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吗——来人救救命啊!循着呼救声, 我淡定地大步往里走,蓝发少年小跑着跟在我身后。
枪声还在零碎地响起, 但我们一路上很巧地没有遇见任何黑衣人。
我们找到了求救者,一个中年妇人,她的丈夫被倒塌的货架压住了无法动弹, 并非受到黑衣人的袭击。
这边!这边!好心人!她拼命向我们招手。
此时,我们身边是贮藏生鲜肉类的冷冻区, 和货架下的夫妇隔着数米的距离。
蓝发少年就要过去帮忙。
但他才踏出两步, 我敏锐地听见附近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和预兆着危险的咔哒——咻的声音。
我和子弹打交道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 瞬间就判断出了子弹的走向:碰不到我,不需要发动虚无。
它的方向是……蓝发少年!脑中突然闪过蓝发少年固执地半蹲着扯我衣服后摆的画面。
没有犹豫的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我猛地扑过去,左手按住他的背,把他狠狠地掼到地上!从蓝发少年动身到我把他摁在地上, 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蓝发少年咚地跪摔在地, 神色还很茫然。
而子弹擦着我的左手手臂飞过去, 击中了后面贮藏食物的冰柜, 发出砰!的巨大声响。
左臂有些刺痛发麻,眼见鲜血从子弹擦伤的地方流出来,染红了我的长袖。
蓝发少年睁大了眼, 后知后觉地目露惊恐:你的手……手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有发作的理由了。
我没理会他,从半跪起身, 面对开枪者用冰冷的声音道:站住。
……什么?!蓝发少年、不远处的夫妇、开枪的黑衣人一起惊呆了。
余光见到跪坐在丈夫身边的妇人不敢置信地用手捂住了嘴。
我向持枪的黑衣人走去,面无表情,声音低沉冷凝:谁教你们的规矩,对没有抵抗能力的普通人开枪?黑社会崇尚暴力和金钱。
但黑社会间的此类报复行为,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滥杀普通群众,否则变成杀人魔而不是黑社会了。
再说,杀了群众谁给你吃饭钱。
这个黑衣人对蓝发少年开枪,很明显要取人性命,坏了规矩。
随着我一步步逼近,黑衣人竟开始发抖,持枪的手都不稳了。
他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再过来我就开枪了!我无所谓道:你开啊。
虚无可不是摆设,打得中算你赢。
在离枪口只剩下两臂距离时,我快速地将黑衣人撞到在地,一脚踩上他胸膛。
他的手-枪被我远远踢飞,脱手的瞬间还走火了,对天花板放了一枪。
呃啊啊啊!!!脚下发力,黑衣人就痛嚎出声。
我的兄弟……不会……放过你的!!!小心——蓝发少年声音发颤。
这边的动静引过来了数个黑衣人,他们举枪将我包围起来。
被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一脚踹下,把脚底的人踩得再次痛哼出声,我只问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对普通人开枪?这个问题比较内行,包围我的一个黑衣人看向其他人,问:谁对群众出手了?他们纷纷摇头。
我提醒道:这个。
脚下又是一拧。
周围的黑衣人:住手……住脚!脚下的黑衣人:我没有!!这个组织B的人在剧痛中嘶吼出声,把他的兄弟都给吼愣了。
我把他的脸踢向蓝发少年那边——那少年被我情急之下的一掌拍得不轻,现在还坐在地上没起来。
我问他:看到人了吗?你刚刚对他开枪了。
周围的黑衣人看出我不准备放过他们的同伴,一时间枪支上膛声接连响起。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昏暗的场所和乱糟糟的货架间仿佛充满了硝烟□□味。
开枪的男人被我碾得涕泪俱下,在我脚下大吼道:我刚才没看见他!!我打的是后面的柜子!!!我的脚一顿:你瞎?肯定是借口。
蓝发少年这时却出声了,他的声音在颤抖中带有一丝不好意思:抱歉,打扰你们了。
那位先生可能真的没看见我……我的存在感一向很弱。
空气突然凝滞。
我:……准备开火的黑衣人众:……存在感过于薄弱以至于开枪者没看见他这个理由,不可思议中又有点合理。
但在此情此景下,就让我们双方突然很尴尬。
怎么回事?有碍事的人就解决掉!正对峙着,领队人终于出现了,伴随着一句非常黑社会的话。
领队人凶神恶煞的气势维持到见到我为止。
都把枪给我放下!!!他拧头就对下属吼。
继被同伴吼懵之后,这群组织B的人又被上司吼懵了。
我打了个招呼:嗨,又见面了。
巧了,正是几个小时前组织B军火库那个负责人。
他冷汗涔涔:您在此处有何指教?巧遇。
本来心情就很糟,发现是误会一场也没有让心情变好。
我说:马上滚,不追究。
非上班时间,不是港黑的任务,把他们杀光也不能让心情更好,我选择赶人。
这时,一个声音愤愤不平叫嚣道:老大,不能这么放过他!给他点教训!对啊!我们有枪,他一个毛头小子,难道还能和我们那么多人抗衡吗?毛头小子?我看这些人是真的欠教训。
气氛再次剑拔弩张。
我都怒气冲冲地准备拔匕了,然而负责人比我更火冒三丈,恶狠狠地骂道:很遗憾!他能!!——撤!他一声令下,黑衣人如潮水一般退去,还把我脚边痛昏过去的人搬走了。
临走前他对我挤出一个难看而谄媚的笑:打扰您的购物体验了,十分抱歉。
远远还听见他对下属说他可是港口Mafia的高层!毛头小子毛你大爷啊!你们想找死别拖其他人下水!之类的话。
我一脚把压着妇人丈夫的货架踢开,不顾他们目瞪口呆的神色就往外走。
组织B,真是招人嫌。
超市电路都被砸坏了,我身上又没有现金付款,牛奶都买不成了。
等等!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我站住回头,蓝发少年道:刚、刚刚您救了我一命,特别感谢您!他的目光里不乏畏惧,但很恳切。
您的手臂受伤流血了……请让我为您包扎以作报答!蓝发少年一个标准鞠躬,用乱而毛茸茸的发顶对着我。
我:哦,可以。
虽然这点小伤碍不到什么事。
超市里群众的恐慌和混乱在黑衣人们离去后逐渐控制住,本地警察姗姗来迟。
我不想和警方打交道,打算挑个最近的门离开。
路上还有热心人喊我:少年!收银柜台那边有医院的医生和药物,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手?我对他们摇头。
倒是跟着我的蓝发少年恍然大悟,他说:您在门口稍等,我去那边一下,很快回来。
没多久,他捧着一袋子药物回来了,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我们走吧。
我瞥了他一眼:你挺勇敢的。
一个普通人,刚和死亡擦肩而过,还敢在危险的对峙中出声解释。
只是不希望因为误会产生更大的伤亡。
蓝发少年有点后怕,懊恼道,早知道他们不伤人,我就不该进去。
拖累您为了救我而受伤,很抱歉。
我倒不怎么在乎这回事。
你多大?我问。
蓝发少年道:十六。
我:我也才十七,算是平辈,不必用敬称。
出来散个心搞得还在港黑一样。
那怎么称呼呢?竹下秋。
黑子哲也。
交换了名字后,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拉近了一些。
*在附近公园里一条僻静的长椅上,黑子道:我帮你把袖子挽上去吧。
我的长袖被他轻轻推起翻折,然后黑子愣住了。
衣袖下的整条手臂已被绷带层层包裹住,被伤处的血渗得绷带到处都是红色。
居然伤这么重……黑子喃喃道,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我挑了挑眉:血都差不多止住了,重什么?黑子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和复杂:竹下君,你经常受伤吗?我点了点头。
他太过轻手轻脚了,我干脆自己解开了手臂上的绷带。
绷带层层散落开,愈里层的绷带血色愈浓。
最终露出的手臂和黑子白皙的手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明明是相似的肤色,我的手臂上却到处是斑驳的伤痕。
刀伤、枪伤、摔伤、擦伤等等,有长长的口子,也有淤青紫肿,旧伤新伤在不大的面积上混杂在一起。
黑子的呼吸好像都轻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还好没有中枪。
他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
当然没有。
要是中弹,流的血就不止这么些了。
我指了指一个圆形的弹孔伤痕,以前这个差点废了我的左手。
……居然真的中过枪。
黑子指着一处割裂伤问,那这个呢?看起来也是新鲜的伤痕。
我:哦,和同事打架的时候被切的。
他的武器很讨人厌,锋利得能把大理石轻松切碎,一碰到就得血喷。
我不能像太宰先生一样消除芥川的异能,就算躲开了绝大部分,偶尔被剐蹭到还是会受伤。
黑子一副世界观被冲击的样子,恍恍惚惚的,看我的目光都变了:竹下君所处的世界听起来很危险。
应该是吧。
真的不用去医院处理吗?不需要。
黑子:我在超市里的时候,还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他们不伤人。
明明看起来是持枪的危险分子。
我的教导者和上司告诉我的。
我回答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同行吧。
不是同行吗?不,我们比他们高级得多。
港口黑手党等级森严,戒律分明,不可能出现组织B那种上级下了指令下面还在叫嚣质疑的情况。
……哦。
黑子又是一愣,他们确实很忌惮竹下君的样子。
你不怕?我好奇道。
黑子哲也虽然有过震惊,但总体反应很淡然,算是胆子很大的普通人了。
怕。
黑子肯定地点头,不过因为超出了恐惧心能理解的范畴,所以反而平静地接受了。
黑子的眼睛很清澈,道:而且你们不是不对普通人出手么?我对这个说法笑了笑,他居然会有这么天真的理解。
倒也不必解释。
黑子帮我的伤口上了药,在我的指挥下笨拙地用绷带包扎好。
行了,你的救命之恩还完了。
黑子哲也对我的态度一度让我想起织田作之助,但他一句话又在我们之间划下一道显而易见的分界线,告诉我他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等等,还有另一边。
黑子说,药物还有很多,要不把那边的手也换一下药,别浪费了。
你还挺节俭。
*我们于是在长椅上多待了一阵子。
我和黑子哲也随口聊着,他问的问题都是从前没人问过我的,我回答起来感觉颇有趣味。
他问:竹下君为什么干这行呢?一开始是为了一个人。
他在这个组织里工作,我为了接近他就加入了。
黑子:后来呢?后来他背叛这个组织离开了,没有人能找到他。
提起太宰先生,我心里就空落落的难受。
我说:他已经失踪了整整两年。
我心情不好,所以才来东京度假散心。
可能我的失落之情太溢于言表,黑子的口吻也慎重起来:很抱歉。
黑子:他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我颔首,道:先生是我最爱的人。
我没有与他深交的打算。
可太宰先生的事在我心中压抑了太久,随便找人说说也能减轻一点内心的郁闷。
你呢,有什么喜欢的人或事?礼尚往来,我问道。
黑子还是一张扑克脸,但眼睛似乎亮了起来:有。
我喜欢篮球。
我们学校的篮球部为了准备下一阶段的比赛而到这里集训。
我问:你会上场比赛吗?黑子说:会的。
我:真厉害。
你在什么学校念书?城凛高中。
哦……没听过。
竹下君呢?我没上过学。
十四岁起就进了组织,为了活下去而不断磨炼自己。
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组织吗?港口黑手党。
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没听过是最好了。
能了解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其实也不错。
黑子哲也说,竹下君是我十六年来见过最特别的人。
我恐吓这个天真的同龄人:等我暗杀了你的亲朋好友,你会觉得我是你十六年来见过最坏的人。
黑子哲也不为所动,直白地道:事实上不久前竹下君为了救我而使自己的手臂被子弹划伤了。
还真是固执。
和那时拉着我衣服一样那么固执。
可能在竹下君看来这么说很傻,但我还是想说……黑子为我的右手手臂绑上绷带最后一个结,就算在那样的世界里,竹下君不止要活下去,还要好好照顾自己。
身体是自己的,请不要那么不在乎自己的伤了。
我沉默许久,应了他的话。
好吧,我知道了。
我说:其实,这些话就是我想对另一个人说的……但我说不出口,他也做不到。
所以我就模仿着他活下去,去追寻更重要的东西。
这样做的话,或许有离他更近一点的可能性。
黑子睁大了眼: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有的人就是这样活着的。
生命并不是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一样珍贵——你们是不能理解的吧。
确实有些困难。
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喏,像那个人一样。
黑子:……啊?我指了指旁边一栋高楼上的人影。
然后,黑子哲也问:竹下君,你刚说你经常出任务,我能委托你一个任务吗?什么?尽力把她救下来。
报酬呢?三杯M记的香草奶昔,我带来的零钱只够这么多了。
成交。
在路上飞奔时,黑子气喘吁吁地问我:竹下君,你有注意到她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吗?我说话的时候才刚上去的。
你的眼力太好了吧!因为楼顶适合长距离狙击嘛,以前被狙击得多了,就养成了观察的习惯。
我理所当然道。
黑子哲也差点一个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