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月觉得, 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
警校大门外停放着林长野的车,什么车?赛摩。
我们今天不走路了?宣月盯着眼前熟悉的黑色赛摩,心里没由来一阵慌。
目的地远, 走路太耗时间。
那, 那要不坐地铁, 打车?宣月干笑,望天道,这天气怪冷的,骑摩托风也太大了。
林长野没说话, 从车把上摘下头盔递给她。
宣月没接,看着车把上还剩另一只的头盔, 心道这是有备而来啊。
可是共骑什么的,实在太容易叫人想歪了。
本来搭个车是没什么的, 可这辆车, 这个人, 还有他塞过来的这只头盔, 处处都在提醒她一年前的那个乌龙。
总有一种坐上他的后座, 立马就奔向十八禁的错觉……宣月迟迟没接头盔, 林长野看她一眼, 问:你又在脑子里写什么小说?谁, 谁写小说了?不是吗?你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写小说真是太可惜了。
老阴阳师又上线了。
宣月:出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回是黄|色|小说。
嘴上倒是信誓旦旦:我就是觉得,对于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来说, 身体还弱着, 就要坐赛摩, 吹冷风。
别人要是知道了, 一定会觉得队长你铁石心肠,这多有损你的形象啊。
林长野笑笑:我什么时候不铁石心肠了吗?……还是——他话锋一转,你嘴上答应我把以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其实心里还介意?宣月一听,非常夸张地翻了个白眼,为了表示自己如他所说,早把一年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一把接过头盔,框在脑门上。
一年前?一年前我们见过吗?隔着玻璃罩,她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山谷,眼珠子瞪得老大,理直气壮。
林长野不说话,长腿一跨,迈上了车:上来。
身后一沉,宣月坐上了车。
坐稳了。
他低声嘱咐,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异常,但戴头盔时,嘴角蓦地一扬。
这个骗子。
可惜她人是坐上了车,一直到发车,也只是扯住他的衣角。
赛摩速度快,尾座又没有箱子可以帮她稳住身形,若是不抱紧一点,这样的坐姿十分危险。
林长野嘱咐:抱紧。
挺紧的。
揪住他的衣角的手稍微用力了点。
你这样的,我转个弯就能掉下去。
放心好了,掉不下去。
她很倔强。
林长野也不说话了,发动机车往前开,一片轰鸣声里,黑色的赛摩像离弦的箭。
风在呼啸。
街景在变幻。
一片宽阔的马路上,赛摩才开了几百米远,忽然一个急刹车。
宣月吓一大跳,猝不及防往前一扑,正好撞在他背上,事出突然,双手下意识攀住他的腰。
怎么了?她一脸懵逼抬起头来。
后视镜里,林长野看她一眼,余光扫了下腰上的两只手臂,一脸泰然。
哦,试下刹车灵不灵。
宣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一个急刹车结结实实吓她一跳,考虑到万一真出意外,她很有可能会被甩飞,宣月也没再缩回抱住他的手。
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别扭。
但,但她坦坦荡荡,心里没鬼!完全是为了小命着想,才会跟他有肢体接触!宣月反复在心里念着。
这样念着念着,几十分钟后,机车抵达目的地。
宣月一抬头,她说什么来着?人生果然处处是惊喜。
原以为夜里的魔鬼特训,她又要被带去什么天桥,购物中心,一站就是半小时,观察这个那个,拿着放大镜处处留心细节。
没想到今夜的第一次单独特训,林长野带她来了……酒吧街。
宣月抬起头,看着脑袋上霓虹闪烁的灯牌,上面只有一个字:药。
——你是故意的吧?什么意思。
故意带我来这个地方,还故意骑摩托来。
我有没有说过,别动不动在脑子里写小说?明明是你有问题,说好公事公办,谁也别提以前,你,你自己一个劲昨日重现!宣月涨红了脸,指着脑袋上的招牌。
是我看错你了,我还以为你是个刚正不阿、心怀苍生的人民警察,没想到你假公济私,一边说着招我来干正事,一边行不轨之事!林长野把头盔摘下来,挂在车把上,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我做什么不轨之事了?你,你把袁立支开,就为了把我带到这来!来做什么?宣月的脸顿时红得能滴出血来。
说来奇怪,连日军训,大家都晒成煤炭了,她大概底子好,天生白净,这样看着顶多有些小麦色,倒也健康可爱。
她义愤填膺,一脸你还敢问我的表情。
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把我带来做什么!林长野不紧不慢笑了一声,说:我当然知道我要带你来干什么。
他把车停好,回头看着她:袁立为人耿直,又听话,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适合跑现场,办实事。
老张一向是跑现场的,所以我把人交给他带。
而你——你比他聪明,反应更快,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天衣无缝。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了,以往每回,宣月都以为他在阴阳怪气,没想到是真的。
我带你来这,是想让你试一试。
宣月张了张口:……试什么?试演技。
……如果说到了这一刻,宣月对林长野的动机还有所怀疑,那么在他带她进入酒吧,下达任务后,宣月的怀疑就彻底灰飞烟灭了。
酒吧里人头攒动,光与影,乐声与鼓点,编织成喧嚣的夜。
吧台边上,从左往右数第三个位置,那个男人,看见了吗?左耳三颗耳钉的那个?嗯。
林长野说,给你半小时的时间,给自己编个身份,接近他,让他给你开一瓶黑桃A,就算完成任务。
此时此刻,有人内心开始飘弹幕了。
宣月:居然是真的,他是真的带我来搞特训的!宣月:所以刚才我在大门外都说了些什么疯话?现在告诉他我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他还会相信我吗?宣月:不,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宣月:我竟然对我的顶头上司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林长野回过头,就看见宣月满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他问:怎么,做不到吗?宣月深呼吸,觉得比起继续跟他面对面,时刻回忆起几分钟前在门外说他要对她行不轨之事这种场景,还是去跟陌生人搭讪会更快乐一点(……)。
所以宣月女士斩钉截铁说:去,立马去,现在就去!只要不跟你大眼瞪小眼,哪里都能去。
只是出发前,她还是有点懊恼,早知道今晚要靠美貌搭讪,来的还是这种灯红酒绿之所,就不该风风火火洗个头就出来。
宣月低头看了眼这身宽松的卫衣,想了想,说:不过开始任务之前,我想申请先去个厕所。
——宣月是个乖孩子,李楠欣女士家教森严,不会允许孩子踏足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
但这并不妨碍宣月认识这个花花世界。
毕竟她认识了苏青沅。
苏青沅从小在平城长大,小康家庭出身,认识宣月后,迅速带她游历了一遍这五光十色的午夜天堂。
苏青沅的名言是,上联:酒可以不爱喝,但不能不会喝。
下联:迪可以不想蹦,但不能没蹦过。
横批:爱过。
于是宣月跟她穿梭了一遍平城的花花世界,最后可以大胆说一句:虽然没爱过,但是来过。
她轻车熟路跑进女厕所,果不其然,在这里找到了不少醉醺醺的女士,个个衣着华丽,妆容精致。
先要解决的是衣服问题。
卫衣是不能穿了,她顺手脱下,打量内搭的黑色毛衣,高领,紧身,倒是可以利用。
侧头问一旁醉醺醺洗手的姑娘:哈喽,请问你带了修眉刀,或者指甲刀吗?那姑娘眼珠子迟钝地动了动,转头想想,……有指甲刀。
借我用一下可以吗,多谢多谢!宣月双手合十,诚恳道谢。
姑娘在包里胡乱翻找一阵,最后递来一把小小的指甲刀。
宣月接过,径直脱下毛衣,人在女厕所,也没那么多顾虑。
倒是姑娘看直了眼,眼珠子都快黏在她身上了,最后嘟嘟囔囔说了句:快还我,我不想借给你了!宣月三下五除二,在毛衣的两遍肩膀处剪了两个小口子,才把东西还给人家,顺口问:怎么就突然不想借了?姑娘气呼呼指着她:胸大,腰细,肚子上一点赘肉没有,居然还有马甲线!气死我了!宣月低头看看,诚恳地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一年前我还是个三层塔。
三层塔……?就是光这么站着,肚子上也有三圈肉肉的那种。
姑娘一脸怀疑,真的?骗你是小狗。
她心满意足接过指甲刀,对着镜子继续补妆,边补边说:哼,我没喝醉,你骗不了我。
女孩子真可爱。
宣月笑了,低头咬开一条线,就着毛衣肩部的口子,撕拉一声,扯下了一边胳膊。
那姑娘吓一跳,回过头来:你干嘛呢?宣月头也不抬,依样画葫芦,撕下另一边的衣袖,改造一下。
没有战袍,只能动动脑筋,旧物改造一番。
两边的衣袖都扯下来后,她重新把毛衣套上。
这下衣服变成了黑色无袖背心,高领凸显了禁欲风,而过分贴身的质地,更将她纤细的腰肢勾勒得淋漓尽致,更别提独属于女孩子的玲珑丰盈。
下面是阔腿裤,把卫衣系在腰间,立马变成了港风十足的穿搭。
宣月凑近镜子,仔细端详。
她的多囊病愈后,因为长期锻炼,饮食规律,皮肤也比以前好很多,光洁通透,不需要涂抹粉底液也没有任何瑕疵。
可惜最近黑了那么一点。
旁边那姑娘目不转睛盯着她,喃喃道:靠,衣袖一撕,人都要看湿。
宣月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转头继续问她借化妆品。
有眉笔吗?口红我不方便用,能用纸巾沾一点吗?姑娘倒也大方,一边嘀嘀咕咕:来酒吧撩汉子,化妆品都不舍得带……一边还是把东西借给她了。
大概是想看看,她到底能在短短时间内把自己改造成什么样子。
宣月的眉毛很浓密,整齐漂亮,只需要轻轻勾勒两笔,就更显精神。
口红能提气色,姑娘用的是dior 999,经典正红,也很适合她这身港风打扮。
宣月动作利索,很快搞定了,把东西还给姑娘时,顺便抱了抱她,说:多谢姐妹,爱你爱你。
姑娘被她胸前一顶,又生气了,妈的,不是海绵,是真的!宣月简直忍不住大笑起来,正准备离开,忽然被姑娘叫住。
喂,还差这个!啊?她回头,看见姑娘掏出一瓶玲珑秀气的香水,尼罗河花园,喏。
姑娘拉过宣月的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喷。
来酒吧混,感官刺激不能少,味道很重要!前前后后进厕所不到十分钟,等到宣月改头换面出门时,看见她的队长坐在吧台最外侧,面前摆了杯酒,就是一口没动。
他是骑车来的,不能喝酒,东西只是摆给人家看的。
大概是觉得宣月去的时间太长,他低头看表,眉头一皱,不悦之气隔着大老远都能嗅到。
过分英俊的外形,叫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两眼,也有想来搭讪的,但他脸很臭,倒是有效地劝退了大部分人。
林长野等得不太耐烦了,频频看表。
直到某个瞬间,身旁忽然多了一点香气。
那味道令人想起夜里突然绽放的莲花,雨夜里簌簌落下的梧桐木,还有青涩的尚未成熟的芒果味道。
他一顿,转头望去,看见一个年轻姑娘。
眉目飞扬,眼波里似有星光。
她穿身无袖黑色高领背心,露出匀称白皙的手臂,女性的弧线在她身上完美呈现,而她腰间系着卫衣,下面是宽松的阔腿裤,透着几分随性。
那张脸上带着他不曾见过的艳丽。
一年前相遇,她素面朝天。
一个月前面试,她只着淡妆。
而今,她涂着秾艳的唇脂,眉若春山,眼里隐隐透着一点笑意,像是明亮的天际下起一阵春雨,揉碎了枝头的两朵艳红。
姑娘端起他面前的酒杯,挑了挑眉。
Hi,handsome. Would you please buy me a drink?她知道这杯酒他没碰过,也从头到尾都不会碰,所以靠在吧台边上,非常放肆地端起来,抿了一小口。
伏特加,烈酒。
冲得她眉心一蹙,泛起了可爱的褶痕。
然后骤然松开,像是含苞的花蕾刹那间开放,褶痕消失,只剩下明艳的笑意。
宣月哈了口气,说:爽!林长野:……前前后后大概有一分钟时间,林长野就这么看着她的表演,一动不动。
也不知是看晃了神,还是内心毫无波澜。
宣月把酒杯放回去,翻了个白眼,换个人早就开始要我微信号了,就你不配合。
怎么,看多了《鱿鱼游戏》,不当木头人会被一枪崩掉吗?林长野:……他看着那张脸,问:十分钟,上哪去换了个头?宣月说:山人自有妙计。
那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圆满完成任务了。
林长野看着她光裸在外的两只胳膊,眼神微动。
不冷?不是你要我去搞瓶黑桃A?你以为穿着卫衣,蓬头垢面,会有人请我喝那种东西?宣月活动活动手臂,眼珠子一转,队长,我们应该算是公务员吧?算。
那出来执行公务,物品损坏给报销吗?宣月笑嘻嘻。
你想报销什么?毛衣啊。
宣月理直气壮,为了给你搞酒,我把袖子都给撕了,这毛衣以后还怎么穿?你现在不就穿得挺开心的?嘶,怎么这么抠门呢!那两条胳膊明晃晃,白生生,简直不要太碍眼。
林长野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命令她把卫衣套上,只抬手给她看了眼腕表,已经过去了十分钟,你还剩下二十分钟行动时间。
我的建议是,不要继续在这里浪费唇舌,毕竟我是不会给你买黑桃A的。
宣月:等等,去厕所的时间也给算在里面了?!对着林长野这张欠揍的脸,她有三个字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骂骂咧咧归骂骂咧咧,宣月最终还是意气风发撩了撩头发。
从140小胖妹重回美人行列,这是她第一次回归众人视线,也不知道以前那种万众瞩目、迷倒半个学校的魅力,到底有没有跟随健康一同回来。
她弯起嘴角,唇畔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像温软春风,又带了点蓬勃英气。
片刻后,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青烟一样穿梭过人群,落在吧台的另一侧。
那里坐着个男人,耳边打了三个孔,三只钻石耳钉闪烁不已。
一杯Organic Gin,谢谢。
突如其来的一道嗓音,带着朝露的清新,彬彬有礼,落在耳边。
耳钉男子和酒保一起抬头,眼里同时闪过一抹惊艳。
来的是个年轻女人,坐在他旁边,随手将一缕碎发撩到耳后,对酒保微微一笑,点了杯金酒。
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侧头,有些好奇地对上他的目光,也不局促。
随即歪了歪头,笑容明亮。
请问,你喝的是什么酒?她打量着他面前的那一小杯酒。
B52轰炸机。
好喝吗?她的眼睛圆圆的,因为好奇的缘故而睁大,明亮得有些耀眼。
男人顿了顿,笑了两声,把杯子推到她面前。
试试?她大大方方接过杯子,凑到鼻端闻了闻,眉心又泛起可爱的小褶子,好冲,我不爱喝这个。
她把酒杯推回去,眨眨眼,问:你想请我喝酒?男人很年轻,一头蓬松卷曲的头发,看着乱糟糟的。
刘海遮住眼睛,有些没睡醒的样子。
但他笑起来,嘴角斜斜地勾起,很有点痞味。
耳畔的三只钻石耳钉,似乎标志着他的与众不同。
他看着宣月,似乎觉得她很有意思,那你赏脸吗?宣月顿了顿,笑得十分可爱:一般来说,我是不赏脸的,但你要是愿意请我喝黑桃A,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四目相对,她凑近了些,这话是用耳语的方式说的。
声音很轻,像玻璃缸里的金鱼在吐泡泡,五光十色的那一种。
于是那阵青芒果的香气,梧桐木的苦涩,伴着莲花的清新直抵人心。
喧哗嘈杂的酒吧里,年轻男女在纵情声色,乐队驻唱在声嘶力竭,霓虹闪烁,鼓点燃躁。
而吧台另一头,有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微微侧目,看着这一幕,面上神情莫测。
林长野温柔地想着,很好,她果然很出色,能当个干大事的警察。
他没看走眼,她真的很有天赋。
你看,这么一个会玩的人,当初能小白兔似的拉着他的手,放在她胸口,说什么你听,它想跟你回家,他就该明白。
黑桃A根本不在话下。
以她的出色程度,说不定罗曼尼康帝都能搞到手。
警队有望。
心里是这么说的,但握着杯子的手一不留神,略微用力了点。
面前的酒保没说话,只眼睁睁看着那只杯子,想说客人你注意一点,捏碎了要赔钱的,但看男人这一脸不好惹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回头调酒时,服务员来交订单,小声问:边上那男的怎么回事,脸怎么这么臭?酒保摇摇头:多半是失恋了。
垃圾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