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不能解决全部问题,但很显然能解决绝大多数问题。
在打天下的时候,效果尤其明显。
一治一乱的循环里,人们似乎习惯了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模式。
血淋淋的人头还挂在百户所的墙头,杨再林家的反抗弱的几乎忽略不计。
稽查队长李玉娇守在杨家门口,禁止一切打砸抢烧。
管平波对杨家的财富毫无兴趣。
劫掠太容易导致异常兴奋,比毒品还容易摧毁军队的精神。
在她前世的历史里,号称满人不过万,过万不可敌的铁骑,在制度尚且未健全的康熙朝,就腐败如朽木了。
打三藩,居然靠的是汉人的绿营,简直奇耻大辱。
究其缘由,便是落后的满洲,凭空捡了条臭鱼,骤然显贵,继而崩塌。
克制,是百战之师需要上的第一课。
因此,杨家的财富、住宅与城中店铺得以保存。
他们当然不会对管平波的放过感激涕零,但管平波毫不在意。
顺利的交割完土地,于次日一早,原该交给杨再林的佃租,陆续的交入了老虎营。
对于管平波说到做到的只要三成租,佃农们从最开始的将信将疑,迅速转化成感激涕零。
凭空多出来的粮食,可还债,亦可过个肥年。
一旗队第四小队长谭明志在沟渠旁边来回走动,指挥着新租得土地的佃农修缮着沟渠。
水稻,顾名思义,是种在水里的稻子。
从育秧到成熟,只在收割时会放干田里的水。
因此,引水的渠道尤其重要,每年都要修缮。
收获后的深秋与冬季,便是自古搞工程的好季节。
比较爱民的统治者,征调民夫也多在冬季,为的是不误农时,不伤农本。
古代的赋税分为两部分,一是钱财米粮,二便是徭役了。
徭役包含的范围极广,水利、运河、行宫、府衙、乃至官员的私宅私土,简而言之,只要当官的喊一声,衙役就可强行入村抓壮丁。
被抓走的壮丁能否归来,则看天看命了。
这还是盛世的待遇,到了乱世,徭役自然是躲不过的,除此之外还有各军阀山头掳掠人口,以至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故每逢乱世,打的生灵涂炭,人口大量的死亡,经济水平一落千丈。
直到打出一个新的王朝,才得以安宁。
如今正是陈朝没落,新王朝不见踪影的时候。
百姓如同惊弓之鸟,乖顺的听从着老虎营的调度,生怕一个不好,就失去了佃田的资格,落得个白忙活的下场。
水渠飞快的修好,紧接着是田地的围墙。
至十一月,老虎营的第三个堡垒便问世了。
佃农们没有因此闲下来,他们忙不迭的跟着老虎营烧砖盖房子。
短短一个月,他们不单有了三成租的田,眼瞅着就能住上砖瓦房,幸福的好似做梦。
虽然被叫做筒子楼的两层房子看起来很奇怪,每户人家也只有一间房,但丝毫不能影响他们的喜悦之情。
与佃农们一样高兴的,是新成立的船队。
行船虽苦,总也是个营生。
龙大力抬头挺胸的站在船头,后面是齐齐整整的十二条崭新的大船。
船舱有铁丝与藤制的双层盾牌,船两侧是密布的弩。
船员可躲在舱内操作弩,活似个移动的堡垒。
满载的船员个个不是善茬,山穷水尽的水手们,在利益面前,一呼百应。
尚在人世的水手蜂拥加入老虎营的船队,而他们的家眷,也成为了令人艳羡的后勤人员。
老虎营鲜红的虎头旗插在船头,迎风招展。
初冬的寒风里,干活的号子声,一浪高过一浪。
光着膀子的汉子们,把木头一根根的推入水中,成为了船队的一部分。
管平波立在码头,为船队践行。
夏天就承诺给窦家的木材,因腾不出人手,耽搁至今日。
自张和泰回去,巴州又送来一次东西后,再无音讯。
两下里足足断了半年的联系。
不知是窦家又遇事端,还是沅水的土匪实力增强,窦家不愿招惹麻烦。
但不管怎样,这条水路,总是要闯上一闯的。
拍了拍张金培的肩,管平波笑道:道上的规矩你熟悉些,故劳你辛苦跑一趟。
木材不急,路上宁稳勿赶。
行船多听龙大力的话,休自作主张。
但遇水匪,倘或能拿盐或钱收买的,就别小气,钱财身外之物,丢了我能再赚,要紧是你们各自平安。
多少人去,多少人回,我便满意了。
张金培听的心中一暖,多年刀口舔血,除了家人与田威,再没人如此关切。
管平波不仅仅是话说的漂亮,各船的船舱里,放满了食盐与麻布,在此时皆可当钱使,是实实在在的买路钱。
老虎营内的生活,自然是比外头宽裕的。
光顿顿饱饭与隔三差五的兔肉,就羡煞旁人。
但要说多么奢华,却是没有。
管平波的生活水准,且比不上田威活着的时候。
船舱里的东西,倘或全花销了出去,张金培都替营里肉疼。
管平波却是不放心,再三嘱咐:你们此去乃是做生意,切勿好勇斗狠,要和气生财。
万不得已再动手,不可胡乱逞江湖义气!张金培被念的耳朵起茧,不耐烦的道:你怎么比我阿妈还啰嗦!管平波不客气的给了张金培一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白养了你们这么许久,丢了一个两个,我不是亏死?说着戳着张金培的脑门道,你是老娘的人,生死由老娘说了算,你给我记住了!张金培翻了个白眼,跳上船,摇晃了几下稳住身形,才掏掏耳朵冲管平波吼道:全天下就你话多,老!太!婆!龙大力听得此话,一脚就把张金培踹进了水里。
开玩笑!上回不是管平波派他送信,得了一百两银子,他全家早饿死了。
现如今又令他管船队,好不威风,可谓再生父母,岂容人挑衅?冬季寒冷的水,冻的张金培牙齿打颤,狼狈的爬上船,怒骂道:狗腿子!马屁精!我冻死了你赔得起吗?管平波笑个不住,隔着河喊:你有空骂人,还不赶紧去船舱里烤火,真个冻死了,我就把你做成腊肉干,好弥补一些损失。
张金培气结,河面上寒风呼啸,他实在扛不住了,跑进船舱,换衣烤火,嘴上还不住的骂骂咧咧。
忽听船头鼓声大作,与平素营里训练时出发的节奏一模一样。
张金培的心里,顿时生出了一股不舍之情。
什么时候起,把老虎营当成家了呢?不知不觉间,好像变得不愿离开。
尽管谭元洲对他依旧没有好脸色,尽管在营内少不得有些许排挤和矛盾。
但此时此刻,他竟是觉得老虎营是阿妈怀抱外,最能安心的所在。
船身摇晃,缓缓前行。
张金培醒过神来,胡乱披上件衣服,把头探出窗外。
风雨桥下,管平波的身影越来越远,手却一直不停的朝他们挥动。
耳边好似又响起了那一路平安的唠叨。
眼睛不自觉的看向百户所的方向,还未分开,就已想念。
终于,管平波消失在视线里。
张金培全身卸力,懒洋洋的坐回了船舱。
一只大手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浑厚的声音笑骂道:站没站相,坐没坐像,叫稽查队逮着了,抽死你!张金培立刻坐直,扭头看拍自己的汉子,三四十岁的年纪,很是健壮。
那人见他看过来,笑道:我叫曹仁,在盐井入伍的。
谭百总听说我以前做过水手,就把我调来了。
其实我更想做战兵,不过营里有需要,战兵的事以后再说吧。
张金培听到谭元洲三个字就不自在,冷哼一声道:思想觉悟还挺高!曹仁年纪比张金培大了一截,不好同后生计较的,爽朗笑道:我觉得镇抚司的话虽多,细细想来,还是有道理的。
张金培贼笑:很是,很是,陆镇抚的话最有道理。
龙大力从船头走进来,恰听见最后一句,调侃道:你方才不是看营长都看呆了么?怎地又想起陆镇抚了?你心到底有几瓣啊?龙大力跟着管平波混了小一年,虽不曾入营训练过,却是一直打交道,受老虎营影响颇深,整个气质大为不同,再不见往日的畏畏缩缩。
此刻逗弄起后生来,也是驾轻就熟,俨然一副船老大的模样。
张金培听到此话,毛都炸了!不自觉的学着管平波的语气道:活着不好吗?我疯了才跟谭百总抢人!曹仁一脸八卦的凑过来道:我怎么听说营长是有夫君的?张金培一脸惊讶:不是拆伙了嘛!龙大力瞥了二人一眼,道:谁说拆伙了?我们这不是往她夫家送木材么?唉!那谭百总不是……张金培话没说出口,心里已是忍不住的幸灾乐祸,嘿嘿嘿,谭阎王,你也有今天!龙大力不满的道:你们休传闲话,对营长名声不好。
曹仁叹道:她夫君真个狠心,把她丢在这里,一年二年都不来看一看。
别是被狐狸精勾住了吧?依我说,这般负心薄幸,趁早换一个是正经。
就方才张兄弟说的,谭百总不就挺好的嘛!龙大力笑道:若说这个,你们营里年轻小伙,十个里有三个想着营长,七个想着陆镇抚,我说的是也不是?错!张金培道,分明是都想着陆镇抚,只有谭百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曹仁挤眉弄眼的道:我看不止吧。
张金培呵呵,放着陆镇抚在前,谁要喜欢母老虎啊!曹仁却是怎么都不信,在船舱内八卦不绝,把张金培烦的想跳河的心都有。
哪里来的话唠,你怎么不进镇抚司呐?靠!最后一艘船驶出了视线,管平波心中盘算,窦向东不是小气人,大概会供应给她足够的棉花吧。
跟随着船队而去的,还有她积攒了一年的兔皮。
兔皮十分保暖,又硝制不易,若非条件艰苦,她真不舍得送去巴州。
可比起兔皮,显然棉衣更划算。
娘的,真穷!所以必须打通水路,兴盛贸易,才有未来。
送走了船队,回到办公室的管平波在记事本上画了个勾。
视线往下,工作计划上,赫然写着全县土改四个大字。
眼光一凝,整整一年的预备,可以开始了!合上记事本,管平波唤来通讯员彭景天,吩咐道:通知谭百总,以云寨、盐井为中心,春耕前,荡平石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