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奴婢不敢欺瞒,是当年洛阳来的老人儿亲自辨认的。
一白净小厮小声说道。
罢了,你下去吧,去领赏钱。
三位少年对看一眼,各怀心思。
要说那慕容月我也是见过的。
其中一少年懒懒开口,俊美的脸上尚未脱少年稚气,语调却极为阴鸷,带着几分沙哑的尾音,正是尔朱英娥的弟弟尔朱文畅。
说罢,又拿眼睛去溜尔朱文略和郑仲礼,只不知为何成了那高车人?听说,本就是高车人,当年是与兄长失散了的,这才做了慕容氏的养女。
据早年间我姐姐打听来的,慕容月确实不是慕容部亲生的女儿,而是半路捡来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少。
郑仲礼谨慎道。
那么说,高澄当年遍寻不得,原是去了高车?恰好她那兄长又上位了?这可太过凑巧,据我所知,那个阿至罗国的内斗不比我们这里少,哥哥死了,弟弟当首领,侄子又来杀叔叔,杀得血流成河。
他们还有心找一个丢了的妹妹?尔朱文畅满腹狐疑。
久不开口的尔朱文略也奇道:就是,那慕容月又为何要逃?既然这公主已经跟了高澄,高车人又需要联姻,又为何几年不见踪迹,却嫁了个无名将领?怪哉!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那老头……且先等等,我先探探这公主的底,她身上一定有秘密。
这三个凑在一起并非偶然,若是说朝政中向来有太│子│党、清流、勋贵、皇亲贵胄、寒门子弟等种种说法,那么这几个就叫做弟弟党。
顾名思义,尔朱文畅与尔朱文略便是尔朱英娥的亲弟弟,郑仲礼则是郑大车的弟弟。
姐姐们既不受宠,结党又有何用?那便只有一个理由,和上面对着干,才有上位的机会。
其中以尔朱文畅最为痴迷,他真真继承了尔朱荣那点子戾气,还有那股永不服输的劲头,这三人已经谋划了好几件事,专等机会合适来个出其不意。
郑仲礼谨慎道,也是,而今不满者众多,我们几个还是嫩了点,不好轻易发力。
上次我看那元韶似乎颇有不满,或者那走了的元乐、孟清我们也可以用起来,不说别的,就连那贺拔胜之子不也在邺城吗?我们也可以徐徐图之嘛。
若是能借助上贺拔胜和独孤信……尔朱文畅不耐地打断:你是怕了吧?一个高澄,一个高洋,我看你在他们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郑仲礼颇为尴尬,兄弟莫胡诌,成大事者,看的是结果,别说当面恭顺,便是让我受些辱,我也当得。
我跟着你并非儿戏,而是真的想干大事的。
尔朱文畅颇为满意,发出阵阵笑声,偏他大笑起来有些阴森,声音尖利,听起来颇有些可怖。
接着又想起来,元炜呢,可还上道?尔朱文略讪讪道:装得极真,就好像他多拥戴高澄似的,不接我的话。
尔朱文畅不屑道:我就不信,还能有比姓元的更恨高家人的,无非因为我们姓尔朱,父亲当年做得对,便是杀光这些个鼠辈,杀不光也让他们一辈子怕我们。
郑仲礼听到这不由自主一哆嗦,河阴之│变历历在目,他至今仍记得太极殿那阔大的院落被血浸透,刷洗了好多年还是刷不净,边边缝缝里尽长些奇花异草,泥土颜色都跟别处不同,透着殷红色的诡异。
就着一抹残阳,三人又仔细议了起来,如何借兵贺拔胜,以他儿子做要挟,如何借着慕容月让清河王一派与高家决裂,如何挑拨元韶,如何让元善见折辱高蘅,如何把手伸进渤海王府,带歪几个小儿子,又如何激怒高洋,叫他与高澄相争,坐收渔利……远看几位少年似是在讲什么乐事,眼里放出那样璀璨的光来……而殊不知,这世上从没有守得住的秘密,暗处的沙千里深情肃然,屏息把他们的话一一印入脑中。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们三人想起这一天来,确实颇为怀念的。
只道少年不知愁滋味,这一天里愤愤不平的那些事,血液里蠢蠢欲动的那些不安分,原来是这样的年少无忧,美好恣意。
叫嚣着命运不公的几个人,原来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命运。
——————————————————————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驿站小亭里,另外三人对酌小饮,则是一派畅然。
我有甚的好说?不过希望她好便罢了。
说话的人气势疏落,朗然有势,漆黑的发辫披散在肩膀,正是江湖传闻古道热肠的月出盟宗主,真实身份是慕容部逃走的慕容玄。
姜中行笑道: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我不知?你向来嘴硬心软,若没有月出盟,我那师妹能平安到得了雍州城?哼,狼窝虎穴,她愿意再去,那便去好了。
当年我们好话坏话说尽,如今我是她兄长,能护着一时便是一时了。
倒是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怪胎们,勾着我总说要带我长见识,一走却走了好几年。
江一牧一抹鬼马,笑道:玄哥哥真的想去?慕容玄老实道:自是想去!那可一言为定,不能后悔。
去了便不回来了,你这月出盟可就消失在江湖了。
为何不回来,难不成你带我去的是仙境?飞升了就不好下降了?正是呢。
江一牧眼睛晶亮,似西域人一般细碎辫子上绑着五彩琉璃珠,俏皮可爱,慕容玄仿佛被烫了一般,忙别开视线。
姜中行正色道:休要胡说,为今之计,顶要紧的便是等师妹来信儿,我们把这小子送去,也就心安了。
成日里吵得我想打他,真不如让我去种点庄稼也是好的。
好,我也是等着这信儿呢,正好这月兄弟们要往关里去,我们既办事又护送你们,两全。
江一牧一脸云淡风轻,来古代也不错嘛,恣意又畅然,还能跟大侠做朋友……——————————————————————渤海王府的日子更加热闹了,当步瑶一脚踏进乱哄哄的内院时,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一众人便围了上来。
高欢执行力超然,早就在四人见面之后下达指示精神,阿至罗公主与府中故人长得一样,谁敢私下里议论,别怪大丞相不客气。
如此以来,众人端得牢牢,谁也不肯露出半分质疑的神色来,仿佛见到一位新人,满面堆笑。
高澄不露声色,这是我二弟,太原公。
这是我三弟,这是四弟、五弟、六弟、七弟、八弟,另有九弟还小,在我母亲屋里……强忍着才没露出讶色,敢情这四年光景,高欢便生了一串葫芦娃,看着眼前这些大小悬殊的小子,步瑶依着礼数,一一见礼或受礼,坦然迎接着各色目光。
元仲华却丝毫掩饰不住僵死的表情,眼见着高澄把人带到她眼前,一派自然神色。
步瑶按照待嫁时习得的礼数,行云流水般做了一次。
虽为平妻,毕竟进门有先后,步瑶端着茶盏,肃穆严正的行了半礼,垂首端到了元仲华面前。
她并不想接,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想不明白又胖又丑的阿至罗公主,怎么就变成了她最恨的这个贱人。
转眼看高澄,寒意袭来,自己夫君的脾气她如何不知?只得讪讪接下了,略沾了沾嘴唇。
夫人,今日我们便一同回世子府吧。
高澄对元仲华说道。
耳边想起胡智的话来,元仲华瘪了瘪嘴,终是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