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未酬一夜乱梦,似有千军万马,喧嚣不已,醒来身边已经空了。
玉萝小声安慰:四少爷已经好了,退了热,又进了白米粥,世子妃放心。
看着儿子疲惫的小脸,步瑶心里乱极了,不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可,眼下,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玉萝看左右无人,兔子般跳了出来,手里一小碗褐色汤药丁点没洒,顾不得其他,小声催促道:快!快喝!什么好补药?高澄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玄衣削面,面容肃寒,嘴角紧抿,撩起衣摆,坐在椅上。
玉萝的手微微颤抖,回世子,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哦?他高高的驼峰鼻上不着声色的皱了一下,薄薄的眼皮深陷进去,升起一丝戾气,他盯着步瑶,狞笑问道:这里是王府,你哪来的药?用了什么炉?谁来煎制?步瑶抿嘴一笑,接过药碗,不过是宁神静心的……啪的一声,药碗被打翻在地,下巴被紧紧捏住,昨夜还温柔的眼眸此刻森意乍现,高澄玄色的衣衫笼住了她,逼得她节节后退。
你不知道我是哪里长大的吗?自小在我外祖父家,这汤药的味道我闭着眼睛都认识!转头看见玉萝,你出去!看住门!想过此事被发现,却不知是在如此倒霉的当口,高欢病危,高家命悬一线,瓘儿还在王府,看着高澄凝结成冰的眼神,步瑶心虚极了。
这次,大概是哄不好的了。
原因?半晌,高澄才开口。
咬咬牙,沉下心,世子多子多福,且已有嫡子,不缺我多生一个半个。
高澄似是不肯置信,又似乎嘴角翘起一丝自嘲,松了手上的力道,是我多情了,看来有些人是捂不热的。
门口响起沙千里压低的声音,世子,大丞相不好了,王妃请世子过去看看。
理智回到脑子,高澄转身就出了门,边走边说:封了这里,不许她出来。
从里面封了渤海王府,不许人往外递消息。
封了晋阳!封了邺城!封了……玉萝惊恐的眼睛无声流出泪来,转头看见步瑶淡定地坐下喝茶。
连玉萝也知道,风雨欲来。
——————————————————————————终于走到了这天。
高欢想。
一室暗沉,药味充鼻,幸而是这般死法,无需沉疴痼疾,不用老态龙钟。
眼前如梭飞逝,一生的图景映了进来。
他看见,少年时的自己,心比天高,却身为下贱。
一双草鞋露了趾,也没有新的来换。
他记得,因着邻居大哥的关系,他跑到城门上四处看,高处的风景真好。
天高云阔,山远水长。
他天生,就不该窝在这个小镇,该学天上的秃鹰,哪怕一败涂地,也不妄活过一遭。
他还看见,一辆马车经过,风吹车帘,竟叫他看见了那么美的女子,听说,那是送给尔朱将军的女人。
尔朱将军,他高欢,也要做大将军。
城门上的风景这样好,不如做个守城的兵,天天看着熙来攘往,世间繁华。
他站得笔直,眼睛却不安分,一双凤目不断瞟向每日来往的那驾华美的马车,马车里的女人,后来成了他的夫人,给了他第一桶金。
少年时的愿望还是幼稚了,做将军哪里够,他要做皇帝。
岳父对他的评价最精准:高欢,豺狼虎豹。
蛰伏多年,经营厮杀,从城门守卫,做到了大丞相,下一步,他终究是等不到了。
大丞相,世子来了。
高欢已说不出话来,眨眼算是允他进来。
还是欣喜的,他儿高澄,心机不浅,又经了历练,是他生命的延续,他做不到的皇帝,他儿来做。
父亲!高澄心里像是堵着千斤重石,他对高欢,不仅仅是儿子对着父亲,更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崇拜与相知。
他们是懂得彼此的。
翕翕开合,高欢终于发出一点声音,子惠,我要去了。
父亲,您不能去,大业未成,您还未登基!到死才知甘心二字,父亲这一辈子,没有不甘了。
这皇帝,你来做。
你比父亲强!父亲的皇位,等着你来追封!父子俩的对话好像已在胸中荡涤千遍了,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
眸色已浑,瞧着眼前最像自己的儿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父亲,儿一定早些坐上皇位,元氏的命数,到了。
还有一事。
高欢强撑着挑起眉毛,深陷的眼窝上一抹薄薄的凤眼露出些光来,你那世子妃……步瑶……你太过迷恋她,你这般自负的性子,竟能忍了她与旁人生子,迟早是祸害……高澄眉心一跳。
若说孩子没送来之前,他还有些疑惑,以及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希冀。
一则步瑶不像是曾与其他男子在一起过的样子,不论从她的言行,还是她眼里的情义,两人之间都不像存在过另一个人。
若说是阿至罗人捣鬼,弄一个孩子放在他名下,以后有所图谋的话,是说得通的。
可,直到他瞧见了那孩子。
小小的男孩,那双剪水一样的双瞳,秀挺的鼻梁,以及花瓣一样的唇,还有如她一样的心形小脸,就如复刻一般,将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美也原原本本复刻下来。
放眼整个东魏,谁也生不出如此像她的孩子,更何况,那孩子对她颇多依恋,一看便是从小一路带大的。
他心底无端又多了几分躁郁,眉心早就无声拧在了一起。
是儿不好……不是你不好,咱们既要走这条路,就要断了这些牵绊。
就算她的孩子是你的,也不能叫她成了你的阻碍。
你可记得了?高澄逐渐凝了心神,薄薄的眼皮与鼻梁形成一个凌厉的弧度,他眯着眼,缓慢却郑重:儿记得了。
朝中布局、留用重臣、潜在危机、预想陷阱……高欢强撑着身子与高澄一一对过,末了,又闭目半晌,我刚愎自用,七万将士就在此玉璧一战中归西,我们守了五十多天,用尽了法子,挖地道、放火、铁车、长杆……我从不信命!可那日,我们埋了七万忠骨,天上大星殒落,我方知事皆有道。
那日,我让斛律金唱敕勒歌,他唱了,唱到一半,我忽然悟了,是时候回去了……父亲……高澄的心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那真是个好地方啊……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夜风略过高澄的发际,稍稍舒缓了他此前涨闷的头。
此刻,月明星稀,杂云散去,诸事明朗。
他叫过心腹几人:侯景自知我父身体有恙便在荆州拥兵自重了,此诚危急存亡之秋。
你速去将慕容绍宗请来,连日加急。
我父亲的事……高澄扫视眼前几人,薄薄的眼皮撩起来,眸子尽是淡淡的威胁,秘不发丧。
作者有话要说:复更啦,自己撒花,这个坑,我一定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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