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雪起日

2025-04-03 13:47:20

怀胎四月,本该是孕中最舒适的阶段,身子未重,食欲又好,和她从前在产科医院见到的圆润孕妇一般。

可她这两次,一次是产科医院里唯一从头到尾独自产检的抑郁女人,另一次是即将再次离开他,撕心裂肺般疼痛的渤海王妃。

慧宝叹了口气,悠远的眸子瞧着步瑶身后走出寮房的高蘅,目光定且幽,似是对着步瑶,又似对着高蘅道:一切都不能改变,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缘起缘灭,还灭流转,一个事件改变的背后是一连串事件的连动,大到一城一池,一国一族,小到一屋一人,一花一木,我们担不起。

步瑶黯然,她不怕回去再生一个孩子,她只怕再回来仍旧救不了他,就如慧宝一样,直到自己老了,还留在这里,反反复复瞧着年轻的另一半,不得相认。

那我能救他吗?他仍旧死在29岁这一年,我带他回去。

你说呢,若真是膳奴临时起意要杀他,如若没杀,死不见尸,又当如何?如若是太原公动的手,他怎会罢休,多少事又要改了?我明城师门穿梭于白云苍狗间,如何可保回去了仍旧是咱们历史系的资料室?就遵循着什么都不能改变,否则,那不是要乱了?腹中忽然一动,步瑶垂泪,若我们能瞒得过高洋呢?若凶手真的以为自己杀了他呢?深幽暗沉的大雄宝殿内,四周的二十诸天护法面目,香鼎内悠然飘起的缭乱香烟,衬着慧宝那双干涸决绝的眸子,像极了她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剧,那里面每一个人都爱而不得,最后就在那香雾缭绕的古佛面前大彻大悟,没有什么是抓得住的,终究不过一场别离。

待步瑶从大雄宝殿走出,已将哭过的痕迹一抹而平,她回过头瞧了瞧大殿,一个罗汉座后藏的是仍旧忍不住发抖的吴瞻。

她冲慧宝禅师又附身作了个揖,迎面走进刺眼的阳光。

山门外有些争执,沙千里的声音由于激动而有些颤抖,确是为祈福,待王妃出来,稍后便回府了。

王妃?王妃……如今这王妃也多了,左一个也是王妃,右一个也是王妃……如今你主子是她了……元仲华的脸由于嫉妒而微微发抖,远远望见逶迤而来的步瑶,她有些恍惚,那年她生孝琬,亦是这般,一件灰鼠皮大氅,是她作为世子妃独享的。

她从不奢求真正拥有她的夫君,可她却真真实实拥有着他,为他生儿育女。

而今,他夫君心里的人回来了,亦作为他的正妻,与他比肩而立。

她仿佛第一次认识他,原来,她那英武而淡漠的夫君,亦是会爱人的。

她太熟悉高澄了,知晓虽他面上仍旧寡淡薄情,每每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却是阴狠而霸道的。

阴狠就是讨厌么?不,他是高澄,是军营里厮杀长大的高澄,是丞相府里争斗着上位的世子。

他对那女子,是爱,是恨,是叹,亦是痴。

王妃来了。

步瑶淡笑道,却是行了一礼。

如今你我同为王妃,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元仲华嗤笑。

听说这法琳寺最著名的便是那棵汉梅,自汉代以来,花开不败,不若你与我同去赏赏?你有何阴谋,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是要大王废了我吗?步瑶无奈一笑,这么多人看着,你怕什么?说罢,转身朝那棵大树走去。

那棵梅树果然雄奇,若一顶红云蓬勃地伸展着枝蔓,其上层层叠叠开满了饱满润泽的小巧红梅,如若少女面上霞光,丝毫不见百年的沧桑。

元仲华回头看看沙千里,犹豫着也跟了上去。

这王妃我不做了,还给公主。

步瑶面色温润,神色却寒肃。

元仲华听得这一句,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元氏沉浮数载,大约你也知晓,气数已尽。

而他,才是主宰大局之人,我,也该走了。

渤海王的王妃,从此,只有你一个。

只要你肯帮我……元仲华本是来寻她不妥之处的,想她漏雪出府,来寺院寻人,必有不妥。

不想高澄竟心细如发,遣沙千里跟随守护。

妒火早就烧迷了她,脱口而出:放肆!你竟说出这样无君无上的话来!果然是不想做大王的王妃了!步瑶心中悲悯:我固然扰乱了你们,可你们也着实可怜。

日后,我不求你善待孝瓘,但求让他平安长大罢。

你回去想一想,若想帮我,让人告诉阿伊娜,我便趁早离开。

你用计诓骗于我?我自嫁于世子,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如对你一般?你到底是谁?为何屡屡做出异于常人之事?你是梁国派来窃国之人,亦或宇文家派来糜费他之人?是否常人,便由王妃一双明眼辨识罢。

如今仗就要打完了,我也要走了,你想一想我的话,便是这样罢。

彼有叶荣,此便有叶亏。

那是元仲华的夫君,那是东魏的高澄,那是他们高家的江山和荣宠,他们还有待撕杀与争抢,长成高家人特有的乖戾与苛薄。

步瑶缓缓走出法琳寺,留身后的元仲华默然如古佛。

高澄连日来阴郁不已,娄昭君已是不知第几次给他做规矩了,要他将何处何处利益如何分配给弟弟。

自父亲病逝之后,高澄上位,太原公亦连带着受到重用,而娄昭君其余四子,尚且年幼,她又最为偏袒高湛与高济二位幺子,为此不惜几次干预儿孙之事,让年纪相仿的高澄诸子数次赔罪于这两位小叔叔。

高澄心知母亲已处处提防他坐稳江山,又有子嗣继承。

步瑶回到渤海王府之时,已近黄昏,冬阳朦胧晕染着天边的冷云,愈发衬得渤海王府如庙宇般高广而清寡。

高澄坐在步瑶屋里,浑身不过一件家常薄氅,他斜斜睨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步瑶笑着坐在他身侧,丞相昨日宿在元美人房中,如何还能想起妾来?既收了她们,岂有不去之理?高澄似是故意,每每二人最为情浓贴心之时,便随便择一妾室宠幸几日,仿若浑不在意,一双长眸在她面上来回搜寻。

步瑶心中镇痛,定睛看向眼前的英姿勃勃的渤海王,她的手滑上了他的肩膀,柔柔靠了上去,阿惠,如今想害你的人太多,你要记得提防。

那些女子,许多来路不明,不知是哪一路安插的眼线。

本是要气一气她,见她这般,高澄虽依旧板着脸,又禁不住柔和了几分,垂眸瞪着眼前这个瞧不透的女子,那你又是哪一路安插的眼线?日后你自会知晓。

冬日的夜晚也有容容流云飘过,阎王顺过了心情,饶有兴致看着她日渐丰腴的身姿,将她抱入塌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