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先生这些年在哪里、在做什么?太宰先生现在的工作又是什么?那个叫做国木田的男人是他现在的搭档吗?太宰先生现在住在哪?以后会一直在横滨生活吗?太宰先生知道森鸥外一直为他保留着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的位置吗?他还会回来吗?……许许多多问号像火山爆发时的岩浆一样喷涌出来, 在我心头织成一张名为探索欲的网。
然而在太宰先生身边时我压下了问询的冲动。
我不想让这些问题占据了我和太宰先生难得的相处时间。
再说,太宰先生未必会回答我, 过后再慢慢调查也不迟。
小吃街这段路是我走过最漫长也最短暂的一段路。
我应了太宰长大的话后,我们没有再交谈,顶多问一句这家店的美食是否合他的心意, 然后掏钱结账。
幸福到几乎不真实。
的确有人来打断这不真实的幸福了。
我们还没走几家店,黄发眼镜男国木田就拦截住我们, 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打扰了!然后揪着太宰的后衣领将其拖走。
我目送他们离去的身影, 在原地思考了零点零一秒钟,然后找了个无人的地方, 沉稳地发动虚无,跟在他们身后。
虚无这异能力,太好使了。
我暗中赞叹道。
*次日,我早早地完成了中原交给我的任务,提前下班, 乘车来到横滨港口附近的一栋红褐色建筑物前。
它由砖瓦砌成, 外部看起来很老旧, 有一种沧桑而沉静的气息, 和港黑大楼那冰冷坚固的现代风格很不一样。
这栋红褐色老旧办公楼的第四层,属于一家名为武装侦探社的事务所——太宰先生目前所从事的公司地址。
武装侦探社,简称武侦社, 是个由异能力者组成的民间武装调查组织。
他们既不属于市警等国家机关支配的白昼世界,也不属于黑社会支配的黑夜世界,而是在其夹缝中生存的、带有黄昏性质的异能者集团。
由于武侦社专门接手不能交给军队和警察的危险工作, 而且常能很好地解决,因此深受市民信赖,政府机关也对其赞誉有加。
武侦社的社员有两类,包括调查员和事务员,加起来也只有十来人。
太宰是在前些日子新加入的调查员之一,国木田独步就是他的搭档。
这是我经过调查后得到的信息。
像这样活动在阳光下的异能者组织,还不时和军方合作,按道理说每个加入的成员都要受到严格的身份检查。
然而太宰先生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前港黑干部……竟然也是其中一员。
我不由沉默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抛开太宰先生身上一切皆有可能这一点,大概是因为白昼世界那边对黑夜世界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吧。
人们大都健忘,现在说起两年前黑社会最凶恶的双黑搭档二人组,新加入的港黑下级成员可能都不知道,更别提生活在白昼世界的人。
毕竟不是哪个组织都有坂口安吾那样的能人到港口黑手党来当卧底的。
也正因如此,我才敢直接上门拜访武装侦探社。
无论是幽灵暗杀者还是港黑高层身份都极少在外露面,他们未必能认出我来。
叮咚——电梯门打开,我走出电梯,走到武装侦探社事务所门前。
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几个朴素的毛笔字:武装侦探社。
最后一个问题。
太宰先生为什么选择白方的武侦社作为往后的工作呢?为此放弃一切过去?想到这里,我准备敲门的手举在半空,忽然顿住。
一切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
从太宰先生过去许多年的谋略里我认识到这一点。
我的改变源于太宰先生离去后给我留的一番话,那么太宰先生的改变……你在这个暴力与流血的世界里,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的……去救人的那方吧。
如果哪边都一样,就做个好人吧。
拯救弱者、保护孤儿。
正义和邪恶对你来说可能都没有太大区别,但是这样,会比较好。
曾经有个二十三岁,死于和敌方首领对战的青年在临死前这样说。
织田作之助对太宰说,做个好人吧。
那之后,太宰就叛逃了。
我的手掌微蜷,心头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攫住。
我不想和织田争风吃醋,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仅次于太宰先生。
只是,第一次想明白太宰先生决绝离开港黑、改变立场的真相,我还是被冲击得五味杂陈。
……然而,无论是杀人的太宰先生,还是救人的太宰先生,于我而言没什么不同。
我定了定神,再度准备敲门。
然后,这扇挂着武装侦探社牌子的门忽然被拉开,一个和我身高相仿的橙发青年出现在门后。
他见到我一愣,温柔地笑道:请问您是有事要委托吗?谷崎润一郎,武装侦探社里拥有异能的调查员之一。
很温和的青年,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打扰了,在下名为竹下秋,想来贵社找一个人。
诶,您找的是……?太宰治先生。
和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武侦事务所内部一对搭档的吵嘴声。
国木田君下手也太重了吧居然让我在杂物间足足躺了两个小时脖子都要歪了虽然被击中后颈而死是个干脆利落的死法可死在杂物间的话会有蜘蛛在我头发上结网……咦惹这就很脏了一点都不清爽……熟悉的碎碎念。
闭嘴!你给我闭嘴!你又不干活,去杂物间躺着不是正好吗!不要再对我说话了,我要在下班前结束整理工作,只剩下最后三分钟……太宰你离我远一点啊啊啊啊!!!暴躁满点的声音。
诶~~国木田君可不能这么说。
杂物间又不是我的卧室,我躺在那里的话有人会心疼的哦~谁会心疼你这个混蛋啊!!笃、笃、笃——当着谷崎润一郎的面,我敲了门板三下,把埋头于电脑的黄发眼镜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在下会心疼。
我说。
*国木田独步:……谷崎润一郎:……太宰没有望过来,他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舒舒服服地瘫在座椅上。
国木田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昨天那个……然后他迅速收回视线,用焦虑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的声音道:谷崎,麻烦你先招待一下,我要把资料先整理完。
谷崎:哦……好的!谷崎:那么您找太宰先生有何事?我说:不是什么委托事宜,也不用招待。
我只是来拜访一下,顺便等他下班。
谷崎看了那边闭目养神的太宰一眼,又看了看我,谨慎地问:那么,您是太宰先生的……追求者。
我对他微微一笑。
太宰过了我一无所知的两年,他身边的人和环境都是我所陌生的。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熟悉,重新追求,用普通人的方式。
谷崎一脸震撼,这种震撼类似于啊,太宰先生的男性追求者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又或者,天哪,太宰先生的追求者居然看起来如此正常,实在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为了这次登门拜访,我作了隆重的准备——换上新的私服,用护腕巧妙掩饰手臂上的伤痕,还特意去理发店打理了新发型。
整个理发过程中我忍耐着有利器在我头上咔咔咔的不适,发型师倒对他的成果很满意。
他信誓旦旦:这个发型太适合你了!小帅哥你的五官好看,皮肤又白,什么发型都好看,以前其实也不错,现在更有层次感,勾勒得这脸颊轮廓……啧啧,完美!帅气得我都要心动了!他夸赞道:你在我见过的人里绝对是气质数一数二的!嗯……小帅哥你有对象了吗?介不介意留个号码,我们今晚谈谈?我的眼睛危险地一眯。
介意。
发型师吓了一跳,忙道:开玩笑开玩笑……如果你有心上人了,我绝对不会打扰。
噢,这个眼神!太酷了!保持住这个状态,你的心上人一定会被你杀到脚软的!我:……不得不说,发型师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我的软肋。
在他的建议下,我还配了个名牌夹式耳钉,银链在左耳边斜斜坠下,底部闪着和眼睛同色的幽蓝的碎光。
对于一向朴素,不怎么在意身外之物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我最精心的装扮了。
我的发型师兼临时造型师满意地吹了个口哨:贵气的小帅哥!Perfect!暂且信他一次。
*武装侦探社门口。
我可以进去吗?我问。
哦……可以可以。
谷崎颇为恍惚,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可能临近下班时间,武侦社事务所里人不多。
我径直走到太宰的座椅旁半蹲下,笑问道:太宰先生,请问我可以邀请您去中华街约会吗,待会下班后?太宰闭着眼嘟囔道:不去。
今天在杂物间躺累了呢。
我顿了顿,接着问:那需要头部或颈椎按摩服务吗?你会?嗯。
因为织田作之助曾经给我的按摩太舒服了,促使我在这漫长的两年内往这个方向学习进修了一下。
也不用。
太宰任性地拒绝了,都快下班了,下次早点来还差不多。
好。
我盘算着明天再早点下班过来。
不过下次不用重新设计造型,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
我在太宰面前蹲了半天,他总算睁开了眼:哟,新发型!动作真快。
太宰惊奇地打量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然后摸了摸我左耳下的耳链:还戴了这个?是为了我吗?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戴这种东西吧。
尾音上扬,语调漫不经心。
我好脾气地道:是的。
您要是觉得不好看,下次我就不戴了。
要是太宰不喜欢,我回头就去揍那个发型师一顿。
太宰把玩着我的银耳链:……其实还不赖,挺适合你。
看来发型师眼光挺好,我决定回头去给他介绍点港黑的顾客。
啪!笔记本电脑被人用力地合上,国木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喂,那个叫竹下的小子,我奉劝你擦亮眼睛!太宰这种人,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能看的了!太宰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道:国木田君居然说我只有一张脸能看,真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呢~~不要随便曲解我的意思!!国木田显然很容易被太宰撩拨得火冒三丈,他一下就忘了在对我说话,转而训斥太宰道:太宰,你和多少个女人搞暧昧我都管不着,诱哄才认识的未成年实在叫人看不过眼,他看起来就是对感情很认真的人,你最好快点和人家说清楚。
太宰一愣:哦?说清楚什么?我也一愣。
我和太宰到底是不是才认识,他对我有没有诱哄,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
可国木田有句话让我很在意,你和多少个女人搞暧昧我都管不着,听得我心里一抽。
国木田:说清楚你没有想要正经谈恋爱!太宰这会儿很听话,顿时神色一正,道:秋,听好,我暂时没有正经谈恋爱的想法。
我:嗯,我知道了,没关系。
以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可以等,并且很耐心地等。
太宰扭头理直气壮道:我说了。
国木田独步:………………这位很有人民教师气质的眼镜男看起来想揪着我的耳朵问我你到底听没听懂,但碍于我们之间并不熟悉而没有动手。
我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国木田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好自为之吧,天真的小子。
我走了。
他夹起公文包匆匆出门,在门外长松了一口气,似乎离开了有太宰治存在的房间让他身心舒畅。
门内的三个异能力者听得清晰无比。
太宰:……我:……谷崎:……*太宰问我:真的没关系?我说:太宰先生是个与恋爱一词绝缘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谷崎疑惑道:诶,但是按国木田先生的说法,你们不是昨天才认识吗?太宰:国木田君有多好骗你还不知道吗?我昨天说秋贪图我的美色对我一见钟情,他居然都信了呢!谷崎抽了抽嘴角:呃……我思索了一下:其实说起来,一见钟情这个说法也不算错。
太宰悠悠回忆道:然后像个小跟屁虫拼命跟在我身后。
我反驳:您一开始都没让我跟着。
太宰:呀嘞,长大后还学会顶嘴了?我淡定点头:嗯。
太宰笑着揉了揉我的发顶,把我刚做好的新发型揉得一团糟。
谷崎润一郎左看右看,有些尴尬地后退一步:那个……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