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饭后,林焕生便打来一个电话,说有点事情耽搁了,晚些时候再来接她。
本来就几句话的事情,可是他絮絮的就是不肯轻易挂上电话,安安只能倚在沙发上耐心的听着。
天很冷,屋里是的炭火烧得很旺,却依旧不能根除那种冷意,只是把寒意绵绵化开,丝丝缕缕的渗入人的体内。
隔着电话,林焕生感觉不到她的神不守舍,依旧温柔而兴奋的说着。
也许他们可以先去喝点东西,小东门那新开了咖啡馆,那的可可是极为香醇的,然后他们可以去看场电影,最近有部片子不错,但紧接着又说不行不行,还是去梅园,那的梅花已然开了,马上又想起她极为怕冷,有些犹豫的问她有没有兴趣,说只是过去坐一会。
安安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话,身体冷冰冰的心里却是乱乱的,早有些不耐。
但林焕生是议员的公子,林家世代从政,现下虽然换了掌权人,但依旧是有背景有根底的,她便不能扫了他的面子,只能是耐着性子应着。
隔着听筒,隐隐的门铃似乎响了起来,然后有些动静,安安并不在意,顾家每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她一手绕着电话线闭着眼睛,百无聊赖的继续听着林焕生仿佛没完没了的话。
朦朦胧胧的,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似乎都是远远的,过了好一会安安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体渐渐地冰冷,那种寒意鲜明而彻骨,在近乎麻木的感觉中依旧清晰。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男子的声音,清冽而深沉。
安安猛然张开眼抬头看去,身旁的单人沙发上不知何时坐上了一个墨绿戎装的男子,年轻而俊美,可是那眼神却是冻结住了的,眸子里是近乎无色的透凉。
安安心里一震,脸上不由热辣辣起来。
丽云站在沙发后面,一边使着眼色一边说着:九少亲自来接二小姐呢!她顺着丽云的眼色看,才发现自己拿着电话的手,喇叭口的彩袖,象是堆积的云朵一般褪到了手肘,露出了白皙如玉藕般的手臂。
轩辕司九过于深邃的眼神,让安安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发了慌,下意识拢好,准备起身,想躲开去,但身子方一动,便被电话里面林焕生‘喂喂’的声音按住了。
我知道了,就去梅园好了。
诺大的客厅中,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而她的回答声,就像把一颗石子投进平静无波的水里,让所有人都听得真切,她窘得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却毫无办法。
急急的挂上电话,她方要起身离去,轩辕司九却开口止住了她的动作:你叫安安?是。
身子停顿住,走不开,只能僵硬地将头垂下。
好像不曾见过你?九少您长年在外戌军,才回到湖都,刚巧这两个月三小姐去了阳古避寒,可不就错开了。
丽云笑盈盈地拦住了话道:二小姐换了衣服再拢一拢头,马上就过来了。
是吗?喝茶。
轩辕司九细长的眼睛里似乎含上一丝嘲讽,嘴角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拿起茶盏向安安虚举了一下,到比她这个主人家更像是主人:刚才看你好像不舒服,没什么事吗?没事……安安一愣,抬起了头,正对上轩辕司九的眼眸,他的眼薄冰般的凉阴阴地,却带着一种挚热盯着她。
安安脸隐隐的红了起来,但依旧保持着镇定错开了眼。
红木的茶几上每人面前一碗茶,白瓷的托盘,白瓷的茶盏,上面都描着藕荷色的花样。
旁边的角几上不知什么时候摘了几枝梅花,红得从心里发了火艳艳的,散发着香。
那样的香气熏得安安有些晕晕,手心一阵阵发凉,轩辕司九毫不掩饰得的视线,让她不安。
下意识地往沙发里缩了缩身子,想要躲开些。
唇紧张的抿了着,幽幽盈盈的双眸似要滴出水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楚楚可怜,却又充满了蜜一样的诱惑,又甜又软,要将人溶化了。
等久了吧,你也不跟人家提前说一声,害得我手忙脚乱的,下回……蓦然,人未到,银铃般愉悦的声已先传了进来。
顾欢欢已经换上了一件暗红的旗袍,薄施脂粉,但在看到安安时明显的一愣,神色不自觉的有些冷了下来。
安安却趁势起身,抓住欢欢的手,贴在她耳边笑道:二姐,祝你玩的开心哦。
说完便逃也似的出了客厅,甩离那灼灼的视线。
安安呆在房间里面好一会,丽云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瞄了一眼她的脸色,方才期期艾艾的开口:我不知道三小姐你在那里,所以就把九少引进去了,想要退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算了,你下去吧。
丽云退了出去,寒冷却无形无迹拂进,冻彻心骨。
安安站在窗前,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地抓住窗框,似乎站立不稳地摇晃着。
很冷,真的很冷……梅园从来是湖都最大的花园,不论春夏秋冬都是花团锦簇。
古雅的凉亭,依花而建的小楼从来都是达官贵人醉生梦死的地方,与贫困挣扎的人们却都把这里当成一生的奢望。
而梅园最富盛名的,就是冬日的梅花。
秀致庭园里,繁枝开散。
放绽的花朵,有丰有纤,细弱的惹人怜爱,却也坚强的叫人惊艳,怎能不使人眼花撩乱。
安安随着年迈的仆人,在小路上缓缓前行,小楼旁一株歪斜的老树却开出与满院粉白相异的浅浅朱红,盛开的膜瓣,匀美的花色轻轻扩散着,细致而雅然地渲晕着身围。
不由得让人痴了。
三姑娘,您怎么不走了?我家少爷还在等着呢。
领路的老仆担心的问着。
催什么,我家姑娘走累了歇会儿不成么?身后的红云撑着桃红如旭日一轮的竹骨绢绸伞,不客气的回话。
成、成、只是……苍老的面孔卑躬屈膝的带着恳求。
没事,我只是看这梅花开的真好。
不自觉的走到梅树下,树很低,手探出绢绸伞下一片属于自己的空间。
小楼上,轩辕司九一身稳挺的军服站在窗前,缓缓把玩着手中的银质打火机。
俊美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平滑的面容里看不出一丝心绪。
光影在他周遭创造出一个仿佛被切割开的独特空间,异样的张力正不断扩散着,产生了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强烈疏离感。
怎么了?天下都是你的了,还不开心?柔软的音线在耳边响起,带着优雅的芬芳,不会太浓郁,也不会太清淡,没有任何一点缺陷,而让对香味极度挑剔的他也挑不出丝毫缺陷。
完全熟悉他的品味。
只是,太过熟悉了。
熟悉到不需要回首。
一如往常,薄唇微微扬起,隐然的讥讽出现在威凛的细长眼眸。
一阵自然的沉默后,淡然的目光缓缓移向身旁的顾欢欢。
是吗?没有讶异,那清冽的声调,只是单纯的冷漠。
欢欢不甘心地看着轩辕司九的脸上一片淡漠。
总是这样,总是被漠视的自己。
从第一次见面,他便这样对她若即若离。
而她爱他,象发了疯似的爱着这个男人。
是的,欢欢承认自己是愚蠢的。
他对她偶尔温柔的时候,幸福的仿佛快要融化了一般。
可他那漠不在乎的表情,她也不断看见,每每如此的时刻,她都冷得快要死掉了。
忽冷忽热,却始终无法捕捉到他的心。
轩辕司九看着她失神,却没有想太多,依旧转头看向窗外。
然后,看见了那把由远及进的桃红绢绸伞。
他瞇起眼,看着一轮绯色停在了楼前古龄的梅树旁。
然后,便探出了荧白如玉的手,纤细的指似乎正发出一圈淡淡的晕光,那么的洁雅,那么的无瑕,显现一股令人望之出神的美。
于是,手中的火机蓄意的落了下去。
火机正落在那手上,惊呼一声,伞歪向一旁,伞下的女子抬起头来,那清冽的眼轻轻对上他的。
瞬间,惊讶的张得溜圆,散发出一股极其纯净的气质。
梅迎招展摇动,一时之间,人与花各种风情止不尽,皆有一番妩媚韵味。
男人微微地笑了,眼帘轻敛之际,那极冷的笑意在唇边轻轻漾开。
女子却垂眸,持着伞匆匆远去。
顾欢欢倚在一旁,艳光四射的眼中已有了一丝丝幽怨,这幽怨好像蜘蛛盘丝,却勒不住男子的心。
安安!林焕生穿着一套裁剪得十分讲究的西装,在西装背心的口袋中,还露出了一截金表链来,看见安安,急忙迎了上前,两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艳:你来了。
斗篷下安安穿的是鹅黄的短袄,下面是深黑的长裙,一色的颜色没有绣纹,十分娇嫣欲滴的样子。
路上的景致太美了,所以耽搁了些,没让你等急吧?在他身边的坐下后,回眸一笑,林焕生只觉得,她发如蜿蜒流水,掬着一抹的栗色,映衬她的脸庞如白色冰晶般近乎透明,黑色眼眸里流转着明媚的光华,不禁心跳怦然……没关系,本来前院的景致更漂亮些,可惜让人包下了。
林焕生示意老仆退下,亲自为安安斟上了一杯热茶。
这里也很漂亮啊。
两人正好说着,一个军人走了进来,行了个笔直的军礼。
林少爷。
啊,严绍。
林焕生并未起身,只是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九少在前面的小楼赏梅,有一株梅花开得很特别,听闻林少您也在着,就请您过去一起。
这……林焕生心下虽纳闷,但也不好当即应下,犹豫看了一眼顾安安,神情有些为难。
安安见他神情一转,就已了起身。
并没有说什么,一切极为乖巧的模样。
那……有劳严副官带路了。
上了小楼,七八个一身戎装的侍卫守在门外。
严绍敲了敲门,大声道:九少,客人到了。
这才推开了门,安安跟在林焕生身后走了进去。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糕点,顾欢欢正拿着青花酒壶为轩辕司九斟着酒,见他们进来只是顿了顿,便垂下眼若无其事的继续。
轩辕司九并未起身,只是笑着抬了抬手说了声焕生,坐。
讨扰九少了,不知您在这,不然早就过来拜会了。
林焕生毕竟是世家子弟,此时已不若安安面前的羞涩木讷,得体应对着有些尴尬的场面。
二小姐也在这,许久不见,您更漂亮了。
紧挨着轩辕司九的顾欢欢扯着唇角笑了一下,笑得虽粲然如花却难掩落寞。
安安刚刚解了斗篷落座,轩辕司九斜靠在嵌花杨木的椅背上,手指不经意的抚着细白瓷的酒杯口,眼光犀利如剑的射了过来,带着野兽捕食的光芒。
焕生,好福气,带着这样的美人,真是人比花娇,只是不知是赏花还是赏人啊。
这话不是没有侮辱性的,林焕生愣了愣才连忙开口道:这是顾家的三小姐,安安,九少还没见过吧?安安,这位是九少。
九少。
微微颔首,盈盈一笑间波光流转悠然,完全是一副初次相见的样子。
我们今早刚刚见过的,安安是吗?漫不经心的握住欢欢把玩着桌巾流苏的手,欢欢的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却没敢挣开,抬眼媚如细丝的笑了笑,娆娆开口:是啊,小妹,你不会这么快就没了记性吧?记性这么不好,确实应该罚上一杯。
说着,他已然起了身来到安安身侧,众人连忙也起了身,却见他拿过青花瓷的酒壶,满满的斟了一盅酒,呼吸间安安似乎还闻见了他身上淡淡烟草的味道,而他的目光却比那味道更加的肆无忌惮。
九少客气了。
安安接过酒杯,刚想退后,他的手已早一步抓住了她的腕,顺着那力道安安不自觉反倒向前倾了一步,瞬间他们的身躯紧密无间的靠在了一起。
瘀青了。
深沉低哑带着无所顾忌的调笑。
她低头看去,白皙手背上真的被砸出了大片的瘀青,好似白瓷上描画坏了青花,那般的刺目。
他看着,冷冽的瞳中闪过一丝不可察的光芒,微微扯起嘴角。
刚刚伤了你,晚上我作东向你赔罪怎么样。
她一愣,一抹动人的微笑极为熟练的出现在匀抹脂红的唇上,吹气如兰的呼息叫人不自禁地陶醉其中。
不好劳烦九少,而且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了。
笑容是极动人的,弯下的眉梢,撩魅似的眼角,蚀刻人心的绝美容姿。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只不过是强作欢颜。
从小就被教导怎样的笑,这种教导已经深入骨髓,所以再怎么想哭,她依然得笑……极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记得那时是把老师请到家里来,巨大的水银镜子,屋内的光线很暗,映在其中的影象便也是沉沉地。
头顶着装满水的瓷瓶,保持优雅的姿势,保持着灿烂如花的笑容,走着,不停的走着……常常是腿脚都已然不灵便,衣服被汗打得黏黏的,燥热得难受,即使每一步都迈得艰难无比,却还是的认真的走着,因为只要有一个恍惚,花瓶便会落在地上,摔个粉碎,总是喜欢系着包头的老师,手里长长的戒尺就毫不留情的落下,打在身上针刺般的痛,最后却慢慢地变得麻麻的,失去了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