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收起这几多思绪,步瑶拢一把满头乱发,轻声道:也好,阿昆,你帮我做几件事。
阿昆见自己的劝解起了效用,自是欢喜,姑娘你说,要奴婢做什么?步瑶略一沉吟,走到妆台,打开妆台之下的象牙小箱,从中拿出一锭崭新的元宝金子,交给阿昆:世子大婚便是后日吗?阿昆不解:姑娘问这个做什么?不管他大婚不大婚,姑娘该怎样便怎样啊!步瑶哑然,唇角却含了一抹许久不见的浅笑,你拿这个换成几份,怎么给你看着办,务必要世子明日晚上来这里一趟。
阿昆闻言大喜,是!这锭金子使不完,我再还给姑娘。
不。
步瑶却转身又拿出一锭金子,你上次说,你虽是家生的婢子,父亲母亲却俱是不在了,只有哥嫂?阿昆却更是不解,一张小脸全是讶色,仔细盯着步瑶,犹疑道:是啊,除了哥嫂,便只有个侄子,侄子在前头马场做小厮。
只是,他们许久不曾找我了,哥哥上次找我,还是来借我的月例,为着给嫂嫂打一套新头面。
步瑶失笑,便把这个拿给他们,便说……便说是你偷偷攒下,以后给侄子的。
姑娘,这是为何啊?他们连我的月钱都算计,我做什么要给他们这许多?步瑶道,说得也对……那便全凭你,你想给便给,想不给,便不给。
我想派你去做一件事,怕是很久不能回来。
这锭金子给了你,你便去安顿一下。
只是,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说的。
是!阿昆虽仍是不解,却也习惯了听从步瑶,说着便退了出去。
她虽不清楚姑娘为何如此,可她知道,姑娘从未给过自己亏吃,自己听她的便好。
也因着步瑶行止做派,皆影响着这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便也慢慢学着步瑶,敛着心神,办事去了。
扶摇馆此时实在是颓败得毫不起眼,已近午时,也无人送来膳食,且整个院落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四下觑觑,便也坦然,摊开若干个包袱皮,仔细收拾起来。
————————————————————————————————世子府逍遥居的前厅却是热闹非凡,因着高澄即将到来的大婚,曾一起在太学里进学的世家子弟们约好了一同来到世子府,一众比少年老成些却比成年还嫩些的公子们给世子来了个婚前单身派对。
此时方才午时,轰趴还没有开始,必要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要大肆热闹一番呢。
因此,午时大家还保持着礼仪,等着用午膳,顺便来些清谈。
今日来的着实齐全,皇族里,有上次被元脩任命为太尉的广陵王元欣的小儿子元乐,还有广陵王的外甥孟江,清河王嫡子元善见,赵郡王元谌的嫡子元炜,并元宝炬的弟弟元宝掌等;大臣之子们有高乾之弟高敖曹,孙腾之子孙凤珍,司马子如家的两兄弟,王思政子侄,侯景之子;还有便是高洋、高浚,崔季舒、崔暹、崔昂这三崔,再有便是荥阳郑氏、琅琊王氏等几个世族之家那只进学未入仕的儿子,并着魏国鲜卑十姓贵族的一些子弟,着实是贵胄满堂,好不热闹。
广陵王素来最好鹰犬,因此,这广陵王之子元乐十七八的年纪,看上去却极为狠戾,一鹰四犬此时便围绕他身边,而广陵王外甥孟江素来霸道,比之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只大雕此刻便停在他身后。
赵郡王元谌的嫡子元炜,此人最是云淡风轻,与他父亲十分肖似。
他父亲赵郡王虽然一直身为高官,却并不怎参与朝中斗争,最为人称道的便是那一派贵族做派,当年曾因迁都一事惹恼了当时的权臣尔朱荣,尔朱荣便气势汹汹:当年河阴之变怎的就忘了你?没想到这赵郡王元谌好整以暇,何必拿河阴之变来吓我?我乃宗室,活着怎样?死了又怎样?你便是敲碎我脑壳,抻出肠子,我亦无所谓!一番话说得尔朱荣哑口无言,他却仍谈笑自若。
其子元炜便是一样的做派,一双美目慵懒而闲适,吃着葡萄喝着酒,自娱自乐。
还有便是崔季舒,崔暹,崔昂,这三崔一副上班的样子,帮着高澄应对一室的世家之子。
高洋与高浚,两人更是熟门熟路,与一众客人小声聊天,谈论着谁又得了一柄好剑,某某侯爷又娶了孙女一样大的侍妾,还有某个硬骨头的寒门子弟出口猖狂等语。
高澄坐在主桌,心情却不甚好,对着这一屋子俊秀少年,却仍是烦得很。
一双俊眉飞入发丝,一双狭长的星眸此刻也是半眯着,有着些许的不耐。
只见席间一世家少年问到:崔太史,你管着太乐署,可知最近失踪的那位舞姬?便是眉心一点红痣那位?崔季舒觑着高澄的表情,谨慎说道:知道,已是不见了两月。
广陵王外甥孟江扔过一块肉给那雕,噗哧一笑,问那少年,怎地,你看中了?那少年闻言忙道:哪里哪里,只是听说那舞姬极为美艳,哪里轮到我看上,问一句罢了。
可惜了,这书里写飞燕、合德,我们却不曾见得,我想,总要像那位姑娘才算不欺我也。
满室都来了兴味,不明就里的,对那太乐署的歌姬、舞姬就此点评了起来,知道一些的,不敢随便说话,只觑着高澄的眼色说些旁的。
孟江是刚从外面回来,不太清楚洛阳城里的近事,只听他没遮没拦地说道:你也太过自谦,太乐署出身的,不过伶人尔,你喜欢哪个便求求崔大人,不就好了嘛。
再者,听说这个叫什么燕的女子还不是最漂亮的,去年的时候我听说啊,她还有两个姐姐,堪称绝色啊。
说罢,那表情已是极为猥琐,差点流出口水来。
在场有片刻的寂静,大部分的人都适时闭了嘴。
只因其中许多人知道,那两个姐姐,如今一个已是大丞相四子的娘亲,另一位,便住在这世子府里头。
许是那孟江平素人缘不怎么好,这茬儿却没人接,只见元炜仍云淡风轻地瞧着一个盆景,而连三崔亦不知怎么做这和事佬。
此刻,清河王之子、未来的世子夫人元仲华之弟元善见开口了,高澄就要娶他姐姐,他也不好一直作壁上观。
总听说孟兄喜摔跤,好骑射,我总没机会瞧,今日见了,可得请教,给兄弟讲讲你怎么豢养这两只大雕吧,这玩意真比犬还忠心吗?狩猎之时可用得顺手吗?孟江再愚钝也看出此时气氛不对,便接了元善见搭过来的梯子,装作不知,聊起那两只大雕来。
高澄却重重放下杯子,眯眼看着孟江,你说的绝色女子便养在我府上,不如,我叫她来给众人一舞。
在座有半数皆知前几月高澄宠信侍妾慕容月一事,又知她姐姐慕容仪是丞相爱妾,还生下子嗣,自不敢应和,有几人忙道:不必了,怎好劳动世子养的人,他们也就是随便议论而已。
高澄已有几分酒意,他仿佛极是无所谓,挥一挥手道:无妨,这舞姬养着不就是为着看的吗?说罢,唤过一管事,那管事听了两句,便连忙去请慕容月。
又过了片刻,那管事进来回话,姑娘来了。
此时,步瑶已是上了妆,梳过了头,又特地换了在太乐署跳《白纻舞》之时便常穿的素白舞衣,头上也戴上了那时的白流苏钗,衣饰简素到极致,却更衬托得明眸皓齿,容色倾城,这大概和现代的极简风格一个道理,好食材不需要太多佐味调料,美人亦是。
在座无不收住了声音,目不转视地盯着这位绝色佳人,高澄亦是。
一别两月,她清瘦了不少,纤细的腰肢比之从前更加不盈一握,甜美的梨涡也瘦得看不到了,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和秀挺的鼻子。
步瑶亦看了一眼高澄,他还是老样子,星眸肃面,玄色衣袍,一副施施然的样子,没有什么所谓。
见高澄这样大方,众人也渐渐放开了。
是啊,高澄后日便要大婚,哪里在乎这一个小小舞姬呢。
不曾开口的元炜却说话了:曹公诚不欺我也,秾纤得中,修短合度。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炜今日算得见了。
一曲响起,她那时偷偷与府中乐师排演了,一直都想跳给高澄看的,李白的《白纻词三首》。
新的谱曲,新的舞辞: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东邻子。
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
寒云夜卷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
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日落歌吹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