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孕的日子似乎更加忙碌,早起,步瑶就做了三件事。
第一,修书给姜中行,叫他回去,不必再等她。
当然,信上并不是这样写的,而是和姜中行商量好的如同密码一般的文字。
第二,南歌与上舞来探望,实则酸得不行。
南歌幼时便师从北魏皇家琴师,自视最高,末了也不得不说一句,和你比,我其实算不得侍妾,世子不过宠幸我几回,每次都要我喝下那些汤药,不准我有孕。
妹妹,我真羡慕你。
上舞却仍酸气逼人,强撑着气势,只怕你生产以后跳舞便没法看了,就像我那师母一般。
步瑶傻气而真诚地回答:谢谢两位姐姐来看我,你们带来的果子我很喜欢。
阿昆却看不懂,姑娘素日不与她们往来,今日怎么与她们说了这许多?步瑶自己却知道,今后,这里便是她的家了,与家里的人,还不得常来常往吗?第三,高澄来了,告诉步瑶他要娶元仲华,早告诉她,是不想她从他人口中知道。
步瑶直接回到现实,她不敢想象,一个女人有孕之时,她的男人却告诉她要娶一位高门贵女,并且那样自然和坦诚。
步瑶淡淡回道,曾经不想做妾,如今也做了。
既然做妾,便是有这一天的。
凡事我都会把最坏的结果想一想,想通了,便不纠结了。
高澄听着这话极怪,可眼看步瑶笑意温柔,心也跟着柔软起来。
他像安慰步瑶,更像安慰自己:等我做了皇上,必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窗外云意春深,有燕子飞过……————————————————————————————慕容姑娘,你娘家哥哥来了,还有一个表妹。
本来昏昏欲睡的步瑶瞬间清醒,哥哥,表妹?我何时在这里有表妹?见阿昆被自己的样子惊着了,步瑶自嘲:正要做梦呢,快帮我梳妆。
阿昆自从跟了步瑶,听了主子讲了不少前朝故事,步瑶的故事,里面皆少不了女儿当自强,莫被渣男欺之类的。
脑子里精明了许多,手上的功夫却日渐懈怠了,梳个头也没有从前利索了,好在主子从来不挑。
今日,步瑶却急了,快些啊!我急着呢!你随便弄一下就好了。
哦,不要那个白合髻吗?什么白合髻,给我梳个道姑髻就行。
阿昆吐舌,手忙脚乱地好歹梳了个简单发髻,正要找见客的正装,步瑶自己已经走了出去。
因着高澄还未娶正妻,步瑶一直住在世子府里最大的院落扶摇馆。
跑到扶摇馆正厅,果不其然,姜中行紧锁眉头,负手踱步。
而旁边,一黄裳女子背对步瑶,好像正耐心劝慰着什么。
哥哥!步瑶叫道。
那女子憋着笑转过头来,奔过来一把抱住了步瑶。
江一牧?!步瑶鼻子一酸,但见几个丫鬟进来倒茶,略收回了情绪,小声道:师妹!谁叫你来的?江一牧眨眨眼睛,一转头瞥见姜中行的火山脸,悄声说道:师姐,我偷看了师兄的笔记本,拿了他准备的另一个信物,偷偷来的。
步瑶,我叫你回去,你不听我,你看看,你惹的事越来越多。
姜中行的忍耐已到了极致,历史系爱惹事的师妹他全都摊上了。
从龙贞贞开始,至少那时候他心甘情愿,而步瑶的失踪却真的让他耗尽心力。
所以,当慕容氏族长阿大把江一牧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真的知道什么叫欲哭无泪了。
明城大学历史系失踪人口已到达极致了吧……步瑶刚要出言反驳,忽感背后丫鬟的脚步有所凝滞,便改为温婉的语气:哥哥,又生气了。
表妹不懂事,我们多担戴便是了。
果然,高澄无声走来,怎么了,内兄,有些不高兴?按理步瑶这等侍妾的哥哥,他丞相世子连理会都不必的。
大概是爱屋及乌,高澄竟然恭敬叫了声内兄,姜中行迅速反应过来,压下怒气,中行见过世子!世子客气了,步瑶妾侍而已,我更当不起内兄二字啊。
江一牧在一旁惊呆了,这二人变化也太自然了吧?这便是古代生存技能?好玩!但她也不傻,学着姜中行教给她的行了一礼,轻声道:小女子……姜中行扯一把江一牧衣袖,她忙不迭改口道:我……奴婢,对,奴婢见过世子!高澄的疑虑又腾然上升了,这一家,一个比一个古怪。
未动声色,高澄笑着揽过步瑶,这便是表妹?姜中行早有准备,回世子,这是我们表舅的小女儿,名唤牧儿。
高澄不依不饶,转向步瑶,未曾听说你们还有亲戚,表舅在哪?从未听你说起过。
步瑶慌了,强作镇定,表舅已经过世了……高澄疑虑更深,敢情你们一家都无父无母,偏又都长得一个比一个出众,还都读过书。
便是这个叫月中行的大舅子,光看人,说是世家子弟也不为过。
步瑶,更不用说,高澄连日试探,发现她不仅仅是开过蒙,讲起历朝历代,无不侃侃而谈。
经史子集,政事野史,无一不通。
饶是自己家里书与竹简成山,也只是勉强跟得上她的思路。
他们在遥远苦寒的流放地,是如何做到的?再看这位牧儿表妹,白皙明艳,珠圆玉润,这哪是流放罪眷的样子?想起上次叫下人记录步瑶与哥哥对话,他不断要她回去、回去,老师等着呢。
流放地有什么好回的?在世子府不好吗?老师是谁?高澄压住所有疑问,盯着步瑶水灵灵的双眸,柔声道:家里亲人都故去了,哥哥妹妹都应该接来一同照顾,怎么你都不提?江一牧更是瞪大了眼睛,高澄不是个阴鸷的变态吗,怎么是个美男子?还这样温柔?有孕了,还站这么久,今日的补品吃过了吗?高澄揽着步瑶的腰肢,叫这兄妹俩不忍直视。
有孕!兄妹俩齐声质问,然后又一同改口,哦,姐姐,有孕了?何时的事?恭……恭喜了!步瑶一张小脸已是通红通红,上次与姜中行通信只说不回去了,却不曾提及有孕。
高澄留意观察,这兄妹俩听到这消息远不是欣喜,而是……惊吓?高澄暗自好笑,忙着手里的朝务,也实在无暇停留。
只好交代下人,来人啊,把东苑客房收拾出来,我内兄与表妹要小住。
是!丫鬟爽利接口。
世子,实在不忍叨扰,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们一定要住下,我还要与内兄喝个痛快呢,不许走。
我还有朝务,今日得先走一步了。
高澄暗忖,一定要搞清楚这个老婆是哪来的。
————————————————————————————不同于上次的气焰,娄昭君今日笑得甚至有些卑微。
一早便约了清河王妃以及冯翊公主元仲华来白马寺,春日里上香祈福,赏白马寺一带的春花。
王妃借故推脱了好几次,原是约的初一,到了十五才真正应允。
娄昭君赔笑道:王妃今日好生雅致,用墨蓝的外氅配藕荷色的衣衫,更显得贵气袭人了。
清河王妃却不似上次热络,却仍自谦道:都是半新不旧的衣裳了,我素日里不爱打扮,只有这蓝宝石耳坠子是今日搭的。
娄昭君毫不气馁,继续夸道:王妃不说,我还没注意到这对耳坠子。
这么大的蓝宝石,听说也是王爷费尽了心搜罗来的呢。
清河王妃听得顺耳,也噗哧一笑,王爷说我穿红戴绿是丑人作怪,我只好选这些乌眼青的色儿了。
娄昭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王妃若是丑人作怪,那我更是鬼子母模样了。
说罢,叹一口气,王妃也知道,我那夫君……已是只闻新人笑了,半月都不曾回旧府了。
同为女人,这句话倒是真触碰到了王妃的心,心头一滞,也免不得倨傲道,尔朱英娥,克死了两个皇上还不够,还敢恬不知耻,一朝嫁给丞相。
姐姐,我说心里话,咱们魏国,大部分祸事都是这尔朱家族引起的,还留着这个祸害,迟早生事端。
我有什么办法。
丞相自跟随尔朱荣起事,便心仪这位将军之女,说她能骑射,通政事,没有一点是不好的。
清河王妃不屑,照这样说她该是个女诸葛,可她,任凭我姑姑灵太后杀了她夫君孝明帝她也浑然不知,尔朱荣有势力,把女儿放进尼姑庵做几天姑子便又拉出来配人。
娄昭君苦笑,人家是尔朱荣之女啊,天子都是她家所立,还不是想做皇后便做皇后吗?说起来,她第二个夫君,孝庄帝元子攸,也是被她所累。
听说她那时更加霸道,但凡孝庄帝亲近个母的,不论老幼,尔朱英娥皆是一顿训斥呢。
何止?清河王妃气从胸涌,想起当年桩桩旧事来,对娄昭君倒是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想那尔朱荣杀了自己家族的支柱——姑母灵太后,自此胡氏便跌入谷底,被排挤的,获罪的,流放的不计其数。
父兄皆受过尔朱家的欺辱,连带着清河王也成了皇族里的末流。
自尔朱荣被杀,他们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收敛了几分怒气,清河王妃道:不过这尔朱英娥也合该受报,尔朱荣被她夫君孝庄帝手刃,连刚出生的儿子也被她堂兄尔朱兆和尔朱世隆抢走。
王妃凑近了娄昭君,仿佛极解气似的,当着她的面,便把她儿子活活摔死了!听说她再抱起那孩子之时,孩子的后脑勺都摔得稀乎软了,一碰,脑浆流了她一身!娄昭君心惊肉跳,同为女子,经历过这等惨境,如今还能如常人般说笑,这个敌人太过强大,娄昭君甚至有些打怵了。
娄夫人木木道:我的天爷!按说经过这些,若是我们,早就心志尽失了。
可你没看到她的样子,在丞相身边,那叫一个明媚可人,饶是我们女子,都挪不开眼睛。
丘穆陵氏献给丞相的女子,丞相也娶了做妾,那女子美得倾国倾城,可仍然是近不了丞相的身。
清河王妃睁大了眼睛,真的?心里暗忖,看来外头所传不假,没准丞相真能废了这当家主母,扶正那狐媚东西。
尽管对娄夫人真的生出几分同情,也不得不考虑以后了。
想到这,她扶了一把钗镮,看你说的,你同丞相那是什么情分?打小便跟了他,全家倾尽家财助他成事。
丞相便是再糊涂,这尔朱英娥也越不过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