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烟雾呛入了肺里,极容易死亡。
发疯的女人,却似有极强的生命力。
她身边那位还不知能否救活,她却一行咳一行骂,混不似被烟熏过的模样。
城中最怕起火,一个不小心,牵连一大片。
老虎营忙抬水灭火,有怕自家跟着倒霉的百姓,奓着胆子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未正一刻,火被扑灭,老虎营的军医好容易抢救过来的女人,却是一头碰在了墙壁上,气绝身亡。
发疯的那位跟着没了活力,双眼无神的看着墙上的绽放的血之花,陷入了沉默。
打飞水城,打的便是豪强。
百姓是无所谓谁来当家做主的,安民告示贴在城内,百姓们也就安静了下来。
投降的豪强大户并他们的打手皆被关在了座宅子内,等待着审讯。
被他们抛下的老弱病残,被安顿在了别处。
没有背负人命的女眷,一般都是放她自由。
她愿投亲戚便给点盘缠,愿跟着老虎营,便随她跟着。
石竹两处军营好些地主土匪家的家眷,此时的女人,逆来顺受的多,是以基本上相安无事。
当然,也有个别反抗的,视情节严重与否来处罚。
管平波占了刘大户的宅子修整。
登上专门用于观景的望楼,可以看到北面青翠的山脉。
打下飞水县城,只算胜利了一半。
比起只能抄抄家的县城,城北的矿山更为要紧。
营内的战兵,有许多乃初次上战场。
希望经此一役,在打矿山的时候能更冷静些。
谭元洲的亲卫张力行寻到了望楼,笔直的行了个军礼道:报告营长,死伤已经统计出来了。
谭千总请你指示。
管平波转头问道:伤亡情况如何?张力行回道:死亡十三人,重伤七人,轻伤四十五人。
不算很大的伤亡,管平波轻轻松了口气,嘱咐道:叫他们照顾好重伤员,尽量保命。
轻伤亦不可松懈,避免感染。
张力行道:伤员皆已送往军医院。
千总叫问问营长,天气炎热,牺牲的战兵尸首不能放置太久,是现在烧化么?管平波点点头:烧吧。
记住他们的名字籍贯,别弄错了。
是。
打发走张力行,管平波又独自思考了良久,亲兵来请吃饭,她才下了楼。
四周点起了火把,辎重队的人四处跑动,清点着几个大户的库房。
按管平波定下的规矩,果真遇着有底线的地主,便只征田产,浮财皆还给他。
若是没有底线的么?那就呵呵。
想要政权稳固,少不得干些道貌岸然的勾当,以求民心。
这一招收效甚好,道德感是能上瘾的,老虎营内的军纪,有一半是靠道德在维系。
就如今日破门救人,没有长期的思想宣传,只怕他们不会那般积极。
虎虎生威的正能量,没什么不好。
才端起碗,谭元洲夹了块鸡胗放到她碗里,笑道:你爱吃的。
管平波把鸡胗送入嘴中,大口的嚼着。
她喜欢带点嚼劲的东西,觉着比寻常的肉香的多。
谭元洲亦笑了笑,头一回二人对坐吃饭,然人总是得陇望蜀。
看着管平波吃的香甜,盼望着一辈子都能如此才好。
昏暗的烛火下,管平波半分没发觉谭元洲的眼神柔的快化了。
管平波倒也不是神经似钢筋,可谁叫谭元洲与陆观颐走的太近了呢?到如今,陆观颐有些话都只肯跟谭元洲说,谭元洲又只肯向陆观颐请教学问,二人常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加之陆观颐漂亮温柔,想也知道,正常男人都不会喜欢一只母老虎,管平波当真是误会的个彻底。
谭元洲率先吃完,放下筷子道:才进门时你不大高兴,这会子可好些了?管平波道:没事,我矫情的。
谭元洲耻笑道:我刚带人打水战的时候,也是想着一个人都别死最好。
管平波撇嘴,她二十年前就没这么幼稚了。
谭元洲轻笑:吃饱了去睡吧,趁着今日的胜仗,一鼓作气,明日拿下矿山才好。
管平波道:矿山一日能打下么?谭元洲笑道:我就讨个口彩。
管平波:……谭元洲又道:不过我们的确得加紧,省的叫人摘了果子。
管平波不厚道的笑:你猜猜张和泰的人,到巴州了没?谭元洲道:你不是让人给了沿途的水匪二百斤盐,叫他们拦截一下么?他们八成在水匪手里呢。
你又何必,既耍手段,便耍到底。
拆他船板作甚?悄没声息的做了手脚,他们行船到半途,一准漏水。
到时船沉了底,他们只得困在石竹,半分消息都送不去巴州,我们也无需心急火燎了。
管平波摇头道:那就太不给老爷子留脸面了。
谭元洲道:你现在这样,就是留脸面了?管平波理直气壮的道:当然了,我同老倌吵架,拆他船板怎么了?没把屋子拆了,就很给面子了好吧!谭元洲:……分明不是泼妇,为何总能演的如此像!怪道能指导宣传队演戏,合着您老是行家!管平波笑道:我跟老爷子,早就貌合神离。
可我也不能做捅窗户纸的那个不是。
弄个能糊弄的借口,省的彼此下不来台,将来才好谈合作。
我才把窦宏朗打了,偏生要出门打仗,来不及赔情。
拆他的船,不过是为了留他在石竹,省的夫妻离心。
怎么样这理由无懈可击吧?谭元洲没好气的道:谁信谁傻!管平波十足流氓的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正说话,突然关押豪强的方向乱将起来。
管平波忙问:什么事?谁负责看守的?不多时,杨松来报:有人拿着两把大菜刀闯进了关押处,呃……我们拦住了。
谭元洲皱眉道:什么情况?杨松挠挠头道:是个女人,就是我们下半晌救了的那位。
梅州话真是太难懂了,那女人一直叫骂,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我们却是半点听不懂,不知道她骂些什么。
谭元洲只得起身道:我能听懂一点飞水话,我去瞧瞧。
管平波无奈的放下碗,跟着一齐出了门。
在关押处的院前,抄着两把菜刀的女人,被两个战兵抱住,却是不住的挣扎。
菜刀被夺走的那一刹那,更是点燃了炸药桶,那女人整个人都狂化了。
野兽般的嘶吼在院中回荡,谭元洲凝神听了半晌,略有些犹豫的道:她好像在说里面有她的仇人。
管平波便道:那你去问问她。
激动成这样,只怕是不共戴天之仇。
保不齐就是绑着她,致使她痛失孩子的人。
谭元洲走到近前,用极慢的语速道:你的仇人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女人的嗓子已嘶哑的不像话,咬牙切齿的道:你让我进去,我要亲手杀了那畜牲!谭元洲试探着问:是今日绑你全家的人么?恨意从喉咙中溢出,女人扯着快发不出声音的嗓子道:是!你们别拦着我,我要手刃仇人!我要砍断他的手脚!放一把火,让他去阎王殿给我女儿赔罪!谭元洲自是知道今日被绑在柱子上活活烧死的小女孩。
才七八岁的年纪,害人的是该千刀万剐。
遂对女人道:你站到门口,指认了他,过几日公审,我们砍他的头。
我不!女人赤红着双眼,我要亲手剁了他!剁了他全家,让他断子绝孙!谭元洲安抚道:我们老虎营,是不许动私刑的。
我管你什么老虎营豹子营,我们家务事,不用你管!谭元洲顿住:家务事?女人一把推开抱住她的战兵,趁众人不防,炮弹似的冲进了屋内。
谭元洲恨不能给自己一下,有管平波在前,他居然还敢小瞧女人!忙跟了进屋,那女人竟是当众解起衣带来。
只见她裤子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大腿。
众人呆滞间,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腰带缠绕在男孩的脖子上,越收越紧。
旁边一个男人大喊:你疯了!那是你亲儿子!男孩被勒的直翻白眼,女人手上劲道不停,她张狂的大笑:三纲五常是吧?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我当日生的他,我今日就收回这条命!断你孙家的根!谭元洲被这对话震惊了,低声对管平波大致翻译了一下,末了就问:好似狗咬狗?救不救?管平波白了谭元洲一眼,吩咐左右道:稚子无辜,你们愣着作甚?众人才醒过神,七手八脚的去救人。
那女人被人扯住,知道大势已去,飞起一脚直踹在男孩肚子上,恨声道:帮着亲爹绑妹子的畜牲!我没有你这种畜牲儿子,今日我们母子恩断义绝!而后回头看向丈夫,一字一句的道:孙梁胜,你死定了!那名唤孙梁胜的恐惧的连连退了好几步,浑身抖如筛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女人的目光,扫过孙家的男丁们,阴冷的道:我会好好的给阎王烧几刀纸,要你们来生都投做女人,一个个守寡五十年,尝尝贞洁牌坊的滋味!娘……方才险些被勒死的男孩带着哭腔喊道。
女人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反而直视着谭元洲道:你什么时候杀他们?谭元洲问:他们是看我们打进来,怕你们失贞,才绑着你们,再放了一把火,锁了两道门逃走的么?是。
谭元洲问道:这么个禽兽法,是读书人吧?女人面带嘲讽的道:可不是,祖上是举人老爷家呢!谭元洲点头道:很好,先阉后杀吧。
孙家男丁听得此话,皆魂飞魄散,一个个夹紧了裤。
裆,泣涕横流的求饶。
女人怔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大笑,指着谭元洲道:你是条汉子!从此我就跟着你了!谭元洲登时头皮都炸了,妈的我心上人在旁边呐!跟你妹啊!忙退至管平波身后,道:这才是我们营长。
女人又望向管平波,难以置信的道:你是女的?管平波吃力的听明白女人的话,心中对她充满怜悯,又充满敬意。
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却在听到名字的一瞬间,眼泪唰的落下。
因为那个女人说:名字?我没有正经的名字。
你就同他们一样,叫我张四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