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璨星罗

2025-04-03 13:47:20

慕容氏族长阿大沉默了良久,捻着胡须道:步摇……叫她过来。

月步瑶缓缓从屋中走了出来,之前几天一直在一处无名院落,走出之后才发现这样的院落还有许多,大都依山而建,藏于树木繁茂处。

看山上的树木,也多以雪松、龙柏这样的北方树木为主,偶有几棵银杏,洒满一地的金黄。

步瑶用心记着,以期激起一丝记忆。

恍然间,几个场景闪过,好像也是这样一座山上,步瑶,等等我们,前十名登顶的奖品是一样的哦!步瑶回过头,几个女孩追着步瑶,脚踩满地厚厚的黄叶,嬉笑着拉着自己继续上山。

可她们的装束?还有那大大的背包?到了。

领路的貌美女子似乎对里面的人及其恭敬,她隔着门说道:阿大,月步瑶已经带到,仪儿回了。

步瑶犹豫着,深吸一口气,终于迈步到正屋里。

只见几位长辈模样的人坐在正座侧首,一位长者坐在首座。

他并未出声,只轻捋长须,姿态端正,威仪庠序。

一定是他了,步瑶不知用何礼仪为好,只好拱手作揖,同时鞠躬,这奇怪的行礼让里面几个人立时皱起了眉头。

你叫月步瑶?正是。

谁为你取名?步瑶灵机一动,凭借脑中模糊印象说道:母亲为我所取,意为步入瑶台仙境。

原来如此,你说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谢阿大一家相救。

我只记得醒来就在方才来的那间屋子了,除此之外,只记得名字。

步瑶眼神清冽,一双美目竟发出湛然之光,坦荡得叫人没法怀疑。

你是否愿意做我慕容家的人?就同我的晚辈们一样。

慕容家……脑中似乎有很多信息是关于慕容家的,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这些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可眼下,似乎相比慕容家,外面才更加危险。

我……我可以干活,可以做很多事。

阿大笑了,你先回去吧。

我们慕容氏还没有落魄到需要你一小女子来干活的地步。

不,一定没有这样简单,步瑶环视屋中几位长者,眼中皆有涵义,有的似乎在说不,有的却似乎在踯躅。

步瑶又行一礼,便转身退出了。

一白须长者开口了:她?真的要留下?先不说可疑与否,光是仪儿她们这么多年学的歌舞及功夫,她就不行啊。

时间可不多了啊!我看她虽然有些像珂儿,可也并不十分相像。

她比从前的珂儿更多了一丝英气和决断,你看她刚刚竟然敢直视我们,便知并不是个好调/教的。

而你说让她做慕容氏的人,她仿佛可以审时度势,当即决定,这样聪明的女孩,我们并不好驾驭啊!有一件事,你们可有注意到?大阿婆说她的镯子很特别,我刚刚留意了,你们可知这镯子的价值?阿大有意停顿,目中满是笃定之色,那绞丝白玉镯可谓价值连城!!!你的意思是……能戴这样镯子的女子,我们不必怀疑她的来历,定是极好人家出来的。

便是他日有人来和我们要人,我们好好的送回去,也是人情一件。

要是她偷来的呢?偷来的……不会,我看她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对那玉镯毫无珍惜之意,不然怎会随意露出?我们姑且这样安置下她,叫她和仪儿、燕儿同住,静观其变。

几位长者纷纷点头,就算定下了这桩事。

———————————————————————————————————高澄斜倚在塌上,只穿着宽大的家常月白直裰,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一双狭长的薄眼隐隐透出狠戾,高洋与崔季舒随侍在侧。

照你们所说,这内监的意思便是,有人要害我。

高澄在二人脸上来回扫视。

高洋斟酌着说道:哥哥,元脩那小子颇有城府,也不知父亲为何要立这么个精明之人做皇上。

这内监在内官之中品级不高,却是伺候过孝庄帝的,未必是元脩的人。

也许他看出了什么,才卖我们一个好。

我猜也是如此。

只是,元脩怎么敢害我?我若有事,父亲岂非更要拿他是问?元脩要害他倒可以理解,可眼下不是时机啊,他还羽翼未丰,还没娶到高欢女儿,这么急吼吼要害他,说不过去啊?莫非只是下毒?或者是别的什么?世子,此事该再逐一清查。

这内监从档案上看毫无头绪,我也不敢贸然找人与他说什么。

此事便交给我,我再调查几番。

崔季舒谨慎道。

也好,叔正,你好音律,还好医术,该在中书省着力,我再在父亲那里说说,以后你便负责中书省。

以后在太乐署便归你,我看最近太乐署里也是鱼龙混杂,那些世家争先恐后把美女放进太乐署,再献给父亲。

就怕,这其中……高欢连娶几位世家进献的妖娆女子,此事的确蹊跷得很。

是,内官一事与太乐署,我记得了。

———————————————————————————————————一个月后,月步瑶,现在叫慕容月,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鲜卑族慕容部,生活在北方一处不知名的孤山之上。

他们赖以生存的支柱,竟然非农非牧,而是定期送女子入各国的太乐署,作为伶官,供权贵娱乐。

理由非常简单,慕容部又称白虏,自古出美人,也包括美男……脑中有很多支离破碎的信息,仿佛一些场景,在梦里,猝不及防跳脱出来。

她不知道她为何知道这些,而且是一种俯瞰的视角。

依稀知道:慕容氏,曾建立诸燕,北燕、南燕……慕容氏,名人非常多,慕容垂?慕容……冲?还有谁?她苦苦搜索着脑子里的信息。

哦,还有司马绍的母亲,也是慕容氏……是夜,结束了一天的歌舞训练,步瑶又早早回房休息。

梦境每晚上演,有时候是几个场景,有时候是几句话,更多时候是一些书,书中写着现在发生的事。

步瑶很快睡着了,这一次,她在上课……明城大学历史系向来是一时谈资,这座校园里并不突出的红砖老楼却是命带桃花。

亦不知是哪里风水宜人,竟前后招收了十几位出尘的美人,称校花、系花、班花已稍落俗套,有小龙女、四大美人、十二钗,更有江南三美,北地三脂等各种体系分类。

更让系里烦恼的是继小龙女龙贞贞成为明城卫视王牌主播之后,明城大学历史系女生热度直线上升。

好多娱乐节目也开始做校花专题,请去了几个活泼貌美的小学妹,不但负责起貌美如花,嬉笑怒骂间也见智慧学识。

网上名帖如潮,好多网站为梳理明城大学历史系美女史也颇费周章,历史楼内外常常可以看见长/枪/短/炮,学校为了历史楼还真花费了一番安保工夫。

今天我们要讨论题目就是,假设一个女生穿越回古代,你会选择什么朝代?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女子?当然了,此问题男生也可以回答。

隋克让教授抛出这个问题,啜一口凉透了的普洱,笑眯眯地看着在座的女生们。

古代的女人,虽说从父从夫从子,那要看身处什么朝代了。

月步瑶首先发言,一对梨涡笑得甜美,如若我可以穿越,我当然首选晋代,晋人风骨,精神至上,男人女人都活得漂亮。

当然了,除了可以亲耳听听玄学,也是想看看帅哥,还想听听广陵散呢。

不过,只怕到了晋代我连见见这些人也难。

隋教授笑道:原来为了帅哥,还以为你只听清谈呢,哈哈哈……小师妹江一牧道:我想回盛唐,开放包容,女性会活得更恣意一些吧?那里盛世繁华,有未解之谜,还有江山美人。

老师,我是不是太俗气了,哈哈哈……隋教授笑意盈盈道:并不俗气。

身为女性,在古代社会里生活得非常艰难,你们所选的朝代已是相对宽容开放。

母系氏族社会之时,舞者都是男人,他们靠舞蹈来赢得女性的芳心,来争取女性的择偶权。

女娲时代,对生殖的崇拜,是重中之重,那时候的图腾,不论是蛙还是鱼,还有月亮,都是对女性生殖能力的赞美。

甚至有学者说,女娲就是女蛙。

那么后来,蛙变成了大蛇,女娲成了人身蛇尾的形象,父系时代到了。

当然,图腾也变成以鸟和蛇为尊。

呵呵,不过你们当然一定不想回到女娲时代,那时候生活条件也太苦了。

历史系二楼的小会议室里,这节隋教授的讨论课正在进行。

午后的蝉不时懒洋洋的鸣叫一二,疏朗的树影洒在胡桃木色旧地板之上,偶尔随风晃动一下。

会议桌旁围坐着几个隋教授的研究生,他们正追随着隋教授的如炬的目光。

他们和学校里大多数学生都不同,他们不懂得股票,不关心大数据,进不了投行,做不了互联网。

他们热衷的,是去城南二手书店淘一本老家谱,临摹一张影印来的拓片,或争论一个不相干的古人的小字。

小龙女师姐的成功,给安静的历史系带来相当多的关注,但他们也很冷静,那是现世人们对她盛世美颜的褒奖。

隋克让教授接着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战争和祭祀,这是男人天然的领地。

父系时代的女人,连祭祀权都被剥削了,更不要提财产权。

虽然也要生儿育女,但是这被重新定义了。

最最残忍的,莫过于‘杀首子’。

为了避免财产落入别人儿子手里,两人所生的第一个孩子要杀掉,只因无法保证血统。

慢慢的,女子的贞洁变得越来越重要,新婚的妻子只能是处女,这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血统纯净。

再发展就是周人建立的宗法制度了,嫡长子才能继承封地,保持阶层,其他庶子只能层层降级。

姜中行给隋教授重新沏好一杯普洱,默不作声换掉了凉茶。

隋教授接着说:比如说,按照理论,天子的嫡子还是天子,那么庶子呢,诸侯。

以此类推,诸侯、公子、君子、士人乃至小人……对女人的要求呢,随着宗法制也越来越多。

月步瑶和江一牧听得格外认真,午后的树影在她们白皙秀挺的鼻梁上晃动,长长的睫毛里也写着悲悯。

女人还能选择什么呢?女人的角色就是那么几个,女儿、妻妾、母亲,这还是出身好的,职业发展?为仆还是为妓?无论哪一种,都无法实现自我的意志。

纵有那么多传奇女子,又有几个是按照自我的意愿活呢?大汗淋漓,月步瑶在午夜慢慢醒来。

梦里的场景越来越清晰,月步瑶是明城大学历史系的学生,师从隋克让教授,师兄叫姜中行,师姐是龙贞贞,师妹是江一牧。

她几乎越来越肯定,梦里并非虚幻,梦里的月步瑶便是我。

更多疑问接踵而来,如果她来自那里,她的老师、师兄、师妹都去了哪里?会不会也在附近?步瑶努力让自己继续进入梦里……晚饭后,月步瑶和江一牧像每天一样约好了来历史系一楼的资料室。

此时的校园更添静谧,整个历史系楼里都一片晦暗,只见走廊里几盏白炽灯亮得晃眼。

哎?奇怪,今天张太后不在,每次来资料室她都凶巴巴的早早赶人,她要是在这,咱们最多呆一个小时就得回去了。

为了早点下班吧?也是,其他系资料室怎么也是九十点钟才关。

这里有些东西又不外借,我每次来都看不了太详细。

啊,太好了,今天怎么也能多呆一会儿了。

此刻的历史楼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连平时嘈杂的走廊此刻都静得出奇,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

只有这两个女孩在此一边沙沙的翻阅着善本资料,一边在电脑上匆忙的记录概要。

江一牧噗的一声笑了,师姐,你看!写龙贞贞师姐的帖子已经爆火了,我查了,至少六七个论坛都推荐到首页呢。

真的啊,我看看……咦,这些人YY得也太过了,竟然说她此生不婚,人间最后一个仙女……是啊,我们都知道贞贞师姐的本色啊,哈哈哈……麻小界战神!她一个人能吃两盆小龙虾。

学术界段子手!光那个‘天’的理念她不是给咱们讲过段子嘛,论文里写的我都记不住,就记得住她说的……你看,你看,这配图,真的很仙啊。

啊,这是那次辩论赛的照片嘛。

其实师姐最不爱洗澡了,也不爱洗头……还说,曾经被爱慕她的男生尾随。

哈哈哈,那不是胖师弟嘛……那天给她送U盘,追她几条街也没追上,追上了光喘了,说不出话。

师姐没看清,就用了暴力。

可是贞贞师姐她真的不婚啊,我看她写论文消失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不婚不恋了。

她课余时间不都是专泡博物馆嘛。

那倒是,大都会博物馆、大英博物馆、什么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那时候她的奖学金全都买了机票了。

我还陪她去过一个什么妃的首饰展,就那时候刚刚出土那个,她站在那就哭了。

啊?为什么?看到什么了?没什么特别啊,就是一个金钗,美是很美的,很简洁,上面一颗桃红碧玺,一颗珍珠,已经钙化了。

还有一颗宝蓝色的,应该是蓝宝石。

她毕业论文不就是做了一个后妃的考证吗?记得吗,还被清河大学那个老徐头揶揄一通,说女生做学术就是不行,做女性主义已是没有志向,竟然还为了这么个不知存在不存在的妃子写一篇硕士论文,差一点被他毙了。

后来呢?我觉得这个时候她需要独处,我就去旁边的展厅了,我记得她哭了很久,还听见她说什么‘终究负君,负君矣’。

没听说贞贞师姐谈过恋爱啊,后来呢?后来啊,她去找了策展人,聊了好久,还问这个展结束了,东西都去哪。

她出来才想起我还在,又进来找我。

啊,也许贞贞师姐是恋爱过的吧,只是不那么顺利而已。

江一牧看到手机,呀,月师姐,我们室友叫我去主楼找她,要和我去超市买东西。

啊好,你去吧,我趁张太后不在得把这篇东西攻下,也省得周末再来。

江一牧匆匆的走了,她走到历史楼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今天的历史楼静得过分,甚至旁边哲学楼里好像也没人。

她发了一条信息给月步瑶:师姐,今天周五,人都玩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有事联系我哈。

月步瑶继续奋笔疾书,一个人也没有,恣意得很。

直到把她论文需要的整个概要写完,才合上电脑,开始收拾书包。

太奇怪,今天十点多了,张太后竟然没赶人,没关门,也没人在这。

收拾好书包,她犹豫了一下,走到张老师的办公室,门半掩着,张老师的座位也空着。

可是,张太后那特色的民族风大包还在座位上,好像还要回来的样子。

就在此时,月步瑶眼前一片漆黑,整个的历史楼陷入一片黑暗中。

时间静止了,那样黑,那样静。

为了保护历史系的古籍,资料室从来都是拉着窗帘的。

适应了一会,窗帘里透进一点校园路灯的微弱光亮。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月步瑶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中,更可怕的是感觉,仿佛这里并非只有她一人,连风吹进来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嗖嗖的就像有人在身边穿梭。

突然,一点、两点、三点……张老师房间的门缝里飘出了无数小光点,莹莹的发出幽黄的光,开始那恐怖的感觉慢慢散去,这些星星点点的亮光一点点的把她包围在中间。

时间仿佛静止了,步瑶的表情定在那时那刻。

千百年来蛰伏于某时某地的黑洞张开嘴来,吐故纳新。

那些浮在空气中的小光源也好似有节奏一般,一波波地飘飖如风。

谁!月步瑶正沉浸在这无法解释的奇景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形神俱散。

啊!她尖叫着跌坐在地板上,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