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正,大宫女春莺在帐外轻轻唤道:陛下, 该起了。
管平波根本没睡够, 艰难的睁开了眼。
孔彰的爪子太欠, 非要卡着她的腰, 弄的她很不习惯, 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睡着。
孔彰倒好,睡成了头死猪。
管平波气的在孔彰胳膊上咬了一口:睡这么死,早晚被人暗地里剁了。
孔彰笑呵呵的道:外头围着三圈人, 且混不进来。
管平波扒拉着孔彰的爪子:放开。
孔彰收紧胳膊:不放。
别闹。
管平波道,今天正旦, 顺便登基大典。
孔彰调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 从此君王不早朝。
我生的这么好,你不给点面子?管平波伸手揪住孔彰的耳朵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爽快。
不认吧, 没别的路走;认了吧, 心里不甘心。
然大局已定,闹脾气不过徒增烦恼。
孔彰的胳膊松开了, 好似表明他没有在闹脾气。
管平波笑着摇摇头, 灵巧的从他身上翻过去。
掀开幔帐,外面已是灯火通明。
扫了眼宫女新燕挂在架子上的衣裳, 很好, 苏小小不愧是服装设计大师,完美的复原了汉朝红黑两色的庄重与简练。
通常而言, 皇帝的衣服颜色是有讲究的。
所谓五行相克,譬如前朝是尚火, 本朝就得尚水。
楚朝完全抄袭的陈朝,而陈朝尚土,土为黄色,管平波的龙袍选用黑色便不大符合传统。
毕竟水来土掩嘛。
奈何管平波不是传统皇帝。
于是她选了符合自己审美的,全然不管那套封建迷信。
那玩意说白了就是个忽悠,朱元璋以明教起家,自己也没信了教不是。
不论是哪样礼服,皆繁复华丽、层层叠叠,宫女太监围着伺候着上面的每一个褶皱。
管平波敬业的当着木头人,头也不回的道:车骑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你也要参加大典。
赖床不起我就真把你扔去坤宁宫,从此再不用去外朝站班了。
孔彰道:我的衣裳简单。
管平波无奈的道:你无非是不想被人欺,才想着当皇帝。
我又不欺负你,还被你欺负,你到底不爽什么?满殿的太监宫女听到这话,冷汗都下来了。
孔彰没说话,跳下床,挥退赶上来伺候的太监,自己利落的穿好衣服,走到管平波身边道:我昨日忘了带军礼服,先回去换件衣裳。
管平波笑道:去吧,文臣算文臣的,虎贲军的暂时都归在武将里头,你不知道队列的话就去问唐志敏。
你是虎贲军的第二把交椅,会站在最前头。
孔彰黑着个脸,妈的,还是当姜戎的驸马好,至少不用给老婆行大礼。
管平波嘱咐道:你骑马出去,省的赶不上迟到。
这劳什子登基大典麻烦的死,我砍了大半的程序,还是得折腾一整天。
有些宫中的礼仪得赶早。
孔彰噎了下:登基大典你都砍。
你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还不搞的郑重点,以镇宵小。
你作死呢?管平波嗤笑道:我早让人预备好大阅兵,不砍了那些有的没的,哪里腾的出空来?虽然有些仓促,但相信我军实力,定能叫不服的人跪下了。
孔彰白了管平波一眼:你少说几句吧,嗓子还没好呢。
说毕,径直出了门。
孔彰策马出宫,迎面撞上涌入宫廷参加大朝会的朝臣。
文臣们眼神乱飞,武将们便是眼刀乱飞了。
孔彰昨日白天的事,虽有封锁消息,但能参加朝会的高阶军官都是知道的。
孔彰旧部只好装死,眼睁睁的看着他老人家飞奔出宫。
没多久,换好衣裳的孔彰折回,骑马越过文武百官,又享受了次浓重的注目礼。
阿颜朵咬牙切齿的道:美色误国!一语引起宣传司诸位响应,纷纷低声开骂。
他们在骂人,对面的文官也在肚里骂娘。
登基大典弄成大阅兵他们也就忍了,但虎贲军的女官们皆身着军装,大大咧咧的出席,梗的文官们阵阵胃疼。
封妻荫子是绝大多数官员的目标,女官怎么算?封夫荫子么?虽国朝初立,礼制还在礼部翰林院都察院掐的天昏地暗,没有成形。
然如今的状况,传承几百年的礼仪须得直接重写,众文官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全新的朝代,不同于以往的改朝换代,他们不知道意识形态这个词,但已经敏锐的认识到了将来的日子难混。
他们的尴尬与孔彰类似,心里不高兴,但不得不从,因为不从会死。
现代人对登基大典的印象,多半来自电视剧。
文武百官排着队到大殿前,三跪九叩,完事。
当管平波看到礼部递上来的折子时,那繁复的礼仪,当场就头皮发麻。
粗暴的砍了她认为不必要的部分后,梁朝的首次登基大典,简陋的堪比当年白莲创教。
虎贲军的绝大多数来自社会底层,见了人多势众,便觉得热闹,觉得长了大见识,可以回乡吹牛了。
唯一遗憾的是端坐在上位的管平波,比记忆中的上将军,陌生太多。
电视剧果然省成本,照样描一遍,天都没亮。
管平波坐在上位,犹如泥塑木胎。
听着旁边的礼官念着骈四俪六的祝词。
天渐渐亮了,管平波起身,踩着地毯,走出了文德殿。
宫廷,指的就是宫殿前宽阔的空地。
先前殿内的高官,侍立在她身后。
台阶下的官员,散开站在了两边,将中间的空地留出来给虎贲军发挥。
咚!咚!咚!军鼓响起。
恢弘的军乐在太极宫上空回荡。
曾经的华夏,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到了后来,被三句不离圣人言的读书人抛弃了个彻底。
他们甚至扭曲到,公开为人演奏音乐是莫大的耻辱的地步。
读书人的狭隘与无耻,生生折断了华夏璀璨文明的脊梁。
音乐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可以穿越不同的语言文化,轻易的传达创造者的喜怒哀乐、理想抱负。
大气磅礴的乐曲,彰显着虎贲军的力量!在庄严肃穆的鼓点中,步兵方阵从文德门右侧进入视野。
许多文官首次近距离见到虎贲军。
只见他们整齐划一的踏着鼓点前进。
那么长道路,却没有一个人做出不同的动作。
参加阅兵的这批年轻的军人,全部甄选自梁梅二州的邬堡。
那是管平波最早推行教育的地方,这些孩子接受了整整九年的教育。
他们前辈们初入伍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听不懂向右看齐的糗事,几乎不会出现。
他们说着流利的官话,善于沟通、善于执行,作战地图信手拈来,兵器阵列如数家珍。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方阵拐弯走到正中时,阵中将兵齐声大喊,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震耳欲聋的呼喊,震颤至灵魂深处!不论是不曾见识过阅兵的文臣,还是久居军中的将领,无不精神振奋。
直到骑兵方阵走近,众人还未回过神来。
步、骑依次走过。
每个方阵念的诗句都不同。
这在古代的军营,完全不能想象的。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如若虎贲军全军皆有阅兵方阵的整肃,两军相接时,就能把绝大部分敌人直接吓到溃散。
前世的记忆已然模糊,管平波却在此情境下,再次燃起了当年在电视机前看阅兵时的热血。
或许这种气势,无论多少遍,都足以震撼人心。
礼部尚书郑志广双股战战。
管平波把登基大典砍的只剩个寻常早朝的空架子时,他心里是充满着愤懑的。
不知暗骂了多少回女人家不懂事,不懂礼仪对民众的威压。
人会对未知产生恐惧,冗长繁复的礼仪,能把泥腿子直接压跪下。
但他没料到,管平波并不是不懂礼,而是看不上他们认定的礼。
华丽的仪仗,比不过军队的肃杀。
此情此景,休说外头没见过世面的百姓,便是他们,亦不自觉的慑于威势,甘愿臣服。
最后一个方阵走来,是虎贲军尚未完全成型的车阵。
战兵、厢车、战马、火枪、火炮的配合,乃当代最先进的战术。
车阵难以调配,需要精通数学的炮兵更是稀缺。
在平坦的北方平原上,车阵将是梁朝屠杀姜戎的利器。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车阵的战兵齐声念出了属于他们的诗句。
管平波呼吸一窒,阅兵属于锦上添花,属于胜利者才可以玩的游戏。
在争权夺利的大战前,她并不愿花心思在这上头。
因此,阅兵的策划与细则,都是先镇抚部长陆观颐的手笔。
阅兵的时候,其实选择一句话,会比诗词更容易出气势。
不过在此时已经相当超前,所以她扫到方案时没说什么。
诗词经过了很多次调整,她也没放在心上。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车阵喊到了第二句诗。
管平波苦笑。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管平波深吸一口气,默默的跟着车阵念出了最后一句: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诗句念完,余音绕梁。
管平波静静的看着车阵远去,陆观颐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是因为想说的话,都在此了么?看来唯有做成一代明君,才不辜负你的期望。
方阵离场,激昂的鼓乐利落的画上了休止符。
管平波坐回龙椅,文武百官归位,在礼官的指引下,肃、跪、叩首,山呼万岁!新朝初年,正旦。
开国皇帝管平波举行登基大典,受百官朝贺。
定国号为梁,定都城为应天,取其字绥定为年号,寓意挥兵北进,一统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