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2025-04-03 13:47:15

不过多时,常及来到了琼苑,说是过一段时间番子要来长安给皇上送礼,问皇上是否要派人去迎接。

皇上说:让季斐然去罢。

季斐然叹了一口气:臣遵旨。

常及道:说到番邦,再隔段时间便是齐大将军的忌日了。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季斐然。

季斐然正端着酒壶,将状元红倒入了归衡启的酒杯中。

皇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朕知道。

归衡启推了推季斐然:季~~季大人,酒都满出来了。

季斐然一怔,将酒壶轻轻放在桌子上:尊中酒满身强健,喝!皇上咂嘴道:他们从哪个门进来?常及道:回皇上,从北门进来。

季斐然的胳膊一歪,玉雕酒壶在桌子上绕了几个圈,最后还是打倒了,酒水汩汩流出。

皇上蹙眉道:叫他们改从别的门进。

常及也朝季斐然扫了一眼,凑过去小声道:看样子今儿个季大人又要闹出事了,微臣担心皇上受惊,还是先回去罢。

皇上迟疑了片刻,起驾回宫。

随后新进士们也跟着离开了。

季斐然喝得烂醉,伏在石桌上,死撑着不肯闭上眼。

归衡启坐在季斐然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季斐然抓起扇子就朝他手上打去。

归衡启揉着自己被扇红的手:季大人,天黑了,该回家了。

季斐然坐起来,两眼慢慢闭上。

许久,又迅速睁开。

又慢慢闭上……重复了好几次,才蹦出俩字:弹开。

归衡启原本还准备说话,季斐然的扇柄又落在了他的头上。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幽怨地说:我走了,你明天不要又说我不管你啊。

我说了你能奈我何如!在他脑袋上又敲了一下,终于把人给敲走了。

季斐然自顾自地趴在桌上,小指头勾住酒壶,往喉咙中直接倒酒。

被呛了,丢了瓶子干咳几声,又趴在了桌子上。

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薄雾:大地春如海,男儿国是家。

龙灯花鼓夜,长剑走天涯。

翻了个身,仰头微笑了许久,抓了一颗花生米,往天上一抛,张嘴接住。

一个人在宁静的琼苑里玩了半个时辰,突然抓了一把花生米朝一颗大树扔去:贴着树这么久也不累,啄木鸟么。

树后走出一个人,一身简单飘逸的衣服。

原来季大人一直知道我在。

被人发现了,游信反倒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季斐然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来来来,坐,喝酒。

游信慢慢走过来坐下,斟了一杯酒,小酌一口:季大人为何不想去北门接人?季斐然对着壶嘴喝了一会,端着酒壶,双眼朝游信一瞥,嘴角扬了起来。

游信亦但笑不语。

季斐然慢慢靠过去,打了个酒嗝儿,冲着游信呵了一口气:闻到没有,状~~元~~红~~游信还是一脸淡淡的笑容:闻到了。

季斐然笑了一会,用手撑着自己的后脑勺:子望啊,知不知道方才皇上跟我说了什么?游信摇摇头。

季斐然扬头笑了一下:他说,你要表现得好,就把你提升成翰林院侍读。

游信道:皇上和季大人的大恩大德,不才无以回报。

季斐然撑开折扇,摇了几下:不会,想要回报很简单,只要你愿意。

游信道:季大人请讲。

季斐然用食指关节刮了刮游信尖尖的下巴:以身相许。

游信一脸云淡风清:子望见了男人就没反应,真是对不住季大人了。

季斐然丝毫未感惊愕,带着一丝醉意的眼一弯,脸往前靠了些:我会让你有反应的。

语毕,举起扇子盖住了两个人的脸,在游信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游信愣了一下,用手指按住了自己的唇。

稍待片刻,脸上又露出了微笑。

季斐然挑衅地瞅了他一眼,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站起来抖抖衣服,摇着扇子回尚书府了。

次日,游信的职官升迁为翰林院侍读,官拜正四品。

第 7 章 季斐然被贬了。

而且被贬得心甘情愿,被贬得舒畅适意。

确切说,是他和归衡启的位置交换了,贬成了礼部侍郎。

归衡启悬着一颗心当了尚书。

被贬的理由很简单——玩忽职守,随意调动下属官员。

游信被提拔后天,翰林院上书的折子里就有了他的一份。

皇上看了奏折后以后差点又犯肺病,连面都没见就叫人去摘了季斐然的红宝石冠。

季斐然兴高采烈地冲回家告诉爹娘这个喜讯,不幸的是季老夫妇正在用膳,一听儿子说完话,季天策抬头,半只鸡翅挂在嘴巴上晃来晃去。

下一刻,那半只鸡翅就直飞向了季斐然的锦鸡补服。

季天策拽着另半根鸡翅指着他:你~~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夫说了多少次,不要把心思放在男色上!你还嫌你在朝廷在民间的名声不够臭是不是?给我滚出这个家门!我季天策没你这个儿子!季斐然被扫地出门,拍掉了身上的鸡翅,走出尚书府,碰上了正欲前来拜访的封尧。

封尧担心地看着他说:小贤,我听说你的事了。

我去找皇兄求情好么。

季斐然摆摆手:不用不用,小归不敢欺负我的。

封尧道:可是你——行了行了,不就少二十五两岁俸么,没有关系。

季斐然一脸老爷子似的超脱,也难得你专程来看我,哪天我们一起去吃花酒。

说完就要走。

封尧突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他扯了回来:小贤,最近你怎么总是逃避我?季斐然甩了甩手,无用,只有任凭他拉着:何故九王爷最近心思跟女人一样细腻敏感脆弱神经质?我逃避你的话还会同你讲话么。

封尧支吾了半晌都没说出话,神情却在抬头的一瞬凝固了:小贤……小贤。

季斐然道:我的手都给你捏红了。

封尧做了个嘘的动作,拉他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指了指对面的茶楼。

季斐然闻声看去,也是一惊:宰相和状元郎也有一腿儿?茶楼上,常及和凌秉主正对坐着,两人挨得很近,常及正对着凌秉主的耳朵小声说话,凌秉主掂着茶杯盖,神情凝重,时不时地点点头。

封尧道:你认为他们这样是在谈情说爱?季斐然蹙了蹙眉,又笑道:都快贴一块去了,不是谈情说爱是什么?常大人真是色性不改,啧啧啧啧,可怜的凌鼎元。

见封尧一直盯着他们,推了他一把:小心长针眼。

封尧的脸色黯了下来:小贤,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斐然一怔,很快就笑了:我现在不好看了?封尧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叹了一口气,忽然搂住他的肩膀,将他抱入怀中。

如果齐祚不死……我是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怀中的人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也只是轻微的一下。

季斐然抱住他的腰,头靠在他的颈间,声音放得很轻:刚好我爹把我丢出来了,今天晚上我就来你府上。

封尧猛然将他推开,扶住他的双肩: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斐然笑道:得了,我不会和你争位置的。

我说了,我永远是下面那个。

封尧慌得手都开始发抖了:我……我以后再也不提他的名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

你不要这样。

季斐然打了个呵欠:你不收算了,我去青楼睡。

说完用力把他的手甩开,快速走开。

封尧追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看着瘦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

季斐然没去青楼,倒回了礼部。

一个员外郎来告诉他,归衡启有事告假了,临行前叫他小心点,因为朝中又有人谣传他游信的关系不正常。

季斐然拍了拍那员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去告诉他们,我提拔游信是因为我相中他了。

那员外郎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再点了点头。

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

长安的四个大门用的是四圣兽的名字。

其中,玄武门直通番邦之地,故此门鲜少有人来往。

站在城内往外眺望远方,一片辽阔的草原。

空旷的城门下,阴冷乌黑。

僻静到走路都会发出回声。

任谁走过这里,都不会想到这里曾密密麻麻地站着半个城的老百姓。

他们踮脚仰望着城门外,目睹军队走过,为他们的英雄欢呼万岁。

季斐然一个人走在城门下宽阔的大道,看着遥远的草原,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一刻,玄武城门显得异常高大,城下的人,渺小而单薄。

季斐然半侧着脸长叹一声:游大人,您老人家就没哪次肯正常现身的。

第 8 章 话音刚路,游信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不才参见季大人。

季斐然回过头来,下颌微微扬起:这天色不大好,灰蒙蒙的。

游信道:承蒙大人提拔,子望专程来道谢的。

季斐然笑道:在礼部道谢不就得了?跟这么长一段路,不累么。

游信道:未料到皇上会降季大人的官职,否则子望定不会上书奏折。

季斐然没有看他:过河拆桥这样的事又不止你一个人会做,没必要故作内疚。

说到这,转头笑道:你要不是这样的人,我还不会‘相中’你。

游信眯着眼看了看天空,道:看样子要下雨了,找个地方避一避?季斐然点点头,抖了抖补服,往城内走去。

游信跟着他走去。

不过多时,长安上空已是乌云密布,几道闪电擦过,劈得浊浪灰亮灰亮的。

小贩收摊,行人渐少。

一条玉河横垮过京师,水面圈圈点点。

岸旁数只斛舟,岸上一个小棚。

游信走到了小棚下,拨掉了棚上半垂的几根稻草,朝季斐然挥挥手:季大人,暂时在这委屈了。

季斐然摇头,朝岸边的一个船家说了一句话,丢了几粒碎银在他手中,船家伸个懒腰,桨架在了船沿。

季斐然轻松地跳上去。

游信跟着跳了上去,也给了那船家一些银子。

船篷中冒出个姑娘的头,两条弯弯的却月眉,一双杏眼,目光飞速在季斐然的脸上扫过,冲船家喊了一声:爹,有客人么。

船家应了一声。

季斐然拱手道:可方便让我等小憩片刻?那姑娘迅速点头,拉开了挂在船篷上的草席。

两人一起进去坐下,空气略潮。

中有一个小桌,桌上一个盛了酒的缺口碗,桌脚一坛醪糟酒。

那姑娘把碗往旁边挪了挪:是我爹喝的。

季斐然翘起二郎腿,理了理衣角:姑娘不会饮酒?姑娘想了想,道:只会一点。

游信看了一眼季斐然,又往外面看去。

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篷顶被雨水砸得劈啪作响。

推开小窗,河面上已泛起阵阵涟漪,滚滚波纹。

船外清新,船内燠热。

季斐然道:那真遗憾,我还说邀请姑娘拼酒呢。

姑娘的脸微微发红:些许还是没问题的。

季斐然笑了笑,见她斟了一碗,接到手中,一饮而尽。

姑娘端着碗,瞥了一眼季斐然,慢慢将酒喝下去。

直到酒坛子喝空了,两人才停下来。

碰巧雨也小了许多。

季斐然用袖子蹭蹭嘴角,畅笑道:不醇不辣,却别有一番滋味。

还未见过这么能喝的女子,姑娘厉害。

那姑娘的双颊一直浮着酡红,经他这么一说,连脑袋都跟着埋下去了:船上还有许多,公子若是喜欢,可以带几壶回去。

季斐然摇摇头:美酒配良辰,过犹不及。

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季斐然挑开帘子从后面出去,微凉细雨落在发间,裤子慢慢被浸湿。

玄武城门早已消失在江雾中,两岸琼花满目。

醉中自笑,酒醒还愁。

天渐渐黑了,船尾上水痕未干,膝盖彻头彻尾的冰凉。

季斐然微微蹙了眉,走过去坐下,双手捂着关节。

不过多时,连手都凉了。

季大人,没有星星没月亮,坐在这里吹冷风看楼房么。

季斐然收回按着关节的手,转头调侃道: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

有美景不欣赏,窝在篷子里等生霉么。

游信扫了他的膝盖一眼,摇摇脑袋,又回了船篷。

季斐然的手又搭了上去。

片刻过后,游信又出来了,手中拿着一团白毛巾,上面还冒着雾气。

季斐然笑道:游大人也有心情赏景了?游信叹了一声,在他身边蹲下,卷起了他的裤腿。

季斐然收了收脚:看美景,不是看美腿。

游信噗嗤一笑:淋雨加风湿。

季大人明天还想上朝么。

季斐然呆了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游榜眼好能耐,连老夫有风湿都可以‘看’得出来。

游信把裤子卷到了他的膝盖上,用食指关节敲了两下:红了。

将热毛巾敷上了季斐然的关节。

季斐然惨叫一声,想收腿,却被游信按住了。

腿上的疼痛感越来越轻,毛巾的温度似乎传到了骨子里,心窝里。

季斐然笑道:子望厉害,着实舒服。

游信用毛巾把他的腿裹了起来,轻声道:我娘就得过这种病。

季斐然道:所以你看到别人患风湿,孝心大发,还专门贡献了一块毛巾。

游信淡淡地说:早就逝世了。

季斐然傻眼了。

游信的眉微皱了一下,又抬头温言道:季大人,多多爱惜自己身子。

季斐然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然后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