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尤其的黑,袁大姐顺着熟悉的路,疯狂的跑。
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但如果不跑,被卖是早晚的事。
暴雨阻止了村民追人的脚步。
村里的人倒也未必都是坏心,这么点大的孩子,半夜里跑去山里,太容易死了。
袁大姐没有鞋,她一个八岁的孩子,背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不一会儿,脚底就被石头扎出了口子。
实在背不动了,放下妹妹,牵着手,接着往前走。
袁三姐才三岁,混不懂事。
黑灯瞎火的怕的不行,抖着问:大姐,我们去哪里?逃命。
去哪里逃命。
袁大姐顿了顿,良久,答了一声:不知道。
袁三姐听不懂,呜呜的哭起来:我要妈妈。
袁大姐眼睛一酸,哽咽道:妈死了,忘了吧。
袁三姐哭的更厉害了。
袁大姐却道:别哭,费力气,我们没吃的。
袁三姐立刻收声,忍着脚痛,跟着姐姐走着。
姐妹两个走了四五里路,袁三姐走不动了,可袁大姐更背不动她,只得坚持往前走。
暴雨打在身上生疼,但也因为此,野兽都没有出来。
天上的闪电成了袁大姐的引路灯,她其实只认得一条路,为了帮家里卖菜,她六岁后或跟着父母,或跟着街坊,每逢集市都穿梭在这条小路上。
因此,逃命的时候,她本能的选择了这条路。
刘家集距离县城十多里,姐妹两个直走了一夜。
脚上的伤口裹着泥泞,觉不出疼。
肚子饿的咕咕叫,跟随人流进了城门,站在买包子的摊子前,不住的咽口水。
乞丐多了,包子铺的老板不耐烦的赶人:走走走!我没吃的给你们!袁大姐吓的后退了几步,袁三姐的肚子配合的咕噜噜的叫唤。
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很是冷清。
袁三姐带着妹妹转了一大圈,捡到了几片烂菜叶子,细细的摘干净,姐妹两个分着吃了。
九月里绝算不上热,被雨淋了一夜的袁三姐开始发烧。
小孩子得病总发作的快,不消半个时辰,就热的似炭火一般。
再等一刻,竟是昏了过去,再叫不醒!袁大姐急的哭出声来,顾不得浑身疲倦,背着妹妹,又往医馆跑。
奈何医馆大门紧闭,袁大姐就一家一家的敲门,想问出大夫的下落。
实际上她心里隐隐有些明白,问出来人家也不会给她治,她没钱。
可是万一呢?这最后一根绝望的稻草,如何能轻易舍下!终于敲开了一扇门,主人打量了袁大姐一回,道:别跑了,待你也病了,更容易死。
你把妹妹舍了吧。
袁大姐猛的摇头,哀求道:我只有这个妹妹了。
那人想了想,叹道:你果真不怕死,我指条明路与你。
袁大姐忙跪下,连磕了三个头:求大爷救命。
那人指了指城外,道:河对面是老虎营,他们凶的了不得,可我知道,他们有军医。
你去试试吧,他们或能救你妹妹一命。
袁大姐听了此话,好似捡了太上老君的仙丹壶,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连谢都忘了说,抱起妹妹,连滚带爬的往城外奔去。
袁大姐赤着脚,啪嗒啪嗒的在雨打过的青石板上跑着。
一口气跑到城外码头,对着个撑船的,双膝一软,跪求道:大爷,带我过江吧。
撑船的道:一个钱。
袁大姐含着泪:我没钱,我要过江,给妹妹治病。
大爷,求你行行好。
求你,求你!撑船的无奈的道:妹子,叔叔也是要吃饭的。
袁大姐哭道:我妹妹快死了。
大爷,我娘死了,我爹也快死了,我就剩一个妹妹了。
大爷,我记着你的情,我按手印欠账。
一文钱,我还的起的,我还的起的!撑船的被很磨不过,只得放了姐妹两个上船,却是要做生意,得等着客满。
袁三姐的呼吸越发虚弱,袁大姐心急如焚。
好容易开了船,袁大姐心中不住的催促,快点啊,快点啊!终于靠了岸,袁大姐小小的人儿,力气已消耗殆尽,她艰难的拖着妹妹。
同行的一个男人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算我们有缘,我帮你背吧。
袁大姐不住道谢,又给撑船的磕了头,心急火燎的往传说中的老虎营狂奔。
见了个大门,心中一喜,就往内狂冲。
一个卫兵拦腰抱住,一叠声问:小妹子,这是军营,你不能闯!袁大姐哭喊道:我要大夫,我要救我妹妹!求你放我进去!卫兵听不懂,还是同船的人机灵,把怀中的小女孩往卫兵手里一递,卫兵疑惑的接过,就觉出孩子的滚烫来。
忙跟战友交代了一句,带着姐妹两个往营内跑!老虎营内,凡涉及救人,便可不讲一切规矩。
战兵边跑边嚷:这孩子快不行了!侯医生在哪?袁大姐跟在战兵后面气喘吁吁的跑着,她脚步虚浮,随时要摔倒的模样。
后头窜出一个人来,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一齐往内冲。
侯堂明听见喊,从病房内接了出来,麻利的抱住孩子,放在了病床上。
洁白的床单登时印上了泥泞,袁大姐大口的呼吸着,生怕人家把自己姐俩扔了出去。
侯堂明喊着小徒弟:快,拿干净的水来。
说着,就沿着袁三姐的几个穴位,用力按下去。
还是苗家的土办法,人体很有几个穴位,是快速退烧的,只治标不治本,须得找到病因才好。
军医院的人也算经验丰富,见袁三姐赤着脚,便知她在泥巴里走来的。
忙用干净的水洗净,果见脚上几个大口子,泡的发白,里头全是泥沙。
又扭头看袁三姐,一样是赤着脚。
侯堂明当机立断的道:张四妹马大哥谭千总不管哪个,去逮个懂本地方言的来。
我得知道她们遇着什么了,才好治疗。
又命人去给袁大姐洗脚洗澡,检查伤口,换掉湿透的衣裳。
袁大姐无论如何不肯走,军医院的人看惯了人体,男女大防早忘了。
拖出个大盆来灌好热水,就把袁大姐扔了进去洗干净,又给抱到火盆边烤火。
这时候,袁大姐才觉出身上冻的发僵,被火一激,打起摆子来。
帮袁大姐洗澡的是侯堂明在石竹收的弟子苏浩广,今年才十六,性子最是温柔。
拿了块大手巾,一面替袁大姐擦着头发,一面柔声安慰。
尽管语言不通,袁大姐还是听出了言语中的善意。
不知为何,眼睛一酸,就呜呜哭起来。
老虎营在此也有几个月,伶俐的已学会些许本地方言,只别说太快,慢慢的总能听懂。
苏浩广引着袁大姐说话,倒也听清楚了几个字。
不一时,在养兔场干活的张四妹踏进门来问道:什么事?苏浩广指了指怀中的女孩道:你来问她吧。
二人换了个位置,女人的身体更加柔软。
袁大姐累的很了,放松下来,就直打盹。
依偎在张四妹怀里,好似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安心的陷入了梦乡。
至晚间,接到消息的管平波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道:谁给他们的勇气,擅自分我的田?马蜂道:本地人惯常如此的。
奶奶可是不知道,谁家倘或没有儿子,路过的人都要朝他家吐口水。
似袁家这等连生三个女儿的,只怕袁嫂子日常去河边洗个衣服,都要被骂上几句。
本地人都是蛮子后裔,不讲道理的。
管平波给气乐了:我看着本地妇女,个个挺能撒泼的,怎么到这上头就怂了?二鬼子们果真比鬼子还凶狠呐!能生儿子了不起是吧?有本事生了女儿全溺死,我才服气! 谭元洲道:乡间阳奉阴违的事只怕不少,刘家集的正好做个典型,重重的罚了,省的别处再出幺蛾子。
这股歪风不刹住,我们竟是白分了田。
不出一年,又变回了原样。
他们不想想,今日仗着生了儿子就抢旁人的田,明日男丁多的就能夺男丁少的,再后日,宗法可又起来了。
管平波终是忍不住骂道: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谭元洲知道管平波是动了真怒,忙道:天不早了,明日我就带人去收拾了他们。
管平波冷笑道:乱世重典,不为暴虐,只为正。
法。
你明日带人去,把参与抢田分田的,统统给我抓了。
带头的砍了,跟随的合家撵出飞水。
他们不是仗着男丁多欺负人么?他们就带着一身本事,出门试试呗!张四妹低声道:在飞水,女人家的命真不值钱。
李玉娇呵呵,站起来对管平波行了个军礼道:营长,我申请带队去处置刘家集。
管平波抬眼问:为何?李玉娇木着脸道:亲手宰畜生,爽快!好。
李玉娇看向张四妹:一起吗?张四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留下照顾两个孩子,你们去吧。
管平波怒意方平,沉声道:带上木枷去,几个首犯,在全县游街了再杀!李玉娇双腿一并,再次行礼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