉自己的亲传师父和寐雾长老还是同辈。
这……我、我肯定还是想和柔柔做道侣啊!念珉还没好好考虑过合籍的事,面对茗柔的目光,她不由得红了脸,又将茗柔搂进怀里,下巴搁在茗柔头顶,但合籍并非小事,还得问过我们娘亲的意思……茗柔点头,我知道的,所以我和怀霜娘亲在路上商量过了,路过荭玉城的时候,还把你娘亲们给的定亲信物一并捎了回来。
喏,就在这儿。
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块紫玉,轮廓像极了忘貘族的紫眸,被一团雪白的狐绒裹在当中。
紫玉是忘貘族的传统定亲信物,狐绒则是雪狐族的信物,因着念珉的双亲并非同族,信物便有两个,表示二人皆同意这门婚事。
盯着狐绒紫玉看了片刻,念珉捂脸叹道:这么说来,原来只有我还蒙在鼓里。
娘亲们也真是的,怎么忙到连定亲都不给我传讯说一声啊……一般妖知道自己突然被定亲,另一方还是自己的心上人,通常会狂喜不已,恨不得马上找到另一方,甜甜蜜蜜将衷肠相诉。
然而念珉心里却只有一声:完了。
她是个大小姐身份,从小到大自由散漫惯了,一点也不晓得要怎么宠道侣。
除此之外,这个道侣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可以说是从破壳出世看到成年,如今关系即定,让她莫名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浑浑噩噩陪着茗柔巡逻完,待到夜幕降临,夜班小队入岛交班,念珉护送茗柔回了丹宗,面色如常地与她告别之后,立即拔剑飞往山下,一刻不停地赶往嘉武城。
嘉武城中有什么?有她家开的云雨楼!念珉自然不是去享受温柔乡,一入云雨楼,她绕过诸多美人,直接找上老板娘,也就是她的舅姥姥,珑胭。
你来寻舅姥姥,竟是来请教这种事?听完她的诉求,拿着烟杆的老板娘娇声笑起来,纤长的手指朝书柜一勾,柜门自行打开,飞出一沓灵笺,舅姥姥要做生意,可没空教你,更何况,这种事也不是口头说说就懂了,你自己拿去看罢。
念珉边道谢边接过灵笺,激动地探入灵识,只看了一眼,便像见了鬼似的退出来,支支吾吾道:舅姥姥,我、我要请教的不是……不是这种事情……做道侣呀,须得身心俱为对方着想。
珑胭笑道,不必惊慌,这种事情迟早都要有的,能够取悦彼此,也是一种幸福。
罢了,同你这小雏儿说不清,自己拿回去研究便是。
听得念珉一头雾水,只得收拾好灵笺,再次向珑胭道谢,匆匆离开云雨楼。
舅姥姥经验丰富,听她的话总归没错,她还是乖乖回去看书吧!对于道侣之间大概要做的事,念珉只从互为妻妻的双亲那里略听一二,稍微明白一点,但具体的细节,双亲倒是从未跟她讲过,或者说忙得忘了讲。
说到底,念珉自己也不急着合籍,对茗柔生出感情之前,她满脑子只有研究术法。
可她揣着灵笺又不好意思独自看,像是揣了个烫手山芋,在自己的寝殿纠结了一晚上,最后还是御剑去了趟丹宗。
茗柔刚沐浴完,只着一件单衣,早早地回到寝殿盘膝打坐。
听见侍奉弟子的禀报,她怔了怔,想不通珉珉姐姐为什么突然来了,但还是亲自出去,将念珉迎进来。
珉珉姐姐可是有什么急事?茗柔像平时一样,直接坐回卧榻上,拍了拍对面,示意念珉也坐下来。
念珉今晚本就心神飘忽,加上才浏览过那些灵笺,再看茗柔的穿着和举动时,奇怪的感觉不知不觉在心里生出来。
思来想去,念珉咬了咬牙,将灵笺取出来放在卧榻上,正色道:柔柔,我……借来了一些……适合妻妻的典籍,想和你一起研究。
正文 绕指柔二适合妻妻的典籍?茗柔随手拿过一块灵笺, 探入灵识一看, 脸色微变,有些意外。
她倒是看过这样的典籍,储物玉佩里也放着许多本——皆是她的由亲妹妹相赠,那丫头还再三叮嘱她, 成年之后必须仔细研究, 莫要让其他妖族欺负了去。
珉珉姐姐……为什么要和我研究这些?茗柔问,面不改色, 心里却忐忑起来,然而除却忐忑, 又对接下来或许要发生的事情抱有一丝期待。
明明是很容易回答的一个问题,念珉却被问住了。
她愣愣地与茗柔对视几眼, 又低头去看那些灵笺, 抿了抿唇, 扯谎道:这……这些都是合籍之后要做的事, 反正你我最近都空着, 闲来无事,干脆提前先对这种事熟悉起来,免得、免得到时候尴尬……怎会尴尬呢?茗柔眨了眨眼, 故意反问, 又没有旁人看着, 只我们二人知道。
念珉素来对感情方面的事迟钝,这时才后悔起来,觉得自己夜访丹宗, 实在是太欠考虑了。
那……就不研究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她尴尬地自顾自说完,伸手正要收起灵笺,腕部忽被冰凉的手捉住。
珉珉姐姐这是要回去了么?茗柔笑问,来得快,去也快,倒是让我白期待了。
你在期待什么啊?念珉下意识脱口,而后便见茗柔忽地扑过来,很轻易地拿住自己,一把抱上卧榻。
茗柔自幼习武,又与念珉时常过招,晓得对方的弱点在何处。
念珉猝不及防,后脑勺落在软枕上,整个身体在卧榻上倒平。
四目相对片刻,茗柔瞧着念珉瞪大眼睛,一副惊恐万分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我自然是在期待这个呀。
她晃了晃手中的灵笺,师父和娘亲们都告诉我,不管是习武,学法术,还是习医术,都得明确一个‘道’,这样才不会在学艺时走偏。
我想,研究这些典籍,自然也是有其目的。
她顿了顿,若是没有目的,珉珉姐姐又何必在这个时辰过来寻我?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就连巡逻弟子们也准备歇息了,再过一刻钟,不论是长老还是弟子,都不被允许离开丹宗。
念珉看着她的绯色眸,有些茫然。
可她确实没抱什么目的,只是觉得两个人看这种典籍,不会太过尴尬。
而且她要是在符宗看书,免不了要被师父问话,偏偏她师父还是个男子,真要回答,她还不如找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她还在走神时,两片冰凉的柔软已覆下来,握在她腕上的手,此时也与她相扣。
茗柔知道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主动,遂替她做了选择。
她的记性不错,哪怕是许久以前看过的典籍,如今还都记得其中内容。
收起念珉带来的那些灵笺,茗柔直接将记得的知识化作一举一动,只是几息之间,便叩门而入,浅浅地扫。
奈何念珉身上还穿着符宗的弟子服,厚重得很,阻止她进一步做别的事。
念珉不自地闭上眼,只觉有些透不过气,却又不想就此停住,气息便急了起来,未被扣住的手一捞一圈,迅速将茗柔相对来说娇小的身体揽进怀中。
茗柔虽果决,到底也是初次,并无经验。
和念珉对上目光,她边调整气息,边笑道:冒犯您了,师父。
师父二字,在这时听来很是烫耳朵。
念珉下意识想起眼前这姑娘的双亲,曾经便是一对师徒,当下红了脸,没好气道:今晚不许叫我‘师父’。
她刚才哪里还有半点师父的样子!倒像个丢盔弃甲的俘虏。
茗柔却眯起丹凤眸,若有所思一阵,道:既然说‘今晚不许’,莫非珉珉姐姐是要在我这儿留宿?念珉跟不上她的思路,心想自己一时半会儿估计脱不开身,到时候看守的弟子也不让她离开丹宗,索性应道:是啊,都这么晚了,我回去还得打扰好些人,干脆在你这留宿得了。
说罢,她还一本正经地问:柔柔,你这里的暖泉,我能用么?我习惯在就寝前泡个暖泉,这样身上也舒服些。
念珉全然不觉正在给自己挖坑。
茗柔原本没什么别的想法,听念珉这么一提,她只觉藏在心底已久的念头被勾了起来,恨不能立即将对方带去暖泉。
成年的龙族,隔段时间总会有几日心里不安宁。
茗柔先前都以闭关运转清心诀和服药来抑制,这一回既得机会,她自然不打算放过。
但她在表面上,暂时也得装出一副正经样,于是起身道:能的,还请珉珉姐姐随我来。
-丹宗的暖泉,在整个玄仁宫都是出了名的,就连渺然岛中的那处暖泉,也是由丹宗的一位前辈开凿刻阵而成。
披着灵力纱衣,念珉浸在暖水中,见茗柔与自己不但隔了两三丈远,身上亦好好穿着衣物,稍稍安下心来。
不过安心只是暂时的,很快她就发现身旁的水里多出来什么东西,伸手一探便抚到许多细密的鳞片,侧面还丛生软鬃,想来……应是茗柔的龙鳞和龙鬃。
她抬眸看去,但见对面的女子已生出龙角和尖尖的妖耳,面上亦覆盖着绯色鳞,一双丹凤眼正眯着,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念珉忍不住问:柔柔,你平时泡暖泉的时候,也会像这样现出部分妖身吗?茗柔睁开眼,微微点头,这样会很舒服,泉水对我的妖身也有许多益处。
念珉想了想,侧身抱起龙尾,抚了抚龙鬃,那我给你揉搓揉搓,你好好放松,御剑飞了一整日,你肯定也累了。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为茗柔按摩妖身,茗柔还是幼龙时,她便这般做过。
幼年时的茗柔又乖又安静,趴在她的胳膊上,眼睛眯成一条缝,任她揉搓。
那时念珉就觉得,茗柔这个名字,很适合——茗柔的妖身虽生鳞片,却很柔软,连带着雪白的龙鬃也软,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她双亲的一方是白狼族。
一晃过去十几年了,茗柔已是成年妖族,这妖身的触感却并没有变。
待念珉回过神,发现茗柔已歪着头,像是睡了过去。
暖泉的水温的确适合小憩,但念珉惦记着明日的巡逻任务,想了想,游到茗柔身边,打算抱她回寝殿歇息。
茗柔的龙尾很长,哪怕被抱起来,也得在地上拖个两丈。
不过念珉是擅长幻术与秘法的忘貘族,这种小问题难不倒她。
她抚上贴近肌肤的那段龙身,正要施术帮茗柔收起妖身,忽觉掌心触碰到滑腻的东西,慌忙挪开手,讶然垂眸一看,只见细密的鳞片之间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裂缝,那些滑腻之物,便是源于此处。
这是……?念珉仔细打量一阵,还把手放回去触碰,只是好奇了片刻,她猛然想起关于龙族的记载,动作顿时僵住。
偏偏又是在这时,茗柔觉出异样,慢慢睁开眼,一眼瞧见龙身上搁了一只手,又惊又羞地朝念珉手背上打了一巴掌,迅速收起妖身,缩到暖泉的角落里。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念珉进一步亲昵,就在暖泉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压根没料到会发生这种意外!茗柔下手一点也没留力气,念珉痛哼一声,在暖泉中捂住手背,心虚地背过身,不知该怎么面对茗柔。
气氛沉寂良久,念珉小心翼翼地游过去,满怀歉意道:柔柔对不起,我……我不知道那里是……话未完,她自己先不好意思继续说了,只是垂着头。
茗柔此刻还在惊讶身体状态的变化。
先前需要做许多麻烦措施来抑制的邪念,经了念珉那番无意接触,现在竟已退却不少。
真切体验过之后,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无怪典籍和传闻中,都说龙族常凭借欲念相爱,原来果真会这样。
想明白这件事,茗柔在心中暗叹一声,这才看向静候她发落的念珉,顺势将念珉的手握住。
珉珉姐姐不要自责,方才是我性子急,你的手还疼不疼?她柔声道,见念珉摇头,又补充,至于我的身体情况,哪怕珉珉姐姐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的。
回到寝殿,二人一齐蹲在榻上,沉默着打量面前摆成一排的灵笺。
希望这里面有记载赤龙族的……典籍。
念珉叹了口气,拿起第一块灵笺,说句实话,我现在对这种事还是不感兴趣,怎样能让你感到舒服,以后你就怎么吩咐我吧。
茗柔却摇头,不行,不能每次都让珉珉姐姐辛苦。
念珉笑道:多大点事?再者,我比你年长许多,合籍之后理应照顾你。
研究到后半夜,念珉收好灵笺,郑重地灭去灵力灯。
说好了,你先对我尝试,不然我不知分寸,以后怕是要伤到你。
开始实践之前,念珉不忘叮嘱。
茗柔乖乖地应了。
起先,念珉为了缓和气氛,说起一些往事。
我记得那时候,泷诏前辈在临天之岛划了好大一块地,说是给你做封地,你为什么不留在族中,反倒要回玄仁宫拜师学剑?爷爷待我很好,但我还是想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茗柔沉声道,赤龙族到底是避世而存,加上又经历了灭族之祸,百废待兴。
我得抓紧时间学本事,法术也好,炼丹术也罢,学成了再回去,也能帮上族人。
念珉最想问的,其实并不是这些。
此次和茗柔重逢,又得知了她们之间已定下的婚事后,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响起,反反复复。
——柔柔留在玄仁宫,会是因为我吗?不等她问,只觉禁忌蓦然被探开,道不清的怪异之感自下方涌上来时,耳畔忽传来茗柔极轻的声音:但这些终究只是旁人的猜测。
他们认为我没有选择留在族中,是因为这些缘由,而我只不过是想留在珉珉姐姐身边……珉珉姐姐大概也不会想到吧?我就是这样自私的坏孩子。
念珉心中一惊,伴着阵阵怪异之感,她将茗柔紧紧拥住,心中狂喜。
没关系,我啊,就喜欢柔柔这样的坏孩子。
(绕指柔番外,完)正文 梦前尘一神界, 司命神事务殿。
司命神玄兮取下搭在脸上的书册,和对面坐着的一对妻妻相视。
这对妻妻,一位是她的老友,司梦神梦无,另一位则是梦无的侍卫兼灵宠, 雪狐妖夙绥。
梦无你别急着发火,先听在下解释!褚怀霜她们命定的情劫过是过了, 但游倾卓上辈子杀生太多, 哪怕你让她重生并且改邪归正,神尊大人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啊!她苦着脸解释时,梦无慢慢地翻动手中书册。
所以呢?给游倾卓安排新的情劫, 就是你想出来的唯一办法?见梦无的眸光犀利起来, 玄兮忙道:与其坐等神尊大人降下天罚,不如我们一起创造这个小劫,还能方便动点手脚不是?更何况, 只是安排她在梦中回到前世而已!只要她攻略完褚怀霜,就会自动离开梦境,回归现在的时间线。
原来你是想以梦境做媒介,怪不得会特意叫我过来。
梦无这才展了眉, 携着夙绥的手起身, 那就快带我过去吧, 布置你所需的梦境,可没那么容易。
…………游倾卓醒过来时,只觉浑身上下传来剧痛, 疼得她皱紧眉,下意识想要运功疗伤,却发现自己连灵识也无法调动。
怎么回事?她讶然环顾四周,被入目的景象吓了一跳。
此地四面都是峭壁,像是在某座悬崖之下。
游倾卓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便忍痛想要起身查看,奈何她似乎受了极重的内在伤,只是挣扎一番,喉中就泛起血腥味。
……这种情况,似乎也有些熟悉。
咽下涌上来的血,游倾卓根据周围的景致仔细回想,将旧事大致记起七八。
她竟做了个回到过去的梦。
此地应是玄仁宫的渺然岛秘境内,若她没记错,这时的玄仁宫正在举行试炼大比。
游倾卓一下子想不起这是试炼的第几天,只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掉下悬崖,重伤躺在谷底。
确定完情况,她安心地闭上眼,忍着周身疼痛,耐心等待褚怀霜的到来。
她没有等太久,便听见一道女声从头顶传来:怎么躺在这种鬼地方?女声甚是冷淡,紧接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携着沁人莲香。
游倾卓睁开眼,瞧见来人身披素色莲纹大氅,正冷眸看向自己,声音虚弱地唤她褚长老,心里踏实了。
她自然记得自己是怎么摔下悬崖、坠入深谷,不过那罪魁祸首已经与她再无交集了,冲那人一贯虚情假意的做派,日后自有他人料理。
现下她在乎的人,只有褚怀霜。
游倾卓这次什么也没有多说,褚怀霜亦没有多问,将她横抱起便走了。
直到离开秘境,到了救治受伤弟子的百草堂,褚怀霜才开口:你身受重伤,已经无法继续参加试炼大比。
待伤势恢复,便自行下山,回到你父母身边去罢。
一枚鱼鳞状的绯色玉佩被放在游倾卓手中,将玉佩放下的素衣修士头也不回地御剑离去。
握住玉佩,游倾卓莫名感觉梦中的褚怀霜比上一世还要无情。
不过她一点也不着急,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个时期的褚怀霜并非真正无情,而是不知要如何表露情绪。
是褚怀霜主动与她结缘,她才来了玄仁宫,参加试炼大比,若没有这份主动,她也不会坠落悬崖。
回忆前尘,褚怀霜后来终究还是收了她做亲传弟子,其中便有这份内疚在。
怀霜这个人啊,最不喜欢欠谁什么,她不过是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在百草堂恢复时,游倾卓每天该吃饭吃药就吃,该沐浴换药就及时去,乖顺又懂事。
知道一点内情的长老都为她可惜,好好一个孩子,竟摊上褚怀霜这个恶魔。
游倾卓自己也明白,那时的褚怀霜,的确是个恶魔。
倒并非是因她做过恶事,而是她执行杀戮任务时的手段太过残忍,不像慈悲的医者,更像踏遍修罗场的嗜血战将。
她要等褚怀霜冷静,自然不会离开,而是在百草堂安静地养伤。
毓苓血和灵药让她的伤恢复得很快,从第三日开始,她就可以自如行动了。
等到第五日的黄昏时分,褚怀霜才来到百草堂。
还没她走到卧榻边,游倾卓已闻到一股酒味。
借酒壮胆的事,褚怀霜没少干过。
此时她撑在褥子上,垂眸看向柔弱的少女。
我若要收你为徒,你愿么?褚怀霜忽问。
游倾卓忽然觉得,这时的怀霜身上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好面子,口是心非,偏执……样样占尽。
念及此,她故意道:如果褚长老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愿意。
于是在褚怀霜允许她提条件后,她便凑上去,捧起褚怀霜的脸,吻了下去。
她感到褚怀霜的身体瞬间僵住,所幸此时周围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来,见褚怀霜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游倾卓探得更深,将残余的酒味也纳入口中。
游倾卓心想,反正这就是个梦境,能吻到这样青涩的怀霜,左右也算赚到。
待她尽兴退出去,褚怀霜才回过神,一把捂紧嘴,怒道:你——!这就是我的条件。
游倾卓抿唇微笑,很自然地截住话,而后下了卧榻,朝褚怀霜拜倒下去,师父,请受徒儿一拜!不过,她可不止想和怀霜做师徒。
现实中的怀霜已经归了她,梦里的怀霜自然不能落后了。
褚怀霜又羞又恼,素净的脸上晕开绯红,当即气冲冲地挥袖离去。
次日清晨,游倾卓刚起来没多久,就见褚怀霜将一块灵笺交予管理百草堂的长老。
这个孩子,即日起入我门下,做我的亲传弟子。
那位长老接过灵笺,为难地苦笑道:可是大长老,这些孩子都要走过问心路,哪怕是您的亲传弟子,也不能……之后的话,百草堂长老没有说下去。
游倾卓只能看见褚怀霜的背影,并不确定是不是褚怀霜阻止了对方。
不走问心路也好,她不必再面对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过了正午饭点,游倾卓吃饱喝足,打算到百草堂外晒太阳时,余光瞥见褚怀霜御剑过来。
她转过头,四目相对一阵,褚怀霜忽然伸出手。
随为师回丹宗。
说这句话时,褚怀霜还踏着灵剑,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眸光沉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
游倾卓丝毫不怀疑,只要她将手伸出去,褚怀霜便会立即御剑带她离开此地。
到了丹宗,褚怀霜直接将她带到书房。
游倾卓一走进书房,就闻到一股墨水淡香,忍不住看向书桌。
书桌上已摆好了笔墨纸砚,边上还垒着厚厚一册医修典籍。
褚怀霜命她在桌前坐下,指了指那典籍,这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抄罢。
见游倾卓愕然看向自己,她面无表情地道:日后早晚要学,不如趁此机会先熟悉起来。
黄昏时分,为师会过来检查。
褚怀霜吩咐完就走了,游倾卓追到门边,发现她已经在门上设下结界,再回到窗边推窗,果然也是推不动。
真是个记仇的师父。
坐回位置上,游倾卓哭笑不得。
不过昨日的确是她先行轻薄之事,依照褚怀霜这时候的脾气,没罚她去干苦力,已经算不错了。
游倾卓认认真真抄起书,权当打发时间。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在梦境里待多久,便不打算修炼了。
为了记住典籍的内容,她上一世没少抄书,久而久之有了经验。
等到褚怀霜推门进来,发现桌上的纸已经叠了一摞,目光顿变。
记住了多少?褚怀霜走过来,顺势拿走那本厚厚的典籍,随手翻动,背一下侵体寒气的驱除方法及用药。
游倾卓眨了眨丹凤眸。
抄完书就突然抽背,惩罚模式还是原来的味道。
明白褚怀霜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她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背完,面不改色地看着褚怀霜黑了脸。
师父,您今天一定很累了。
游倾卓当作没看见,故意将声音放柔,徒儿给你来揉揉肩吧?余光瞥见褚怀霜眼中闪过讶异,游倾卓唇角微勾,当真起身绕到她背后,踮着脚为她揉肩。
游倾卓本来已经做好被推开的准备,然而褚怀霜没动,目光仍在典籍上扫来扫去,却也没有继续提问。
……你不必想方设法讨好我。
她揉捏一会儿,褚怀霜忽然开口,我绝不是个会好好庇护你的人。
您要是不打算庇护我,应该会任我在谷底自生自灭。
游倾卓轻声道。
哼,渺然岛是我玄仁宫的秘境。
褚怀霜冷笑,你若死在渺然岛,死讯传出去,担责任的依然是玄仁宫,而不是你这个无名小卒。
游倾卓笑而不语,继续为她揉肩。
师父以后要教我什么呀?她岔开话问,不等褚怀霜回答,又故意道,其实,我很想学剑……游倾卓心里想的是,做梦就别苦巴巴地练剑了,背书采药当个自己最熟悉的医修。
但她得反着说,这样褚怀霜才会答应。
你的记性极好,为师会教你医术与炼丹术。
如她所料,褚怀霜果然将话打断,今天先到这里罢,明日随你几个师姐上山,采药。
她合上书,轻轻震开为自己揉肩的一双手,挥袖离去。
褚怀霜离开后不久,游倾卓也跟着走出门,这时门窗上的结界已经散了,不知是到了时间,还是褚怀霜故意的。
游倾卓更偏向相信后者。
她现在还没开始修炼,不能辟谷,到了时间就得吃饭。
玄仁宫三宗内部其实都有炊事殿,只是没有山中那个道宗管理的炊事殿伙食好。
这时正逢三宗弟子放课,游倾卓不太喜欢热闹,便没有去主炊事殿,散步似的慢慢踱进丹宗炊事殿。
先前她在百草堂养伤时,这里的弟子就给她送过饭,见她来,几位女弟子还挺高兴的,牵着她去看菜。
听说大长老收你做徒弟啦?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妹了。
和游倾卓最熟的女弟子笑道。
唉,游师妹这么软的脾气,怎么就归了大长老……另一位女弟子却叹了口气,而后压低声音对游倾卓道,你是不晓得,大长老一直都是阴晴不定,别看她表面客气又冷淡,实际上一生气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寝殿摔东西!她说的,其实游倾卓都知道。
怀霜要是能早一点坦率些,她们上辈子就不会落到那种地步了。
当然,上辈子的她也不够坦率。
两个闷葫芦搁在一起,早晚出事。
几个女弟子围着她,玩笑开了一路,到了用餐的地方,忽然齐齐噤声。
空空荡荡的殿中,此时正端坐一人,慢条斯理地吃着盘中素菜。
此人身披素色莲纹大氅,一张绝色的脸上毫无表情,握着筷子的手却是微微颤抖。
怎、怎么会是大长老?!良久,其中一名女弟子压着声音,震惊道,方才我们谁也没有看见大长老,她、她究竟是几时来的?正文 梦前尘二说大长老的坏话还被逮正着, 几位女弟子都吓得面如土色,齐齐立在原地,一个个垂着头听候发落。
游倾卓也跟着低下头,余光瞥见几位女弟子挪到自己身前挡住,想来是打算护着她——毕竟这事的确是因为她们管不住嘴。
褚怀霜却依然和方才一样, 慢条斯理地用餐,良久, 才放下筷子, 抬眸淡淡地道:莫要愣在这,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女弟子们如释重负,正要松一口气, 又听褚怀霜道:游倾卓, 你过来。
见她向自己招手,游倾卓从女弟子们身后从容走出,头也不回地走向褚怀霜。
坐下罢。
等她走近, 褚怀霜朝自己对面示意,而后又对傻站在原地的女弟子们道,炊事殿这时忙得紧,你们还不快去帮忙?分明半点严厉的语气都没用上, 女弟子们却已吓得打起寒噤, 行完礼便匆匆走了, 只得在心里为游倾卓祈祷。
女弟子们一走,适才正襟危坐的游倾卓放下架势,直接趴在桌上, 用双手托住下巴。
褚怀霜刚压下火气,见她这副随意的模样,又恼起来。
师父居然不生气吗?不等她开口,游倾卓先笑道,其实,我一直听闻丹宗大长老是个宽容大度的前辈,今日一见,传闻果然没骗人呢!褚怀霜:……游倾卓顶着一脸真诚而单纯的笑容,她反倒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毕竟凶拳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
平复心情后,褚怀霜道:方才为师又作了一番考虑,决定收回之前的打算。
你年纪尚小,亦没有开始修炼,山上路不好走,你师姐她们是修士,御剑便能随意走动,你却只能靠双脚行走……她极其认真地说了许久,最后总结道:……因此,为师决定明日亲自带你去采药。
听到这个结果,游倾卓在心里笑出声。
怀霜其实是怕她继续听女弟子们讲自己的坏话吧?看来她刚才装出的模样足够真诚,给怀霜贴的宽容大度之评价,也算贴实了。
说完新安排,褚怀霜亲自领她去挑吃食。
丹宗炊事殿的菜品虽没有主炊事殿那么丰富,但也不算单调,该有的荤素菜一应俱全,还摆着许多新摘来的灵果供长老与弟子们拿取。
比起荤蔬菜,游倾卓更钟情新鲜灵果。
落座后,她把褚怀霜挑的三个小果子都吃了,仍没有过瘾,趁褚怀霜暂时不在身边,又偷偷跑去拿了三个,全填进肚子里,才算心满意足。
这个梦着实太过真实,连五感都十分清晰。
如果不是在百草堂养伤的那些天,有位神在她入睡时将离开梦境的办法相告,游倾卓甚至要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一次。
那位神的职能是司梦,自称梦无,对她说:只要你能让自己成为褚怀霜最珍视的人,便能自动离开此梦。
出梦条件并没有时限,梦境和现实的时间也不相同,也就是说,她想花多久来培养自己和褚怀霜的感情,都是被允许的。
但游倾卓深知梦与现实的差别,哪怕司梦神让她重回前世,让她重新面对曾经的褚怀霜,这也不过是个梦罢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得尽早离开。
梦境之外的怀霜,还在等着她。
想起来容易,真要实际去做,却难。
褚怀霜能百年孑然一身,在感情上有多迟钝,可想而知。
不过游倾卓想归想,当真和褚怀霜相处起来时,心里半点负担也没有。
甚至满脑子都是怎么逗这个死要面子的闷葫芦。
次日便是她们约好的采药日,本该早起,游倾卓却赖了床。
弟子居中的女弟子们自然都去采药了,因着游倾卓和她们不是一道,她们只在离开前叫了游倾卓一声,听到游倾卓应声,便放心地走了。
游倾卓独自在居中装睡,也不知过去多久,鼻中终于钻入一缕淡淡的莲香。
耳畔有人冷哼一声:睡得竟这样沉。
继而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刺骨寒风直往她单薄的睡袍里灌。
这时虽是秋月,倒并没有冷到那样的地步。
游倾卓晓得是褚怀霜动用水灵力,造出寒风逼她醒来,当即蜷缩起身体,柔柔弱弱地喊了声冷,而后故意呢喃:风雪好冷……师父……师父救我……我要被埋进去了……师父……呜……凛冽的寒风骤然止住,不多时,一双温暖的手将她抱起,又将被子盖回她身上。
原来是做噩梦了么。
耳畔的女声依然冷淡,游倾卓却觉身上慢慢暖起来。
师父在这,不会让风雪将你埋了。
褚怀霜的声音随之转柔,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游倾卓怔了怔,旋即释然,而后有些心酸。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怀霜本就是这样的性子,是这样温柔的人,只是她们当初都不够坦然罢了。
依偎在褚怀霜怀中,游倾卓悄然将眼睁开一条缝,去触碰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手,勾起嘴角,笑道:师父,您来了?那只手一颤,像是下意识要逃开,迟疑片刻,握住了她的手。
嗯,为师来了。
褚怀霜道,声音又恢复冷淡,既然已从噩梦中挣脱,不妨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游倾卓慢慢睁开眼,朝窗外一瞥。
巳时,距离她和怀霜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是、是巳时。
游倾卓故作小心翼翼地道,对不起,师父,我……无需多言,知道便快些起来。
褚怀霜催促完,松开手,起身就走。
目送褚怀霜离开,游倾卓边穿衣,边盘算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事,来增进她们之间的感情。
这个闷葫芦,好像比她熟悉的那个还要受不住撩。
倒不如说,她的怀霜其实从一开始就容易被撩,只是迟钝而不自知,更何况上一世的她本就胆怯而单纯,只想着听话和顺从,压根没想过叩开怀霜的心扉,更不用说和怀霜成为合籍道侣——前者她想不到,后者她不敢想。
说不定,她在这个梦里一旦保持感情上的主动,便能一直主动下去。
-抓稳灵力绳,否则会掉下去。
御剑飞行之前,褚怀霜往游倾卓手中塞了一根灵力绳,顺手在她腕部绕了几圈,而后牵着灵力绳的另一端,走到剑身前段,和她相隔甚远。
游倾卓捞起灵力绳看了几眼,撇了撇嘴,跟着踏上灵剑。
为了方便她行动,褚怀霜将灵剑变大了数倍。
游倾卓在剑上走了走再坐下,觉得怪安心的。
褚怀霜眼里的她是第一次乘剑,站着自然是个不安全的姿势。
灵剑发出一声轻吟,飞离落剑平台。
游倾卓盘膝端坐,看着那道素色背影,忍不住问:师父,您为何要习医学剑呀?若是旁人,面对这个问题,约莫会答:济世救人,仗剑救世。
褚怀霜沉默片刻,道:我想找寻医治母亲伤臂的办法,至于为何习剑,只是为了强大起来,以便去更远的地方找寻罢了。
您的母亲……游倾卓正打算在这时就告诉她毓苓血的事情,却听褚怀霜呵斥: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休要再提!话被打断,游倾卓并未放弃。
她凝视褚怀霜大氅上的莲纹,轻声道:哪怕那个办法远在上界,师父也要去找寻吗?自然。
褚怀霜答得毫不犹豫,母亲是我极其重要的人。
我虽然不清楚您的母亲受了什么伤,但我知道一个偏方,或许能帮上您。
游倾卓说完,朝剑刃伸出手。
剑刃划破她的手腕,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带着草药的清甜之味。
游倾卓捂着腕部,起身走到她身后,托起手,笑道:我的血可以疗伤,效果非常好,内服外敷都可以的。
她看见褚怀霜转过脸,捉住她的手腕,细嗅一阵,眸光顿时变了。
现实中,游倾卓和褚怀霜曾为了隐瞒毓苓血,花费很多心思。
但这儿是梦境,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让她们之间的感情进展变快,游倾卓就会去做。
朝山中飞的灵剑终是转了方向,去往掌门主峰。
……你的血,可有给他人治疗过?途中,褚怀霜边为游倾卓疗伤,边急切地问。
游倾卓摇头,眨着眼睛狡黠道:这是个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连爹娘我都不告诉呢!褚怀霜长吁一口气,顺手抚了抚她的褐色发丝,叮嘱道:日后也要对其他人保密,否则,你将有性命之忧。
猜到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血是什么,游倾卓乖顺地点头应下。
毓苓血起效很快,想要验证真假,也用不了多久。
之后的事,如她所料想的一样,褚怀霜带她去见了双亲,将血的事相告,而后掌门过来亲自取了她的血,又问了她许多事,最后搭着她的脉,沉思良久,道出实情:孩子,你或许并不是人族。
游倾卓依旧报以懵懂而茫然的目光。
她很快被带入掌门大殿里的一处僻静之地,此后便被禁足,三餐都由褚怀霜亲自送来。
早已预料过一切的游倾卓,将自己的演技发挥到了极限。
起初她还是乖乖的,到了第二天入夜,便开始面露惊慌之色。
褚怀霜刚放下食盒,就被她一把抱住胳膊,呜咽道:师父!师父不要走!好歹……好歹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才被禁足!莫怕,没事的,你也没有做错什么。
褚怀霜头一回遭遇这种事,忙不迭地安慰哭泣的少女,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神中已透出慌乱。
见游倾卓一直哭,泪水快要将她的衣袖染湿了,褚怀霜心一横,索性直接将游倾卓拉近,托起她的下巴,俯下脸。
极浅极轻的一个吻,只是蜻蜓点水一触,却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
为师亲自在这护着你,陪着你,你……还怕什么?吻完,褚怀霜故作镇静道。
正文 梦前尘三游倾卓设想过许多情况, 却唯独没想到,褚怀霜竟会吻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唇,莫名感觉不太真实。
闷葫芦这就开窍了?但瞥见褚怀霜又恢复寡淡神情的脸,游倾卓将刚生出的念头收了回去。
看样子只是怀霜不晓得要怎么哄她,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
褚怀霜实则也是忐忑, 但发现怀中的少女不哭了,只是怔怔看向自己, 她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哄孩子, 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褚怀霜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明明游倾卓已不是孩子了。
见游倾卓安静下来,她拎过桌上的食盒, 打开, 将饭菜一碗碗拿出。
游倾卓瞧着她的动作,忽问:师父,我是不是病了?褚怀霜的手一顿。
掌门给我搭了脉以后, 我就被您带到了这里。
游倾卓垂眸,低声道,先前我听爹娘说过,闹瘟疫的时候, 得病的人会被隔离, 十天半个月不能出来见人……你没有得病。
褚怀霜截住话, 你只是……她欲言又止,尽量将声音放柔,劝道:先吃饭罢, 吃饱了,为师再告诉你。
游倾卓见好就收,点点头,抹去眼泪,乖乖坐到桌边,看着褚怀霜揭开一个瓦罐,鲜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好香,今天有黄焖鸡?有。
褚怀霜将一双筷子递给她,和中午一样报起菜,还有青椒炒肝,糖醋藕丝……游倾卓边听边给自己盛了碗饭,等褚怀霜报完,她先夹了一筷子藕丝送进嘴里,扒着饭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她想听听掌门对毓苓血的打算,以便进一步考虑感情培养计划,吃饭的速度不由得快了几分,一吃完就目不转睛地看向褚怀霜。
她用饭时,褚怀霜也在斟酌措辞,斟酌来斟酌去,还是实话实说:你的血的确能治疗伤势,且见效快,掌门夫人……我母亲的伤已在好转了。
游倾卓没有打断她的话,继续安静地听下去。
只是我母亲的伤,目前世间只有一种药可救。
褚怀霜与她对视,那便是赤龙族六百年一现的‘毓苓血’。
既然你的血能为母亲医治,也只有一种可能。
师父的意思是……我不是人族,而是赤龙族?!游倾卓故作惊讶地捂住了嘴,这、这怎么可能!但见褚怀霜伸出手,捏住自己颈上的玉佩,问道:你可知这是何物?这枚玉佩,在游倾卓拜入褚怀霜门下后,终究又作为结缘信物,被戴到了褚怀霜颈上。
游倾卓困惑地问:这不是我的家传玉佩吗?确是如此。
褚怀霜点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说下去,将你安置在此处后,我便下山拜访了你的双亲。
你并非他们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们在浣衣河中捡来的弃儿。
她顿了顿,至于这枚玉佩,则代表着你真正的身份——你应是赤龙族的少族长……游倾卓听着早已熟得不能再熟的话,十分配合地将惊异、慌乱、不安等等的情绪做足了戏,最后又含着眼泪道:那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回爹娘身边了?我是赤龙族人,又有这么宝贵的灵血,要是留在爹娘身边,爹娘肯定会遭到牵连!这也是我们将你安置在此处的缘由。
她注意到褚怀霜暗暗叹了口气,又听褚怀霜道,赤龙族早在十五年前就已分裂,恐怕有很多人都在四处寻你。
我的母亲一旦伤势痊愈,‘毓苓血’的消息势必会传出去,这是瞒不住的,除非停止治疗。
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褚怀霜沉声道:母亲的伤,要治。
你的性命安危,我也会想法子。
你生父与我的母亲们曾是挚友,他既道消身殒,我们便要代他照顾你。
褚怀霜还与她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说完便拎起食盒匆匆离去。
她尚是丹宗大长老,纳新大典又在进行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由她处理。
不久,夜深。
游倾卓披着外袍,到院中闲逛。
这座院落没有看守,由掌门亲自布置的结界笼罩,是她目前唯一能走动的地方,以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用考虑离开。
游倾卓也不打算离开,她安静地坐在院中石凳上,数着星星打发时间。
数星星到后半夜,游倾卓的睡意上来,打着哈欠正要回房,忽听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女声:阁下请留步。
游倾卓转过脸,但见院中凭空多出一名女子,乌黑短发披在素白的云纹袍服上。
女子手托一面圆镜,面部戴着两只奇怪的圆框,一双赤色眼眸透过圆框朝她看来。
打量完女子,游倾卓在心中轻咦一声。
这身打扮,倒是和上次那位司梦神一样奇怪。
不知为何,游倾卓觉得此人像极了话本中常提的斯文败类,一肚子坏水。
腹诽归腹诽,她转过身,对女子行了一礼,客气地问:请问您是哪位前辈?这个院落周围有结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来的。
在下……女子一顿,似是不经意地瞥了眼手中圆镜,名唤玄览,周游时碰巧看到此处天象大变,故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游倾卓隐约猜到这是句假话,但她依然问:原来如此,我两天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知前辈有何指教?玄览摩挲着圆镜,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打算将阁下送回两日前。
倘若阁下没将身怀‘毓苓血’的事告诉褚怀霜,现下就不必被囚禁在此了。
游倾卓一讶,心里想着对方的动机,嘴上故意惊异道:前辈不要诓我,怎么可能有回到从前这种事!阁下不是已经体验过一回了么?玄览上前一步,推了推脸上的圆框,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与她对视,阁下的演技的确不错,可惜,要从头演过了。
白衣女子的话虽没有带任何嘲讽的语气,但在游倾卓听来,却是十分刺耳。
多谢您的好意,我不需要重新做选择。
游倾卓忽然道,这里并不是囚笼,将‘毓苓血’的事告诉怀霜,也是我自己的想法。
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面前这位白衣女子应该也是一位神。
但相比于司梦神,这位神的性子却是颇为顽劣,反正她光是听对方说话就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她自然不会让对方如愿。
她的话好像并没有让对方感到意外,只见玄览扬起唇角,眯起赤色眸。
是么?回到过去的机会,仅此一次,阁下可不要逞强。
面对她灼灼的目光,游倾卓摇头,淡淡道:劳烦您特意下来跑一趟了,神。
玄览的笑容更盛,悠悠道了句不麻烦,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随后骤然化作许多白色光点,在院中散去。
-次日辰时,游倾卓缩在卧榻上,静候褚怀霜的到来。
她敢选择主动坦白身份,既因为身在梦境无所畏惧,也因为相信怀霜。
对她而言,像上辈子那样不声不响地在怀霜身边待上十年,那才是真正的囚笼生活。
痛苦只要经历过一次就足够了,无需反反复复揭伤疤。
这回褚怀霜来得有些晚。
游倾卓听见她穿过结界的声音,趴到窗边朝外面喊了声师父,见她笑容灿烂地向自己点头,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闷葫芦被胁迫了?这笑容未免……太假了点。
游倾卓坐回卧榻上,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让怀霜笑成这样。
你倒是没有再赖床。
拿取早饭时,褚怀霜始终在看她。
看她眸光也含笑,游倾卓觉得心里毛毛的感觉更盛了,但还是对上褚怀霜的目光,笑道:我晓得师父一定会来救我,不知怎的,哪怕再做噩梦也不怕了。
倾卓昨夜又做噩梦了?褚怀霜给她盛粥,柔声问。
尽管游倾卓喜欢听道侣这么唤自己,但倾卓二字从这个时期的褚怀霜口中道出,听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事出无常必有妖,难不成,是昨晚那个神跟她商量失败,偷偷跑去给怀霜下蛊了?想到白衣女子离去时嘴角的笑,游倾卓不由得警惕起来。
她表面上依然乖顺地回应褚怀霜,心中盘算着要怎么套话。
不过不等她想出法子,褚怀霜先道:倾卓,为师几经思索,倒是想出一个不错的法子。
此法若成功,或许就能护你一世,只不过……要暂时委屈你了。
师父想到了什么好办法呀?游倾卓下意识问。
她刚舀了一勺粥,还没喝,闻言便把勺子放了回去,免得怀霜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害得她将粥喷出去。
她话音刚落,只见褚怀霜脸上瞬间又堆起了假笑。
为师娶你。
毫不犹豫的四个字,风一般从游倾卓耳畔掠过。
游倾卓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她瞥了眼握勺子的手,心道幸好没喝粥。
这算哪门子不错的法子?怀霜思来想去,居然还是要和她走这条路。
游倾卓了然,也松了口气。
怪不得怀霜今日一见她就假笑,原来是这样。
因着褚怀霜把那四字说得太快太轻,游倾卓觉得寻常人应该都是听不清的,遂报以无奈而真诚的笑容,问:师父,我昨夜睡得不好,醒来以后一直在耳鸣……能不能,麻烦您说得慢一点?注意到褚怀霜虚假的笑容一僵,游倾卓绷紧了脸,生怕自己真笑出声。
这个要求并不难,但对于这时的褚怀霜而言,难于登天。
沉默良久,褚怀霜做了个深呼吸,当真放慢语速,正色道:为师……决定对外宣布娶你,和你暂做一对假道侣。
正文 梦前尘四假道侣?这回游倾卓终于忍不住, 掩口笑起来。
……褚怀霜见她笑得浑身颤抖,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微微一怔。
但她晓得这个决定的确很荒唐,尤其是对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岁的少女而言。
她轻咳一声,板起脸正色道:好了, 不要笑了。
为师现下能想到的法子只有这个,只要在‘毓苓血’的消息传出去之前, 让你变成为师的……道侣, 无论是谁觊觎此血,都得好好做一番考虑。
褚怀霜解释时,游倾卓憋住笑, 耐心地听完, 笑着问:师父,为什么是‘假道侣’?这种血既然这么宝贵,您就不怕……到时候被人揭穿我们是假道侣吗?瞧见褚怀霜蹙眉, 她继续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师父了。
其实我对师父您一见钟情,所以,哪怕是真正和师父做一对道侣, 每天侍奉在师父左右, 我也不会介意的。
褚怀霜:……注意到她的眸光顿变, 游倾卓依然保持着笑容,道:师父,假戏真做, 别人看起来也觉得真呀!你可知做我道侣要干什么?褚怀霜一急,脱口呵斥,这并非易事!你年纪尚小,又连玄仁宫的门规也没接触过,怎好……!师父,我已经成年啦!游倾卓将话打断,干脆放下舀粥的勺子,朝褚怀霜伸出手,不信,您探探。
我记得妖族是用骨龄来判断年纪,只要骨龄满一十八岁,就算成年妖族了。
还有,如果您不放心我的办事能力,完全可以挑些事情来考验我。
她一双丹凤眸含着笑意,边说边与褚怀霜相视,看得褚怀霜浑身不自在,倾卓虽无修为,却并非不粘着旁人就不能活的菟丝花。
这一刻,游倾卓直接撕下了天真单纯的伪装,一改先前的柔弱和胆怯,正襟危坐,只一眼,便能让人瞧出威严。
她毕竟在临天之岛做了好几年少族长。
-褚怀霜想不通,为什么合籍这个决定的主导权突然转移到了刚入门的徒弟手上。
自从前日早上和游倾卓商量后,这孩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感觉很陌生,却又不觉得虚假。
之前那个会趴在她怀中哭的少女,和现在从容批阅卷宗的少女,她实在找不出两者之间的区别。
游倾卓浑然不知自己在褚怀霜心里的变化,卷宗时,她还在推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这个梦境的背后,既然有两位神在操控,而且两位神的态度又一致,都希望她能早日离开此梦,那么,接下来一切应该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怀抱期待的同时,游倾卓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之后的事,如她料想的一样:她与褚怀霜的婚事很快便来了结果,经过掌门及几位核心长老的调查,发现她们有着命定姻缘,倘若不合籍,反而会双双遭到天罚,加上她们都答应了这门婚事,于是便择良辰吉日,准备举行合籍大典。
合籍那日,外头还在举行酒宴,游倾卓穿着婚服坐在梳妆台前,百般无聊地把玩手中玉簪。
看来神的确想看着她们早日修成正果,不然,她们的婚事也不会在短短三日内办起来。
她不饮酒,在梦里自然也不饮,而且褚怀霜不会允许她饮酒,哪怕已经得知了她的骨龄。
这次合籍酒宴,和她们在梦外举办的那场不一样。
游倾卓只要耐心听上片刻,就知道整座鸫岭山的修真门派都来了使者,而嘉武城中与褚氏交好的几大世家,也派出亲信赴宴。
毕竟是丹宗大长老合籍,又是有目的,大典自然要办得热热闹闹,最好让阴幽大陆上的某些妖族也知道。
游倾卓独自在婚房中坐到深夜,待外面的喧闹声如潮水般退却,她才起身,准备迎接褚怀霜。
她没有等多久,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响,旋即一个人跌跌撞撞进来,却是被丹宗的另外两位长老搀扶着。
怀霜喝醉了?游倾卓鲜有见过褚怀霜喝醉的模样,明知是梦,当下还是心一紧,赶紧迎上去,从寐雾和寐雨手里接过褚怀霜。
是啊,今晚恐怕要你照顾她了。
寐雾长老苦笑,敬酒的人实在太多,又没有人能替绒绒……你师父挡酒。
雾师姐,我无妨的。
褚怀霜靠着游倾卓,轻声道,你和雨师姐也早些回去歇息罢,今日着实麻烦你们太多。
哪里的话!寐雾忙摆手,顺势牵起寐雨的手,那我们走了,有小倾卓在,我们会放心的。
房门关上后,褚怀霜又撮指一点,确认结界已将婚房全部笼罩,这才放下心,软绵绵地倒在游倾卓身上。
怀霜!游倾卓拍了拍她的脸,扶她在床沿坐下,拿来早已准备好的醒酒药,正要喂给她,忽见褚怀霜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眸光灼灼。
感觉她似乎要对自己说什么,游倾卓拿着药,等她说。
褚怀霜:……嗝。
打完酒嗝,方才还双目炯炯有神的大长老直接一翻白眼,倒在卧榻上昏睡过去。
……游倾卓垂眸看着瞬间睡熟的心上人,俯身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怀中,而后捏着她的两腮,还是将醒酒药塞了进去。
她的怀霜还是一如既往让人省心,醉酒只会酣睡,不闹。
安置好褚怀霜,游倾卓灭了灵力灯,卧到里侧,盖上喜被。
这是防止怀霜夜里醒来下榻尴尬。
她待在里侧,怀霜走动时也会方便些。
伴着酒气,游倾卓安然睡去。
她一点也不会担心会被轻薄,这个时期的怀霜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也拉不下面子,她清楚得很。
结果到了后半夜,她却是憋醒了,只觉口中皆是浓郁的酒气,简直要烧喉咙。
游倾卓大惊,睁眼一看,但见身侧那个闷葫芦的脸近在咫尺,眸光清明,像是……在主动吻她。
游倾卓酒量很差,平时连酒酿都不敢多吃,被酒气一熏,很快神志不清起来。
恍惚之间,她感觉自己离开了这个梦境,却飘入另一个绮梦。
梦中有素莲静立水中央,含苞待绽。
她为了嗅那莲香,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小心剥开花瓣。
耳畔似有人呢喃,她一句也听不清,只是觉得像吟唱歌谣一样动听,而面前的莲花已完全绽放,淡香萦绕于鼻尖,再之后便入了她的口,柔软的花瓣似有灵一样贴来,任由她细细摩挲。
待到次日清晨,游倾卓才从梦中悠悠转醒。
脑中一片混沌,但她还记得昨晚是自己和褚怀霜的大婚,捏了捏太阳穴,打着哈欠起身,刚睁开眼,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她竟现了妖身,如今只有上半身还保持着人形,硕大的绯色龙尾在卧榻上盘着,还缠紧了盖着喜被的褚怀霜。
游倾卓有些懵,赶紧收起妖身,伸手要去捞过褚怀霜询问,目光却停留在沾着黏腻的指尖,而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龙尾一收,褚怀霜动了动,睁眼怨念地看向游倾卓。
醒了?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淡。
师父,您……可还好?游倾卓已经猜到发生过什么,尴尬地问。
褚怀霜冷哼一声,一扯喜被,将自己的脸都蒙了起来,不想面对她。
游倾卓不太放心,毕竟是她醉酒时的所作所为,她也晓得自己醉酒的时候会闹成什么样。
她正要掀开盖在后面的喜被,却被一只手刷的抓住腕部。
别动。
褚怀霜发出闷而冷的警告。
我只是想去洗个手,师父。
游倾卓小心翼翼地道。
不许去。
……僵持良久,褚怀霜才把脑袋露出来,盯着她厉声问:是谁教你的?游倾卓茫然地啊?了一声。
你的养父母皆是本本分分的修士,留在他们身边,你绝不会习得这些事。
褚怀霜道,这些事,反倒是酒肆与风月地才常见。
游倾卓沉默片刻,装出一副很犹豫的模样,吞吞吐吐道:师父……您不是知道我是成年妖族了吗?知道这种事情,应当不算奇怪吧?知道与熟习又不是一回事。
褚怀霜却不依不饶地挑错。
游倾卓无言,她总不能说在梦外练过许多次,怀霜肯定不会相信。
她不回答,褚怀霜一直凝视她,像是要从她眼里看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绒绒!绒绒你起了没有?便在这时,外头传来寐雾的喊声,掌门夫人知道你昨晚醉倒了,一大早就候在待客亭中要见你,你赶快过去吧!这就来。
褚怀霜应完,松开手,目光似刀子一般,剐在游倾卓脸上。
见她下榻的动作都极其不自然,游倾卓下意识要去搀扶,却被躲开。
你来玄仁宫之前的遭遇,我会去细查。
临走前,褚怀霜头也不回地道。
她生怕这孩子被逼迫着做过坏事。
闻言,游倾卓索性打消了解释的念头。
她本就什么都没干过,怀霜哪怕动用屏仙阁的势力,也查不出什么来。
最多只能查到赤龙族人的体质特殊,自成年以后便会对这些事有所求。
收拾完婚房和自己,游倾卓像平常一样,前去长老居帮忙办事。
只不过这回没有褚怀霜御剑送她,她也不太想麻烦别人,独自沿着路慢慢地走。
褚怀霜又是一日未归,游倾卓坐在她的位置上,不免有点担心。
单看怀霜今早起来时的模样,她定然是下手不知分寸了,不晓得毫无经验的怀霜会怎么办。
待到黄昏放课前,游倾卓倒是等到了一个找她的人。
来人并非褚怀霜,而是褚怀霜的母亲,白狼夫人。
跟在白狼夫人身后,游倾卓正猜测对方的来意,忽听白狼夫人道:褚怀霜酒后欺你,已被我罚去面壁思过了,一会儿我会送你去之前那处院落,让她反省够了,再接你回去住。
游倾卓大吃一惊,心想真正该罚的明明是以下犯上的她,怎么面壁思过的却成了怀霜?不过……昨夜的确是怀霜给她强渡了酒气,酒后欺负这个行为倒是没说错。
正文 梦前尘五一路上, 白狼夫人没有再提任何关于褚怀霜的事。
游倾卓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犹豫着要不要将昨夜的真相道明。
怀霜究竟对白狼夫人说了什么?新婚夜遭遇了从未想过的意外,又在次日被娘亲关禁闭……怀霜那么骄傲,倘若没有一个合理的原因,她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难堪。
念及此, 游倾卓道:掌门夫人,我想去探望一下师父。
探望她干什么?白狼夫人转过脸, 眸光冷厉, 不必为她求情。
这么大个人了,又是一宗之长老,这样的事, 无论她因为什么去做, 只要做了,便是错。
游倾卓摇头,将想好的理由说出口:我不是为师父求情, 之前我误伤了师父,每日都要给师父上药的。
这种伤好起来很慢,不能断了上药……她边解释,边仔细留意白狼夫人的情绪变化。
不管怎样, 她必须去向怀霜问清情况。
-掌门主峰, 静室内。
游倾卓独自穿过结界, 看到静室中央的蒲团上,正盘膝端坐着褚怀霜。
听闻脚步声渐近,褚怀霜睁开眼, 和来者对上目光时,她心中一跳。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骤然怒道,看为师的笑话吗!游倾卓在她身前站定,冷静地蹲下,让目光与褚怀霜齐平。
师父不是要去查我的遭遇吗?怎么突然面壁思过了?游倾卓直接问。
注意到褚怀霜变了脸色,却依旧紧抿着唇,偏过脸,游倾卓不依不饶地追问:师父,你是不是只说了酒后的所作所为,没有把自己的遭遇告诉掌门夫人?住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褚怀霜又是一声怒斥,这回却是传音道,你若敢说出去,为师今日就废了合籍契!合籍契便是道侣之间必须结下的契约,有这个契约在,不管是夫妻、夫夫还是妻妻,都能成为被外界认可的道侣。
游倾卓自然知道这只是一句气话,哪有刚合籍就废契的道理,遂含笑着伸出手。
师父莫气,徒儿自有分寸。
她晓得静室内有监视法器,因而她接下来的所作所为,皆是做给监视者看。
脸被一双小手捧住,褚怀霜还没来得及避开,忽觉贴在脸上的手变得冰凉,下一瞬,视线之中的少女骤然转变面容,双颊生鳞,额上生出一对龙角,含情脉脉地凝视她,而后十分自然地向她俯下脸。
褚怀霜是被罚在此处,身上自然有白狼夫人设下的枷锁,时辰不到,她便不能随意动弹,这倒方便了游倾卓。
她毫不留情地使出浑身解数,将褚怀霜静坐的身子缠住,发狠了似的索求。
褚怀霜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来得及在起初稍作挣扎,再之后,便觉得身体像是坠入万丈深渊,性命安危全然被眼前的赤龙妖拿捏在手。
薄唇破了个口子,腥甜的气味弥漫在鼻尖,只是片刻就落入游倾卓的阴影下,褚怀霜被折腾狠了,刚呼吸到新鲜空气,竟失声求饶:不要——!她话音未落,静室入口忽闪入一道白芒,没进游倾卓的后背,令她动作一滞,软倒在褚怀霜身上。
白狼夫人的身影出现在静室中,眸光冷极。
好个‘探望’!她说罢,将手一抬,仍是半妖之身的游倾卓顿时朝她飞去,被她一把拿下。
游倾卓等的正是此刻。
刚被白狼夫人捉住,她立即道:昨晚,我就是像这样对待师父的。
以下犯上,错的是我,师父与我两情相悦,又知道这是赤龙族的特殊体质,舍不得罚我,只好撒谎向您请罚。
说完,她感到方才弹入体内的药物差不多起效了,便没有多言,十分干脆地顺着药效昏过去。
戏都演到这步了,怀霜要是再不顺着台阶下,未免太傻。
昏睡药的劲头还挺大,待到夜深人静时,游倾卓才醒转过来。
她睁眼一瞧,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婚房,忍不住坐起来。
房中的灵力灯亮着,褚怀霜正坐在桌旁,手中捧着一块记载用的灵笺。
瞥见卧榻上有动静,褚怀霜迅速收好灵笺,快步走过来。
游倾卓揉了揉眼,顺口问:师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亥时三刻。
褚怀霜在她身旁坐下,为她拢了拢乱糟糟的青丝,忽地叹了口气,或许你和我当真心有灵犀——请罚的计划,我谁也没告诉,你是如何猜到的?游倾卓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她白日里随口编的谎话,居然是真的?!您为什么要请罚呀?她却没有回答,而是岔开话问,这事只有您和我知道,只要您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
褚怀霜沉默片刻,低声道:不面壁思过,我心里过不去。
可我们已经是合籍道侣了,哪怕发生这种事,又有什么奇怪的?游倾卓不太明白她的想法,不过她很快就有了猜测,恍然大悟。
看来怀霜还是没能入戏啊!假道侣,自然要有假道侣的样子。
褚怀霜轻咳一声,正色道,昨夜为师饮酒过度,趁着醉意对你有了非分之想,作为师父而言,这是不该的。
游倾卓点点头。
想通又得了确认,她便不会再勉强褚怀霜。
对她而言,褚怀霜自然是两世的挚爱,然而对梦境之中的褚怀霜而言,她们之间并无羁绊,也不需要有师徒以外的关系。
哪怕她们已吻过彼此,哪怕她已要了怀霜,感情这件事,还得慢慢来。
灵力灯摇曳,暖色光芒映照在二人脸上。
我昨晚也趁着醉意,做了不该做的事。
游倾卓捏着被角,提醒褚怀霜,还请师父罚我。
褚怀霜并没有接过她的话,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一阵,饶有兴致道:为师还是第一次知道,世上竟有浅尝酒气就能醉的人。
游倾卓:……这会儿要是梦外,她非得让褚怀霜把狼尾巴伸出来给她揪。
她在正儿八经认错呢,这匹大白狼还开她玩笑!昏睡药的劲头还没过去,游倾卓懒得多言,起来喝了些水,感觉睡意又涌上来,便团进被窝里,准备继续补觉了。
瞥见褚怀霜坐回桌边,捏起灵笺,似乎打算看一整夜的书,游倾卓打了个哈欠,自顾自闭上眼。
先陪怀霜演几天假道侣吧,倘若感情依然没有进展,她再另做打算也不迟。
这一觉却一直没有睡沉。
也不知过了多久,游倾卓忽觉有人朝自己凑近,不多时,熟悉的柔软贴来,很笨拙也很小心地吻着她。
嗅到芙蕖精油散发出的莲香,游倾卓故意没睁眼,憋着笑任由那人拿自己练习。
假道侣?嗯?她居然信了这个闷葫芦的话。
陪褚怀霜磨蹭时,游倾卓忽然想起她手中的灵笺。
难不成,怀霜是在看相关的书?倒也有这种可能,毕竟怀霜连着两次都被她欺负惨了,面子和身份上都过不去。
如此这般良久,约莫是觉得自己不会惊动游倾卓,褚怀霜挪过脸,试探着伸出手,捏住游倾卓的衣襟,颤了颤,又松手,顿了几息,大概是想通了,再捏上去,轻轻扯开。
动作着实磨蹭又笨拙,让游倾卓恨不得能睁开眼教她。
辰时醒来,游倾卓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衣物。
发现一切都恢复原样,衣带绑得比先前还紧,她沉思片刻,散开衣带,把衣襟拽着扯了扯,坐在卧榻上等褚怀霜回来。
褚怀霜拎着食盒推门进来,一见游倾卓这副样子,面色顿变。
偏偏游倾卓还转向她,一双丹凤眼含笑,看得她头皮发麻。
师父,看来我昨晚做了个好梦呢。
于是送她去长老居后,褚怀霜又失踪了一整天。
休息时,游倾卓心想,怀霜定是又去请罚了。
请什么罚呀,怕她找掌门或是白狼夫人告状?还是怕她将暗中轻薄的秘密传出去?明明她哪件事都不会做。
她忽然觉得,揣测闷葫芦时期的怀霜的心理,着实不是一件令人痛快的事。
捱到黄昏放课,游倾卓走出长老居,恰好迎面落下一道白影。
褚怀霜踏着灵剑,与她相视一眼,向她伸出手。
随我回去,倾卓。
站上灵剑,飞到半空时,游倾卓才反应过来,刚刚怀霜的自称是我,而不是为师,唤她也是唤了昵称。
她念头刚落,只觉一双手从身后环来,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
游倾卓怔了怔。
闷葫芦这回又是在想什么?我们可能做不成假道侣了。
褚怀霜忽道,今日我去拜访了一位前辈。
那位前辈是风月之事的老手,见多识广。
前辈告诉我,似你这样的身体情况,唯独和道侣多接触,方能得到缓解,强行压制反而会伤身。
她顿了顿,昨晚我照着典籍上的法子,对你稍微试了试,发现你的脉象确实好转很多,因此,以后我每天都会为你……后面的话,不消她说,游倾卓也猜得出来。
师父只是想治好我吗?听罢,她问。
褚怀霜一怔。
赤龙族的体质本就如此,师父您也说了,哪怕多接触,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
游倾卓道,缓解的方法有很多,可用药,也可施针,更能靠咒术和言灵进行压制——这些办法,您不可能不知道,却唯独选了最亲密的。
她故意将亲密二字说得重,听得褚怀霜蹙紧眉,忽然觉得怀中人很危险,一步一步地将自己的内心剖开,翻出些连她也不敢相信的事实。
她和游倾卓,恐怕的确是两情相悦了。
正文 梦前尘六婚事办下来过后, 游倾卓对自家道侣迟钝和死要面子的体会又加深不少,明白让这时的褚怀霜开窍是个极其费时间的事,索性不再积极引导了,先让这个闷葫芦自己体会。
夜深人静,游倾卓偶尔有睡不着的时候, 每次难以入眠,她都会睁开眼, 安静地凝视卧在身侧的道侣。
她不是没有想过, 上辈子合籍之夜后,她不在的日子里,怀霜究竟都遭遇了什么。
那么高傲又别扭的大白狼, 竟被磨钝了棱角, 隐忍地挑起重担,从冷淡避世变为圆滑。
怀霜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听着沉重的呼吸声,游倾卓摸了摸褚怀霜耳边的发丝, 像是能摸到毛绒绒的狼耳朵一般。
像现在这样还带着一身少年气的怀霜,她侍奉过,却没有与之深入相处过。
不过,她虽珍视此刻的怀霜, 心里惦记的, 还是梦外那个心上人。
无论如何, 尽快离开梦境才是要紧事。
-距离合籍大典结束,很快过去一个月。
一入秋月,天气开始转凉。
游倾卓早起去长老居之前, 还得每天按时把褚怀霜拽起来。
这头大白狼忒奇怪,天一凉就爱赖被窝,游倾卓拽人时,不由得回想起上辈子的自己——恭恭敬敬地候在寝殿外,一声声唤师父,唤了许久,才见褚怀霜面带倦意出来,她少不了还要挨一个怨念的白眼。
现下她们既然是合籍道侣,游倾卓下手时一点也不留情,拽起来直接拍醒,抓过衣袍就往褚怀霜身上套。
第一天被这样对待的时候,褚怀霜半梦半醒,懵懵地穿完衣服,临下榻了才回过神,扭头怒斥一句逆徒放肆。
后来游倾卓再拽,她就没好意思怒斥了,一清醒立即保持沉默,配合着穿好衣服。
徒儿说得没错,房中只有她们二人,只要她们管住嘴,谁也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事。
日子一久,到了冬月,褚怀霜习惯了被拽醒的生活,某一日游倾卓睡沉了,她连起来的意识也没有,师徒二人就这样双双躺到午后,最终还是游倾卓先转醒,看了眼时辰,倒没有惊慌,和往常一样一把拽起这匹懒狼,开始套衣服。
游倾卓算是知道自家二女儿为何那么嗜睡,原来怀霜就有嗜睡的习惯。
至于这个习惯为什么后来会消失不见,恐怕又是她离开后发生的事了。
这一日殊境大雪,游倾卓站在窗旁,迎来了自己在梦境中的第一个正式的寒冬。
自从那夜她婉拒姓玄的神明后,司梦神和姓玄的神都没有再来过。
游倾卓望向天穹,总觉得她们应当还在静候,也有可能是在等自己熬不下去,求助于她们的时候再现身。
一想到那位姓玄的神,游倾卓便不悦地撇了撇嘴。
天虽寒,玄仁宫的弟子们放课时辰却还是老样子。
游倾卓合籍之后便开始修炼了,在长老居办事时,则抽空抄书。
哪怕熟谙医道,她到底还是要做点样子出来,既给褚怀霜看,也给其他长老看。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哪怕是玄仁宫也不例外。
各宗之间相处虽融洽,长老和弟子们暗地里仍要有所动作,只是没有凡界的宫廷或大家族那样勤于勾心斗角。
游倾卓以普通弟子的身份,突然上位大长老夫人,这件事早已在整座玄仁宫中引起轰动。
巴结她与憎恶她的人不少,绝大多数都是三宗弟子,好在她没白活两辈子,不动声色地将缠上自己的琐事解决干净,省得总被找麻烦。
真正让她警惕的赤龙族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冬月中旬时,褚怀霜忽然离开丹宗半日,回来之后,整个人神情已变,寻了个理由匆匆拉走游倾卓。
游倾卓由她拉着自己走入书房,再沉声问:是觊觎‘毓苓血’的修士来了?褚怀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将裹在掌心的小手握得更紧。
对方是人族,还是赤龙族人?游倾卓再问。
人族。
褚怀霜蹙眉,可直觉告诉为师,他们的背后应有赤龙族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为师这段日子一直在调查,当年赤龙族分裂后,分家家主泷诉带着许多族人,离开临天之岛,打算寻到你,将戴着族长令的你接回族中,拥护你做新族长。
但据我得到的情报来看,这十几年中他的势力在人界做尽坏事,已成了‘邪修’,目前尚被一些小型仙门通缉着。
说到这里,褚怀霜不再多言,只是垂眸,捏小道侣的手。
游倾卓不用猜,也知道她想说为师会护着你,但这时的怀霜还是个闷葫芦,指望她说出口,基本不可能。
而且几个月相处下来,褚怀霜也明白她不是好糊弄的傻孩子了,先前那种吻一下哄一声的安慰方法没有用。
于是游倾卓抽回手,张开双臂搂上去,将脸埋在褚怀霜的心口,轻声道:师父,我怕,求师父护我!她感到怀抱的身体颤了颤,良久,才听褚怀霜道:为师必然会护着你。
平静且平淡的声音中,竟多了一份宠溺。
但就在次日清晨,向来早起拽道侣的游倾卓,却被褚怀霜一把拽出被窝。
游倾卓没褚怀霜睡得那么死,可她有起床气,被弄醒之后一言不发,冷着眸光紧盯褚怀霜,盯得褚怀霜有些心虚。
心虚归心虚,褚怀霜清了清嗓子,摆出师长的架势,肃容道:为师考虑了许多时日,打算从今日起教你习剑。
游倾卓冷漠脸:……该来的习剑,还是逃不掉的。
桌上的医药典籍全部换成了剑谱,褚怀霜专门去道宗求了把杀气尽敛的灵剑,让游倾卓跟此剑定契。
感受到剑中的杀意,游倾卓扯了扯嘴角。
怎么感觉怀霜要教她杀人的剑诀?不管习医还是习剑,游倾卓都算是老手了,梦境里她懒得掩饰,进步快得让褚怀霜隔三差五惊叹一次。
绒绒,你的小道侣……咳,小徒弟是不是跟哪位前辈偷学过剑啊?看过游倾卓演武后,不知游倾卓真实身份的寐雾诧异问。
褚怀霜其实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过她知道游倾卓是赤龙族的少族长,思来想去,干脆把这种天赋异禀的情况归因于游倾卓幼时在族中受过训练。
龙族每一脉都生性好战,大部分族人自幼年期就开始习武,这是整个修真界公认的。
剑诀练到冬月末,即将开春之际,游倾卓在一个深夜,又见到了司梦神。
在院落中展开结界之后,司梦神抚着怀中的七尾雪狐,对她道:三日后,翠竹村会遭到妖袭。
妖袭二字,让游倾卓脸色骤变。
上辈子,她的养父母便是死于妖袭!她攥紧了拳,咬牙切齿问:对方是冲着我来的吗?不错。
司梦神点头,还请小友尽早做好……安抚道侣的准备。
安抚道侣?游倾卓不解其意。
记忆中,妖袭之事过后,怀霜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变化。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当时悲伤过度,没能注意到怀霜的异样。
司梦神所有所思地看了她一阵,忽道:因为你会死。
游倾卓心中一跳。
生离死别,虽是能增进感情的意外,但面对死去道侣的尸体,任谁都无法保持冷静。
司梦神顿了顿,哪怕你是不死的存在,可对于不知情况的褚怀霜而言,你暂时的死,便是一个足以让她崩溃的因素。
与她对视良久,游倾卓冷声道:您曾说过,只要我成为怀霜珍视的人,就能离开梦境。
既然如此,我的死便能加快离开梦境的速度,只要我离开,梦中的怀霜会如何活下去,于我于您都没有任何关系。
对此,您不可能不知情,为何要多此一举?上辈子死后的所见所闻,你可还记得?司梦神却话锋一转。
游倾卓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无怪她魂魄离体后,竟还能目睹怀霜殉情!上辈子最后的画面,至今仍在游倾卓记忆里烙印着:褚怀霜怀抱她的尸身,神情决然地祭出丹火,她们一起化作灰烬……七尾雪狐忽然扒拉了一下司梦神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多言。
司梦神揉了揉它的狐耳,朝游倾卓点点头,身形化作星星点点,消失不见。
-当晚的后半夜,褚怀霜被闷醒了。
她惊诧地燃起灵力灯,发现游倾卓正伏在自己心口,双肩一抽一抽地哭。
这些日子和小道侣朝夕相处,褚怀霜日渐感觉心底有什么在松动,此时听游倾卓哭,顿觉心里不舒服,赶紧将人扶起,搂在怀中拍了拍背。
倾卓怎么了?莫非又做了噩梦?她只是顺口一问,哪知游倾卓用力点头,呜咽着道:我梦见……梦见邪修掳走了我……将我的血放干,又将我撕碎杀了……褚怀霜只觉脑中嗡地一响,单听描述,她就能想到那是什么样的惨状。
师父您……您……没等游倾卓说完后半句话,褚怀霜已翻身下榻,沉着脸穿起衣服。
师父?游倾卓不知她要干什么,愣愣地唤了声。
你在这好好歇着,为师去去就回。
褚怀霜也没解释,迅速系好衣带,俯身在她眉心印下一吻,声音温柔,却包含杀意,为师白日里不该和你说邪修的事。
便在这一瞬间,游倾卓突然意识到她要去做什么事,慌忙伸手抱住她的胳膊。
怀霜不要走!她抱住褚怀霜的胳膊不撒手,一声喊完,感觉嗓子都哑了。
你莫怕,为师这就去绝了后患。
褚怀霜抚了抚她的脸,淡淡的莲香萦绕在她鼻尖,松手,为师自有分寸。
游倾卓本来只是想借梦,试探道侣对自己死讯的态度,盘算来盘算去,却是没想到自家道侣的思路竟这么跳跃。
情急之下,她一把扳住褚怀霜的肩,硬是将褚怀霜拽回榻上。
今晚你哪也不许去!游倾卓冷声呵斥,要是敢去,我明日就废了合籍契!让你独自睡冷榻!她这声呵斥,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然而褚怀霜却是被镇住了,竟乖乖地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师父无需这般惊慌。
游倾卓见好就收,红着眼圈把褚怀霜搂住,顺手去捏她的衣带。
沉寂良久,褚怀霜忽然委屈地喃喃:你凶我……嗯?游倾卓的注意力全放在衣带上,没听清。
褚怀霜重重地哼了一声,提高声音:逆徒好大的胆子,竟敢凶为师!游倾卓:……哦。
要是不凶,您老人家就得趁夜提着剑杀过去了好不好!正文 梦前尘七等到褚怀霜恢复平静, 游倾卓携着她的手,轻声问:师父,如果我哪天受了伤,濒死,或者瞧着没了气息, 你可不要傻乎乎地为我报仇。
为何?褚怀霜下意识问,问完,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自己就这样承认了傻乎乎地为游倾卓报仇,当下眉头一皱,正要开口, 只听游倾卓压低了声音, 伏在耳畔认真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不会死。
褚怀霜忽觉浑身的血液都冰冷了。
大半夜的,可不许和为师开这种玩笑!褚怀霜呵斥, 一把将她搂在怀中,为师不会让你死,不要想这么多了!游倾卓摇头,我只是想告诉师父, 倘若看到我死了, 万万不可情绪崩溃, 一定要等上一阵子,我就还魂了。
徒儿是不是还在做噩梦?褚怀霜怜悯地按了按她的额头,为师说了, 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游倾卓:……交流失败,她气得一头撞向褚怀霜,把褚怀霜撞得闷哼一声。
这匹大白狼忒犟,只要她提死亡,立即来一句不会发生,好像掌握了生死簿似的。
可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如意事?二人一夜未眠,次日清晨,游倾卓困得闭上眼,小睡片刻,发现褚怀霜已不在卧榻上了。
念着昨夜的事,游倾卓立即准备赶往长老居,可婚房的门窗又被设上结界,她挥剑去劈砍,也不能撼动结界分毫。
游倾卓顿时火大,收了剑,抚上结界好好探了探,觉得自己要是现出妖身,也许能将它击破,但这时现妖身,只会给她和怀霜,甚至整座玄仁宫带来更大的麻烦。
她回到卧榻上,目光一扫,发现桌上多了个褚怀霜的食盒,走近一看,食盒里装满了足够三天的食物,还有一只小抽屉里堆满辟谷丹。
游倾卓攥了攥拳,心绪复杂。
也只能静候傻白狼回来了。
怀霜只留了三日的食物,距离妖袭发生,恰好也是三日。
如果三日之后没有动静,说明妖袭这一劫便挨过去了,她也不用死一回。
但游倾卓不觉得事情会这么简单,否则司梦神就不用特意下界,将死讯提前告诉她了。
三日不可能睡过去,游倾卓索性查看起婚房中的藏书。
根据她的梦外记忆,这间婚房曾是掌门与白狼夫人的,再后来成了褚怀霜的寝殿。
那时候的褚怀霜,好像还是只幼崽,一直在这儿住到上任丹宗大长老。
书架上用灵力膜护着,几百年过去,书也不会泛黄或者腐烂。
游倾卓掀开灵力膜,随便翻了翻,便翻出一本书册。
封面工工整整写着:《绒绒的画册》。
游倾卓有些惊讶,没想到自己竟拿到了怀霜幼时的画作。
她忍不住好奇地打开,才看了一眼,忽觉一股吸力从书册中传来,下一瞬便失去意识。
-姐姐?软乎乎的童音响在耳畔,游倾卓挣了挣,将意识从黑暗中挣出,旋即睁开眼。
她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眼前是一个女孩的脸。
女孩扑闪着狭长的眼睫,又唤了她一声姐姐,发间的一对狼耳跟着抖了抖,身后的大尾巴也动了动。
游倾卓瞧着这只白狼幼崽,觉得有几分眼熟,打量四周,发现这儿似乎是在一座帐篷里,更惊异了。
姐姐醒啦?姐姐是谁呀?白狼幼崽不怕生,见她坐起,又仰起脸问她。
见她不理自己,白狼幼崽却没有不高兴,而是抱住了她的胳膊,晃着大尾巴,脆声道:我叫褚怀霜,你也可以叫我绒绒,姐姐你叫什么?游倾卓心中一跳,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这居然是……幼年时的怀霜?!怎么会这么可爱?!她忍不住蹲下去,揉了揉白狼幼崽的耳朵,又揉了揉大尾巴,痒得白狼幼崽直笑,扑在她怀里。
游倾卓心念一动,柔声唤道:绒绒?小怀霜嗯了一声,眼巴巴地等着她的自我介绍。
你就叫我……阿喑吧。
游倾卓说完,试着抱了抱她,感觉很轻,这是什么地方?是白狼族里呀。
小怀霜乖乖地伏在她肩上,毛绒绒的耳朵蹭着她的脸。
抱着小怀霜走到帐篷外,游倾卓才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进来的。
她并没有在梦外翻到过《绒绒的画册》,没想到怀霜竟在画册里设置了这么个幻境。
不过这个幻境并不复杂,应当只是怀霜用以纪念自己幼年时的所见所闻。
游倾卓记得掌门提过,怀霜一出生就被送到白狼族,由白狼夫人养大,跟着白狼商队四处跑,后来在阴幽大陆封印了妖息,才回到玄仁宫,学习人族的修炼功法。
白狼族依山而居,山上的洞窟和平原上的帐篷,便是他们的家。
游倾卓四下一扫,只见有一处地方正在筑地基,砖石和木材堆得很高,看起来像是要搭建殿宇。
小怀霜说,她觅食的时候,在山脚捡到了阿喑,觉得阿喑不该睡在那里,就把阿喑驮回了帐篷。
游倾卓揉着她婴儿肥的脸,柔声夸道:绒绒好乖。
绒绒可乖了~小怀霜笑得弯起眼,亲昵地和她贴贴脸。
游倾卓逗她时,心里有些怅然。
怀霜这百年究竟遭遇了什么?怎么从这么率真可爱的幼崽,变成了一个面无表情的闷葫芦?阿喑是什么妖?贴脸时,小怀霜往她身上嗅嗅,我一直没有闻出来,不过……阿喑身上好像有水族的气味。
阿喑是红鲤妖。
游倾卓骗她,边说,边试着放出妖息,让脸颊上现出绯色鳞片。
赤龙族这个身份,无论在哪儿都惹眼。
哪怕此地是个幻境,游倾卓也不敢大意。
小怀霜抬手摸了摸鱼鳞,露出惊奇的目光。
那阿喑是不是要回水里去?小怀霜担忧地问,我抓过鱼的,抓上来没多久,它们就渴死了……游倾卓扑哧一声笑出来,捋了捋她的大尾巴,道:傻绒绒,阿喑是妖族呀,妖族哪里会一直离不开水?误入画中幻境,游倾卓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出去,索性就在小怀霜身边住下来。
因着半妖的身份,小怀霜在族中没有玩伴,幸好她的母亲是白狼商队的大掌柜,欺负她的妖也没有。
小家伙平时大大咧咧又热情,哪个长辈见了都喜欢。
游倾卓能留下来,小怀霜高兴坏了,连入夜都要央着和她睡在一处,为的是听她讲睡前故事。
讲故事之前,游倾卓总要向她讨狼尾巴揉。
幼崽怀霜的尾巴毛还很柔软,抚上去手感特别好。
揉多了,游倾卓不禁又想到梦外的怀霜。
若是让怀霜晓得此事,也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在白狼族住了半个月,白狼商队要启程前往人界了。
小怀霜自然也要跟去,游倾卓念着回到人界,说不定能有办法离开幻境,便想法子见了白狼夫人一面。
这会儿的白狼夫人看起来十分高傲,远没有梦外那样端庄沉稳。
听罢游倾卓的请求,白狼夫人用冷淡的目光打量她片刻,道:那你便负责照顾绒绒罢。
多谢单掌柜成全!游倾卓心中一喜,向她道谢。
不过我也不晓得人界可有和外界相通的地方。
白狼夫人道,只负责送你去人界,至于幻境出口,需你自己找寻。
白狼商队启程那日,游倾卓抱着小怀霜,登上商队的飞行法器——一只巨型灵鼎。
听说阿喑去人界是为了离开,小怀霜急了,扯住她的衣袖,双眸里汪出眼泪。
是绒绒不乖,惹阿喑生气了吗?小怀霜可怜巴巴地问,阿喑能不能不要走?阿喑走了,以后就没有妖陪绒绒了,绒绒又是一匹孤单的狼……游倾卓其实心里也有不舍,但她不能一直留在这座幻境里,正如她不能一直留在梦中一样。
阿喑会回来陪绒绒的。
她给小怀霜拭泪,在她眉心吻了吻,等阿喑再回来的时候,一定会陪绒绒一辈子。
小怀霜被她吻得闭起眼,泪水哗地淌下来,埋进她颈间哭。
那阿喑……离开这里之后……一定要回来找绒绒……小怀霜断断续续地道。
一定。
游倾卓点头,犹豫片刻,在颈上抚了抚,发现鱼鳞赤玉还在,便摘下来,给小怀霜戴上,你拿着它,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了,也不可以丢掉。
小怀霜捏紧了玉佩,目光坚定地道:绒绒会好好保管它!商队到了人界殊境,二人便分别了。
此时正逢人界的冬月,游倾卓扯紧绯色棉袍,踏着积雪寻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阵眩晕之感将她笼罩,待她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婚房之中,手中的画册正摊开,翻到了有内容的最后一页。
游倾卓揉完眼睛去看,落款竟是上个月!画上卧着一匹白狼,而在白狼的毛毛里,安静地睡着一位龙女。
白狼宠溺地看着安睡的龙女,眸光中除却爱意,再无其他。
-与此同时,寻竹镇上。
此时距离褚怀霜离开玄仁宫,已过去三日。
执剑望着仰天嘶吼的丹虺们,褚怀霜拭去唇角的血,问身旁的陌生女人: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来协助我们?只不过是和邪修有仇罢了。
女人戴着兜帽,用绯色轻纱遮住脸,褚怀霜看不见她的容貌,只知道她的境界远在自己之上。
三天之中,褚怀霜率领小队挡住了五次妖袭,每次都十分艰难,这女人一来,就独自挡住了一次。
倚淳真人放了话,只要第七次妖袭之后还不见邪修退却,她便会出手。
女人提醒褚怀霜。
褚怀霜松了口气。
倚淳真人一旦出手,基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了。
但此次妖袭恐怕只是开端。
女人又道,具体缘由我不便说,总而言之,只要你的道侣留在这世间一日,妖袭和纷争就会永无止息。
褚怀霜心中一惊,沉声问:那该怎么办?女人轻笑:简单,她身死之后,你带着她,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就是了。
女人话音刚落,忽听天穹中响起一声龙吟。
众人与众妖齐齐抬头,但见天上正盘旋着一条赤龙,转瞬之间,化出游倾卓的人形。
虽是人形,此时的游倾卓已生出龙角与龙尾,双手也变为一对龙爪。
倾卓!褚怀霜大惊,她没想到徒儿竟会突破结界跑出来!听闻褚怀霜的惊呼,游倾卓垂眸朝地上看,先是厌恶地剐了那戴面纱的女人一眼,而后与褚怀霜对视。
她不知离开梦境的规则又发生了什么变故,明明上个月她就已经成了怀霜最珍视的人。
难道说,想要离开,就必须在怀霜面前死上一回吗?神明近在咫尺,她仿佛听见了神明的笑声。
游倾卓自然没有能力弑神,也无法凭借现在的境界,抵抗即将到来的妖袭。
现下,她只想亲自结束这个梦境,好好跟这里的怀霜告别,然后回到梦外的怀霜身边。
正当她开始自戕时,忽觉身子被柔软之物一裹,疯狂涌向丹田的灵力与妖息皆回到原位。
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一股雪白的尾巴团在当中,尾巴的主人一袭红衣,在半空中转过脸,琥珀色的双眸平静地与她对视。
游倾卓认出来了,这是司梦神上回抱在怀中的七尾雪狐。
莫慌,已结束了。
雪狐妖对她道。
到此为止吧,玄兮。
司梦神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没必要继续为难。
时间骤然在此刻静止,司梦神先落在地上,一把扯下女人的兜帽和面纱。
雪狐妖带着一头雾水的游倾卓降落,松开狐尾,让她站稳。
怎么回事?游倾卓警惕地问,你们又在玩什么把戏?被扯下兜帽的司命神轻咳一声,推了推眼镜,忽然鼓起掌。
恭喜倾卓小友,你已成功通过此次劫难,可以返回梦外了。
游倾卓没理她,转而看向司梦神。
不是在玩什么把戏,只是及时阻止悲剧而已。
司梦神解释道,倾卓小友,你刚入门那会儿,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个梦是我们为了助你躲过‘神罚’,特意设置的情劫。
游倾卓记起这事,点点头。
按照‘神罚’的规则,你必须为了上辈子的杀生死上一回。
司梦神继续道,但因着有我们管控,你只要做出‘死’的选择,并付诸行动,就算合格了。
就是这样。
司命神在旁边点头附和,所以我之前才问你,要不要回到之前的那个时间节点,这样一来就不用这么轰轰烈烈地死了……玄兮,你闭嘴。
司梦神毫不客气地打断话,我和绥绥都在一心一意给提示,就你一直在玩!被她一怼,司命神背过身,没声了。
现下你已经可以离开梦境了。
雪狐妖温声提醒,而后递给游倾卓一枚玉佩,此物给你,和绒绒告别完了,想要离开之时,便将灵力注入其中。
游倾卓低头一看,竟是她的鱼鳞赤玉,但与她熟悉的那枚玉佩又有所不同。
多谢前辈。
她弯起丹凤眸,朝雪狐妖粲然一笑。
雪狐妖既然管怀霜叫绒绒,想必以前和怀霜应是有过接触的,关系应当还不错。
你在梦中的记忆,都可以同步给绒……褚怀霜。
见她接下玉佩,司梦神又道,如果你希望她看到这些记忆,我可以为你办到,就当做熊孩子玄兮的补偿吧。
游倾卓不懂熊孩子是何意,但她的确希望怀霜也看看这些事,于是点点头。
二位神与雪狐妖都离去之后,游倾卓攥着鱼鳞赤玉,走向愣在原地的褚怀霜。
倾卓……?褚怀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把拉过游倾卓的手,探过她的体内情况,才松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
为师承诺过,不会让你死,答应下来的事,自然要做到。
她喃喃。
游倾卓为她梳了梳微乱的发丝,我知道的,师父。
梦境将散,袭击村镇的妖也消失了。
褚怀霜带来的弟子们纷纷御剑回来,一个个满脸茫然。
我得走啦。
游倾卓伏在褚怀霜耳畔,柔声道,绒绒乖,阿喑马上就回来见你了。
说罢,不等褚怀霜挽留,她立即将灵力注入鱼鳞赤玉。
世界顿时安静下来,一切都在消散。
凝望褚怀霜愕然的神情,游倾卓举起手,向她挥了挥。
再见。
很快就是重逢了。
倾卓——!褚怀霜的身形将散时,游倾卓忽听她嘶哑着嗓音喊,你回来!你回来啊——!趋于透明的大长老骤然扑上来,与她紧紧相拥。
我爱你!我爱你!褚怀霜一遍一遍地重复,呜咽道,你不要走!倾卓!游倾卓怔了怔,下意识去触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然而只是经她一触碰,视线之中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游倾卓猛地睁开眼,坐起来时,只觉眼眶湿润,伸手去抹,手背上皆是眼泪。
倾卓?熟悉的呼唤在身旁响起,倾卓醒了?游倾卓转过脸,看到褚怀霜也坐了起来。
是做噩梦了吗?褚怀霜一只手揉着太阳穴,一只手为她擦眼泪,我昨晚也做了个奇怪的梦,很长很长,似是我幼年和上辈子交织在一起的梦。
她仔细想了想,笑道:感觉很奇妙,上辈子的梦里有你,幼年时的梦里竟也有你。
你把我抱在怀里揉尾巴,我还央着要和你一起入睡……唔,让我想想要怎么和你说这个梦,我们在梦里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得慢慢想,一下子想不起来。
游倾卓怔了怔,良久才想起司梦神的补偿,忍不住勾起唇角,将褚怀霜搂住。
你慢慢想,我听着呢。
她柔声道。
她又回到了怀霜的身边。
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了。
(梦前尘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