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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回礼

2025-04-03 13:49:03

风卷起黄纸,摇摇摆摆的带上天空, 细碎的火花落下, 转瞬即灭。

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 管平波轻叹, 人生也一样如此短暂而无常。

谭元洲三七之日,她后背的外伤痂皮掉落,痛楚退去, 仅余下讨厌的麻痒;从马背落下与铁骨朵打击造成的内伤,似乎还没有太多好转的迹象。

而比内伤更难以忍受的, 是无可言喻的心伤。

管平波的眼泪随着手中的黄纸, 落入了火盆中。

她曾经死过,所以知道烧纸毫无意义。

但她又忍不住想要个寄托。

乍知谭元洲死讯时, 尚在战场中, 孔彰阻止了她的发泄。

忍到今日,再忍不住, 所有的情绪随着一张张燃烧的纸钱流泻, 越来越浓,终于爆发。

她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她失去的不单是袍泽, 不单是臂膀,还是最懂自己的人。

她想做女皇, 在一无所有时,多么的狂妄, 谭元洲却从未有过质疑。

她与谭元洲一同成长,看着他从打手水匪,到军中将领,到独当一面;从满腹不甘,到生出理想,最后拥有了政治抱负。

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巍然挺立。

这是你的天下,亦是我的天下。

当谭元洲说出这句话时,管平波便知,谭元洲想要的不仅仅是她,还有梦想中海晏河清的天下。

管平波的啜泣变成了哭泣,哭她死去的战友,哭从此以后虎贲军的重担彻底压在了她一个人的头上,如此的寂寥……陆观颐依着窗,看着哭的像个孩子的管平波,没有打搅。

一军主将,需要太多的压抑与克制。

而谭元洲离去带来的悲伤,难以轻易化解。

只能让毒血流尽,才能康复。

良久,她轻轻放下窗户,阻隔了室外的寒风。

从茶寮里倒出一杯热茶,一饮而尽,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十几年前,她就该命丧黄泉,是管平波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因此,她更应该保重自己。

十三年了。

陆观颐低声道。

她被管平波整整庇佑了十三年,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抛下过。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永远和谭元洲一起,挡在她前面,挡去了所有的风刀霜剑,只把轻巧的内务留给了她。

如今谭元洲已逝,她再不能躲在背后逍遥了。

陆观颐轻轻的走出屋子,没有惊动院中的管平波,她沿着青石板路,往后走去。

路过谭元洲的旧居时,顿了顿,而后继续走,直到另一座院子前才停下。

守卫恭敬的行礼:陆镇抚。

陆观颐点了点头,孔彰已从内掀帘而出:大姐姐来了?请进。

陆观颐拾阶而上,跟着孔彰进了屋。

孔彰的屋子很冷,一则他本就比南方人抗冻,二则也是作为军人,有意锻炼自己。

陆观颐却是素来体弱,南边的初春屋里比屋外还冷,进来便打了个哆嗦。

孔彰忙命人倒热茶来给陆观颐捂手,又熟练的引火烧炭。

不一时,屋里渐渐暖和起来,陆观颐苦笑:从战兵到后勤,我真真是最没用的那个。

孔彰道:大姐姐太妄自菲薄了。

陆观颐的眼中倏地渗出了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颗颗下落。

长长的睫毛粘上了水珠,仿若梨花带雨。

孔彰微微叹气,今天这等日子,陆观颐在哭什么不消猜也知道。

节哀顺变的话过于苍白,不如不说。

他其实也难过,只不过到底不同于管平波与陆观颐,感情有限,伤感自然有限。

人都是分远近亲疏的,他亦不例外。

好半晌,孔彰才劝道:大姐姐,你身上不好……陆观颐抽噎道:她更不好,我都不知道怎么劝。

孔彰顿时无言,当日在潭州,他强行打断了管平波,致使她气急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到今日,回了自家地盘,她放松下来,定是要哭的。

然而她重伤未愈……巴州尚在开战,潭州正在赈灾,春耕马上要开始。

孔彰从没有现在这般焦头烂额过,他都不敢想如若那日没及时赶到,同时没了管平波和谭元洲的虎贲军谁能接手。

孔彰无不郁闷的想,还是当将军自在,管家婆真不是人干的活。

陆观颐哭声渐止,却突然抓住孔彰的胳膊,满目惶恐的道:彰哥儿,你要好好的,你千万要好好的。

不然我……我……话音未落,眼泪又倾泻而下,陆观颐再次泣不成声。

孔彰忙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大姐姐放心。

陆观颐哭道:他们一个个丢下了我,你们,别再丢下我了。

想着陆观颐的经历,孔彰心中有些发酸,郑重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说着拿出帕子,替陆观颐擦着眼泪,一字一句的承诺,我尽力活着,尽力不丢下你。

陆观颐扑到孔彰怀里,嚎啕大哭。

孔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将军也不会丢下你的。

陆观颐听得此话,浑身颤抖,抓住孔彰衣襟的手攥的死紧。

孔彰怜惜的看着他的表姐,不停的拿好话宽慰。

她近二年来时不时生病,本来病人便容易多想,潭州血淋淋的统计呈到镇抚部的案头,她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承受?若在平常,自有管平波抚慰,可此时此刻,管平波自顾不暇,而她乃军中三大头领之一,此般脆弱,无论如何都不能展现在人前。

只怕是无处可诉,只得来找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观颐终于安静了下来。

孔彰低头看去,见陆观颐竟是哭着睡着了。

低声唤人寻了件斗篷,盖在她身上,而后轻松将人抱起,往正屋走去。

正屋的院前,遇见了正在发呆的管平波。

孔彰无奈的道:将军,你再病了,是想累死我么?管平波看了看盆中燃尽的火光,扶着柱子艰难站起,带着微微的喘息道:观颐怎么了?伤心太过,哭睡着了。

孔彰十分诚恳的道,很抱歉再次打断将军的缅怀,然你为主将,任性不得。

还是进屋吧。

管平波眯着眼看了看孔彰怀里的陆观颐,心下微动,但很快掩饰过去,忍着身上的不适,慢慢的走进了屋。

孔彰跟了进来,问道:我把她放哪儿?管平波歪在罗汉床上,指了指卧室:里头。

孔彰只得抱着人进了卧室,轻轻的放在床铺上,好生盖了被子,才退到厅中。

只见管平波面容严肃的道:我养伤的日子,辛苦你了。

孔彰道:将军此话外道了。

我本是军中副将,不过职责所在,不值一提。

将来你的担子只怕更重了。

管平波扯了扯嘴角,道,我们打下岭南二郡已有些时日,当地虽有驻军,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春耕在即,该正式委派地方官了。

孔彰道:我们军中的级别不够用了。

管平波深吸一口气,道:去岁我巡查苍梧全境时,就已重新排过编制。

本来是打算同元洲商议好,正月初五开印时,正式下发调令。

却是没来得及。

原来将军早有打算。

孔彰笑道,是我白担心。

管平波摇头道:编制并不难,难的是何人该去何地。

再有,我本来打算把中军迁往潭州,现在只怕也难了。

对了,潭州幸存人口报上来了么?赈灾物资可调配妥当了?孔彰答道:幸存的不多,只有二千七百有余,且有半数残疾。

赈灾物资是李游击从梅州调配,他虽年轻,人却极稳重,一应事物井井有条。

只因天冷,百姓日日有病亡,乃人力不可强求了。

此时的医疗条件,唯有听天由命,管平波没多说什么,转了个话题道:我且把编制调整的名单给你,明日召集参谋部开会,就定下来吧。

是。

管平波又苦笑道:参谋部长只能由你兼任了。

再有,你的亲卫跟在你身边时日不短了,看着给他们安排进军中吧,我再安排新的给你。

亲卫不可能做一世,本就是军中选出的精锐,只做亲卫太可惜。

孔彰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又道:如今军中人数渐多,将军身边的亲卫太少。

有些不妥当。

管平波道:很是,你们几个的亲卫数亦得跟上。

又说了几件公事,孔彰见管平波面上倦色气浓,知她是叫伤了根基,一时缓不过来,便起身告辞。

管平波实在累了,想上床躺躺,哪知进了卧室,对上了陆观颐清明的眼,惊讶道:你不是睡了么陆观颐淡淡的道:装的。

大白天的,谁睡的着。

管平波:……陆观颐眼神微沉:阴谋是懦夫的把戏,窦向东英雄迟暮,窦家已不成气候。

我们的敌人是姜戎。

管平波抽抽嘴角,于是您老掉头就去算计表弟了。

当年多单纯的妹子啊,硬是被她污染成这副模样,罪过罪过。

陆观颐垂下眼睑,低声道:彰哥儿与中原的牵绊,终究太浅。

管平波正色道:你打算玩姐弟情深还是夫妻情深?陆观颐道:姐弟。

他重亲缘。

再则我本就是姐姐,再添男女之情,浪费。

管平波有些惆怅的道:你就真的心如止水了?陆观颐笑笑:我很多年前就告诉过你,我讨厌男人,尤其讨厌想碰我的男人。

就这样吧,守了寡更自在。

我有你就够了,有皇后做谁稀罕的嫁汉子。

开了句玩笑后,陆观颐沉默了许久,才又道,元洲在虎贲军中权限极大,彰哥儿不宜直接接班。

这就是摆明不信任孔彰了。

管平波道:他接不下,且未必敢接。

都是千年王八万年龟,他再是武将直肠子,历经诸事,也绝不是个棒槌。

陆观颐的手指不自觉的扣紧,就是不单纯,才麻烦!就在此时,外头来报:将军,丽州营杨千总发回战报,巴州大捷!管平波眸色瞬间冰冷:很好,我们回礼的时候到了。

通知张金培,即刻出发雁州,我要窦元福的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