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2025-03-22 06:36:08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良久,头顶传来男人平静的问询:地上有金子?宣月缓缓抬头,正对上那双漆黑宁静的眼,表面波澜不惊,其实暗藏汹涌。

她有一瞬间的懵神。

他认出她了?去年一百四,今年一百一,按理说她整个人模样都大变了,他与她不过一夜的缘分,不能够吧?等等,认出来又如何?骗炮的又不是她,她慌什么?还有,始作俑者怎么还敢理直气壮堵上来,一副老鹰捉小鸡的架势?宣月缓缓起身,站直了身子,即便是仰视,也把气势拿足了。

这位警官,借过。

她支起文件袋,打发人似的碰碰他的手臂,我赶时间。

林长野瞥了眼她的文件袋,袋子是透明的,一眼看见身份证、两寸照,还有一份面试资料。

赶着去哪?我去哪好像不用跟您交代吧?她笑笑。

瘦这么多,她的模样的确大变了,第一时间林长野还不敢认她,只是牢牢记得那双眼睛。

此刻她这一笑,倒是和记忆里的人不谋而合。

他记得,她在沧县的巷子里丢来一包烟时,就是这么笑的。

后来在药外面的深巷里,把牛高马大的流氓一个过肩摔扔在地上,也是这么笑。

几分漫不经心,几分挑衅,和文静秀气的外表毫不相符,鲜活似火,明晃晃的招人眼。

离他们最近的人是袁立,刚才坐会议室门口一起等候的大眼睛男生。

他隐隐嗅到一点剑拔弩张的味道,出于好心,怕宣月还没面试就得罪了警官,赶紧小声补充。

这位警官,我们是来面试的,听说临时换了面试地点,这会儿赶去见一位林队长呢。

林长野的目光仍停留在宣月面上,是吗?嗯,是去见一位林队长,不是什么李队长张队长——宣月佯装思考,微微一笑,也不是什么宏队长。

林长野一怔。

下一秒,宣月昂首阔步向前走,告辞,宏警官。

没走上两步,胳膊被人一把拉住。

你叫我什么?宣月一惊,抽出胳膊,回头对上男人凌厉的视线,你干什么?林长野收手,我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还能是什么?宏警官啊。

宏?他挑眉,谁告诉你我姓宏?不需要谁告诉我,我自己有眼睛,看得见。

宣月退后两步,发现大厅里不少人盯着他们,遂草草结束对话,时候不早了,宏警官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该去面试了。

男人注视她片刻,去吧。

在她转身之际,又轻描淡写加了一句:忘了说,我姓林,不姓宏。

肉眼可见,宣月的身形迟钝了下。

不等她反应,有人从走廊上匆匆跑来,林队,张局说格斗室就格斗室吧,你先过去,他和郑队等几分钟就到。

那人一边跑一边说话,最后停在了宣月旁边,眼巴巴瞅着林长野。

宣月懵了,猛地转身,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切换。

不好意思,你叫他什么?她问那个传信的人。

林队啊。

传信小哥迷茫地扭头看她,一看乐了,哎,你不是刚才停车场那个……?宣月也认出来了,这传信的年轻男人一张娃娃脸,正是刚才在停车场开大众,抢了她车位的那个警官。

但此刻顾不上这些。

林队?他姓林?不姓宏,不是宏立城吗?宣月一连问了好多个问题。

娃娃脸也懵了,哎,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宣月更糊涂了。

对啊,我就是宏立城啊。

娃娃脸挠头,看看她,又看看高深莫测的男人,这位是我们队长,姓林,叫林长野。

你是不是对错号了?宣月:……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宣月彻底当机了。

不是,那天晚上明明是他戴着那顶棒球帽,明明帽子里写的是to 宏立城,戴帽子的不就是宏立城?怎么会……?!?!大厅里人来人往,带队的警员已经领着面试者走了大老远,唯独宣月和袁立还迟迟没跟上。

袁立在等宣月,而宣月……宣月在灵魂出窍。

直到林长野抬手亮出腕表,右手食指在表盘上轻轻一敲,嗒的一声。

再不去面试,你要迟到了。

宣月虎躯一震,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神情复杂。

宏立城凝视着她,淡淡地说:宣小姐,作为今天的面试官,我有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警队这种地方,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场合不同,既没有逢场作戏,又不能半途而非。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一字一顿,如果只是来寻乐子,那么你来错了地方。

说完,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去格斗室的一路上,宣月都很沉默。

袁立小声问:刚才那位就是林队,咱们待会儿的面试官?大概吧。

我看你俩好像认识……袁立欲言又止。

认识吗?要说不认识,床单都滚过了。

要说认识,她连他名字都没搞明白。

宣月一言难尽。

反正也不是什么能让我一会儿面试占便宜的那种认识。

袁立老老实实点头,我看也是……话说一半,发现宣月脸色又难看几分,赶紧补充,但是咱们又不靠关系进这行,不怕他使绊子——然后发现话好像说太满,他和宣月也只是一面之缘,并不了解,又弱弱地问了句:我是没啥关系,自己考进来的。

那个,你应该也是吧?宣月本来满脑子官司,被他这么一打岔,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今年多大?二十五了。

那你比我小一岁。

宣月抬眼,格斗室近在眼前,门口是拿着名册的警官和五个等候在外的面试者。

她弯起嘴角,我也是自己考进来的,不靠关系。

人都到齐了,警官清清嗓子:下面我念一下面试顺序,念到的人依次答到……第四位点到了袁立的名字,而宣月排在最末。

第七位,宣月。

到。

六道男声之后,紧跟着一道清脆的女声,像燥热的夏天从冰柜里捞出一瓶橘子味汽水,刹那间消融了暑气。

即便早知今日面试的只有一位女性,大家也不约而同再次把目光投向她。

宣月习以为常,不甚在意。

大家在这儿稍等,面试二十分钟后正式开始。

警官拿着名册走了。

面试的人等得枯燥,难免两两聚在一起闲谈。

宣月和袁立站在一处,时不时有人看过来。

她多半能过。

那没办法,你看这栋楼里,女的都没几个,阳盛阴衰,能添个女的那不得添上?主要长得也漂亮。

倒也不是什么坏话,爷们聊天,八卦也八卦得坦荡,所以也没刻意控制音量。

不过,一旁有个尖嘴猴腮、体魄强健的男人凑过来,好看顶什么用?这是当警察,又不是当明星,依我说就该挑咱们男的。

女孩子家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当了警察也镇不住人。

这话就不中听了。

袁立扭头,这位大哥怎么还性别歧视上了?哎,别乱扣帽子啊,我可没性别歧视,只是实话实说。

尖嘴男上下打量宣月,妹子长得是真好看,不该来这儿受罪的,金枝玉叶养着多好?你——宣月拦住袁立,笑笑,我是不如这位大哥,看看这身体素质就知道是练家子。

已经入秋了,一天比一天凉,怕冷的人已经毛衣在身,这尖嘴男却还穿着短袖衬衣。

袖子低下露出鼓鼓囊囊的肱二头肌,一身腱子肉,两只胳膊都不能垂直贴在身侧,而是像大力水手似的,向内弯曲,跟端着架子一样。

袁立瞅了眼那家伙得意的样子,小声说:你脾气真好。

宣月心平气和,错了,我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

那你刚才……?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二十分钟后,考官到了。

面试的人侯在格斗室外,念一个名字进去一个。

人一进去,大门就关上了,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想来这房间里还有隔音装置,居然连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面试时间有长有短,短的十分钟不到就出来了。

袁立有点坐立不安。

宣月见状,挑了个话题,你怎么会想干这行?袁立傻笑,我从小就崇拜警察。

香港电影看得多?那是一方面。

袁立挠头,其实是我高中的时候闹过一场笑话,有一次期中考考差了,老师请家长。

我当时有点网抑云,就发了个□□空间,大意就是活着没希望,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呢?然后当天中午,我还在宿舍睡觉呢,警察叔叔就哇啦哇啦地开着警车来学校找我了。

原来是有同学看见这条状态,以为我要寻死,报警了……托他们的福,我一夜之间红遍全校。

宣月笑出了声。

不过自打那之后,我就想当警察了,你不觉得穿上制服,腰杆都挺直了?说到这,袁立感慨,就怕今天过不了面试。

没事,过不了你还可以做保安,一样有制服。

……袁立:我谢谢您嘞。

插科打诨,时间一晃就过,眨眼轮到袁立。

他进去的时间也不长,出来后,宣月问:怎么样?他答:我感觉还行。

宣月说那就好,也不再多问,倒是袁立不藏私,一五一十把面试内容都吐了个干净。

问我为什么想当警察,还有平时的兴趣爱好之类的,基本上是结合简历来提问。

啊,我又说了一遍我高中红遍全校的故事,那个张局还笑了。

等等,他笑莫不是觉得我傻逼?说说笑笑,很快就轮到宣月了。

袁立替她打气:加油,你肯定没问题!那位一早就进去过,还显得很有自信的尖嘴壮汉,对着宣月的背影点评道:哼,花瓶。

宣月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格斗室很大,最前方摆了张长桌,桌后坐了三个人。

拿名册的警官依次介绍:市公安局局长,张正。

刑警支队长,林长野。

刑侦副支队长,陈瑜心。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宣月还是感到窒息。

不同于笑容和善的其他两位,这位刑警支队长林某人坐在左侧,背靠椅子,长腿不安分地探出桌下。

即便一言不发,也是最有存在感的一个。

他目光冷淡,嘴唇抿成一条线,每一道棱角都引人瞩目。

这不是宣月第一次面试,保研时就经历过大阵仗,那时候也不见得怕,今天却格外紧张。

林长野一直没说话,多是另外两人在提问,问的也都是简历上的事。

最后张局笑道:我问完了,宣小姐的履历很优秀啊。

宣月:您过奖。

陈瑜心很高兴,我们刑侦刚好缺个翻译人才,这个我要了。

张局咳嗽一声,示意她注意场合,人还在这呢,言之过早,言之过早了啊。

啪嗒一声,一直沉默的男人将笔放下。

我也有两个问题。

两人齐齐转头,还挺意外。

张局:翻译这个不是刑侦那边要的?陈瑜心:哟,林队要跟我抢人?林长野笑笑:就随意问问。

他看向宣月。

第一个问题,追踪疑犯时,你不慎被察觉,引起对方怀疑。

对方问你姓谁名谁,来做什么,你该如何回答?陈瑜心咳嗽一声,林队,我们刑侦又不负责追踪疑犯,招个翻译也是做文职,你这问题……林长野依然淡淡地,单纯探讨一下,陈队这么快就开始护短了?格斗室里沉寂了片刻。

张局正踌躇着要不要打个圆场,坐在正中间椅子上的宣月突然双手合十,冒出一句:萨瓦迪卡,尼加以忒嘞加库以。

啥玩意儿?不等他反应,宣月又叽里咕噜冒出一句更长的。

要不是开头那句广为人知的萨瓦迪卡,估计也没人知道她在说泰语。

三人齐齐愣住,最后是林长野问:什么意思?宣月双手合十,诚恳地说:萨瓦迪卡,我是算命的。

看你面堂发黑,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我有一道保命符,请问你感兴趣吗?三人:……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