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满眼的红……不知多久,步瑶才对周围重新有了知觉,她只有一个念头:高家的人,似乎注定是为了皇权而死的,不论男女,这只是开头。
而他们,却永远也无法真正掌握皇权,冒着血泡的热气还未散去,一切就如梦幻泡影般转瞬即逝。
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被一双手臂揽着,慢慢撤离到太极殿之外,不对,里面怎么传出打斗声。
阿惠,若阿姐和燕儿还活着,一定要救下她们。
高澄沉下脸,定眼看着步瑶,声若沉鼓:听着,她们已经死了,我们还活着。
尔朱家的反了,还有谁还不清楚,你跟着沙千里走,我早就安排下去了。
你哪也不许去,在那里等我,听见了吗?见步瑶迟疑又怔忡,高澄摇晃了一下,又问一遍:听见了吗?我回来你要在那里,别叫我找不到你。
那你呢?你要做什么?我是一定要上位的,今日就是铺路。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该杀的杀,该留的留。
他说得笃定,她听得心惊。
身临其境原来这样害怕,她紧紧拉着身边的玉萝和阿伊娜,早就分析出最近要出件大事,看来今日他们出手了。
但,他们是谁?史书岂能尽信?模模糊糊几句,就说尔朱英娥的弟弟尔朱文畅,与郑大车的弟弟郑仲礼谋反,事后高欢又轻轻放过,她可是见过这些人的,尤其那尔朱文畅,每一帧表情都像极了法制节目里犯人的样子,更何况还有高洋呢,这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可他今日杀了慕容燕,不知她知道了他什么秘密?世子妃,快走吧!正想着,沙千里低声催促道。
沙千里,这些侍卫,你拨出几个,跟着高洋,警惕他的一举一动,要保护世子。
高洋?沙千里不解,无暇细想,忙应了下来,找来几个死士细细吩咐了。
当她回头望去的时候,天色已然黯淡,邺城宫里火光大盛,众人一时被震住了,说不出话来,那些平日里貌似风平浪静里暗搓搓的阴谋,就着高薇的一场惊天动地,顺理成章地摆在了明面上。
起火了?光是尔朱家的动手了吗?还是有人要趁乱清算,这是高澄一直等着的机会吗?他要清算的又是谁?天际隐隐的红色燃起她心里的火。
进了城郊一处宅邸,众人自觉不曾散去,聚在一处小小议事厅,大家的脸在烛光中摇曳不定,半明半暗,像极了今晚的皇宫。
谁都想上位!不只高欢和宇文泰,长子高澄,次子高洋,娄昭君要助最疼的小儿子高演,尔朱家的残孽,甚至还有貌似认真做傀儡的元善见,连着一个想做太上皇的清河王……元氏呢?步瑶问道。
沙千里略有迟疑,元氏,自大小姐在大殿举剑起,便被清河王的人护了出来,不知送到了哪里,一起的还有三少爷。
看来元氏有备而来,沙千里,我儿瓘儿现在来邺城的路上,今日城内大乱,城外更乱,求你派些人去接他们。
沙千里又是一阵迟疑,看不出表情,现今世子叫我守着您,统共也就这十个人了,怕是没有人手去接应。
步瑶平和的脸上覆上一层薄怒,沙千里,我命你派人去接,亲自去接。
你以为这孩子不是世子的,又为世子所忌讳,乱中若是有什么事岂非更好?现下我告诉你,若这孩子有了事,我想的出的,便做的出!定叫世子一生后悔!是……那我派人去接。
沙千里不敢再犹豫,只好领命。
不,你亲自去接,他们走的是官道,再有两天也就到了。
这里你留下两个人也就够了。
沙千里不再迟疑,是!我这就去。
还望世子妃听世子的话,就在这里等他。
步瑶点头。
如此,剩下两个侍卫在议事厅,步瑶与玉萝等在内间略躺了躺,醒来仍是深夜。
药可都带着?步瑶小声问玉萝。
带着,今日进宫之前就发下去了,咱们几个都带着呢。
或许可以救我们一命。
世子妃为何如此说?玉萝浑身战栗。
你有没有发现,门口的侍卫只剩了一个?我听声音,另一个走了有半个时辰了。
阿伊娜会意,悄声靠近窗子,外头果然只剩一个侍卫靠着墙打着盹,而这座无名大宅里漆黑一团,总似影影绰绰。
步瑶心里清楚,沙千里绝对可靠,可随机分派来的却未必了。
且今夜非比寻常,谁死了都是正常,且谁也说不清是哪方所杀。
明天日头升上去,剩下谁算谁。
今夜不能冒险。
想要步瑶死的太多了,元仲华首先算一个,原因自不必说,更何况她身后有皇上,有清河王与胡智。
再就是尔朱氏,自从慕容仪之死被怪在了尔朱氏头上,高欢对她形同陌路,因着有个孩子也就是留她一命而已,再不由得她跋扈。
尔朱文畅反了,尔朱英娥岂会不知?又岂会留着步瑶?其三,慕容燕之死蹊跷,阿大只是弃她,并未要她姓名。
除非她是知道了什么,关于高洋……当她躺在塌上苦苦思索之时,脑中一闪才发现一个侍卫已不见了半个时辰。
主仆几人相伴几月已十分有默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总归也死不了人。
几人瞬间用药放倒了门口打盹儿的侍卫,找到宅子的角门,悄悄撤了出去。
深夜又不敢走太远,找到可以远远望见这里的一条垄沟,几人跳了进去,细细张望着。
玉萝一阵心惊,果然跟着步瑶是没错的。
惨白的月光下,那侍卫领着一伙人进了空宅子,隔了半个时辰,似是没搜到他们,又溜出了宅子。
几人藏在垄沟里不敢动弹,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第二波人竟然摸了来。
藉着冷月看去,步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看到了吴瞻!没错,就是那位和她一同参加博士面试的同学吴瞻,他带着一队兵士,急吼吼地走进了那所宅院。
隋教授向来信不过清河来的同学,只是正常带着他做课题,尽老师的本分,吴瞻断不可能是隋教授派来的。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明城大学历史系的秘密被人堪破了,吴瞻是徐三昧老师的学生,当年明城的老师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徐三昧这个秘密,他们岂会看不准?要出大事了!步瑶以及姜中行、江一牧都岌岌可危……这里不能再待了,若吴瞻一时鬼迷心窍,泄露通道的秘密,天下就要大乱了……趁他们还未走出,步瑶带着几人朝城外方向走去……———————————————————————————————————————————邺城皇宫,一场血洗已接近尾声。
尔朱文畅、郑仲礼被活捉。
父亲,元氏的人,真的不动了吗?我看得清楚,刚才他们的人想趁乱杀了我们。
高澄犹有不甘。
不动了,今日就这样吧,他们百年的经营,我们还是不能一网打尽。
今日之后,是不敢轻动的了。
况且,宇文泰又打了过来。
高欢深凹的眼眶透着倦意,子惠、子进,你们听着,往日里我叫你们收敛,今后自是不必了。
子惠,往日我都叫你忍,怕的是宇文泰在那边邀买人心,我们失了军心,今日看来大可不必了,你已是京畿大都督,坐镇中庭,现在吏部尚书也给你,把人给我看好了,该治的治,该杀的杀。
太过顾忌反倒让他们有机可乘了!高澄点头,他刚刚听到了战报,就在他们平乱之时,宇文黑獭已经把全国的兵力都带了出来,布阵渭河,摆明了要决一死战。
子进,你不是要帮父兄吗?骠骑大将军是你的了,把窦泰留下的人给我摆弄明白了,我们父子三人没有退路。
不是被宇文泰弄死,就是雄霸天下!夜半的火光若隐若现,三人已状如疯魔。
死了女人,死了女儿,都阻挡不住他们的脚步,成败在此一举。
今日为父就要去应战了,窦泰死了,可用的人太少,敖曹能守住洛阳就算能耐了,为今只有侯景还可堪一用。
子惠,你去拿了贺拔胜的儿子,速速递信去那边,告诉他,若他执意跟随宇文泰,他儿子,我们就用来祭旗!静默一刻,高欢转向高洋,子进你今日亲手杀了慕容氏,做得很好!兄弟两人愣住了,高欢自顾自道:人人都道我为她痴狂,屠城来祭奠她。
却不知,若她不死,我也会亲手杀死她!若我身边有这样一个能成为我弱点的女人,我便没有今日,我必会事事胆小,步步谨慎,最后变成一个自己都看不起的懦夫。
男子欲做大事,身边岂能有如此之人?小情小爱尔,便是少了谁,都不能撼动我梦中的霸业!嘴唇翕翕,高洋仍作木讷,我只是看她所说侮辱了父亲。
高欢眯起长目,为父靠女人起家,言语的侮辱算什么?贫贱之时受了多少侮辱?我们父子,是一路人,胸有龙虎,心有不甘。
我不怕跟你们说,贫贱起家,走到今日,我高欢靠的不仅仅是岳父!子进,小时候,为父考验你们,找了一团麻绳,缠的十分紧,汇成好大一团,谁都想不出办法,你却站出来,抽出佩剑,刷刷几下,将那团麻绳斩断,我没想到诸子之中,子进最像我。
快刀斩乱麻,快哉快哉!我就知道你绝不是平庸之人。
高洋从未像今日这样激动过,心砰砰地跳出声来,他当然知道父亲的目标绝不仅仅甘于做个大丞相而已,做父亲的儿子也绝不仅仅是丞相公子而已。
他看不惯高澄以世子自居,以长子自居,处处独占先机。
看不惯父母没来由的偏爱,让他只能做一个影子,美其名曰辅佐高澄。
他隐忍锋芒,装作木讷,收起野心,让高澄对他全无戒备,让高欢只把他当成一个不上进的儿子。
那些不甘,长了刺生了根,只有自己知道。
子惠,这点你就不如你弟弟了,你当为父看不出你最是痴情之人,你们分分合合,折磨得你去了半条性命。
为今我们已逼到绝境,既非痴情之时,亦非你们兄弟相争之时,我们父子没有第二条路,杀出血路,拿下皇位,到时候你们再痛痛快快地一战,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