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野睡到半夜, 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吵醒。
防盗门厚重,拍起来闷声作响。
门外的人显然用了极大力气,咚咚咚, 一下接一下, 光从声音也能听出焦虑。
林长野眉头一皱, 正要问是谁,就听见宏立城的大嗓门伴随着敲门声一同响起。
队长,开门,出大事了!慌慌张张的声音, 如临大敌的语气。
林长野心头一凛,迅速起身开门, 不过须臾,脑子里千回百转, 有了无数不好的猜想。
犯罪嫌疑人跑了。
有同事出事了。
还是哪里又发生重大犯罪事件了?他倏地把门打开, 就看见宏立城满脸眼泪站在门外, 一边抽噎一边朝他扑来, 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宏立城是娃娃脸不假, 但也是个头一米八几的大汉, 乳燕投怀这种姿势, 实在不适合他。
但没时间计较这么多, 林长野一把扶住他,沉声问:出什么事了?怀里的乳燕泪汪汪抬起头来,朱迪跟我分手了…………一居室里,灯火通明, 中岛台上摆了两杯热水, 白雾打着旋升腾而起。
林长野面无表情坐在对面, 你就为了这点事, 大半夜跑来扰民?宏立城没哭了,但眼睛还红红的,这点事?什么叫这点事?朱迪对我来说,是人生头等大事!你俩分手了,找我干什么?遇到困难,找警察叔叔有什么问题吗?他理直气壮。
林长野看他半天,长叹一声:我当初大概是脑子短路,才会找个小学生来当刑警。
说谁小学生?我刚刚失恋,你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看他一脸委屈,林长野笑了一声,礼貌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宏立城有点懵,挠挠头:没关系,我原谅你——话音未落,听见下一句——你这样的,撑死了幼儿园大班生。
……宏立城和朱迪在一起两年半了,其间也小打小闹吵过架,气急败坏时也说过分手的话。
每一次宏立城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对此,林长野已经波澜不惊。
那边的宏立城还在噼里啪啦诉着苦:说我一天到晚忙工作,根本没时间陪她,交男朋友还不如养条狗,至少狗能在她面前晃悠,高兴了还能摇摇尾巴。
……我哪来的尾巴?我倒是想长条尾巴!……前几天银行那个案子,绑匪挟持人质,我们前前后后忙了一个星期,晚上觉都睡不成,一直在蹲点。
我怎么可能接得到她的电话?她都不听我解释,居然问我人质是男是女,我说是女的,她立马翻脸,说现在随随便便来个女人都比她重要了!……我说那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吗?我要是临阵逃脱,人质就没命了!也就是不接她的电话而已,她又没有生命危险。
你猜她说什么?说什么?她说我根本不爱她,不明白爱一个人的心情就像站在悬崖边上,没有回应,就等于把她往悬崖底下推,心死了和没命有什么区别?宏立城像个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不知过了多久,才喘口气,抬起头来可怜巴巴问:老大,我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林长野打了个哈欠,说,反正过两天都要和好,你且等等,什么都不用干。
……凌晨三点了,朋友,明天是不上班吗?……要上。
这就对了。
林长野站起身来,准备开门送客,滚回去好好睡一觉,开工的时候就要拿出开工的样子,不然我明天就给你的朱迪介绍新对象。
什么?!宏立城一惊。
上回开会,交警队那边说要搞个联谊,需要我去问问朱迪感不感兴趣吗?林长野扯扯嘴角,交警那边,是比我们要闲一些,至少陪陪女朋友,摇摇尾巴的时间还是很多。
………………好走,不送。
林长野都准备开门了,那边伸来一只手,幽幽地拉住他的衣角……老大,让我在你这睡一晚吧。
?林长野身形一僵,缓缓回头,脑袋上浮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宏立城一脸诚恳拉着他,漫漫长夜,一个人孤孤单单入睡,我怕我太想朱迪,会把枕头哭湿……罗里吧嗦一大堆,林长野脑仁疼。
为了尽快入睡,他只能勉为其难同意了宏立城留宿的请求,从衣柜最顶上找了床软垫出来,铺在地上。
你睡这里。
宏立城看看地铺,又看看床,不是,你明明有张这么大的双人床,睡三个我都绰绰有余,为什么要我睡地上?没有跟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林长野瞥他一眼,补充说,尤其是男人。
宏立城:……这么大张床,你一个人睡,睡得过来吗?不劳费心。
我记得以前来你家的时候,你还是单人床。
怎么换床啦?多久换的?多久换的都跟你没关系,你只配睡地铺。
一边念叨着小气鬼,一边被林长野推去洗漱。
宏立城下班后就去找朱迪了,两人又哭又闹折腾到半夜,他一身臭烘烘的,洗了个澡,出来问林长野:老大,有没有T恤,借我一件。
林长野已经躺下了,闭着眼睛说:衣柜里有,自己拿。
哦。
身后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宏立城还挑三拣四。
这件好丑,不穿。
这件都起球了,还不扔?哇,你衣柜里怎么全是白T,能不能有点款式?林长野忍无可忍,嫌不好看就别穿,裸|奔吧。
一句话,宏立城闭上了嘴,只是没过几秒钟,又疑惑地问:咦,你衣柜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衣服?林长野倏地睁开眼睛,回头看去。
宏立城手里拎着一条水蓝色棉布长裙,正奇怪地打量,尺码还挺大,XXL……林长野蓦地坐起身,一把夺过裙子,往衣柜里一塞。
你还是裸|奔吧。
宏立城嘿嘿一笑:别啊。
从衣柜里抢救出一件白T,他一边穿一边问:裙子是谁的?林长野关上衣柜,躺回床上,不想理他。
总不能是金屋藏娇了吧?……但我相信你的眼光,藏娇也不会藏个XXL的妹子,难道是你妈的裙子?……不能够啊,这么嫩的颜色,也不适合阿姨穿了——宏立城。
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叫他的名字。
怎么啦?闭嘴。
爱睡睡,不爱睡滚蛋。
宏立城听出了忍无可忍的情绪,捂住嘴,嘿嘿一笑,这就睡,马上睡。
只是嘿嘿了没有两秒钟,躺下来的时候,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
呜呜,朱迪,我好想你。
——军训结束后,宣月和袁立一同回到了队里。
众人围着他们啧啧称奇。
瘦了。
黑了。
看着倒是更精神了。
想必队长没少折腾你们,听说你俩白天军训,晚上特训。
啧啧,孩子才刚踏入社会,就被无情地摁在地上摩擦,有没有体会到社会的险恶?宣月笑起来,说:累是累了点,但学到了很多。
比如像队长这样的渣男,不要靠近,会变得不幸。
众人一早得知他们要回来了,买了茶点、饮料,说是替他们改善生活,接风洗尘。
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除了——宣月看着在窗边托腮凝望,泪盈于睫的宏立城,总感觉给他一捧花,他就能举着小铁锹一边抹泪一边挖坑,开启葬花之路。
明明一个月前他才是队里上蹿下跳最蹦跶的那一个。
宣月小声问李敬:天王师兄,宏师兄他怎么了?李敬见怪不惊,一脸平静地说:哦,他啊,他失恋了。
失恋了?宣月想起那顶写着to my love,宏立城的帽子,咳嗽一声,和Judy?咦,你也知道Judy?……偶然得知。
对,是和Judy。
妹子中文名和英文名一样,都叫朱迪。
他俩怎么啦?李敬叹口气:没什么大不了,他俩隔三差五来这么一出,最后总会和好。
想起什么,他好心叮嘱宣月:你可千万别去关心他,宏立城这话痨,只要你敢问,他就敢拉住你吐苦水吐个一天一夜。
宣月连连点头:明白!可惜天不遂人愿,宣月没有主动去找麻烦,麻烦却找上了门。
午间休息时,大家趴在桌上睡的睡,出外勤的出外勤。
宣月刚刚归队,早上收到林长野拿来的一叠文件,说是最近接的新案子,让她看看。
她抓紧时间,没有午休,一直坐在座位上看资料。
其间犯了困,去茶水间冲咖啡。
走廊上静悄悄的,端着刚泡好的咖啡,宣月一边揉眼睛,一边往办公室走。
其间经过资料室,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持续不断的奇怪声音。
像是小猫小狗在呜咽。
她吓一跳,侧头一看,发现资料室的门虚掩着。
迟疑着推开门,她轻声问:是谁在里面?那个声音停止了一瞬,下一刻,变本加厉呜咽起来。
资料室里一如既往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宣月站在门口,远远看见有团黑乎乎的影子蹲在角落里。
听见她的询问,那团影子幽幽地回过头来,露出两只核桃似的眼睛。
宣月:……宏师兄?几分钟后,宣月莫名其妙坐在资料室的角落里,手中的咖啡已经转移到了宏立城手里。
他吸吸鼻子,咕噜喝了口咖啡,幽幽道:曾几何时,朱迪也会给我煮咖啡。
不过不是你这种速溶的,是咖啡豆现磨现煮的那种……宣月:……对不起啊师兄,我不会煮咖啡。
我的朱迪,呜呜呜。
宣月无语望天,想起了天王师兄的嘱托:不要靠近宏立城,不要关心他。
然而为时已晚。
宏立城打开了话匣子,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从与朱迪的相识相知,说到那顶帽子,又说到他们第一次出国旅行,最后东拉西扯,到了昨夜上门骚扰林长野。
队长他根本是个钢铁直男,不懂我们男人心里也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只留给心爱的姑娘。
宣月身体一抖,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她能怎么办呢,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安慰,顺便吐槽一下林长野:队长这个人,确实是没什么爱心啦。
是吧,我就知道你懂我。
宏立城吸吸鼻子,擦擦眼泪:家里那么大一张双人床,偏偏不给我睡,这么冷的天让我睡地铺——宣月忽然一怔,扭头问:你说什么?嗯?我说什么了?他让我睡地铺……?不是。
宣月睁大了眼睛,你说他家里,是双人床?对啊。
就很奇怪,明明去年去的时候还是单人床,今年就变成好大一张双人床。
宏立城感慨,也不知道他一个人,睡那么大张床干什么,难道梦里都在跟犯罪分子打拳?……不过也说不准,还有一种可能,队长他金屋藏娇。
宣月张了张嘴:金屋藏娇?是啊。
你猜我在他衣柜里发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问出这个问题时,宣月的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但她不敢确定。
直到宏立城一语道破真相。
发现了一条女人的裙子!你敢信?宣月:……说出来,你可能不敢信。
我说不定还知道那条裙子长什么样,是什么颜色……宣月迟疑了一下,还是故作无知,一脸天真地问:什么裙子?蓝色的布裙子,挺长的,最离谱的是尺寸是加加大。
宏立城比划了一下,感慨道,不愧是我们队长啊,眼光这么特别,看上的妹子也是加大号。
宣月:……加加大的妹子是有多大?140?150?宏立城的脑回路很清奇,问宣月,所以我们队长喜欢胖子?为什么?喜欢胖子冬暖夏凉吗?一口一句胖子,听在耳朵里简直戳人心窝子。
宣月从宏立城手里一把拿回杯子,面无表情: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资料没看完,先回办公室继续做事了。
宏立城一懵:那你把咖啡留下啊……宣月扯扯嘴角,说:我泡得不好喝,师兄你找朱迪给你泡吧——说到一半,自觉失言,一脸抱歉地捂住嘴。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俩刚刚分手,以后她都没法给你泡咖啡了……宏立城的思绪顿时从队长喜欢胖妹拉了回来,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地抹起泪来。
朱迪,我的朱迪……队长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