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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袁氏三驹

2025-04-03 14:10:56

铁脚枣骝轻轻的一跃,飞过了横亘在面前的土垄,马背上的骑士身体随之一个起伏,双腿微微一夹,枣骝速度慢慢加快,赶上了前面的两骑。

三兄,七兄!枣骝马上的骑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双臂,随手将横在鞍前的长戈摘了下来,重新放入斜挂在鞍后的囊袋中,戈尾向前,戈头朝后,囊袋尾端露出清亮如雪的锋利戈头。

这柄戈明显和寻常的长戈不一样,说是一柄长戈,其实更像是一柄横面多了一个鸟喙状尖头的陌刀。

大将军戈。

只要是蔡州人,看一眼这柄武器便能知晓这柄长戈的主人是谁,立马横戈袁无敌。

十九,怎么了?策马慢行的紫袍骑士没有回头,漫声道。

没什么,我就在想,咱们这么小心翼翼的遮掩形迹,是不是有点儿太高看了那固始军了?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前方紫袍骑士的不悦,袁无敌有些郁闷的收敛起了先前流露出来的烦躁气息,降低了音调:就算是那江烽真的突破了天境,就算是那杨堪是杨家难得人才,那又怎样?难道说我们袁家的男儿会惧了他们不成?笑话!高看比小看强,搏狮用全力,搏兔亦用全力,为将者当战略上大胆,战术上谨慎。

紫袍骑士目不斜视,自顾自的道:十九,骄兵必败,你应该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家里让我们三兄弟外加几个小弟来,不是让我们来踏青秋游,而是要我们在最短时间内解决固始问题。

袁无敌目光在自己兄长面前定了定,嘴角最终还是浮起了一抹桀骜之色,三兄,我不认为固始在我们三兄弟面前会是一个问题,我甚至觉得文槐他们几个就能解决问题。

是么?紫袍骑士清冷的目光终于动了,冷冷的扫了一眼对方,意外往往都是我们自信满满的时候发生。

许德威不过是一个刚踏入天境养息期的角色,而我当时只差一步就要晋入太息期,但是我全力发动之下,甚至天焰龙拳和龙焰天王刀催发到了极致,固然将其击杀,但现在我小腿上的伤口仍然在隐隐作疼,他的无尾伏魔棍给我的印象很深。

袁无敌自然明白兄长是在用血的教训来教育自己,但是他仍然不认同兄长的过度谨慎。

八千精锐尚觉不足,甚至还从朗山、新息那边调来了五千兵力,袁无敌甚至觉得哪怕是要打申州都不需要这么多兵力,遑论这一个小小固始?七兄,你是和固始军那边打过交道的,你觉得呢?袁无敌不愿意和自己最尊敬的三兄争吵,但是又不认同他的观点,把话题抛给了另外一个一直未曾搭话的玄衫男子。

似乎是被这个话题触动了一些什么,玄衫男子有些表情复杂的摇摇头,十九,如果单论那江某的个人武道修行,哪怕他真的在这么短时间内踏入天境,我觉得也不值一提,无论是三兄还是你,解决他都不是问题,哪怕还有什么杨堪相助,但我担心的是他这个人的心计。

哦?紫袍男子微微动容,而袁无敌则有些不解。

三兄和十九记得我当时去固始时么?都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那曹万川也是拍了胸脯打了包票,而且据我了解曹万川也不是那种喜欢夸口之人,所以我才信了,而且出于谨慎,我也想干脆提前直接解决此人了事,没想到却险些栽在这个当初恐怕也就是洗髓期门槛上徘徊的角色身上,术法强弩差点就伤了我,而且还成功的迫退了我。

紫袍男子轻轻一蹙眉头,老七,你是说他精于术法之道?或者说他身旁有术法强者?紫袍男子从不轻视术法一道,事实上虽然他已经是袁氏年青一代当之无愧的一号武道强者,但是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重视术法一道,可以说蔡州军中术法一道力量的迅速膨胀离不开他的鼎力支持。

不,术法不足道,我要说的是从曹万川告知愿意接受我们蔡州军接管固始到我们正式踏入固始,我怎么算也不过区区十来天时间,可是这个家伙就能说动黄州的杜立引军北上,而且还反噬了曹万川一把,这份心计手腕,俨然是一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角色所为,可这个家伙之前只是一个无足挂齿的斥候,担任固始军的一个指挥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你们能相信么?紫袍男子袁无为不语,而袁无敌却有些不屑,七兄,你就因为这个而觉得他不凡?他是斥候出身,自然明白我们蔡州军要拿下固始自然要和固始军首领接触,想要取代曹万川却又无法得到我们蔡州军认同,自然就只能从周围势力找靠山了,可固始那地方,寿州有心无力,自然就只有鄂黄了,那杜立在鄂州那边处境不好,要想出风头,这家伙投其所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十九,这份心思如果是从你我脑袋里出来,的确没什么,可这个家伙就算是斥候出身,在固始军当一个小小的营指挥,就敢干出这样一番大事出来,你觉得寻常么?老七正是袁无畏,目光中有些飘忽。

紫袍袁无为目光一凝,带住马缰,老七,你想表明一个什么意思?这个家伙总给人以很多意想不到的东西,我担心这一次我们来固始,恐怕这个家伙也会给我们很多意外。

袁无畏摇摇头,但你要我说他会在哪些方面给我们意外,我也想不出来,或许是术法一道,或者是突出奇谋,总之,需要倍加小心。

七兄,你这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了,一力降十会,无论他有什么手段使出来,我们蔡州军的实力摆在这里,我就不信他能变出神兵天将来,他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斩一双,看他还能有什么手段!袁无敌对袁无畏就没有像袁无为那么尊敬了,语气也重了起来。

袁无畏眼角处微微颤了颤。

他知道这位堂弟对自己不那么在乎,但作为兄长,他不能不在乎尊严。

这位堂弟是这一代中武道天赋最强的,连袁无为都要逊他三分。

他手中的大将军戈更是比袁无为的龙焰天王刀更霸道的神兵,只是因为这家伙年龄太小,而他习练的霸王戈法对无极混元气要求实在太高,所以在武道进境上有所限制。

无极混元气尤其讲求沉淀积累,一般说来都要三十五岁以后才能趋于大成,但一旦进入大成之境,便有问鼎天境高段的实力,所以老一辈都极其看好老十九这个家伙。

甚至连袁无为都承认也许在四十岁之前他可以压老十九一头,但是过了四十岁就很难说了,而过了四十五或许就该是老十九压他一头了,而到五十岁,也许就会被老十九彻底甩开了。

似乎觉察到了袁无畏内心的一抹怒意,袁无为如冷电般的目光扫了袁无敌一眼。

他知道这两位堂兄弟之间关系并不算好,他也没有那份心思要去调和谁和谁的关系,但是他不允许在这种时候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影响到双方的关系,进而干扰到未来的战事。

在袁无为森冷的目光下,袁无敌也不得不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袁无为也不为已甚,收回目光,老七,这么说来恐怕我们还需要小心一些,这种善于突出奇兵者,尤其需要防范其兵行诡道,我们时间不多,若是被其以一些鸡鸣狗盗的手段来干扰了大计,那就不值了,老十九有一句话也说得好,一力降十会,虽然我们需要谨慎,但是我们却绝不能谨小慎微瞻前顾后,时间在他们那边。

袁无畏面无表情,脸微微偏向一边,心中却是冷笑。

他能感觉到袁无为对袁无敌的偏袒,谁让袁无为的父亲是庶出,而袁无敌却是家主袁怀河的嫡子呢?见袁无畏不搭腔,气氛显得有些尴尬,正好此时一骑飞驰而来,三位公子,前锋已经抵达淮水,文榆公子来向无为将军请示,是否过河?斥候放出去没有?袁无为知道这淮水就是进入固始之前的最后一道天堑屏障了,过了淮水,那就是固始境,就要进入敌境了。

而上一次固始军就是在淮水之畔狙击了蚁贼,给蚁贼了迎头痛击,再有先前袁无畏那番话,他不得不防。

回禀将军,文槐公子两日前便已经率斥候队的人过了淮水,已经在沿线进行了踏探,未发现敌军踪迹。

来禀报的军使翻身下马,回报道。

那就安排各部依次过河,不得滞留,另外让长槐及时对固始城周进行勘探,告诉他,后日我军主力必到,让他务必做好各方面情报收集工作,另外让长柏先行把辎重兵放出,注意收集资材,搭配使用,为攻城做先期材料准备。

袁无为略一沉吟,断然道。

第一百章 重器鹰隼般的双目静静的注视着三百步开外的河滩上,苏铁蜷缩在芦苇中一动不动。

河畔一片沸腾,警戒线已经布起了,几名斥候兔起鹘落,正在收回,向草丘上那个貌似斥候首领的家伙报告情况。

此时还算是淮水的丰水期,虽然水势尚算平稳,但是水量却不小,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陆续靠岸,站在两翼高地上的弓箭手早已经提前待命。

不得不承认蔡州军是一支百战之师,多年来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就是战斗力,这一整套渡河的规制,几乎无懈可击。

苏铁耐心的观察着。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那名斥候首领明显还是一个少年,顶多也就是陈实、楚齐这个年龄,不会超过十六七岁,而从斥候们对首领的尊敬态度来看,绝度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想想也是,像这等战事,蔡州军怎么可能让纨绔子弟来。

又是一艘大船靠岸了,大概是没掌握好靠岸的力度,大船重重的搁浅了,好在泥滩地上,撞击力并不强,只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和叱骂声。

很快几艘小艇靠在了大船边上,然后木梯和木板沿着大船放下来,将小艇搭成了跳板,而河岸边上也有人迅速的将苇草沿着湿滑的泥滩地铺设,上边在铺垫上木板,一座简易浮桥在大船和河岸边上搭起了。

娴熟而富有经验,苏铁在心中默默的记着,对蔡州军的战斗力又高看了几分。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军指挥使大人教导自己的,从细节就能观察出一支军队的整体战力,这和军指挥使大人所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做事要从小事做起,观察也要善于从细枝末节上来发现端倪。

亲卫必出于斥候,这是军指挥使大人的一句话。

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解释,他的亲卫要么就出身于斥候,要么就必须要到斥候队中去历练,所以苏铁被选入了斥候队,今天是他第三次出任务了。

前两次无甚收获,只是在淮水北岸远远和蔡州斥候打过照面,甚至连手都没交,但大家都知道各自是干什么来着。

似乎从船上下来了几个人在和岸上的人进行交涉,双方发生了争执,不过很快岸上的人妥协了,挥手示意手下照办。

很快又有几艘小艇过来,紧贴着刚才搭起的那座浮桥依葫芦画瓢的开始搭建另外一座浮桥,这让苏铁和身旁的伙伴很惊讶。

一座浮桥还不够,还需要搭第二座浮桥,这是要干啥?两人都有些紧张。

因为很明显周围的防范更加紧密起来原本在四周游荡的警哨,开始扩大警戒范围,一直逼近到了苇草边缘。

甚至还有两个家伙直接进入了苇草中,拿着斩马刀胡乱的在草中一阵乱砍,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威吓潜在的敌人。

苏铁轻蔑的撇了撇嘴。

旁边的同伴也是一个老斥候了,年龄不大,但是当斥候的时间可不短,甚至可以追溯到曹万川的固始军时代。

两个人都很安静的匍匐在泥地里一动不动,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武道高手,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避免任何气机感应的扩散。

一头猎犬被牵到了芦苇地边缘,大概是对这种半沼泽状态的环境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听凭着猎犬冲着芦苇地深处狂吠几声,然后向另外一人解释了一番,就离开了。

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蔡州军对这艘大船十分重视,格外加强了戒备。

苏铁把目光瞄向了铺设下来的木梯,他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

不出他所料,很快大船甲板上响起了一阵渗人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是轱辘碾压在船板上发出的咯吱声,一头用布幔包裹着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船头,四周用十余条大绳固定,数十人通过这十余条大绳来牵引和稳定这个大家伙下船。

苏铁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大家伙的轱辘上,格外的庞大,而且用了铁质包轮,辐条也都是用的铁条,意味着这玩意儿体量大,重量更是超出想象。

一直到下船,四头挽马开始拉动这个大家伙,四周还有数十人协助牵引,这头庞然巨物才算是进入蔡州军中,开始缓慢移动。

……崔尚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案上的浓茶抿了一口。

这是跟着军指挥使大人学来的,据说这种加倍放茶的方式有助于消除疲劳,振作精神,但是不宜长期用此法,否则有伤身体,似乎效果还真有。

蔡州兵已经渡过了淮水,正在向固始进发。

关于是否动用骑军对蔡州军进行袭扰这一意见也在军中引起了争论。

鞠慎认为蔡州军势大,动用骑军效果不佳不说,极易被敌人高手袭击,造成折损。

而秦再道则认为一支骑军从来不是养出来的,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如果因为敌军势大就不敢出击,而总是指望着处于优势情形之下再出击,那这只骑军就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

秦再道的意见得到了江烽的支持,所以骑军从昨日起就已经全军出击,以都为作战部,开始对从汝阳过来的这支主力蔡州军进行袭扰,一方面延缓其行军速度,另一方面也能起到疲兵作用,同时还能锻炼打磨这支刚刚组合起来的骑军。

各方的情报汇聚到这里,崔尚需要对其进行甄别和评估,然后再结合起来进行研判,这种方式也是江烽给崔尚的建议,这既让崔尚有些不适应,也让崔尚有些兴奋,这意味着江烽会让他来担任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前提是江烽的浍州构想能够成为现实。

江烽为其安排了两名少年学子作为助手,这两人都是从光州逃来固始的士绅子弟,都在崇文书院中读书多年,不过对其他却一无所知了,相当于是给崔尚当学生。

现在崔尚安排给二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阅读情报,了解周遭政情,其他暂时还啥都不能干。

实际上崔尚自己都还处于一种学习和摸索阶段,他被江烽在战争应对上的层出不穷的新想法新点子弄得穷于应对,这种情况一直到蔡州军跨过淮水江烽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城防体系的最后完备工作上去了之后才算稍稍缓解,也才让崔尚能松了一口气。

常昆看人的眼光的确非同寻常,这位固始军指挥使表现出来的种种天赋,除了用天纵奇才来形容,真的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脚步声将崔尚从走神中惊醒过来,看见一身土尘的江烽回来,径直将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灌进肚里,崔尚也只能苦笑摇头,品茶是这样么?这位军指挥使大人的表现总是让人疑惑不解,有时候他的言语表现得像一位智者,有时候他的谈吐更像是一个文人,而有时候他的行为则更像那些兵痞,这样一个混杂复合体崔尚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尚既然敢来固始,就说明他把宝已经押到了自己身上,江烽自然不吝于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参军掌记,也就是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务江烽就准备用来酬劳这位敢于在第一时间下注的博陵崔氏子了,当然,这个家伙的才能也当得起。

有什么新情况?一屁股坐到胡椅中,江烽取下头盔,随手搁在案桌上。

嗯,刚传回来的消息,前天发现下船的几具用布幔遮掩的大家伙基本上确定了数量,应该是六具,如果不出我的预料,我估计应该是蔡州军的特制破城锤,因为斥候发现随后的大车专门运来了多具大型铁质锤形物件,跟随在这几具大车之后。

崔尚一边翻阅着情报,一边分析道。

破城锤?江烽有些疑惑,术法器械?论理只能是术法器械,寻常破城锤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大,因为无法操作,除了借用术法之力外,无法想象怎么来运用那样大的锤头,根据斥候估计,那柄锤形物件锤头起码在三尺高,直径也在一尺五左右,净重预计起码在千斤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两千斤,除非术法之力,谁能驱动?崔尚的语气里也有些紧张,都说蔡州军这几年在术法一道的运用上大有进境,三年前陈州一战,蔡州军就使用了多种术法器械,对宛丘城造成了巨大破坏,这一次看来蔡州军是又要给我们固始城来一个下马威了。

谁给谁下马威还说不清楚呢。

江烽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轻松神色,要论术法一道的运用,守城方永远是占有先手的,白陵,没必要太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单单是术法器械,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蔡州军的主帅究竟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已经发现的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袁氏还没有狂妄托大到这个程度。

第一百零一章 端倪初现崔尚也认同这一观点,袁文柏和袁文槐虽然属于新近崛起的蔡州小字辈新星——汝阳八柱中人物,但是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纵然在武道上有着绝佳天赋,但是在独领大军征战一方上威望还远远不足。

像这等战事起码也需要像袁无畏这样的大将来领军,但是各方面情报都还没有刺探出从汝阳过来的蔡州主力军的领军大将究竟是谁。

很大可能性是袁无畏,因为他和固始军打过交道,对江烽也比较了解熟悉。

当然也不排除是袁无为,他一样和光州军交过手,而且还斩杀了光州军第一将许德威,在心理上对固始军这支和光州军有着很深渊源的军队有着莫大优势。

二郎,也不可小觑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啊,我听小郭说那袁文柏曾经在三年前游历关中,就曾经力战长安游侠儿,当时他才十四岁之龄,就已经是结体期水准,后来两年前他与汝阳八柱另外一个风云人物袁文极在朗陵山遭遇火魃,二人联手屠魃,双双晋位天境,后来蔡州一名道法师用火魃的毛发与金机木制作成了炎阳赤焰弓,再用千阳木制作了术法火箭,据说可一箭烧山!崔尚的话语里也充满了唏嘘和向往,不过这倒是让江烽真的有些好奇了。

火魃?一箭烧山?火魃是啥玩意儿?江烽这一问倒是把崔尚问得一愣一愣的,怔了一下才回答道:二郎没听说过火魃?火魃据说是旱魃的变体,生性赤阳,它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火灾肆虐,朗陵山据说在火魃出现那一年,连发山火,当地老百姓的房舍也是经常起火,后来才有袁文柏和袁文极在朗陵山屠魃,还了朗山一线的安宁。

江烽有些迷惑了。

这世界还真有旱魃这类东西?他的知识体系里这玩意儿应该是封建迷信才对,没想到不但有,还真被人给遇上斩了,还用那玩意儿的毛发制作成了什么炎阳赤焰弓。

这炎阳赤焰弓听起来似乎是一把很牛逼的术法武器,居然还有与之相配的千阳箭,能一箭烧山,那这玩意儿用在固始城上来,不是一箭就能把固始城给烧了,那还打个屁的仗?他不好直接质疑,只能半真半假的道:白陵,这啥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真的能一箭烧山,能不能一箭把固始城给烧了?崔尚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这位主帅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冒,肯定要来找话说。

二郎,一箭烧山这说法稍稍有些夸张了,但是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相配,的确有惊天动地之能,据说在蔡州有参加过试箭会的人看到袁文极一箭射出,方圆三丈就成了一片火海……方圆三丈一片火海,江烽点点头,这还稍微有些靠谱,否则袁家就靠这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就能打天下了,随便走到那座城池面前,不投降就是一箭烧城,敌军营寨也是一箭烧营,大梁也早就该被袁家给灭了才对。

白陵,这宝弓神箭所向披靡,总有应对之策吧?江烽虽然内心还有些不太信这种什么火魃毛发制作的宝弓,但是术法一道本身也就超出了他的想象认知范围,所以再不信也得要接受。

如果这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真的如此厉害,在攻城之战时这家伙突发奇招,倒是真有可能造成局部局面崩坏,甚至影响到全局。

别的不说,光是这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落木塔被这家伙一件就能给烧成灰烬,自己好不容易视为大杀器的东西岂不成了大傻器?应对之策却不好说,不过此弓此箭也并非毫无缺陷,术法之物,有其强,便有其弱,有其优,便有其劣,这种至阳之物,在艳阳天气便能发挥其最强威力,但若是阴雨天气,便要大打折扣,尤其是那火魃毛发遇上潮湿便会发黏,强行引弓甚至可能会造成弓弦断裂……崔尚不愧是江湖百晓生,说起这术法之物来也是头头是道。

还有,这等术法之弓,射程有限,据传远不及十丈……还有发一矢之后,宝弓也需要相当时间凝聚术法之力,短时间内难以发出第二箭,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白陵,没想到你对这术法一道也是知晓如此之深啊,难得,难得……江烽忍不住夸赞。

崔尚老脸一红,连连摆手,我对此知之不多,也是因为情报显示袁文极出现,我记得当时龟年就说过了这袁文极手持的炎阳赤焰弓乃是术法大作,那蔡州庄国忠便是凭借制作这炎阳赤焰弓晋位道法匠师之称,所以我又去问了龟年兄,龟年兄向我介绍的。

那龟年他们有无应对之策?江烽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既然邓龟年他们知晓了,恐怕也应该琢磨出应对之策来才对。

没有,龟年兄说这等神物,纵然知晓其弱点,却很难有针对性的应对,因为这宝弓终究是由人来使用,而这袁文极若是四处游荡,除非直接派出高手斩杀对方,否则很难遏制对方。

崔尚摇头。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江烽也是一怔,看来这术法神物也的确有其神奥之处,否则这些人何须这般煞费苦心的去制作这术法兵器,像杨堪的冰王戟不也如此?若是这袁氏小辈都这般厉害,江烽觉得倒不可不防。

从情报显示来看,袁文极和袁文槐这两个汝阳八柱中的角色出现了,假如再有袁氏三驹中的任何一人担纲,这来犯之敌的实力已经不可小觑了。

袁文极和袁文槐都是天境静息期的高手,自己这边丁满、郭泰二人都可应对,袁氏三驹中只要不是据说已经踏入太息期的袁无为来,估计杨堪都能抵挡得住。

若是袁无为亲来,江烽估计恐怕就只能是自己和杨堪联手接住了,但也不知道能否抵挡得住?最坏的打算莫过于袁无为和其中袁氏三驹中一人联袂同来,这就麻烦了。

张越、秦再道他们都还在结体期徘徊,丁满、郭泰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袁无畏或者袁无敌,再要让张越、秦再道去对阵袁文极和袁文槐,这就真的成了田忌赛马,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了,甚至自己的上驷都还未必能有必胜之局呢,这还没算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另外还有另外从新息过来的五千蔡州兵带兵将领尚未算进去,这等情形之下,焉能不败?见江烽眉峰深锁,崔尚也知道固始军现在面临的局面有些危险了。

大梁用兵还是太迟缓了一些,根本没有兑现当初大梁崇政院给固始军这边的承诺。

蔡州军总兵力不过四万左右,能够让蔡州军一下子抽出一万三千兵力,而且精锐高手纷出,足以说明蔡州军方面有相当把握能够在解决固始问题之后再回师应对梁军的进攻,这对于固始军来说是最糟糕的。

必须要有应对之策,否则这一仗会打得很艰难很危险。

江烽并不知道情况可能会比他想象的更糟糕,甚至糟糕很多,他小觑了袁氏对他的忌惮之心,他只是下意识的要把问题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江烽来访?!杜珅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杜温,二弟,你觉得这家伙这个时候又来,会是干什么?索要剩余的粮食吧。

杜温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家伙锱铢必较,真把我们杜家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承诺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兑现过?最后一批粮食刚刚出了阴山关了,三五天之内就能运进固始。

二弟,你还不能小瞧这家伙,前两天斥候发现从南阳运过来大批物资过境殷城,也是南阳支援固始的,你说这南阳刚和蔡州联手瓜分了申光二州,这才多久?南阳就开始支援固始了,刘家胃口太大了。

兄长的话让杜温也是一怔,大哥,你的意思是刘玄已经开始谋图光州了?哼,刘氏一直是高筑墙,广积粮,韬光养晦,但其实力摆在那里,一旦亮出獠牙,蔡州方面未必能占上风,尤其还有一个压在蔡州头上的大梁。

杜珅意态闲适,看吧,我敢打赌,一旦蔡州与固始之战打起来,南阳肯定会有所动作,说不定就会突袭光州。

蔡州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杜温不赞同自己兄长观点,你看从新息过来的五千大军,就只有两千骑兵过了殷城,而那三千步军就没有动,依然驻扎在光州城里,明显就是防着南阳。

那就要看战事发展情况了,另外也还有我们杜家军队驻扎在殷城这个因素在里边,也许蔡州兵就是担心我们和南阳刘氏联手了呢?杜珅摇摇头,算了,先把江烽这个瘟神打发走了再说吧。

第一百零二章 预料中的意外江烽是与郭泰一道过来的,虽然不认为杜家会对自己不利,但是防范于未然还是小心一些好。

看得出来当鄂州五千大军入驻殷城后,殷城市面顿时热闹了许多,五千人的吃喝拉撒,顿时让本来就略显狭窄的殷城县城变得拥挤起来了。

从光州过来的蔡州骑兵已经逼近了固始县城,所以江烽和郭泰二人不得不绕行更靠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杜家能让杜氏兄弟领兵驻扎在殷城,也足以说明杜家对这一次固始力抗蔡州军还是很看好的,只不过他们似乎过高的估计了大梁军队的效率,江烽不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对于蔡州骑军从光州直逼固始,殷城方面毫无反应,对于杜家来说,能够就这样坐山观虎斗的形式来体现盟友之意,大概也是最乐见其成的,即便是固始方面也很难说什么。

不过你做得初一,别人就做得十五,江烽希望杜氏能记住他们自己目光短浅的举动最后会带来什么。

大公子,二公子!看见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进来,江烽和郭泰还是很礼貌的作揖行礼。

二郎,固始情形已经如此紧张,蔡州军大兵压境,你还有时间出来?杜珅故作讶异地问道:来殷城有急事?从对方的表情江烽就能知晓一些什么,心里暗自叹一口气,本来也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是总还是想要来试一试。

嗯,得闻光州的袁军已经逼近我们固始,来了解一下殷城这边有无动静。

江烽也没有太多客套,语气平淡,看样子大公子是打算据城坐观?二郎,我记得我们双方是约好了,我们出兵据守殷城,也向你们提供约定的钱银和粮物,我们做到了。

杜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脸警惕,你应该知道我们杜家的立场态度,确保殷城是我们首要任务。

殷城还需要守卫么?大公子觉得蔡州军还有余力来进攻殷城?江烽哂笑,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步入正题:大公子,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对殷城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但对固始却有鼎力相助之恩,请大公子支持。

哦?二郎请说,若是杜某能做到的,自无不允。

杜珅犹疑的道。

某想请借杜二公子或者杜三公子随某一行到固始,主要是请为某等掠阵,若是遇有蔡州军中武道强者我方力有不逮者,就请予以援手,其他情形,二公子和三公子尽可不管。

江烽注视着杜珅,一字一句道:固始如能安渡此难,日后定有回报。

杜珅没想到江烽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有些迟疑,只借一两个人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正如江烽所说,蔡州军是断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寻衅的,老二在这里也是闲着,至于老三根本就不在殷城,已经回了黄州了。

杜温兴奋起来,要说这样一个机会去见识一下蔡州武道强者也是好事,江烽自然无法约束自己,来去自由,真要遇到什么麻烦,杜温自信要脱身还是易如反掌,只是这要看兄长的想法,要等兄长决定。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厅外传了进来,大公子,鄂州急报!什么事这么慌张?杜珅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闯了进来的贴身亲卫,平时相当稳重的亲卫怎么表现如此糟糕?您看!亲卫脸色相当难看,也没有管江烽等人还在庭堂上,径直把信函递给杜珅。

只是转瞬间杜珅的脸就变得青灰起来,进而从青白色泛起一抹潮红,甚至连青色长衫都荡起一阵波纹般的浮动,刘贼耳敢?!怎么了,大哥?见兄长如此失态,杜温赶紧接过信函一看,同样也是让他险些把信函捏破,怎么可能?刘玄不是一直在申州么?怎么从隋州进了安州?杜珅咬牙切齿,刘玄定是用替身在光州做戏,申州那边的动作根本就是障眼法,什么意图光州,那是在做戏给我们看!南阳大军早就从新野取道进了隋州,安州那帮蠢货,居然一无所知!现在该怎么办?杜温慢慢沉下心来,语气肯定的道:安州失了,沔州绝不容有失,必须要马上进军沔州,现在顾不得了,我们这边即刻撤兵!那这殷城……?杜珅又犹豫起来,倒是杜温这一次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决断:大哥,现在不是管殷城的时候了,马上回军,殷城我们不要了就交给二郎他们代管吧!对不起,二郎,你都知道了,南阳偷袭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州、沔州是我们鄂州的盟友,我们不能容许这种局面,抱歉了!见杜温态度如此强硬,杜珅也终于明白过来。

现在杜家的中原梦已经结束了,殷城根本不可能在保有了,现在鄂州方面要做的是守好大别山三关,防止北方敌人南侵,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安、沔那边去了。

南阳大军一进安州,而沔州和安州实为一体,沔州就危在旦夕了,若是不能抢在南阳大军进入沔州之前制止南阳方面的动作,被南阳一连夺下安、沔二州,那日后鄂州就真的是睡不安枕了,南阳大军可以随时渡江,一夜之间就可以兵临鄂州城下,这是鄂州绝对不能接受的。

从殷城疾驰返回固始,江烽一路显得很沉默,连郭泰都觉察到了江烽情绪的不好。

的确,杜温还是有些眼光和决断的,而杜珅反而差了些。

杜温看到了鄂州的危机,现在鄂州也许在今后都不再可能有多余精力来过问北边的事情了,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固始。

南阳大军拿下安州,相当于把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顶在了鄂州的咽喉上,沔州州小地窄,就算是鄂州能够马上进军沔州控制住沔州,但是除非鄂州驻扎大军在沔州,否则南阳大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沔州打穿。

从今以后,鄂州的主要精力都要转入如何防范南阳大军来侵蚀鄂州的势力范围了。

一旦南阳和潭岳马家联起手来,只怕杜家就真的有大难了。

连江烽都替杜家感到揪心。

形势对杜家太不利了,尤其是这么十多年来杜家白白浪费了太多机会,既没有直接拿下安州和沔州,甚至连黄州和蕲州都还没有彻底安顿下来。

这个时候江烽才意识到为什么众人皆说杜氏庸碌。

要说杜门四骏中像杜温和杜立也算一时俊彦,但是却有了杜松这样一个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昏庸的家主,再加上这年轻一辈不像袁氏那样敢于让年轻一辈放手出去大干,总是把权力捏在老一辈手中,直接导致了整个杜家的进取心退化,才酿成今日的困局。

当今时局,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尤其以蔡州的崛起为标志,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像杜家这种白白浪费十多年时间而无所作为,那么老天势必要给杜家以惩罚,想到这里江烽就在替杜家惋惜。

本来杜家是很有前景的,尤其是拿下安州和沔州,可以使得杜家在江南西道与淮南道之间这片土地上进退裕如,极有可能成为这一区域的霸主,但是现在这个希望被彻底破灭了,失去了安州,杜家就永远处于南阳刘氏的居高临下的威胁之下,杜家不得不驻扎大军来防范南阳大军南下,再也腾不出手来应对其他。

杜家前景黯淡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却直接关系到固始,杜家一旦从殷城撤军,光州就会知晓,而南阳大军一进安州,也就意味着南阳不再可能在短期内觊觎光州,而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就可以抽出来投入对固始的围攻中来了。

也幸亏来这一趟,及时知晓了杜家要撤军的消息,起码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杜家撒手不管了,固始军完全依靠自己能撑得过去么?江烽心中第一次没有底了,轻轻叹了一口,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骤然加速,旁边的郭泰也是策马跟上,二郎,这殷城怎么办?小郭,这一遭咱们算是白来了,本指望能让杜温或者杜立来帮咱们一把,现在落了空,咱们面临的局面恐怕就会很棘手了,如果蔡州来的高手超出我们预料,我们会很麻烦。

江烽摇摇头,至于殷城,现在谁还顾得上,一切都得要这一战之后才知晓。

二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场上的事情,谁能算无遗策?蔡州军也不是三头六臂,袁氏三驹也好,汝阳八柱也好,无外乎也就是拿命一搏就是了,他们舍得流血,难道我们就畏惧一战?打仗就是以命换命的事情,既然当兵吃粮,谁会没有这份担当?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郭泰粗鲁的话语让江烽心中那份紧张似乎顿时消减了不少,是啊,战场千变万化,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怎么自己反而变得这般瞻前顾后起来了?郎笑声中,铁蹄如风,江烽二骑消失在黑暗中。

第一百零三章 战前固始城内的气氛已经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已经逼近到距离固始城只有十里地的蔡州军营寨隐约可见,而城墙上的固始军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准备。

几骑有些狼狈的从后南门进来,江烽站在城门楼上,注视着下边。

回来的几骑斥候几乎是人人带伤,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固始军的底蕴还是差了一些,这几日里每一波斥候出去,都会有几个回来不了,损失很大,但这又是必须的。

及时掌握蔡州军动态,这是为及时作出应对准备的应有之意,而这些动态就只能靠出去的斥候来获得。

每日损失的斥候,江烽也是心疼得紧,斥候都是从数千固始军中精选出来的,不但要能骑善射,武技也要有一定水准,同时头脑要灵活,反应要快,起码也等同于队正之流的兵头了。

好在汴梁来的老卒和申州残军中亦有不少人才,江烽这才有从这两部力量中挑选出了数十名斥候。

这些斥候装备、待遇完全按照兵头来对待,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最凶恶的敌人,随时可能遭遇来自蔡州军的斥候。

蔡州军主力在过了淮水之后速度反而放慢了,这不但没有减轻固始军诸将的压力,反而让他们更为担心。

无他,这说明一方面蔡州军主力是在等待来自光州袁军的汇合,另一方面也说明蔡州军方面是有着很大把握能一战而克固始,否则以他们现在面临的局势,他们不可能这般好整以暇。

来自光州的袁军骑兵已经和蔡州军主力汇合了,而根据斥候获得的情报显示,光州城里的袁军也已经出城正在星夜向固始进发,很显然光州袁军也已经获得了南阳从隋州进攻安州的消息了。

现在光州的袁军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来配合汝阳过来的蔡州军主力一战了。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蔡州军选择了与蚁贼围城时不一样的方向。

蚁贼选择了从东面攻城,舍弃了南北两面的城门,而选择了东面宽阔的城墙作为攻击重心,因为蚁贼有着人力上的优势,要靠人海战术把固始军给堆垮消耗垮。

但蔡州军显然不敢这么做,一来数量不及蚁贼一半,二来现在的固始军在数量上也显然不是之前只有两千余人的固始军了,三来对于袁氏来说,这支军队每一个士兵都是要尽可能的带回蔡州的,那里才是主战场,固始不过是梁蔡大战的餐前点。

江大人。

陈蔚走上城墙来时心中也是百般感慨,不过他脸上仍然是沉静如水,拱手一礼。

江烽也回了一礼,陈大人,城里都安顿好了吧?都按照你的要求安顿好了,各家都不允许出户,除了坊里街使,防止城内有人作乱。

陈蔚顿了一顿,又道:各家家兵也都全部集结起来,另外还有从寿州流民中招募来的两千民夫也都安排在北门和东墙角,随时待命,各种物资也都上了城墙。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这一战关乎我们固始命运,对我,对你,对固始军,对固始陈家,都不容有失。

江烽目光直视陈蔚,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陈大人心口如一,能如前几日你和我说的那样。

陈蔚苦笑,他不那样行么?只怕这固始城里就已经是人头滚滚了,蔡州军尚未打进来,陈家的人头早已经可以垒成京观了。

陈蔚从不怀疑江烽的杀性和赌性,能把整个固始军和他自己性命押上来的人,更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否则这个家伙完全可以席卷固始军一切,就赖在大梁谋个官身了。

再说了,那一晚江烽为他勾勒的美好愿景也的确有些打动了他,虽然理性告诉他这是画饼充饥,甚至是痴人说梦,但是万一成了呢?陈家就不再是固始这一县乡绅,就可以一跃成为浍州一州的士绅了。

哪怕只有万一机会,都足以让人去幻想一下,何况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陈家也无从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架破车了。

深深的看了江烽一眼,陈蔚也沉声道:江大人放心,某不敢说一诺千金,但此等情况下,陈氏一族在此,某如何敢妄为?只希望若此次固始真的能脱大难,江大人不要忘了此前给陈某的承诺。

江烽点点头,江某来固始之后的一言一行想必陈大人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某是何等样人,陈大人也清楚,再多赘言无益,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我们可以相互监督。

陈蔚满意的点点头,他来此也就是要这一句话,既然已经被绑上车,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共渡难关。

之前他便在陈氏宗祠中召集族中长者商议,决定将陈氏一族中珍藏数百年的一具龙角献与江烽。

这龙角乃是数百年前陈氏一族从寿州买来。

据说当年芍陂发洪水,一头恶蛟化龙,引发寿州诸县被淹,被路过的虬髯客斩杀。

后来虬髯客在屠龙之后在寿州一酒肆中饮酒未带钱,老板不识英雄,非要索要酒钱,陈氏族人正好在场,便替虬髯客付了酒钱,虬髯客临行前往东海时,便顺手将他屠龙后取下的龙角赠予了陈氏族人。

这龙角变成了陈氏一族传家之宝,但陈氏一族不习武技,更不通术法,这龙角本是术法至宝,但对于陈氏一族来说却是明珠暗投,所以干脆将其献给江烽,让江烽欠这一大人情,否则若是这固始城被蔡州军所破,估计这龙角也保不住。

这龙角乃是水系术法至宝,若是在制作水系术法器械时,便能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让术法器械平添助力,只是现在固始道藏所和材官所中尚无此等技艺和其他相配资材,还暂时只能藏于材官所中。

江大人……陈蔚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江烽有些疑惑,陈大人,有什么就尽管说,现在这个时候了,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么?江大人,那许家……我是说许大小姐她……江烽会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无需担心。

陈蔚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之前许宁也屡屡招他去相谈,他之前曾去过几次,后来虽然未再去,但是总觉得这位许大小姐也是有些想法的,弄不好就会成为大患,现在江烽既然知晓,他心里也就放下来了。

……许子清静静的伫立在小院后院里,有些出神。

蔡州军来势如此凶猛,远远超出了想象。

之前他判断蔡州军可能只抽得出五千到八千兵力来犯固始,以现有固始军的实力,顶住蔡州军的攻势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蔡州军的数量远远超出想象,除开两千骑兵外,都还有一万一千步军,而且已经得到消息,除了袁氏三驹中的袁无畏已经公开露面外,袁氏汝阳八柱中的角色也出现了两个,袁文极和袁文槐,而且预计可能还不止于此。

连许子清都为固始的前景堪忧了。

假如袁氏三驹中除袁无畏外还有其他人藏于其间,只怕这一战就危险了。

无论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都不是现在固始军中诸将能抗御的,杨堪也不行。

在光州失陷之后许子清就曾单身奔赴过蔡州,想要以一身独刺袁氏,但是经过多次观察,他痛苦的发现,不说袁无为和袁无敌随身还携带有护卫,仅仅是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的武道水准,自己都难以取胜,更不用说斩杀对方了。

杨堪现在的实力和自己相若,顶多也就比自己高一线,比起袁无敌尚有相当差距,更不用说袁无为了。

让许子清有些不解的是怎么光州袁军又大张旗鼓的过来了,完全无视驻扎在殷城的鄂州军,杜氏兄弟难道真的就打算一直坐观,还是准备在最后时候才来根据形势介入?许子清自然不清楚鄂州军已经星夜从殷城回撤前往阴山关,只保留了一个都的兵力留在殷城,甚至可以说准备拱手将殷城让与光州袁家或者愿意接受殷城的江烽,只不过现在江烽也无心于此,一切都需要等到固始一战之后。

江烽回来之后也未提及殷城之事,这个时候说这些只能徒乱人意,和蔡州军的决战也就是三五日之内,甚至就是两三日之内就要见分晓,他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过鄂州军会加入战团。

后院小门咯吱一声开了,是许宁回来了。

看着这个负手站在院内注视着金桂枝头的堂兄,许宁也是一阵怅惘。

许宁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其实也是不太喜欢这些事务的,当初从军中退出到书院闭关,固然有要在武道修行上突破的原因,但也有一些想要逃避军中复杂的人事关系的因素,自己这个堂兄还是太纯粹了一些,也许在武道修行上有独到天赋,但是在经营一个团体,一个势力上,远不及江烽这种人。

第一百零四章 危若累卵许宁发现自己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要把所有人都和江烽联系起来,要把他们和江烽做一个比较。

从自己之前那个未婚夫周伦,杜立,许子清,甚至还有张越和秦再道,但是她越来越发现,江烽就像一个妖孽一样从固始这块土地上野蛮生长起来,而且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上位,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无法相信。

相比之下,无论是自己那位风度翩翩的前未婚夫周伦,还是武道已入天境一时间不可一世的杜立,还有这位性子清高阴郁的武道奇才堂兄,和江烽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张越和秦再道之流了。

小宁回来了?街上是不是已经戒严封道了?许子清把鼻尖杵在金桂枝头轻轻嗅了嗅,这才转过身来,三叔呢?坊市街使已经把街道封了,摊贩归家,商铺关门,估计在这一战分出胜负之前都不会允许开市。

许宁一身雪白罗裙,肩头披着一件棉质披巾,油黑发亮的长发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挽成高髻,而是随意的在脑后梳理成一个发髻,剩下的发丝就垂落在颈后肩头,说不出的清泠幽若。

三叔还没有回来,但应该已经进了城了。

许子清皱了皱眉。

三叔年龄不小了,在遭遇了袁氏反戈一击之后,精神也倍受打击,这几个月来一直奔走于光州和固始之间,操劳过甚,就是靠着一股子气撑着。

许子清真担心一旦这股气泄了,三叔身体会不会就此垮下来。

三叔又出城去了?许子清眉峰轻蹙,现在蔡州军已经围城,他还出去干什么?固始城墙肯定是挡不住许望侠的,但是现在形势如此紧张,固始城四面城墙上士卒都已经待命,而且也有武将坐镇,纵然许望侠对固始城墙十分熟悉,知晓从哪里飞越,但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若是被视为蔡州军高手来袭,遭到围攻那就麻烦了。

固始军一大倚仗就是术法器具和器械上,没想到那罗真居然还是一个术法匠师的料子,之前自己可没有看出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有这份天赋。

而且汴梁据说也来了几个术法师,也在积极为固始城防准备术法器械,这几天连许静都回来很晚,一大早就出去,就是在全力以赴的为加强固始城防做最后的努力。

三叔还是有些不踏实,他担心蔡州军太强,我们的一切准备最终成了无本之木。

许宁也有些怔忡。

许望侠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真的固始军扛不住蔡州军的进攻,固始沦陷,那三叔和这位堂兄以及自己这么久来准备的种种都成了泡影了,还不得不面临蔡州袁氏的追捕,也许那时候自己只能一死了之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越来越超出了之前的预料,这样许望侠越发焦躁起来了。

二人正说间,一道身影已经从后院院墙上窜起倏落。

三叔,你回来了。

许子清和许宁同时见礼。

嗯,子清,小宁,小静呢?许望侠比起几个月前已经苍老了不少,两鬓银丝缕缕,额际皱纹也越发明显,面色也不太好。

小静恐怕这两天不会回来,说要住在材官所那边,抓紧时间制作一些术法器具。

许宁赶紧解释。

哼,那些小玩意儿有用么?许望侠气色不对,子清,情况恐怕不太妙,袁家这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了,虽然带队的是袁无畏,但是我看肯定还有比袁无畏更厉害的角色藏于其中,不是袁无为就是袁无敌!而且光州这边是袁家老一辈的袁怀德过来的,袁怀德我打过交道,虽然潜力无法和袁氏三驹比,年龄也大了一些,但是一样是养息期的高手!固始这边知道么?许子清顿时觉得棘手。

如果袁氏三驹来了两个,再加上一个略逊于袁氏三驹的老一辈袁怀德,还有几个小字辈的袁文极和袁文槐,一样都是静息期的高手,固始军这边如何能应对?固始军这边有术法器械和术法器具,难道说蔡州那边没有?只怕蔡州那边在这方面更强,想到这里许子清忍不住摇头:三叔,那怎么办?江烽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还不清楚江烽他们知道与否,但是以江烽的心智,应该瞒不了他,他手下除了杨堪、丁满和郭泰外,还有就是那个鞠家的鞠慎了。

可丁满、郭泰和鞠慎都只有静息期水准,只能与袁氏几个小辈争锋,袁氏三驹中,杨堪顶多能堪堪接住袁无畏,若是袁无敌和袁无为来其中一个,这边就无人能接得住了,还有袁怀德呢?许望侠扳着指头算了算,固始这边在天境以上的高手战力水准上的确差距不小,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袁氏会不会还隐藏有其他手段,又或者自己对袁氏诸将的实力判断有误,那就真的稍有差池就跌入万劫不复了。

想一想也是憋气,自己恨不能立时宰了江烽这个家伙,可现在还不得不苦心孤诣的替江烽谋划,免得这个家伙被袁氏一下子给灭了。

三叔,这还只是一方面,我更担心的是固始军整体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许子清摇摇头。

许望侠脸色更黯淡,但是却无法否认许子清的观点。

蔡州军一万三千人,均为百战强军,三倍于固始军,而固始军呢?与蚁贼一战之后重建,据我所知仅有两个营算是比较完整的,而剩余的,骑营是原光州旧军骑兵与申州残军骑兵重组起来的,战斗力堪忧;还有黄安锦的前营,也是彻底重建;剩下汴梁老卒与原固始新兵混合打乱重编,若是假以时日,以杨堪和丁满这些人来训练打磨,也许能雕琢出来,但现在时间这么紧,不过区区十日时间,济得了什么事?许子清收回目光,三叔,也许我们该做一些其他准备才行,否则事到临头……许望侠脸色变幻不定,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最后再是叹了一口气,狠狠的一跺脚,不语而出。

……没有人看好固始军,包括固始军内部。

随着袁无畏将旗展开,陆续出现的袁文槐和袁文极,以及另外两个新出现的汝阳八柱人物——袁文榆和赵榄的出现,这也就意味着汝阳八柱几乎有半数的角色都出现在讨伐固始的第一线,很显然袁家是要把固始作为蔡州新一代将星的磨刀石。

如果所料不差,袁氏三驹应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隐藏在已经露脸的袁无畏身后,只是不知道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

但无论是哪一个,如果再加上从光州过来的论实力并不逊于袁无畏的老一辈袁怀德,可以说蔡州军这一次是精锐尽出,打定主意要一战定乾坤,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打垮固始军,解决固始问题。

二郎,我考虑了一下,从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来看,恐怕他们不会和我们缠战,顶多两到三天,这一战可能就要分出胜负。

杨堪已经换上了一袭滚边蛟皮甲,显然这也是一副术法甲胄,比起山文甲这类金属铠甲来轻许多,灵活度更高,只是价格就更不能比了。

毕竟是将门出来的,虽然是庶出,但既然送杨堪来固始,家族中好歹也要有一身好行头来赠给子弟,万一这个子弟日后就真的能出人头地光大门楣了呢?嗯,七郎,你觉得该怎样?江烽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超乎想象的严峻。

汝阳八柱已经出现了四个,袁文槐和袁文极不说了,新出现的赵榄是赵氏一族中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据说实力甚至比其他袁氏一族的俊彦更强,已然逼近了养息期水准,除了八柱中的袁文梁外,其他年轻一辈袁氏诸子均不及他。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自己这边除了杨堪和自己外,恐怕连鞠慎、丁满和小郭都要略逊一筹,现在袁氏这样放缓节奏,甚至不惜耽搁时间来准备,明显就是要想一举而下,而不给固始任何机会。

只不过这个一举而下是真的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全力猛攻,还是先试探一下,摸清虚实之后再来一鼓而下?杨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有考虑。

二郎,我看蔡州军现在是在蓄势,可能明日会有一场试探战,掂量我们固始军的分量,但是我估计就算是试探战,我们能不能接下来都够呛。

杨堪脸色有些沉郁,我们还是小瞧了袁氏的决心,或者说低估了袁氏的智慧,他们意识到了固始对他们的威胁,不灭掉固始,日后固始就会成为大患。

江烽也苦笑,我也高估了大梁军队的效率,这么多天了,梁军还在干什么?连南阳军的作用都比梁军强,起码申州那边还帮我们拖住了光州袁军几天吧?可梁军呢?在哪里?第一百零五章 卖命江烽的话让杨堪也有些尴尬。

的确,大梁的行动实在太慢了。

从他们离开汴梁时李鹤和李固都信誓旦旦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发动进攻,而大梁军队无论在南线还是东线,亦或是西线,都驻扎有主力军,不说马上发起进攻,起码你也可以适当动作一下吸引一下蔡州军吧?可没有任何动作,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准备、动员,一直到蔡州军从汝阳出发直奔固始而来,大梁方面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东南边儿上还有一个小盟友呢,这才开始全面启动起来。

但偌大的梁军,要全面启动正式进入战争状态,哪怕他们之前已经有充分的酝酿,要真正开启战争模式,也还要一段时间,而这就是蔡州军的机会了。

蔡州军似乎也对梁军的这一特点了如指掌,才敢这么放肆大胆的出动了一万三千兵力来围剿固始。

当然,这也充分说明了蔡州深刻意识到了固始的危害性,势必要将这一毒瘤铲除。

好了,不说大梁那边了,现在大梁总算是动起来了,蔡州军这么好整以暇,的确是存着要一鼓而下的心思,七郎,你有什么想法?从目前形势来看,我的判断是蔡州军恐怕还是要先来一番试探战,这对我们刚刚整合的固始军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杨堪语气放慢,似乎在掂量每一个字。

江烽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毕竟像蔡州军这种百战之师的对手,也只有杨堪这种在大梁军中干过多年,也曾见识过诸如禁军、泰宁军和感化军这种强军的军官才了解其行事风格。

这个试探战如果我们一旦吃不住,或者说情况不好,恐怕蔡州军那边的高手就会一拥而上,将优势转化成为胜势了。

那如果我们接住了呢?江烽沉声问道。

接下来了,他们有可能就会转换方式,比如会直接由他们的高手带队斩将冲阵了,用高手来实现点的突破,进而实现面的突破。

杨堪声音越发沉重。

江烽打了个哈哈,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哈哈声格外苦涩,这么说来,无论前一种手法,还是后一种方式,我们应对都很难,都一样相当危险?实力不如人,奈何?杨堪摊摊手,没想到袁家会这么豁出去,要知道大梁那边现在只要动作快一点,他们这边就算是拿下固始,其他战线也一样可能崩盘,他们这也是在冒险!所以关键也就是这么几天时间!江烽语气沉重,这又和当初我们固始军对蚁贼围城时的情况差不多了,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的是蔡州军,他们实力强大得多,但是他们回旋余地也更小,决心也越大。

江烽说的的确在理,杨堪也很认同,蔡州军实力更强,决心更大,但是时间也更紧迫,这从他们携带来的粮草辎重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只带了二十天左右的粮食,沿途消耗,到固始只剩下十天左右粮食,这瞒不了人,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固始,也就意味着他们回程就需要考虑粮食问题了。

当然,返回时只要过了淮水,就是蔡州地盘,就能得到补给,但这也有几日行程,要知道这士兵不比军官,一日不食饭那就可能哗变,饶是蔡州军乃百战之军,一样避免不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觉得决战就在这头一两日里,我担心蔡州军可能会投入他们的龙雀尾,就目前我们几营的力量来看,我觉得恐怕只有牙营、中营以及鞠慎所带的两营人马能算是比较完整,包括安锦的前营以及其他新打乱重组的三营力量都有限,但都很难承担得起蔡州龙雀尾的突击,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杨堪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还是让江烽很重视,七郎,你说。

我的意思是,安锦的前营作为预备队,暂不动,而我和阿满以及小郭三营由副使暂领,我们三人从这三营汴梁老卒中各抽三都精锐出来,作为突击部,用于可能到来的攻城战,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这些精锐老卒的攻坚作用,防止在某些点位一下子被突破后带来的局面崩溃。

江烽立即就明白杨堪话语里的意思了,他不太看好固始军的整体水平。

这也正常,固始军本身就是一支州军,经历了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战斗力有所上升,但是又补充进来大量新兵,只经历了这么短短一个月的训练整合,肯定无法达到令人满意的水平。

而申州军虽然相对完整,但是在背光州军击破之后流亡到大别山区,士气和训练都下降不少,这到固始短短几日里,也不可能马上就恢复到原状。

这些情况杨堪肯定会不太看好,事实上江烽对此也一样担心,尤其是蔡州军龙雀尾的战斗力,秦再道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当时光州牙军就在蔡州龙雀尾的突击下被击溃,而现在固始军的战力水准甚至还不如当时的光州牙军。

现在杨堪提出来这样一个想法来,其实就是要充分利用汴梁这批老卒的突击战斗力。

很显然杨堪对这批老卒是很有信心的,但老卒分散到几营中未必能充分发挥其精锐的突击作用,那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融合才能把一个营的力量带动起来,而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从这批老兵中抽出三个都的精锐力量来,由杨堪三人率领,发挥突击作用,对出现被突破的点进行反突破和压制作用,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一旦出现被突破可能引发的崩溃局面。

左、右、后三营的副指挥使都是汴梁过来那三十人中武技水准较高者担当,其水准都在结体期,单论武技水准并不亚于秦再道、张越,甚至要比黄安锦和谷明海更高一筹,也都是在广胜军和龙虎军中担任过一定军职的军官。

像左营副指挥使高耀的武技水准更是直逼天境,也曾经在广胜军中担任过副指挥使,所以无须担心杨堪等人不在指挥使职位上影响三营战斗力太大。

这一个提议很有价值,杨堪和江烽都意识到了目前局面的严峻性,单从蔡州军已经展示出来的实力就相当强悍了,尤其是汝阳过来这支主力军,显然是和梁军经历过多次鏖战的精锐,目前固始军虽然依托城防,但是预计被突破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如何来遏制这种突破,就需要有一支精锐力量来担当这个任务。

杨堪的这个建议无疑是最具可行性的,目前也只有汴梁这批老兵精锐才能勉强承担得起和蔡州精锐的对抗重任,只不过这批汴梁老兵精锐恐怕就会在这一战中付出巨大的牺牲了。

七郎,你考虑过没有,这支力量恐怕会……江烽顿了顿,杨堪接上话:二郎之意可是他们会牺牲很大?江烽点点头。

杨堪面色也深沉下来,似乎是在酝酿言语,好一阵后才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可是现在形势危在旦夕,蔡州军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强于我们固始军,如果说高手对决,我们这边都还有你我几人可以勉强撑起大局,但是对方龙雀尾的实力我清楚,绝对不是固始牙营或者中营这些寻常力量能抗衡的,纵然是我所说的汴梁老兵精锐,也只能说是有一搏之力,还是要在依托城防体系乃至术法器具的情况下,若然不这样,恐怕我们局面会更糟。

一席话让江烽忍不住抚掌长叹之后才决然道:然则七郎如何向这帮兄弟解释呢?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上亡,吃这碗饭就得有这个担当,从一开始招募他们来,我就让丁满、郭泰和他们说清楚了,这一次来固始就是卖命来着,但是不会白白卖命!杨堪语言也有些尖刻起来,二郎,你说呢?江烽会意的点点头,七郎,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什么,固始军能给得出的条件,都没问题!行,二郎,我就要你这一个承诺!这帮老兄弟条件都不算好,大多也是拖儿带女的,既然把命卖给了固始军,希望二郎能够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死能瞑目,残能苟活的承诺!杨堪虎目中精芒闪烁,他就怕江烽会觉得这是在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索要条件。

要说来当兵吃粮,本身就是卖命,再要索要什么特殊条件,就有些不合适了,没想到江烽也这般爽快,倒是让他心中也是一松,起码江烽这人够大气,不像有些人一说到钱就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迎着杨堪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只要固始军还在,只要江某一息尚存,为固始军而死的将士便无虞其身后事!好,那某便将这番话带给这些兄弟们了!杨堪放下心来,也是重重一击掌,言语铿锵,这帮兄弟的命便卖给二郎了!第一百零六章 战起九叔!当袁怀德走入大帐中时,从袁无为开始,袁无畏、袁无敌以及赵榄、袁文榆、袁文极、袁文槐诸将尽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呵呵,都到了啊,好,好!袁怀德老怀大慰,看着这一群新生代弟子们,袁氏英才辈出,赵氏一族也后继有人,袁怀德正妻就是赵氏一族女子,所以他对赵氏一族族人也是颇为看顾,赵榄算是他妻兄的堂侄。

九叔身体越发硬朗了啊。

袁无为笑着要把袁怀德请上上位,但是袁怀德却断然拒绝:无为,今次你是主帅,九叔这一次是来替你摇旗呐喊的。

袁无为也不推辞,略作推辞就上座,但也请了袁怀德紧邻自己而坐。

蔡州军中规矩森严,帅就是帅,将就是将,从不会因为长辈而混淆规矩。

九叔,那我就下令了。

袁无为目光一掠堂内众人,今日按我们昨晚商议,先行由云淮和文榆从这两处发起攻击,试探固始军力如何……袁无为帅座后挂着一张简单的固始城防图。

虽然简单,但是却也把固始城防的基本架构勾勒了出来,看得出来蔡州军的斥候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将前期固始军加固的几处角楼和马面都特别做了标注。

不过在固始戒严,尤其是开始在城墙上加装术法器械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再上城墙,除了军中之人和材官所负责安装者,其他人连城墙都不允许靠近,每日亦有专门的高手负责守卫,即便是这样,核心部件也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装配上去,防止被敌军破坏。

所以蔡州斥候对后期固始城墙上的一些安排布置和变化就不甚了了了,固始城墙上究竟还有哪些东西,也就只能靠将领自己来评估了。

此次攻击不要局限于一点,而要多点试探,阵型不要过于密集,而要以小股力量集中,侧重于某一点某一段来试探,不要暴露我们自身的目的,这一点上云淮和文榆要尤其注意。

袁无为声音轻细,但是却能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云淮是赵榄的字,赵榄目光也随着袁无为手指的指点移动,而袁文榆则是若有所思。

注意,城楼这一块,我们暂不去碰,我估计固始军可能会在城楼这一块上安排有大型术法器械,届时我会安排文极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袁无为的话在年轻诸将中引起了一阵笑声。

大家都知道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的威力,只是这具宝弓神箭在制成之后只试过两三次箭,便秘而不宣了,平素袁文极也从不将此弓带在身上,也是防止不小心损坏了宝弓,在关键时候无法发挥作用了。

雷鸣!到!你把驭风鹏鸟飞起来,一旦云淮和文榆他们展开攻击,我估计固始军的术法器械就会启动起来,你要注意观察,把点位一一标注出来,包括他们的投石机阵、蹶张弩的安排部位,都要一一掌握起来。

此时的袁无为尽显大将风范,他们也许会有一些变化,但是我估计真正到战事激烈的时候,他们的这些布设还是要考虑最能够发挥其威力的区域,那里也将是我们的术法器械集中打击部位,一定要看准。

一直坐在侧面背后的道袍男子起身遵命,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术法师级别的角色,驭风鹏鸟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但是在座的诸将却不陌生,这一次终于可以在固始一战中发挥作用了。

袁怀德坐在袁无为身旁,看着袁无为轻描淡写的就将一场血火生死之战安排了下去,举重若轻的风范也是让他点头不已。

无为天王绝不仅仅只是一把龙焰天王刀和一双天焰龙拳,除了武道上的绝佳天赋外,在战略智谋上的排兵布阵,袁无为一样有过人之处,正因为如此,家主才敢屡屡让其领兵,就是有意要把他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帅才而非普通的将才,从现在看来,袁无为已经在逐渐开始展示其各方面的才华了。

袁无为安排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个人的安排布置都是信手拈来,无人不服。

九叔,这边就请您坐镇了,我也得上去看看,看看敢于拒绝我们袁家的固始军,还能把韩拔陵一伙人给撵走的角色,究竟有多大能耐,有没有资格和我们蔡州军叫板!最后一句话,方才尽显袁无为霸气风范,也让袁怀德心中一抖,袁氏一族下一代家主难道真要落到此人身上?……身上的御法衣让江烽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当江烽得知为了强化自己这一件御法衣身上的术法之力,许静竟然把她自己身上的法衣拆了,把凤凰木棉纱加在了自己身上,这让他心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承受不起这个女孩子的情意,虽然许静口口声声说她不用上战场,也没有人会对她不利,所以这件御法衣对她意义不大,才会拆下来加祝在江烽的御法衣上,但傻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你也自己小心,城内虽然戒严,但是如果蔡州军有高手混进城来,城内仍然不安全。

江烽点点头,这儿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轻声道。

嗯,我知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材官所里。

许静点点头,幽幽的道,沉静的目光多了几分灵透。

许静瘦了不少,这几日里几乎都扎在材官所里,和汴梁这帮家伙以及罗真在一起通宵达旦的讨论研究和改进,谁都知道这一战将决定固始和固始军的命运,同样也包括他们的命运。

嗯,那就好,我走了,谢谢你的御法衣,它能给我带来好运。

江烽很想再度品尝一下那嫣红火热的樱唇,但是感觉到背后不善的目光,他还是果断的放弃了,只是和许静招了招手,终于转身,走吧,蕖娘。

一直走出了好一段路,鞠蕖才没好气的道:我以为你的眼睛里只有她,早把我忘了。

江烽笑了笑,和女人在这些问题上讨论毫无意义,蕖娘,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小静多十倍,你说我能忘了你么?鞠蕖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不再多说什么。

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商铺都是关门闭户,苏铁已经去了斥候队,只剩下张万山带着两名新近进来的亲卫,警惕的走在后方。

黄安锦的前营也已经开始沿着城墙一线开始布置,不过作为预备队,这支力量暂时还用不上。

蔡州军的表现很诡异,辰时已过,蔡州军仍然没有出营,这让固始军这边都有些吃不准。

江烽倒是不太在意,以不变应万变,时间越拖得久,对固始军越有利,只可惜蔡州军不会那么不智。

鞠蕖也是一身临战姿态的打扮,只不过鉴于她身体特征太过明显,所以鞠蕖也很知趣的外罩了一套轻便皮甲,这样可以在不影响她动作发挥的情况下起到适度保护作用,同时也免得影响到城墙上的其他士卒。

城墙上的士卒们一阵鼓噪,江烽知道恐怕是蔡州军终于来了。

没错,蔡州军终于来了。

两千骑军率先出阵,分列两翼,踏着平稳的步伐,保持着一定距离,沿着两侧展开,看样子是为主力军掠阵,防止固始军骑军突袭。

江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垛口旁,打量着开始翻卷着如潮水一般缓缓涌来的蔡州军。

比起蚁贼来,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威势和动作表现强太多了,仅仅从推进阵营的前后分明,有条不紊,丝毫不因为地势的改变而受到影响。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正是一个鏖兵的好天气。

当蔡州兵终于列阵完毕,当中两军兵力率先前行,一直到五百步外才开始放慢脚步。

两军沿着扇形展开,避开了一些地势凹陷或者凸出的部位,开始入水银泻地一般的向前溢漫。

三百五十步,两军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

江烽微微点头,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蔡州军的水准,这正好是床弩的射程之外,再往前走,就是床弩的杀伤范围了。

此时江烽的心也开始忍不住扑通扑通猛跳起来,战争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两个二千五百人满编的军开始展开,前段各摆出了三个三角锥型的攻击阵型,活动云梯和飞梯都被抬了出来,但是尚未见到苏铁他们之前在淮水河畔见到的那种大型物件。

这也印证了当初的判断,这将是一场试探性的战斗,也可能是蔡州军寻找固始军薄弱环节的战事,但一旦城墙上露出了破绽漏洞,也许蔡州军就可能马上蜂拥而至,与蚁贼相比,他们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和速度。

终于,两个扇形演变成了一个倒梯形,而倒梯形前段则是三个三角锥攻击阵型,辅助兵开始上前,将大批背负的土袋堆砌在阵前。

这是发起攻击的前奏。

第一百零七章 接战大型橹盾被辅兵一具一具的抬了出来,开始在阵前一字排开,整个战场上的气氛此时犹如凝固了一般,就等着那一瞬间的爆发。

江烽注意到杨堪、丁满和郭泰三人均已经按照计划,带领着全副武装的一个都士卒,进入了指定藏兵洞,而张越和谷明海更是各据城墙一段,准备投入战斗。

终于,对面的鼓声开始擂响,橹盾阵向前推进,如同一道土黄色的泥浪缓慢但却坚定的汹涌而来。

杨堪也来到了近前,二郎,终于来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早就等着这一刻了。

江烽神色不变,令!落木塔一律不动,床弩准备,蹶张准备,弓箭手戒备,各部按照计划自行进行,不必再报我!簇拥在江烽身旁的传令兵,立即重复一遍后,飞奔而去,将军令传达到各段城墙上。

打第一阵的都是辅兵为主的橹盾阵,以及他们保护的辅兵甚至民夫,这些辅兵和民夫要把土袋投入护城河中,形成几段足可供蚁附士卒顺利爬墙的通道,这是必不可少的前奏。

在这些士卒上暴露落木塔的威力太浪费了,江烽不打算如此,仅仅是改良后的投石车就够这些家伙喝一壶了。

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材官所就在全力改进投石车,在威力上已经没什么大改进了,主要是改进其关键部件的耐久度,让投石车能够在高频率高强度下工作时间更长,不至于一场战争尚未打完,就大半损毁无法工作了。

咯吱咯吱的床弩上弦声让人身上都能起鸡皮疙瘩,粗大的弩矢蓄势待发。

此时的固始城已经不再是一个多月前的固始城了,从蚁贼一撤并开始,江烽就知道和蔡州军终究有这一战,所以就要求材官所全力以赴的制作各种器械甲胄。

从草木甲到蹶张弩,再到投石车和床弩,可以说整个固始城的工匠学徒都被全部纳入了军事体系,全力以赴为这一场战争来服务了。

蹶张弩、投石车是最优先保证的,但是床弩这种远程打击武器虽然在准头上欠缺了一些,但是在威力和震慑力上却是最大的,而且在工艺水准上也远不及蹶张弩那么高,所以贺德才也是攒足了劲儿制作出来了三十余部。

鼓声骤紧,橹盾阵也骤然提速,遮掩着身后的辅兵和民夫汹涌而来,短短三百步,只需要几个冲锋就能扑倒面前。

橹盾阵当然不可能将背后庞大的辅兵和民夫遮掩住,伴随着床弩震人心肺的击发声猛然想起,数十支粗壮的弩矢如暴风骤雨般陡然射出。

一部分弩矢集中了橹盾阵的前沿,激起一阵黄土;少部分射中了橹盾,巨大的冲击力将橹盾刺穿,皮木混合制成的橹盾随之破裂,惨叫声声,显然是背后持盾士兵遭遇了巨大冲击受伤不轻。

还有一部分则飞越了橹盾,落入了橹盾阵背后的辅兵和民夫阵营中,立即卷起点点血花和混乱,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起一个多月前,床弩操作士兵的娴熟程度和效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在临战的紧张状态下仍然还显得有些慌乱,但是江烽已经很满意了,起码,比起当时和蚁贼一战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随着橹盾阵毫不迟疑的继续推进,床弩显然是无法阻止这样庞大一股洪流前进的,当然固始城守城方也不可能技止于此。

蹶张弩矢犹如一阵暴风掠过,立即将橹盾阵后的辅兵和民夫群吹出一片白地,凄厉的惨叫声混合着黄土地上殷红的鲜血,形成了一副壮观而惨烈的油墨画,让站在城墙头上的诸将都是触目惊心。

伴随着又是嘣嘣嘣嘣声的响起,蹶张弩的第二轮扫射,再度在覆盖而来的蔡州军辅兵阵营中形成一条带状的空白。

看见前方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的伙伴,别说是辅兵和民夫,就算是蔡州军士兵一样也会产生巨大的恐惧和畏怯。

背后的军官们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作用了,吆喝着,催促着辅兵和民夫们加快速度,甚至不惜行军法督阵。

前方橹盾阵不会停步,你越是距离橹盾阵远,那么遭到蹶张弩矢打击的可能性就越大,这道理辅兵和民夫们不是不明白,而是那个时候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停步,想要转身后逃远离死亡。

伴随着军官们的申斥和怒骂声,屏风牌也开始高举起来,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对抗蹶张弩和弓箭袭击的皮牌,高举在橹盾阵之后,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弩矢弓箭给橹盾阵后的士兵造成伤害。

蔡州军的阵型进一步变得松散起来,推进速度也在加快,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像当初蚁贼那样,面临固始军最强武器——旋风炮,也就是投石车的打击。

呼啦一声,一片斑斑点点的黑云携带着无匹的劲风呼啸而至,石块次第落下,士兵们骨碎筋裂,血肉横飞,惨不堪言。

无论是橹盾还是屏风牌,都难以抗拒这种带着巨大惯性动能而来的巨石洗礼,可以说,盾破,牌裂,人死,黑云笼罩在哪一片,哪一片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饶是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以及其他汝阳八柱几个人物都是见惯了沙场征战,但是看到如此凶猛狂野的远程武器打击,还是忍不住微微色变。

没想到固始军的投石车竟然如此厉害,射程如此之远,规模如此之大,早就听说固始投石车阵厉害,名不虚传啊!袁文槐忍不住慨叹,也引起了旁边袁文极的雄心:三哥,要不我去试一试?袁文极背后背负着一具用革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长条形物件,腰际还悬挂着一个箭囊,赤红色的箭杆和火鸟翎毛让人浮想联翩。

袁无为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再看看。

固始军的投石车虽然利害,但若是靠这个就能阻遏我们蔡州军的进攻,那他们就太妄自尊大了,我不认为江烽会这么大意,他肯定还有杀手锏。

随着蹶张弩和投石车的交替洗礼,弓箭手也开始前出发起攻击,三重打击迅速织成了一道死亡之网,严密的笼罩在蔡州军上空。

而这个时候蔡州军的弓箭手也冒着石雨箭林抵进,利用他们训练有素的射击水准来压制城墙上的固始军弩手和箭手,以减轻次第跟进的橹盾兵阵构筑的防御体系,避免给开始不断涌上的辅兵和民夫造成太大伤亡。

赵榄和袁文榆都抵进到了第一线,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飞石还是流矢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填平壕沟,进而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寻找固始城防的薄弱点。

一直到这个时候,双方都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对于蔡州军来说,这种损失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你要攻下一座城池,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本身就不可能。

同样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种情况也可以接受,这连番的打击给蔡州军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虽然只是以辅兵和民夫为主,但是活生生的数百具尸体摆在那里,还有上前伤兵不得不冒着死亡危险撤回,这种心理上的影响同样会对一支军队士气产生巨大打击。

快,快,填平这里!赵榄已经抵进到了城墙下的护城河边上。

两丈宽的护城河上箭如雨下,一拨接一拨的辅兵和民夫冲上来将手中的土袋丢入护城河中,然后迅速退走,而在期间,一部分人永远都无法再离开,剩余侥幸撤离的辅兵和民夫还将再度来经受这种煎熬和折磨,一直要到他们也倒下或者护城河被填平。

手中护手钩拨开两支明显是瞄准自己射击的弩矢,赵榄神色沉着的指挥着投掷下土袋的辅兵和民夫在橹盾和屏风牌的遮掩下后腿,橹盾和屏风牌已经从前沿阵地到护城河边上形成了十几道道遮掩线,这些遮掩线对保护辅兵和民夫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同样也吸引了更多的投石车和蹶张弩对它们发起攻击。

遮掩线不断出现缺口,那是持盾持牌士兵被巨石击中或者被弩矢射中,但是很快就有士兵补上,继续维持着这道遮掩线,以便来往飞奔的士卒能更快的投袋和撤离。

不得不承认主将的作用是巨大的,起码赵榄往阵前一战,这一片的蔡州军士兵斗志都显得更加高昂。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新手,他们都是和梁军血战多年的悍卒,血性和意志都不缺,只要主将在,他们便有底气硬撼任何人。

眼看着一段段护城河就在无数士兵用土袋和身体的填充下开始溢水,进而开始淤塞,最后变成与地面相平,虽然还有松软,但是只要在来一圈土袋填塞,便可以让这一段都可以成为下一步攻击的滩头阵地了。

赵榄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另一边的袁文榆阵营显然还在苦熬,高下立判!一块滚石从空中砸下,兴奋中的赵榄甚至直接猛抡手中吴钩,一钩之下,竟然将石块击成几十块碎块。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第一百零八章 地系术法赵榄只感觉脚下一阵松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

他惊骇的发现方圆三丈之内地面都开始如滚水一般翻腾起来,紧接着便是向下猛地一沉,犹如天崩地裂,一个直径超过四丈六尺深的巨型陷坑出现在眼前。

转瞬之间,地面所有一切东西就消失在面前,宛如突然陷入了地狱魔窟。

包括赵榄在内,聚集在这一片超过五十名橹盾兵、持牌兵、辅兵和民夫瞬间就被吸入陷坑中,而紧接着混合着护城河水的泥石流从周围席卷而来,浑浊的泥浪汹涌而至,刹那间就把这五十余名士卒彻底吞噬。

只看到那无数手臂和头颅在泥浪中挣扎沉浮,狂吼嘶喊,但都归于无用,几息之间便消失在泥浆中。

句龙覆地!地系术法阵!这是高等级的土系术法以阵法形式的狂霸展现!在感觉到地底传来吸力时,赵榄就意识到不妙。

他猛地一个旱地拔葱,左足踩右足,紧接着右足猛地一点左足背,身体灵巧的一个空翻,弹空而起,然后在空中一伸一纵,手中护手钩斩断两枚飞射而来的箭矢,已然飘到了五丈开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呆了。

城墙上是一阵喧嚣,而城墙下则是一片混乱,没等着大家反应过来,三十丈开外的另一处护城河边,异变再起,相同的方式,相同的结果,六十余名士卒再度陷入地面,消失无踪。

巨大的恐惧感让城下的蔡州军士兵乱成一团,无论是谁,在面对这种毫无征兆犹如天灾一般的剧变都难以接受。

一些士兵丢下橹盾和屏风牌就往回跑,督战队也难以制止,而有些士卒以为是上天的惩罚,干脆就跪地祈求上苍的饶恕。

这个时候军官的呵斥和怒骂都难以起到作用了,太过强烈的刺激让很多士兵和民夫都变得狂乱起来,一时间根本无法控制住局面。

抓住这等时机,强弩队和弓箭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全数压上,将这些陷入混乱的蔡州军士卒覆盖在箭雨之下,反倒是投石机暂停了打击,橹盾和屏风牌丧失了作用,这就是强弩和弓箭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候了。

城墙上的邓龟年和罗真都忍不住相互击掌以示庆贺,虽然这两个地系术法阵真正对士卒的杀伤很有限,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但是其带来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

蔡州军的整个左军阵型几乎全部被打乱,尤其是前面所花的填河所做的一切几乎是白费。

原本已经有一段护城河被填满,而被这地系术法阵一发动,这一段地面反而成了沼泽,方圆十丈之内都是烂泥潭,无论人马,根本无法踏足。

站在塔台上观察着前线战况的袁无为等人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给震惊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敌人可能会有术法器械来助阵,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设计了这种地系术法阵,而且显然是预料到了己方会选择这个方向攻城。

所有站在塔台车上的将领们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像袁文极、袁文槐等人更是有些按耐不住就要上前请战了。

哪怕是袁无敌也禁不住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只是看到袁无为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躁动。

最后还是袁无畏轻声建议了一句:三兄,是不是让人去接应云淮,让左军暂时撤回来?袁无为伫立默然半晌,才摇摇头:不用,云淮若是连这点儿阵势都控制不住,那他这个军指挥使就真的当得有点儿名不副实了!我相信云淮可以驾驭住局面。

这话一出,众皆默然。

一点儿小状况你都控制不了,这个时候若是把赵榄召回来,下一次领军恐怕就难得有赵榄的机会了。

这样作无疑会对赵榄这个汝阳八柱中外姓的领军人物威信和心理都会造成巨大打击,而且亦会招来外姓将领一些不必要的质疑。

赵榄的确也有一阵慌乱,这种情形他从未遇到过,尤其是这种大型术法阵的突然袭击,他也没有应对经验。

不过作为汝阳八柱中领军人物之一,赵榄自然也有其出众之处,沉着应对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一方面责令军官不要忙于和督战队阻挡后逃士兵,而是要加入其中,引导他们有序后撤,另一方面自己率领副指挥使,冲到了第一线,指挥那些尚未丢下橹盾和屏风牌的士兵重新将橹盾和屏风牌举起来,保护混乱中的士卒和民夫。

事实上术法阵给左军带来的直接杀伤并不大,一百余人的损失中大部分还是辅兵和民夫,对于这样规模的一场战争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而最大的损失反而是在术法阵给整个左军造成的混乱之后,固始军趁机用强弩、弓箭的袭击,起码造成了超过三百人以上的损失,加上之前推进时的损失,整个左军就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就有五百人死亡或者丧失了战斗力。

在后退了两百步之后,蔡州左军终于重新稳住了阵脚,但是这个时候固始城墙上的床弩开始重新发威,这又给本来就惊魂未定的士兵带来了一阵骚乱。

赵榄几乎要咬烂嘴唇,心中更是在滴血。

原本以为这固始城虽然难啃,但是以蔡州军的精锐和自己的实力,踏平这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甚至存着一份要和袁文榆较一较劲儿的心思,看看谁能先登上固始城头,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简直要把他给打懵了。

只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多想其他,只能咬紧牙关整顿队伍,避免更大的损失。

一直退到了三百五十步之外,整个左军才终于稳住了阵脚。

在军官们的呵斥甚至拳打脚踢下,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重新集结整队,而辅兵和民夫们也开始畏畏缩缩的将土袋重新背上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恐怕他们的勇气和效率都要大打折扣了。

受到左军溃败的影响,袁文榆的右军同样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在左军事实上退出战阵整顿之后,强弩手和弓箭手对右军的打击力度骤然加大,使得右军在填平护城河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倍增。

袁文榆也是不愿意输给赵榄,有此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宁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要完成填平护城河这一任务。

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右军,原本压在左军这边的强弩手和弓箭手迅速转移到了右翼阵地,给右军造成的损失甚至还超过了左军,但终归算是完成了任务。

三段超过了三十余丈的护城河终于被填平了,整个固始北城门以东的城墙袒露在了蔡州军面前,但是右军损失则超过了八百人,可以说算是伤筋动骨了,当然对整个蔡州军来说,这却不算什么。

伴随着蔡州军右军损失惨重,但是却有条不紊的退了回来,整个战场趋于平静,但这只是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温言安慰了有些沮丧的赵榄,袁无为示意赵榄先行下去休息,但赵榄拒绝了休息,袁无为知道对方内心窝着火,也不勉强,带一干将领重回大帐中,重新开帐军议。

诸位,就目前来说,我们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我们达到了目标,固始城北门以东的护城河已经基本被我们填平,而我们只花了两个时辰不到,这意味着固始城已经对我们打开了半边门了。

袁无为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干将领们都是一愣之后同时也是精神一振,主帅的话也没错,伤亡不重要,关键在于目的是否达到。

一万三千大军,除开两千骑军,也还有一万一千人,损失一千多,看起来不小,但是这却是在两个时辰填平对方半边护城河的前提下。

现在蔡州军仍然还有一万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而且东城墙下护城河已经被基本填平,这意味着蔡州军可以直抵固始城墙之下,展开强攻。

不过,第一场战事也暴露了我们的一些不足,同样也让我们蔡州军看到了固始军的不俗。

袁无为有条不紊的做着分析和总结。

家主告诉他这一次对固始一战不仅仅是要拿下固始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年青一代练兵的最佳机会,所以被誉为汝阳八柱的小字辈一口气来了五个,其中也包括袁家之外的外姓领军人物赵榄。

只是没想到第一战就给了赵榄迎头一棍,把赵榄给打得有些懵了。

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不过这都在情理之中,没有谁是天生就行的,都还不是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慢慢成熟起来的,更何况赵榄的表现也不算是糟糕,只是运气稍微差了点儿罢了。

左军的失利我要负主要责任,小瞧了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的造诣,同时职方馆那边也有责任,汴梁到固始军那几名术法师的情况我们至今没有掌握,我估计这些地系术法阵多半是和汴梁来人有关系。

袁无为侃侃而谈,哪怕是在谈到自己责任时依然是气定神闲,风度优雅。

第一百零九章 决心,碾压一干将领们都点头称是,只是对袁无为将主要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大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职方馆自然有很大责任,但作为左军主将的赵榄一样有责任。

没有足够的预见,同时在应对上仍然缺乏经验,没有能够果断稳定局面,尤其是在一干橹盾兵和持牌兵受到术法阵袭击惊吓之后,没有及时控制局势,导致橹盾兵和持牌兵后撤,结果导致大量辅兵和民夫被射杀,局面一度失控,这无论怎么说,赵榄都有责任。

责任的问题,我们日后再说,现在我们要讨论接下来的战事该如何展开。

袁无为语气话锋都是一提,腔调转高。

谁能告诉我固始军在左军攻击这一面布设了两个地系术法阵,而在右军那边却一个未设?有没有可能在右军方向仍然安设有,但是敌人却没有发动,想要等到我们大军发起进攻之后才发动?短短几句话,就把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划分责任上转移到了固始方面的陷阱和阴谋问题上来了,坐在旁边的袁怀德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对袁无为更高看了几分。

三哥,我看左军攻击方向的城墙乃是新近修复和增高,而且亦有新建角楼,是否是这一面城墙防范更薄弱,所以他们才会故意用术法阵来打击我军,另外破坏这一区域的地面,阻遏我军在这一线发起进攻?答话的是袁文槐。

有此可能。

袁无为微微点头,不过只是这一种可能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一身火红麒麟战甲的袁文极凝神苦思,良久才沉声道:三哥,会不会是固始军刻意把右翼城墙让出,却将主要的防御力量都布置在这里,要和我们在这里硬拼?他们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也可能有意把这个空档亮出来,吸引我们在这里投入进攻。

袁无为目光悠远,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从目前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表现出来的情形来看,固始军应该是力求通过术法一道来弥补他们在战力上不足,不仅仅是汴梁来人对他们有很大支持这么简单,他们自身也应该有相当的术法力量储备,否则很难解释他们从寿州、黄州等地购入大量术法资材这一举动,那个时候江烽也不知道他能从大梁获得什么。

袁无为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继续道:仅仅是一个地系术法阵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术法资材,这说明他们还有其他的准备,如果他们刻意在左翼城墙给我们制造阻碍,的确有可能是要逼迫我们按照他们的意愿行动,右翼可能就是他们集中力量的所在。

三兄,那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虽然在左翼这边形成了两个泥潭区,但是面积并不大,仍然有相当大的空隙足够我们在这一线展开,要填平这一块泥潭甚至更简单,我们只需要多准备木板,很容易就能在这上边铺设起一条路径出来,就算是我们要避开泥潭区,重新填平一片护城河也不是什么难事……赵榄有些心有不甘的插上话,他急于想要再获得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说实话,赵榄的意见也并非毫无道理,将计就计,避实击虚,这本来是最常见不过的了,但是正因为江烽此人的心计过于诡谲狡狯,所以使得袁无为反而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这种心思在左翼来安设更多的陷阱和布置,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袁怀德见袁无为似乎陷入了某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中,他对袁无为先前有意替赵榄缓颊心存好感,所以这时候也有意点醒对方。

三郎,其实我们不必想太多,我们现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固始军几倍,无论是从我们蔡州军的士兵战斗力来说,还是我们在座诸将的武技战力,亦或是我们在攻城器械乃至术法一道上的实力来说,我们都远胜于固始军,既然如此,我们何须这么多虑?有一句话不是说得好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苍白的,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和固始军之间最真实的写照!袁怀德的话让包括袁无为在内的在座诸将眼睛都是一亮,是啊,何须这么纠结?现在蔡州军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大梁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已经启动起来,来固始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拔掉这根钉子,以便于能心无旁骛的应对大梁。

现在蔡州军对固始军有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兵力战斗力还是武将的武道实力,亦或是攻城器械上的优势,都相当明显,也许固始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城墙和那点儿遮遮掩掩的术法器械吧?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值得好犹豫的?以强行碾压的姿态直接兵临城下一举拿下就行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无为心中也豁然开朗,自己还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太重了一些,毕竟是第一次在没有老一辈的掌舵情况下担纲主帅,现在是该下决心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

……江烽和杨堪以及秦再道等人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休整不到半个时辰,对面的蔡州军又如同洪流一般向前涌来,而且这一次规模明显要比之前大许多。

马队分列两边疾行,在两翼摆开攻击阵势,对于守城方来说,这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更多的是防范和堵截诸如突门或者埋伏在外的骑兵袭击。

从对方摆放出来的架势也能看出一二,大批的辅兵和民夫集中在了左翼,少部分摆放在了右翼。

看样子他们似乎并没有对左翼放弃攻击,但是超过三个军的主力步兵则压在了右翼,少量辅兵和民夫也是带着宽阔厚实的门板,估计应该是要为大型攻城器械的移动提供支持。

从右翼的兵力布置来看,限于城墙的宽阔度,估计应该是要通过车轮战的方式来冲击东面城墙了。

江烽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双手撑在墙垛上,目光俯视着前方,七郎,再道,看样子蔡州兵是等不住了,要拼命了,估计上午这个瘪吃得让他们窝火无比啊,连明天都不想再等了。

一千多人的损失,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辅兵和民夫,以蔡州军的实力无关大局,恐怕还是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拖下去,这一下午起码还有三个时辰可供一战,哪怕是野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觉也有把握吧。

杨堪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就是实力占优情况下,主动权永远在对手手上,他们可以选择今日决战,也可以考虑明日再战,而己方只能被动的应对。

江烽倒是没有在意,摇摇头:七郎,恐怕蔡州军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一千多人的折损,而且只把右翼打开了一条通道,可他们又担心放弃左翼会让我们能够集中精力在右翼,损失过大对他们不利,所以有搞了这么一出双管齐下,觉得这样可能会更稳妥,嘿嘿,左翼连护城河都还没有填平呢,相比他们应该清楚要填平左翼护城河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他们付得起!杨堪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反驳。

江烽一怔之后也是苦笑,七郎,他们的确付得起,但是我们也别无选择,事实上我觉得这样更好,左翼任他们去,集中部分术法强弩预备,若是常规攻势,咱们有投石车,有蹶张弩,有落木塔,区区一个军,短时间内够他们受的,若是他们有高手采取冲阵方式,真的支撑不住,那就术法强弩伺候压制来赢得时间!我看蔡州军这个态势,主要攻击点还是在这边,要想一举破城,左翼就是一个牵制作用。

可牵制如果应对不当,一样可能会带来灾难!杨堪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蛮不讲理了,但是他却不能不提醒江烽这种可能的存在。

七郎,我们没得选择了!我可以肯定除了袁无畏,对方必定还有袁无为或者袁无敌这样的强者中一个隐身背后,就是要在这个时候突出奇兵,另外那汝阳八柱中的几位也都是天境之上的角色,还有那袁怀德,这种情况下,我们没得选择!现在也无法得知对方的安排布置,防御方永远是被动应战,纵然计划再周全,但是也赶不上变化快,只能有一个大概的应对方略,尤其是在己方本身应对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更显得捉襟见肘,只能临时来择机应对。

杨堪的目光从江烽身上移开,转向秦再道,最终还是默默点头。

江烽的观点很清晰,认定关键还是在右翼,一旦右翼突破,满盘皆输,而左翼,只能是蔡州军的副攻方向,在没得选择情况下,只能力保右翼,左翼用周旋之策来应对。

第一百一十章 铺天盖地杨堪本来想法是由丁满与黄安锦带前营单扛左翼,但是江烽认为如果把丁满放在左翼,一旦袁无畏和袁氏三驹以及汝阳八柱中几人出现,这边根本无法抵挡袁军攻势,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甚至可能一下子就被打破。

所以他宁肯选择左翼承担更大压力,让秦再道和黄安锦带领前营负责左翼,以密集术法强弩来协同,但术法强弩受限很大,能不能发挥出预想中的效果还很难说。

两种方案都同样面对着不可预测的风险。

左翼以秦再道和黄安锦搭配固始军前营来应对,的确略显单薄,一旦左翼护城河被填平,蔡州军发起攻击,以秦再道和黄安锦的实力,只要袁氏三驹或者同样已经达到天境初阶静息期的袁怀德中任何一个人率军从左翼突破,恐怕都会造成左翼崩盘。

密集术法强弩能不能发挥作用很难说,毕竟这是在城墙,而不是像那一日在江烽居所那种小院的狭窄环境下,宽敞的地形下,武道高手可以轻而易举利用自身超强的移动速度和攻击能力来破这种密集术法强弩。

而单一的术法器具对于像已经是武道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来说已经很难真正产生威胁了,除非是宗师级的杰作。

但如果把丁满和黄安锦搭配守左翼,倒是加强了左翼,哪怕是袁氏三驹来一人,丁满和黄安锦搭手也能勉强支持一会儿,如果再有术法强弩策应,也许就能支撑到从右翼赶过去接应的人。

这样安排倒是确保了左翼的稳固,但是右翼的风险却凸显了。

袁氏双驹中最起码会有一人要从右翼突破,按照最初的安排,如果袁氏双驹加上袁怀德三个均已经是天境养息期的家伙中有两个从右翼上来,那么杨堪、江烽外加鞠蕖就要承担起对抗袁氏双驹的重任,具体如何来应对,只能根据现场形势而定了。

而丁满、郭泰、鞠慎、张越四人加上另外从汴梁过来的卢英峰、李桐、葛晗等三个已经是洗髓期到结体期之间的角色则要集中力量应对汝阳八柱中的人物,同时还要利用术法器具来给汝阳八柱这些角色制造杀伤。

若是单论个人武技,丁满和郭泰应该是要略强于汝阳八柱中除了赵榄之外的其他几个,只是这中间的差距估计也很细微,更多的还要根据临场发挥,所以这就是术法器具发威的时候了,江烽只能把宝压在这上边。

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再道,你和安锦率前营守左翼,另外让卢英峰带左营作左翼的预备队!在最终决定之前,江烽还是略微变了一下安排。

的确,杨堪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左翼太弱,一旦蔡州军真的选择从左翼强势突破,若然突破速度过快带动整个左翼崩溃,这边来反应都来不及作出,就那就真的要出大乱子了。

所以他最终还是作了一个折中,把武技同样也处于结体期,只比秦再道略逊一线的卢英峰安排了过去,让其带左营来作为预备队,以防不测。

……文极,你押后,我估计固始军肯定还有什么术法器械作为杀手锏没有拿出来。

袁无为已经在亲卫的帮助下穿上了一袭圆领莲叶甲。

这是北海以北的极北地区极为罕见的巨猛犸之臀皮通过术法鞣制之后精致而成,轻灵柔软,寻常刀剑不入,尤其可以抗御元力玄气的侵袭。

寻常时候袁无为基本不会穿此物,但是今日之战非比寻常,尤其是固始军素以术法强弩著称,他不得不防。

我对江烽的风格做过一番了解,此子善出奇兵,而且每每有压阵后着作为杀手锏,上次蚁贼围城,他便是用突门出骑兵一举击溃了蚁贼的围城之势,今日之战关乎固始存亡,我料他也必藏有杀招。

袁无为一边紧了紧身上的圆领莲叶甲,一边叮嘱着袁文极:战事已开,你先行把固始城门楼烧毁,然后再来看其他……三哥,我这炎阳赤焰弓估计最多能支持三箭……袁文极迟疑了一下。

三箭已经是极限了,而且第三箭恐怕效果都要受影响,这炎阳赤焰弓威力虽大,但是要求更多,术法之力要激发出来,需要诸多因素配合。

而且这等箭矢一发就会消耗大量术法之力,短时间内要弥补回复不易,所以顶多也就能支撑三箭,他怕袁无为对自己期待太高,到时候误了事就麻烦了。

袁无为也略感惊讶,只能支撑三箭?他虽然也知道这等术法之物本身就有诸多限制,他自己对术法一道也不是很感兴趣,所以也没有过多了解,但是也觉得这既然是斩杀火魃这种奇物而得其身上的资材所制,肯定不同凡响,以为起码能支撑十箭八箭的,没想到居然只能支撑三箭。

沉吟了一下,袁无为还是一点头:第一箭还是要把固始城门楼给毁了,这也算是给固始军一个士气上的打击,很有必要,至于后边两箭,你择机而发,特别是他们的大型术法器械。

明白了。

袁文极这才放下心来,将宝弓背负在背后,顺手提起插在泥地中的凌月刀,三哥,差不多了吧?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袁无为瞅了一眼还挂在帐壁上的龙焰天王刀,点点头:差不多了,估计老七、老十九他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是该有个了断的时候了,且看我们蔡州军如何破城!从帐篷一出来,袁无畏就看到了从帐中出来的袁无为,一拱手行礼,三兄,那我就去了。

嗯,九叔年龄不小了,你看顾着点儿,虽说固始军无甚特别的高手,但是他们的术法器具也要不可小觑,你是有过感受的。

袁无为瞥了一眼袁无畏背后的一双乌金铁戟已经脱掉了套袋,戟锋上的月牙露出森冷的寒意,这才点点头。

如果固始军在左翼那边无甚高手,你就速战速决,不惜一切代价,填平护城河之后,别留手,尽快突破,不必管我们这边,只管向下,沿着城墙突击,力争让他们从城墙下先乱起来。

放心,我知道。

袁无畏心中有一丝淡淡的不满,但是却不露于色,点头应允。

袁无畏和袁怀德带走了从光州过来的三千士卒,另外袁无为将绝大部分辅兵和民夫也划拨给了左翼。

他相信一旦东部城墙争夺战一旦打响,固始军便不可能有太多精力去兼顾左翼的西面城墙了,左翼军便可迅速填平护城河攻城,届时,他倒是要看看固始军究竟要顾哪边。

随着袁无畏和袁怀德率军出阵向西,袁无为也终于出阵了,这一战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了,就是要一战而下。

龙焰天王刀的刀身已经隐隐有殷红色的热流涌动,这是他的元力玄气提升时的自然反应。

而他身旁的袁无敌一身青色铠甲,同样已经将一支粗若儿臂的长戈持于手中,暗黑的枪身和微微泛青的戈头让人一望之下就下意识的生出一股子浸人的寒意。

大将军戈。

据说此戈即为西楚霸王项羽所持长戈。

项羽自刎乌江后,这柄戈被船夫所得带过江东,后来便湮无声息,最后怎么落到袁无敌手中,是否就是所谓的项羽所遗留的长戈,也无从得知,但是这具大将军戈却是在袁无敌身上大放异彩。

袁无敌以此戈在与梁军大战期间,曾经创下了率一都之兵连闯梁军七阵的威名,大将军戈之名也是名震一时。

当然后来也有梁军将领称袁无敌所闯七阵不过是不足千人的辎重营,既无主将坐镇,也无高手护营,纯粹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挑软的捏,但不管怎么说,袁无敌以一都之兵敢闯梁军一军之营,也算是一个壮举了。

随着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出营,紧随在袁无为身后的袁文极、赵榄、袁文槐等人也都跟上,而在更前方,袁文榆已经在整装待发,就等袁无为下令,便要发动最凶猛的攻势了。

伴随着鼓声咚咚响起,三台巨大的攻城锤也被辅兵和民夫们嘿着嘿着的推了出来。

粗大的黑铁巨锤锤柄已经被蛟筋牢牢的捆绑在了与攻城车中间机关相连处,曲柄、连杆、转轮,还有粗大的筋索,一看就知道这同样是一具术法器械。

很快三具破城锤已经被一字排开摆放在了阵前,一个军二千五百人的阵型也同样在固始城北门东城墙面前展开,士兵们犹如雕像一般伫立在城墙前方,而在这一个军阵背后还有两个军阵正在有条不紊的展开。

橹盾兵和持牌兵照旧是排在最前方,而尖头木驴、巢车、云梯、飞梯、钩梯均已经准备到位,一旦命令发起,便要发起冲锋,在空中,两具驭风鹏鸟也从巢车上缓缓放飞,冉冉升起。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了,该亮出来的都该亮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塔激起千重血固始城北门以东的城墙只有那么长,一个军二千五百名士兵足以将这段城墙填满,袁无为将三个军轮番使用,实际上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考虑了固始军的顽强程度。

在他看来,除开双方在武将高手的突破己方可以碾压对方外,在常规军阵的对决上,蔡州军更是可以彻底把固始军打爆在城头。

哪怕固始军可能拥有层出不穷的防御手段甚至术法器械,但这改变不了军队实力决定胜负这一结果,一场战争从来就不是靠一些小手段或者某种器械就能改变的。

五个松散开来的阵型紧随着前方的橹盾兵和持牌兵的前进而快速推进,护城河已经被基本填平,前面就已经是一片坦途了。

对于蔡州军来说,也就只有破城锤的由于自重原因,而原来护城河地面那一段过于松软,需要铺设木板,以便于自重太重的破城锤能顺利抵进城墙发起破墙攻势,其他诸如云梯、飞梯、钩梯、尖头木驴则根本不是问题了。

铺洒开来的五个攻击阵型一字排开,随着鼓声骤紧,士兵们持盾举刀,步伐也随之加快。

他们将面临这床弩、投石车以及蹶张弩的洗礼,但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再是先前被动挨打了,他们的尖头木驴、巢车、投石车、井栏也早已经跟进,弓弩手也一样随着跟进,要压制来自墙头的袭击了。

战火骤燃,几乎没有经过什么过渡便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弓箭手和投石车率先进入阵地,由于地理位置高度上的差异,蔡州军的弓弩手和投石车不得不冒着危险,推进到更近的距离,以便于能对固始城墙上的敌军形成压制,而这同样加大了他们被对方攻击的危险性。

战争从双方远程武器的对射开始爆发,并迅速进入到了短兵相接的夺城战上。

一枚流矢从江烽耳际掠过,带起一抹劲风,射中了旁边的城门楼廊柱,箭矢嗡嗡作响。

江烽有些漠然的瞥了一眼扎在廊柱上的箭矢,目光重新回到下方,左右两翼的战事几乎在同时全面爆发,而且一上来就变得白热化。

左翼的蔡州军辅兵和民夫一下子就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密密麻麻的民夫和辅兵将这个护城河边沿几乎要站满。

他们顶着头顶上暴风骤雨般落下的箭矢和石块,惨叫声此起彼伏,但是却丝毫阻挡不了他们前赴后继的涌来。

雨点般的土袋落入护城河中,使得护城河水迅速升高,但是很快又被更多的土袋所吞没,一段段护城河慢慢的就被铺天盖地的土袋填成了平地。

不得不承认蔡州军哪怕是在辅兵和民夫的训练程度上都相当可观,起码在如此惨重的伤亡下,虽然队伍不断出现混乱,但是总会在较短的时间内被军官们呵斥着鞭策着恢复正常。

这一点从西面城墙归来的江烽都不得不暗自赞叹,起码固始军使绝对组织不起这样一支拥有相当组织纪律性和操作规程的辅兵队伍来的,甚至连民夫这种程度都很难达到。

如无意外,西面护城河被填满的时间恐怕比预料的还要短,一个时辰恐怕就会有多处护城河被填平,甚至要把整个西面护城河填平大概也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而那时候西面也将变得和东面城墙一样,成为蔡州军可任意选择的攻击区域。

对这个情况江烽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固始城作为一个县城,其护城河的确太窄太浅了。

之前在蚁贼未曾来袭之前,固始城的护城河甚至早就被湮塞了多年,而护城河的基础也还是数百年北周时代挖下的基脚,多年未曾清淤,自然就湮塞了。

后来还是自己一力主张将护城河重新清淤,重新引浍水支流灌入,才把这护城河利用起来。

但这条老护城河的确根基太浅太窄,当时固始既没有那么多时间,也没有那么多人力来进一步加深加宽护城河。

现在看来的确算是一个失误,如果这护城河再宽上深上几尺,蔡州军起码要多花费半个时辰来填塞,而这半个时辰也许就意味着数百上千的辅兵和民夫要为此付出性命。

如果固始军这一次真的能挺过去,如果自己设想的浍州真的有希望能新建起来,那固始城的护城河必须要进行重新疏浚开挖,深起码还要加深三到五尺,宽度最好能再加宽一丈,这样才能具备一个可抵御上万敌军围攻的底子。

相比于左翼的胶着状态,东面城墙上下的战场就显得要惨烈火爆得多。

除了一开始有少量辅兵和民夫继续在投掷土袋和铺设木板来确保护城河这一线可供重型破城锥通过外,这边一上来蔡州军就投入了整整一个军五个营二千五百人直接发起了冲锋。

上百部的云梯、钩梯、飞梯以及巢车、井栏和尖头木驴在投石车和强弩手的掩护下,以松散而有序的阵型向城墙如水银泻地一般漫卷而来,几息之间,整个东面城墙下密密麻麻如蚂蚁般的士兵就已经布满了整个战场。

江烽从左翼赶回来的时候正赶上了这最令人紧张得窒息的时候。

城墙下已经有蔡州兵开始抵进发起攻击,不断有钩梯和云梯直接搭上了墙垛。

而这种带着挂钩的钩梯和云梯一旦搭上了城墙垛口,粗大的铁质挂钩坚固异常,很难砍断,而无法砍断的话就只能通过滚木檑石这一类重物砸坏,或者就是浇油点火烧毁,要麻烦许多,尤其是在数十道云梯钩梯同时搭上来,而举着盾牌嘴咬钢刀的蔡州军士卒如猿猴般剽捷迅速上攀,让防御方很容易被这种视觉冲击所震撼。

还未等赶回来的江烽发令,临时代行帅权的杨堪早已经紧握双拳,站在墙垛后,猛然一挥手,怒吼一声:落木塔,左右翼,自由发射!伴随着无数小红旗挥下,早已经撕下了遮掩布幔的落木塔终于开始咆哮发威了。

不得不说杨堪把握时机相当精准到位,蔡州军的弓弩手均已经抵近到了五十步之内,这也是蔡州军居于不利地势之下弓弩手能够发挥最大威力的距离。

而同样像井栏这类攻城器械,要最大限度发挥压制城墙上弓弩手的效果,也需要抵近这个距离。

有了弓弩手、投石车和井栏这类远射武器的压制,这个时候就该是发挥士兵蚁附登墙的最佳时机了,但这也成为落木塔这种超出想象的术法器械发威的最佳时机。

伴随着红旗麾下,摆放在东面城墙的六具落木塔开始次第发威。

连续不断的滚木被抛射在空中,翻滚着,呼啸着,伴随着巨大的动能从空中袭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一切惊呆了。

如此巨大一根滚木,无论是什么样的大力士,能将其投出一丈之遥就已经是了不得了,而这些看不出端倪的落木塔,竟然就轻而易举的将长六尺有余,直径在一尺开外,重达百余斤的滚木投射出三四十步开外。

六具落木塔同时开始不断的吞吐抛射出滚木,一根刚来得及飞起向下坠落,另一根紧接着又升空,十余根滚木在空中翻滚飞腾,飞行出三十余步,重重的落在地面上。

巨大的惯性动能当时就能在地面上砸扁无数堆肉饼,而落地之后的滚木却不会停止,凶狠蛮横的继续向前滚进,凡是敢于挡着它去路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挨着就死,碰着就烂。

其中有两根滚木直接击中了一辆井栏,当场就将一具井栏半中拦腰支架撞断,紧接着第二根滚木又接踵而至,重重的撞击在井栏本身就已经摇摇欲坠的支撑处。

整个井栏顿时断裂垮塌下来,上边七八名弓箭手顿时跌得头破血流,肢断身残。

还有一根滚木更是被直接抛射进了密集的弓箭阵中,一路横行,瞬间就造成了二十余名弓箭手的伤亡,引起整个弓箭阵险些崩溃。

这种堪称壮观的景象,简直让城墙上的固始军士兵血脉贲张,同时也让下边蔡州军的将官们睚眦欲裂!由于这六具落木塔均是采取直角斜线抛掷而出,滚木沿着一条斜线滚动,一根就足以横扫几列人马。

这也给想要躲避的士兵们带来极大的困难,他们往往被周围的同伴遮挡了视线,当惨叫声传来时,那滚木也已经撞上了自己的身体。

急于躲避的士兵此时更是顾不得许多,惊呼着四处奔行躲避,发起的冲锋阵型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里被几十根滚木给搅得稀巴烂!而这对于城墙上的投石机、强弩手和弓箭手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失去了敌人弓箭手的压制,他们可以更肆无忌惮的集中力量打击已经逼近到城墙下十余丈内的士卒。

同样失去了后续跟进士卒的支持,这些云梯、钩梯也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劈头盖脑浇灌下来的热油,随着那火引子一点,便迅速化为了一具具火焰梯,而无数士卒也是被这沾着就燃,挨着就伤的油火给烧得惨呼狂叫,欲死不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赤火玄气,玄霜劲当落木塔喷射出第一轮滚木时,袁无为眼瞳都忍不住一缩。

他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情绪,但却很难做到,因为这种术法器械带来的危害实在太大了。

不仅仅是这飞滚而来的滚木带来给士兵们带来的伤害,也不是这些滚木给攻城器械诸如井栏、尖头木驴这些东西带来的损毁,而在于这种突如其来难以控制的术法器械给整个局面带来的混乱。

每一个滚木的飞出,都会给落地点带来巨大的伤亡,滚木横飞,甚至还会因为落地时角度变化和碰到石块这一类的东西而产生斜移,这都让茫然无措的士卒们难以应对,而军官们的呵斥和怒骂往往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无所适从的士卒们只能哭喊着四处奔逃,躲避着这不知来自何处,也不知道会想哪个方向席卷的索命阎罗。

整个局势被彻底搅乱了,不但是袁文榆刚刚发起的进攻攻势被彻底打乱,甚至溃散,连带着辅助进行压制攻势的弓弩阵一样被波及。

整个战场上一片鬼哭狼嚎,没有人知道该怎么来应对。

对于一名主帅来说,局面失控变得混乱是最危险的,尤其是本来己方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他甚至已经准备在下一刻就要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了,而袁文槐率领的第二军已经蓄势待发了。

但这横空出世的术法器械给本来一边倒的局势来了一个逆击,瞬间就让局面倒转过来,甚至正在向着不可控的局面转化,假如自己不马上处理应对的话。

难怪固始军这边胸有成竹,这个术法器械的确够厉害,而且从这些术法器械的架构规模上来看,单凭个人之力,三五两下想要毁损相当困难,但是固始军却小瞧了自己这边的实力,因此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

文极,不要管城门楼了,给我把几个术法楼塔给我毁了!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来,袁无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哪怕把你那把弓毁了,你也得给我把这几个术法楼塔给我烧了!袁文极还是第一次见到袁无为这般不容置辩的下令,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怠慢,只是拱手一礼之后,便去掉弓囊,将这把用火魃毛发绞成为弓弦的炎阳赤焰弓拿了出来,然后从箭囊中掣出一枚浑身火红的箭杆。

箭杆的前段并不尖,甚至还有些钝圆,但这个箭杆却被涂抹了一层光亮的釉色,看上去格外晶莹夺目。

一个轻灵的飞跃,持弓引箭的袁文极便已经飘出了三丈开外,几个纵跃之后,便已经逼近了城墙。

而此时袁无为也将龙焰天王刀持于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十九,云淮,该我们上了,交代下去,一旦文极得手,文榆、文槐立即跟上,把部队交给其他人,不要停留!……从那个火红的身影飞腾纵跃,如星飞电射般直奔着城墙而来时,江烽就知道危机来了。

毫无疑问这应该就是崔尚口中所说的汝阳八柱中的袁文极,他手中所持的那柄大弓就应该是炎阳赤焰弓了。

江烽甚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向上一窜,身形陡然拔高,借势用足尖再一具巢车的顶端一点,身形倏然前移三丈,一道赤红色的光影瞬间爆射而出。

暗叫一声不好,江烽却也无能为力,对方来势太快了,而且也没有给自己任何准备的时间,就在空中发出了第一箭。

赤色光影在奔行出三丈之外开始缓缓扩散。

千阳木箭杆在弓弦击发的最后一瞬间被袁文极用元力震碎成粉末并通过玄气暂时凝固,保持着箭矢状态向前飞行。

一直到飞出一定距离之后,玄气松散,整个千阳木末散碎开来。

随着凝聚的元力的趋势,按照惯性继续向前飞行,但是却慢慢扩散成一个巨大的网状,摩擦中陡然燃烧起来。

具有强烈火性术法之力的千阳木末,瞬间就变成了一道密织的火网,并且不断扩大,向四周蔓延,包围住任何想要逃脱的目标。

赤红色光影眨眼即逝,紧接着江烽只觉得自己心猛然抽紧,巨大的火网在空中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微响动冉冉浮出,迅速将前一刻还在奋勇突出一枚滚木的落木塔死死包围。

三名装料的士卒惨叫着变成了几具火人,在料台上挣扎着想要往下跳,但是凶猛的火焰很快就让他们丧失了理智,奋不顾身的纵下了墙头,这个时候木质结构的落木塔顿时就变成了一个烈火中挣扎的巨人。

一击得手,心中畅快无比的袁文极身形如鬼魅般的一闪,连续两个飞跃,身体早已横移出十丈开外,在空中一个极其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刻意炫耀般的空翻挽弓。

噗的轻轻一声,眨眼之间,在城墙上无数固始军士卒瞠目结舌间,又是一具落木塔陷入了火海中。

杨堪目光紧紧锁住了那个在空中如鬼魅般跳跃奔行的火红身形,手中冰王戟微微举起,元力玄气已经提升到了极致。

正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毁了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六具落木塔在转瞬之间就被这个家伙给毁了两具,他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这个家伙,否则蔡州军光靠士兵就能把固始城给淹没。

当那道火红的身形再度在地面一点重新窜起来正欲引弓待发时,早已经按捺不住的杨堪一个飞鹰坠地,双足在城墙垛口上一蹬,又如疾飞扑击的金雕,猛扑向上窜起的火红身形。

冰王戟在空中卷起漫天的风影,玄霜劲激荡起重重气浪,死死笼罩住了对方,杨堪鹰目如炬,气机锁定,他逃不掉了。

正欲引弓而发的袁文极在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杀气,天境强者的直觉让瞬间就觉察到了自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威胁,来不及多想,身体骤然下沉,落地之后就是一个侧身横滚,甚至连炎阳赤焰弓都还来不及入袋,那铺天盖地的冰冷杀气便扑面而至。

刺骨的森冷杀意几乎要冻僵在地上顾不得形象的袁文极,如果不是炎阳赤焰弓太过珍贵,他甚至都想要扔出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了,惊惧之下袁文极也是骇然,这是谁?周围的军士也早就发现了异常,兔起鹘落,己方的高手勇者瞬间就变成了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丧家犬,不用多想,三名持矛军士便同声呐喊,三柄长矛同时扬起欲待要帮袁文极扛着一招。

只不过未等三人长矛舞动,透体而入的玄霜劲一刹那间就将三人冻毙,高高扬起的长矛和呆滞伫立的身躯使得三人犹如北地冬夜里被冻成的冰雕,白色的霜雾在三人面部凝结,甚至连眼珠中的惊骇都还隐约可见,栩栩如生。

轻盈的穿越了三具冰雕,杨堪双戟已然锁定对方,轰然劲气将三具冰雕撞开,长戟微扬,杀气凝霜!可是杨家七郎?如有冒犯,袁某替文极道歉了。

低沉而清越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凌空而至的阵阵热意,杨堪忍不住暗叹,就差一步,这袁无为若是晚来半步,汝阳八柱今天就要变成少一柱了。

袁无为终归还是露面了。

真的是袁无为!杨堪心中一阵悚然之后也涌起一番豪情和自信,终于要面对这个给大梁军造成巨大伤害的家伙了,倒是要看看这个家伙究竟凭什么称霸蔡州。

龙焰天王刀卷起一带红云横扫而来,整个空间似乎都笼罩在了灼热的空气中。

红云舒卷开来,刹那间便要把杨堪吞没。

赤火玄气!无尽天王杀!一上来袁无为便把自己拿手绝技催发到了极致,已然跨入天境初段太息期的他有笃定把握可以拿下这一局,但是他却不愿意拖延时间。

杨堪的水准已经在养息后期,距离太息期也距离不远了,要解决他不是不行,但是要时间,如果要想在最短时间内解决他,就要兵行险招,甚至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袁无为觉得值得。

从这一战一开始就给了他太多的意外和惊讶,他极其不喜欢这种意外和变数太多的局面,所以他宁肯冒险,更何况这个冒险尺度还在自己掌握之内。

赤火烧天!冰封王座!逆势暴卷的白色霜雾如同一道混沌银带,莽莽浩浩,呼啸着,沿着杨堪猛然狂抡的冰王戟锋爆射而出。

灼热无比的赤火元气与冰冷至极的玄霜劲终于撞击在一起,甚至两方的兵刃都还没有来得及实质性的接触,便迸发出无穷的罡风劲气。

轰!两股性质截然相反的外放玄气在碰撞中炸裂开来,冉冉向四周扩散。

这可就苦了四周的士卒,已经下意识要躲避两大高手决战的士卒们却奔逃无路。

劲气炸裂开来,点点飞散,几名士卒当场被冻成了冰雕,而另外几名士兵却瞬间被赤火元气的三昧真火烧成了外表无异但内腑早已经焦糊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三章 恶战(一)杨堪只感觉一阵炙热几乎要把自己的冰王戟熔化,那股子难以抵御的热力沿着戟身,顺着胳膊,直透自己心脉,一双冰王戟竟然有些拿不稳的感觉。

苦修二十余年的玄霜劲本元竟然也有不稳的迹象,这是修炼武道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遭遇的情形,让他惊骇莫名。

这袁无为真的已经踏入武道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天境中阶,也是俗称的小天位境界不成?!不,不可能,若真是踏入了天境中阶,也就是小天位境界,只怕这一记毫无花巧的硬打硬对决,自己这心脉早已经被他赤火玄气给熔断了,那里还轮得到自己站在这里?稍稍稳了稳心神,玄霜劲再度提聚,缓缓游动的冷气重新洗涤了身体经脉中的那股热意,才让他有些烦躁的心境安稳不少,不过此时杨堪再也不敢小瞧对方。

之前他一直有些不服对方,总觉得大梁军中都是一帮草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早有天纵之资,那也一样需要苦修来打磨砥砺,能有多大的能耐?在南阳见识了刘玄的威压之后,他不得不服,但对刘玄他是心服口服,刘氏阀主,百年大族,祖传秘技外加四五十年的苦修,还有家族无数天材地宝的滋养才能造就这等强者,这袁无为凭什么?一不是袁怀河嫡子,二不过三十岁不到,他就不信这袁无为会是三头六臂,就能逆转乾坤之道,阴阳规律?杨堪也对自己的武道天赋极为自负,对自己从三岁开始筑基苦修二十多年的玄霜劲一样有绝对的自信,哪怕是对江烽的天纵奇才也十分感慨,但也觉得江烽也不过是在跨越天境门槛时才表现出了异禀,之前江烽不也一样在天境门槛之外的通脉、洗髓期中沉沦多年?而要在天境之上再有这种奇迹般的突破就显然不太可能了,所以他对袁无为比自己还小七八岁居然就名震大梁一直不太相信。

但是今天,这个时候,杨堪不得不相信,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袁无为的威震大梁,睥睨四方,并非无因,无为天王的名声也绝非浪得虚名。

同样,杨堪表现出来的实力一样让袁无为心中暗凛。

之前他对杨堪了解甚少,甚至在杨堪来固始之前他根本就不知晓这个人。

他只知道汴梁有十二名刃,而其中名刃之一的冰王戟是被昔日大梁三雄之一的杨师厚所在的杨家一庶出子所得,仅此而已,连杨堪名字他都不知道。

大梁人才鼎盛,天境之上的牛人强者如过江之鲫,但是大多在大梁军中服役,袁无为也见识过不少,比杨堪强悍的角色袁无为也一样遭遇过。

袁无为在陈州大战中与已经踏入小天位的大梁军葛恒交过手,当然那一战中葛恒只用了七招就把袁无为打得吐血而逃,但同样正是经历了那一战,袁无为才算是突破了那个瓶颈,让他跨越了养息期到太息期的门槛,也让他有了斩杀许德威的实力。

但是现在袁无为却感觉到虽然现在这杨堪与那葛恒相差距离不可以道里计,但这个家伙隐隐表现出来的潜力后劲却让人不可不防,假以时日,这个家伙也许就真的能触摸到小天位的门槛,虽然这家伙现在也不过还在养息期徘徊。

既如此,还不如早一些将这个家伙解决掉,否则就算是拿下了固始,被这个家伙逃脱回大梁,日后也会成为蔡州方面的一大祸患。

心动不如行动,想到这里袁无为也懒得多言,龙焰天王刀轻轻一荡,赤火玄气再度提至巅峰,脚步往前一跨:杨堪兄,今日不如你我便来一战,不死不休,可否?浅笑吟吟,细语如珠,话语里的凛冽杀意却在这不经意间表露无遗。

杨堪挑眉大笑,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好!就凭杨堪兄这么豪情逸致,若是杨兄今日能脱生,袁某日后愿在蔡州临风楼与杨兄一醉!袁无为言辞铿锵,要把对方用话拿住。

杨堪却没有那么好打发,含笑而过:今日事,今日了,日后的事情,过了今日再说,无为兄,请!未等袁无为答话,冰王戟威凛一碰,杨堪身体旋转而起,飞射至空中,双戟圆抡,暴卷而至,冰凌天下!杀!袁无为也没想到貌似粗豪的杨堪却是这般难缠,没等自己话说完,就已经抢先发动攻势,心中大恨,但此时却也无法,只能咬紧牙关,硬接对方这一戟。

咬牙切齿间,袁无为心中也打定主意,今日誓要将此獠斩于此,否则让其脱身,必成大患!袁文极射毁两具落木塔固然让江烽懊恼无比,但是却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像袁文极这样的高手你是无法防范的,能在几息之间,将其控制住,不至于再肆虐,已经是相当难得了。

但袁无为一出现,就让江烽心中震颤了,不仅仅是袁无为,因为他还看到了与袁无为龙焰天王刀一起出现的那一柄长达九尺的乌亮金戈!太过诡奇的造型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什么,那是袁无敌的大将军戈!而袁无敌的出现就意味着袁氏三驹都齐齐来了固始,谁来应对这袁无敌?!还有那袁无畏呢?几道身影星飞电射,同时出现,那应该是汝阳八柱中的角色,没有袁无畏,也没有袁怀德!糟了!江烽内心狂震,下意识的四顾,没有发现袁无畏和袁怀德。

左翼?左翼!只可惜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江烽多想了。

千算万算没算到袁氏三驹齐刷刷三人齐至,而且还有一个袁怀德!四个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尤其是袁无为更是天境太息期的角色,己方实力最强的杨堪都难以抵挡,而袁无敌,天境养息后巅峰,也是只差一步就跨入太息期的狠角色,无论是自己还是丁满或者郭泰,都只有送死的份儿。

这还没有算袁无畏和袁怀德二人,他二人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边,一旦出现在西面城墙,秦再道和黄安锦如何应对?!兴许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见出分晓了。

脑中思绪急速旋转,但是现实却是这般严酷,未等江烽考虑好如何应对,蔡州军诸将已经是千帆竞发,百舸争流了。

袁无敌一见兄长已经于杨堪交上手,长戈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身体陡然拔空而起,如飞鹤逐月,直奔这边城墙而来,显然是想要抢在己方迎接上之前,再行击破一两具落木塔。

而赵榄和袁文槐也同样紧随袁无敌身后,御空飞行,直往城墙上扑来。

心念急转,江烽来不及多想,断然道:小郭,你去接上袁无敌,记住,往七郎那边靠,我让蕖娘策应你们!郭泰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矫情的时候,立马从城墙上飞身跃空而起,迎着那袁无敌而去。

郭泰也清楚自己肯定不是袁无敌的对手,但如果旁边有一个同样是天境养息期的鞠蕖策应偷袭,倒是可以让袁无敌无法全力以赴来对付自己,或许可以在时间上拖得更久一些,而之所以让自己与七郎靠近,恐怕也是要让鞠蕖同时策应七郎了。

没等江烽安排,早已收拾停当的鞠蕖也是一点头,二郎,我去了!江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注视着鞠蕖,千言万语化为四个字:小心,保重!鞠蕖破空飞去,犹如一只倏隐倏现的巨型蜂鸟,梨山派的鱼龙十八变的身法在她身上展现出无限风姿。

当鞠蕖加入战局时,无论是杨堪对阵袁无为,还是郭泰对阵袁无敌,都已经陷入了困境中。

袁无为的赤火玄气死死的压制住了杨堪的玄霜劲,雄劲的赤火玄气在龙焰天王刀的每一招一式上都展现出了强劲无匹的炽热霸气。

无论杨堪将他的冰王戟发挥到什么程度,赤火玄气的热力都可以讲他凭的玄霜劲轻而易举的击破。

相反龙焰天王刀上不时迸发出来的一团团外放龙焰更是不断在空中飞舞,慢慢的演变成一个巨大的龙焰火网,将杨堪重重锁住,不断侵蚀着他护体的玄霜元力,逼得他左支右拙。

袁无为显得很有耐性,他知道杨堪的实力不是三招两式就能解决的,如果硬性要解决对方,自己势必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付出代价倒是没什么,他也不在乎,但是袁无为始终有些担心那个江烽,他总觉得对方没那么容易被打发,他担心自己一旦受伤而对方那边又有什么不可预测的奇兵突出,带来不可预料的变数。

哪怕己方现在占尽上风,所以哪怕是在和杨堪对决的百忙中,他都时不时的要关注一下城墙上的动态变化。

当袁无敌被那对方拦截时,袁无敌心里那种不安感就更甚了。

对手出战袁无敌的角色显然和袁无敌不在一个层面上,哪怕那个家伙修炼的是金刚不坏身,但若是放开来战,袁无为相信二十招之内老十九就能击破对方的金刚不坏身,取对方项上人头。

可这样明显的差距,那号称诡谲狡狯的江烽会看不出么?第一百一十四章 两难该我们了。

江烽踏前一步,一只脚踩在了墙垛上,目光凝视前方。

我来对付赵榄,李桐,你把袁文极拖住,阿满,阿慎,另外再加葛晗,你们三人把袁文槐击杀,五十招之内,如果不行,把他引到城门楼东侧第五个雉堞或者西侧第五个雉堞处。

一口气布置安排完,江烽回头看了诸将一眼,胜败在此一举,阿满、阿慎,葛晗,你们三人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把袁文槐击杀,袁无畏和袁怀德还没有现身,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从西面城墙突破,我们没太多时间!老谷,蔡州军龙雀尾要上来了,你要守好!张越,你负责压阵,一旦袁文榆上来,你要负责顶住!话一说完,江烽率先飞跃而出,白陵,你代我指挥大局,苏铁,你守护好白陵,万山,你指挥好术法强弩!从纵身跃出墙垛时,江烽就把自己心境中的杂念彻底丢开,全副身心晋入古井不波的境界,他已经做了自己作为主帅能够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现在他要做的是作为一个武将需要做的了。

此时他的心思只有一个,斩杀赵榄!赵榄作为汝阳八柱中的领军人物,尤其是他又是袁氏一族之外的外族强者,在经历了之前左翼接战的不利,如果这个时候又在攻城战中被斩杀,日后势必会对蔡州外姓大族与袁氏一族的关系产生冲击,无论袁无为如何来解释,都很难让人相信赵榄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斩杀。

乌色的狭锋斩马刀在空中形成一道黑色的匹练,凌空劈至,强烈的气机感应让赵榄第一时间就觉察到了来者不善。

雄劲的战气哪怕是相隔三丈之遥,赵榄都能感受到对方流露出来的森森杀意。

当赵榄发现来者竟然是固始军指挥使江烽之后,赵榄内心忍不住一阵狂喜,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先前左翼攻城那一战中负与了一直不太服气自己的袁文榆,赵榄心中也是一阵郁闷。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非战之罪,纯粹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固始军将术法阵设置在了左翼,而自己恰恰选择的就是左翼作为进攻方向,可无论如何袁文榆顺利的完成了打通攻城的道路,而自己却没有做到,其他人不会管什么原因,只会记住自己在和袁文榆的竞争中输了一阵。

现在就该是扳回来这一局的时候了,如果能够斩杀江烽此獠,那无论是袁文榆还是袁文极,都再也无法挑战自己的地位,甚至连这一次没来的袁文梁恐怕都要让自己几分了。

想到这里,赵榄就忍不住一阵激动。

来势凶猛的江烽虽然看似杀气腾腾,但是在赵榄这种明眼人眼中却不值一提。

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元力尚未凝固,玄气还有些浮动,典型的刚踏入静息期的稚嫩角色,这也符合情报的显示,这个家伙大概也就是在汴梁城里遭遇了什么际遇,所以一步跨越了天境,现在居然敢来挑战自己,真的是狂妄无边了。

也好,正好让这个家伙来为自己祭旗,让他试一试自己新近炼制成功的玉吴钩。

眼睛微眯,赵榄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就在那黑色匹练直贯而下的一瞬间,他的身形无比奇妙的一个扭曲回旋,间不容发的躲过了那凌厉无比的一击,与此同时手中的玉色吴钩挟带着一抹凄冷的寒意横扫而出。

江烽也没有料到这个家伙的身形移动竟然可堪与鞠蕖一比。

奇诡的扭曲伸缩让赵榄的身体时而化为一条水中变幻莫测的泥鳅,时而缩小成一个抱团的刺猬,飞跃弹射,快慢由心,而那一双玉吴钩更是化为了无形的剑气,密不透风的将江烽笼罩了进去。

江烽半步不退,双手持刀,在对面无数波削切挑抹带起的杀气中迎面而上。

狭锋斩马刀荡起层层乌波黑云,强劲的战气透锋而出,正面对决,三皇之力贯注其中,他不会惧任何人,如果不是手中这具狭锋斩马刀质料实在上不得台面,他甚至敢和袁无敌袁无为正面一搏。

乌色的斩马刀终于和玉色的玉吴钩缠斗在一起,两股都已经达到了透体而出的刀剑之气不断交错碰撞,发出凄厉的怪啸声,地面上被激起的泥沙土石更是四散飞逸。

……许望侠忍不住推开窗户,看了一眼窗外,传来的阵阵厮杀怒吼声,哪怕是相隔两里地,一样可以清晰可闻。

金鼓声,呐喊声,怒吼声,不绝于耳,而那术法器械发出的震动声,更是犹如半天雷鸣。

许子清轻轻叹了一口气,三叔坐卧不安,有些稳不住了,他何尝不是如此?固始军底子还是弱了一点,面对蚁贼也许可以凭借各种因素来抵消蚁贼的人数优势,但是在面对蔡州军时,你的每一个引以为傲的优势,蔡州军恐怕比你更强大。

也许唯一可资倚仗的就是城墙带来的防御优势,但是在袁氏武将战力上的绝对优势,这一点又被抵消得无形了。

这个时候许子清才意识到当初自己在殷城时希冀刺杀江烽时的幼稚。

当时真要刺杀了江烽,只怕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蔡州袁氏了,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复固始,而许家这点实力,真的连给蔡州填牙缝都不够。

看看袁氏表现出来的实力,仅仅所谓的汝阳八柱这种小字辈,都足以让许家这边无力支撑,这还不算袁氏三驹。

门被推了开来,面色有些潮红的许宁走了进来,急剧起伏的胸脯显示出她情绪的波动很大。

情况好像不太好,所有人都已经上了城墙,城内只剩下一个副指挥使在负责戒备,据说袁氏三驹全部现身了,袁无为和袁无敌已经在东面城墙下出现!汝阳八柱也出现了四个,城墙上的战事已经相当激烈了,现在送下来的伤兵已经有好几百了。

许氏毕竟在光州军中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尤其是在许望侠来之后,凭借着他自己在光州刺史府内多年录事参军的身份,很快就在固始军中还是找到了几个愿意为其提供消息者,而平素一直在外露面的许宁就成了最好的接头人。

许宁得到的消息是许氏细作从城墙上看到袁无为和袁无敌亮相与杨堪、郭泰大战时传递过来的,趁着换防和送伤兵下城,这个消息就被传递了出来。

许望侠和许子清相顾骇然,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恐惧,袁无为和袁无敌出现在东面城墙,也就意味袁无畏肯定会出现在西面城墙,这样一来,固始军根本无法两头兼顾,实际上在袁氏三驹同时现身,就意味着形势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

对于许氏来说,这个梦就几乎破灭了,一旦固始军崩盘,固始被蔡州军夺回,许氏就再无复有任何可能。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日后如何谋划夺回固始军主导权的时候了,而是需要考虑如何逃出蔡州军的魔爪的时候了,否则一旦被袁氏发现,是绝对不会容忍许氏再有任何复辟可能的。

许子清看了一眼许宁,又看了一眼手已经有些微微颤抖的许望侠,目光有些迷惘,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宁,收拾一下吧,是该撤离的时候了。

小静呢?还在材官所?许宁此时的脸颊却变得有些异样的赤红,目光如炬的盯着许望侠:三叔,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是不是?袁氏三驹固然凶悍,但是固始军也并非无一搏之力,是不是?许望侠脸上神色也是复杂而纠结,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放在小腹前,时而仰起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时而又有些颓丧的摇摇头,不知道是想要表达一个什么意思。

许望侠和许子清都听出了许宁话语里的意思,这却让他们进退两难。

固始城一旦被攻陷,那一切都不复存在,但是现在固始军和蔡州军的交锋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而胜负的关键点已经越来越转移到了双方高手的对决上来了,一旦某个点被突破,固始军也许就是满盘皆输,而一旦顶住了这一波攻势,也许就会迎来一个春天。

许子清是天境初阶养息期的高手,许望侠也是静息期的强者,如果二人在这个时候一旦加入固始军方面,未尝不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关键作用,尤其是在现在双方的实力皆出的时候,这一份力量就更凸显,甚至可能演变成为决定性的力量。

但是一旦二人露面,无论固始城这一场争夺战谁胜谁负,都意味着许氏再无复有任何机会,蔡州军胜自然不必说,而固始军胜出,以江烽的心机手腕,自然也不可能再给许氏任何机会。

许子清也是苦笑,苦心谋划数月,没想到竟然等来这样一个结果,无论如何,光州许氏都再无复有机会了,这个结局是如此苦涩。

第一百一十五章 许氏许望侠内心也是苦涩无比。

两难的抉择,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他当然不愿意见到江烽成功掌控固始军,这意味着许氏无缘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主人,但是相较于江烽率领的固始军,许望侠更痛恨给许氏背后反戈一击的袁家。

如果不是袁家的设套背盟反水,光州仍然在许家手中,甚至申州都可能落入了许家手中,许氏已经成为统领两州的豪门!江烽固然不值得信任,但是起码他并未对许家有实质性的伤害,当然那时候他也没有这份资格,他现在做的不过是维护他自身利益的事情罢了,自己处于他那个位置,也许比他做得更干脆更直接。

许望侠虽然想要除掉对方,但也纯粹是从许氏利益出发,他对江烽个人并无太大的恶感,甚至他还觉得江烽的表现堪称人杰,若是可能他也很愿意重新招揽对方,只不过利益之下无选择而已,现在的江烽已经不可能重新纳入许氏,相反已经成为许氏复辟的最大障碍了。

只不过之前的种种设想现在已经化为泡影,摆在面前的是要么准备趁着固始城被蔡州军攻破的混乱时机走人,要么就是赌一把助江烽一臂之力。

看了一眼许子清,许望侠略作沉吟,子清,你觉得若是我们助江烽一臂之力,能否换来江烽对我们许氏一族的支持?许子清苦笑摇头,三叔,你所说的这个支持,是指什么样的支持?若是要让他把固始军的主宰权拱手让人,此事绝无可能!他的手底下已经聚集起了一帮人,申州鞠氏,汴梁子弟,还有老固始军底子,别说江烽无意,就算是江烽有此意,这等情况下,他也不可能违逆这些人的意愿,否则他自己都会被抛弃!许望侠何尝不清楚这种可能性近乎于零,他也没指望过江烽会如此大方。

现在江烽麾下已经形成了一个群体,这些人拥戴江烽,同样他们也需要江烽为他们争取利益,如果没有这种稳定的利益结合,江烽也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能聚合到这样大一股力量。

子清,现在我们不得不承认江烽这个家伙是个人物,能够以一个被发配到固始军的斥候几个月内做到这个地步,我得承认,我看他看走眼了。

许望侠意态萧索,随即又振作起来,大梁和鞠氏都敢把宝押在他身上,我们许氏又何尝不敢赌这一把?许子清吃了一惊,旁边的许宁也是一脸不解,不知道这位三叔意欲何为。

许望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来回急速踱步,似乎要就某个疑难问题作出决断,许子清和许宁都不敢说话,怕打断了他的思路。

子清,小宁,你们觉得若是江烽熬过了这一关,这固始能否在这个乱局中生存下去?许望侠终于吐气开声,但是迷离的目光中仍然有些犹疑。

许子清和许宁相互交换眼色,似乎也在掂量许望侠话语里的含义。

最终还是许子清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道:三叔,现在还不太好说,这要看大梁对蔡州这一战会打到什么程度,会持续多久。

许望侠微微颔首,一时间沉吟不语。

许子清的话在理,若是大梁对蔡州这一战持续三五个月以上,甚至一年半载,或者大梁对蔡州的战事很顺利,那么固始军存活下去的几率就很大;如果大梁对蔡州一战只是一两个月就结束,或者蔡州占尽上风,又或者泰宁军和淮北感化军也都加入对大梁的战事,那么固始军恐怕终究难逃一劫。

不过三叔,我觉得目前的局面对固始军还是有利的。

许子清顿了一顿,我从杜家得到的消息,蚁贼在淮北肆虐相当猖狂,让感化军疲于奔命,短期内恐怕很难给蔡州军以支持,而泰宁军那边据说河朔三镇那边也有动作,所以泰宁军难以真正加入进来,更为关键的是南阳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申州的南阳军一直在厉兵秣马,给光州袁军也很大的压力,一旦大梁和蔡州方面打得难解难分,很难说南阳方面会不会对光州起心。

许望侠是录事参军出身,自然清楚南阳方面的实力和胃口,尤其是刘玄,更是野心勃勃。

之前南阳还一直打着以德服人的幌子欺瞒世人,但是从吞并光州之后,这层面纱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南阳方面明显是由刘玄在主导对外战略,光申素来一体,吞下申州之后,只怕刘玄早就对光州垂涎三尺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和借口而已。

现在梁蔡大战,对南阳来说可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而蔡州夺取光州的手段也被人诟病,自然可以成为南阳对光州用兵的最好借口。

南阳对光州用兵,那无疑是符合大梁意图的,只怕南阳和大梁之间的矛盾就会迅速缓和,而蔡州袁氏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增,只怕就很难再抽得出多少精力来顾及固始了。

想通了这一点,许望侠心中有了决断。

光州许氏的命运已经不再掌握在许氏自己手中了,无论是蔡州,抑或南阳,控制下的光州都不会容忍许氏这种原有阀族存在,反倒是像江烽这种草莽庶族出身对这方面反倒是没那么多忌讳。

尤其是在当下光州很难落入他手中的情形下,或许乱成一团的寿州才是固始军日后发展的方向,江烽的野望已经慢慢露出了端倪。

他也需要这些没落阀族子弟的支持,就像他能接受来自大梁的阀族庶出子弟的投效一样,单靠那些兵头和农夫出身的莽汉,或许可以打造一支军队,但是却无法解决一个势力的生存问题,江烽应该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而许氏子弟在重振许家无望之下,选择加入固始军这个新兴的群体,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子清,许家日后就靠你们了。

许望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假若,我是说假若我们这一次给江烽以支持,帮助他渡过这道难关,而江烽又有所造化的话,江烽必须要给我们许家一个交代,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许家必须要在固始军这个群体中占有一席之地,无论日后固始军走到哪一步!许子清微微蹙眉,三叔,这如何来保证?很简单,我们要江烽一个承诺,他必须要娶小宁,嗯,哪怕无法做正妻,也必须是平妻!许望侠也知道以现在许氏的地位,许氏女已经很难获得正妻的身份了,连舒州周家都可以公然悔婚,江烽当然不可能娶许氏女为正妻,所以他也不奢望。

而且像江烽这种还处于各大藩阀夹缝中生存的小势力,日后必定要用联姻的方式来求得助力,所以这个正妻之位只怕连江烽自己都未必能做主。

许子清立即就明白了许望侠的意图,三叔其实是看好的固始军在获得大梁助力之后又能熬过这一关,那么就能在固始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

许家已经没有希望东山再起了,但是许氏族人还需要生存下去,不仅仅是他许子清和许氏姐妹,也还包括不少还在光州苟延残喘以及流落在外的族人。

如果能够和江烽这边达成一个意向性的意见,那么包括自己在内的许氏族人可以进入固始军体系。

从长远来看,获得了大梁支持的固始军是有这个机会的,如果固始军真的能顺利发展,继续膨胀,也许还能向寿州扩张,假如许宁能够嫁入江烽门中,再有自己这些许氏族人在固始军体系内发展,许家也许还能获得一些机会,起码可以让许氏一族的前途比现在光明许多。

站在一旁的许宁也被许望侠毫无感情的话语弄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饶是她自诩性格清冷,脸颊也顿时红了起来,三叔,怎么能这样?!怎么不能这样?你是厌恶江烽,还是觉得他不值?许望侠面无表情,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是许氏一族人的事情!无论是你,还是子清,都要扛起这份担子!三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也许小静更适合,江烽原来就很喜欢她,而且小静对江烽也很有好感,他们俩……小静不合适!她性子太单纯,根本无法适应,小宁,你头脑清醒,明白事理,你是最合适的。

许望侠冷酷的打断许宁的话,然后目光望向许子清,子清,既然决定了,那我们就不要再犹豫,走!我这条老命就卖给江烽了!三叔!许宁一震,忍不住道。

小宁,记住,我们许氏族人数百人,袁氏视我们族人如猪狗,予杀予取,现在还有百余人流落在外,还有人在光州被袁氏凌辱,你和子清要做的,就是要替我们许氏一族讨回公道!威棱四射的目光在许宁和许子清的脸上一转,许望侠冷酷的脸色变得有些黯淡而疲惫,三叔老了,日后许氏一族就要靠你们俩撑起来!第一百一十六章 投名状左翼,放!右翼,放!四根滚木从城墙上的落木塔中沿着不同角度路线,鱼贯飞出,呼啸着,带着无匹的气势奔行而出,重重落地,顿时就在攻击阵型中砸出一片血浪,然后巨大的惯性横扫出一路血槽,引发一阵混乱。

秦再道有些兴奋的以手扶在城墙垛口上,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城墙下战事的变化。

蔡州军左翼来势超乎寻常的凶猛。

除了辅兵和民夫一拥而上,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这护城河填平外,橹盾兵和持牌兵也都不顾伤亡的强行抵近到了护城河边缘,竭力保护着辅兵和民夫,让其工作效率更高,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护城河填平。

而一个营的强弩队更是在橹盾的保护下,直接在护城河边上用土袋起了一个简陋的高台,再配合几台箭塔和井栏,直接与西面城墙的固始军弓弩手展开了对射。

固始城西面城墙只设置了两具落木塔。

这其实也是一场有些冒险的赌博。

赌的就是在地系术法阵之后造成蔡州军先期攻城失利,而形成的泥潭区不利于蔡州军大部队的展开,这样迫使蔡州军将主力进攻方向放在东面城墙。

在设计这个计划时,也是充分考虑到了蔡州军主帅的心态,认定他们会自恃实力可以直接碾压固始军,所以并不在意这边的小花样。

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是成功的。

从城墙下蔡州军的攻势可以看得出来,虽然辅兵和民夫数量很大,但是蔡州军本军数量并不多,大概就是一个军,即便是加上强弩队,也不超过三千人,集中在西面城墙这么狭窄的范围里,落木塔的攻击力在这种密集阵型面前显得更为凶悍。

但两具落木塔的攻击力委实还是有些单薄了一些,在数千人不计牺牲的疯狂努力下,护城河在很快时间内就被渐渐填平了。

秦再道还是很满意了,落木塔外加蹶张弩以及投石车,给对方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尤其是在对方不计损失发起攻击之后,其本军士兵一样损失不小,秦再道初步估计一个营的步军起码损失也在四五百人之间。

在护城河被填平,蔡州军推着钩梯、云梯和井栏直抵城下时,两道身影一跃而起,秦再道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先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显得毫无意义。

三丈高的城墙在对方二人面前犹如跨越寻常门槛,轻盈的一纵,铁戟卷起重重气浪,当场就有三名正在据盾防守的士卒惨叫着倒地,厚实的皮木盾在对方凌厉的一击之下竟然碎裂开来,鲜血混合着肢体残块脱落下来,将城墙地面映得如此刺眼。

铁戟横天袁无畏?!秦再道心中一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东面城墙呢?没等秦再道多想,另外一侧一道身影已经纵身上了城墙,天青色的刀光荡起层层波浪,冉冉推出,两名士卒的头颅飞起,重重的跌落在女墙外垛口上,回弹回来,咕噜噜在地面滚动,血肉横飞,一时间显得那样狰狞可怖。

从侧面抢出的一道身影已然埋头猛冲,刀气纵横间,嘿然开声,杀!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持刀披甲武将虽然刚来得及站上墙垛,立足未稳,但是却对猛扑而来的对手不屑一顾,举刀一荡,重重刀气弥漫,方圆两丈之内都是凛冽如锋芒割面。

且让尔等看看袁门风采!刺骨的刀芒逼得黄安锦痛苦无比的倒退三步,天境之间的差距让他完全无力抗拒。

每退一步,黄安锦的眼角就渗出一抹血丝,而身旁就有两名协防的士卒闷哼着,口鼻中涌出鲜血,倒地不起。

对于天境高手来说,这等完全靠蛮力的寻常士兵简直如同蝼蚁一般,根本不值一顾。

秦再道大骇间心中也是暗叫大事不妙。

出现在城墙上的怎么会是袁无畏和袁怀德?!两个天境养息期的高手,居然选择了最不利的西面突破,难道他们看穿了己方的安设布置?!那东面蔡州军出马的会是谁?难道东面的就只有几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或者还有袁无为或者袁无敌中某一位?一连串的疑问出现在秦再道脑海中,只不过袁无畏却不给他任何再继续思考下去的时间了。

凌厉无比的长戟一荡,卷起漫天的风云,啌啌啌几声渗人骨髓的撞击声,手握双戟的袁无畏目光似笑非笑,看着踉跄而退的秦再道,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转瞬之间秦再道已经连退十步,口鼻眼血丝密布,煞是狰狞可怖,手中邯刀刀刃崩出几个米粒大小的缺口,两肋发胀,一双手禁不住的发抖,几乎要拿捏不住。

呼吸声沉重如山,抬起坚毅的目光,紧咬嘴唇,只有秦再道自己知道,他足下鞋底早已经脱落,足底血肉依然磨掉一层皮。

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再道,这个时候弃械投降,我给你一次机会!袁无畏好整以暇的抖了抖双戟,嘴角带笑,面色从容,步履轻松,怎么样?在我们蔡州军体系内,你还有机会,何苦与这帮许氏余孽陪葬?固始军从无投降之辈,尤其是像袁氏这等猥琐腌臜之流,岂配秦某屈膝?!秦再道吐出一口血沫,一只手抹去从鼻腔中汩汩流出的鲜血,一边淡然道:只有断头的秦再道,没有屈膝的秦再道!好!袁某便送你一程,黄泉路上记得是袁某送你上路!袁无畏脸上掠过一抹红潮,显然是被秦再道的言语所激怒。

说得好!粗犷嘶哑的声音从墙头另外一端传来,犹如金铁交鸣,格外刺耳,袁氏龌龊之辈,岂能让英雄屈膝折腰?且看许氏子弟如何!两道身影一闪而来,引起墙头一阵混乱。

袁无畏和袁怀德同时停手,目光中多了几分惊讶和困惑,许望侠?!你没死?袁怀德,鼠辈未死,老夫焉敢言去?许望侠双眼有些发红,望向袁怀德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森冷和决然,连久经沙场的袁怀德心中都是一寒。

这是发自内心的怨毒和仇恨,刻骨入髓,势不两立不共戴天来形容丝毫不为过,想想一度欣欣向荣的光州许氏在短短几日里就如同雨打残花,变成落红春泥,这般仇怨岂是一两句话能形容的?袁无畏倒是不太在意眼前这个满腔怨毒的许望侠,偌大年龄也不过是静息期,无足挂齿,倒是站在许望侠身旁的清瘦青年让他多了几分警惕。

养息前期的实力,比自己略逊,但是却要比眼前秦再道和另外那个黄安锦不知道强多少去了。

袁无畏不认识此人,盖因袁氏和许氏结盟时,许子清已经从军中离开到崇文书院闭关修炼。

不过既然是跟着许望侠而来,袁无畏也知道这多半也就是许氏的秘传子弟了,许氏子弟中除了被袁无为斩杀的许德威外,还没有听说谁跨入了天境养息期,现在居然冒出来了一个,不得不承认许氏还是有点儿底蕴的。

老许,兴衰起落皆有道,许家不走运,你就应当惜福,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将息,何苦在来趟这趟浑水?袁怀德的尴尬之意也不过转眼即逝,平静的道:许家阻挡了袁家的路,所以我也只能说抱歉了,你应该理解。

被袁怀德轻描淡写的话更是激得七窍生烟,许氏一族家业,数百人的身家性命,就被对方这般不咸不淡的话说得如此轻巧,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的许望侠内心的怨毒已经沸腾到了难以自抑的地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两个在袁无畏和袁怀德攻击下尚未完全缓过气来,还在调息伤势的秦再道和黄安锦一眼,子清,我来对付袁无畏,你和秦再道来对付袁怀德,誓诛此獠!没等话音落定,许望侠已然腾空而起,手中猿公剑如鬼魅般一口气向袁无畏刺出三十三剑,三元玄气同时催发极致,捏指成拳,悍然以元力发出一拳,三皇炮锤!袁无畏也没想到许望侠这个老家伙居然把下驷对上驷的办法用到了自己身上,而且一上来就是拼命打法,竟然用元力催发三皇炮锤,猝不及防之下,袁无畏也只能抡戟硬接,扛住对方这一轮攻势。

许子清从许望侠那一眼中就看出了对方的搏命之意,心中也是黯然。

三叔年过五十,早已经过了武道巅峰期,静息期就是他的最高水准了,而且这一上来就催发元力发动三皇炮锤硬拼,这也意味着这一仗打下来无论结果如何,恐怕三叔都要从武道修行中除名了。

这样耗费元力来催动本身就阳刚至极的三皇炮锤,固然威力十足,但顶多能持续二三十招就要耗尽元力,届时恐怕袁无畏一次反击就能让三叔身陷险境了,只是此时许子清却无法违逆许望侠的意图,这是许望侠用性命换来的机会,就是要让自己和秦再道联手斩杀袁怀德。

不再多想,许子清腰间的罗汉刀如行云流水一般左三右四,刀芒吞吐间便将刚来得及举刀的袁怀德卷了进去,秦再道,你还在等什么?!第一百一十七章 恶战(二)风云再起,鏖战顿生。

黄安锦倚着城墙垛口,连运九次周天方才将胸中逆血压了下去。

天境之上的差距竟然是如此之大,对方轻描淡写的几刀就硬生生把自己全力以赴的刀势给反震回来,连带着还折上了几条兄弟的性命。

越是这般,黄安锦内心的不屈就越发狂热。

他已经跨入了洗髓期,正是武道修行突飞猛进的时候,这等磨难只要收不了他的命,对自己的修炼只有好处。

他甚至有感觉,经历这一战之后,自己恐怕就能在洗髓期中稳定下来,为日后进入结体期打好基础了。

五个人已经从城墙上打到了城墙下,兔起鹘落,激战方酣。

就是这么一折腾,城墙下的蔡州军便已经攻入到了城墙下,无数飞梯、云梯和钩梯已经挂在了城墙垛口上,蚂蚁搬的士兵已经布满了城墙。

一座落木塔已经被对方井栏发射出的火箭给引燃了,几名士兵正在忙于救火,但是显然已经无法发挥威力,而另一具落木塔仍然在咆哮着吐出滚木,不断地给城墙下的蔡州军制造巨大的伤亡。

但同样敌人的井栏和箭塔,强弩军还有投石机,一样也在给城墙上的固始军在制造着巨大的伤亡。

城内的一处官廪燃起了大火,很显然城内有蔡州军的细作甚至可能作乱者,秦再道安排卢英峰带领一都预备队早已经先行下去了,估计也应该是遇上了硬茬子,否则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黄安锦猜得没错,此时卢英峰正被袁文柏一把诛仙剑杀得浑身是汗,若不是他麾下那名都头李倥也是洗髓前期的角色在一旁策应,只怕他早就被对方一剑终结了。

即便是这样卢英峰和李倥二人双战袁文柏,甚至还有几名强弩手在一旁偷袭,加上一都士兵,仍然被袁文柏和几名潜入城中的蔡州军龙雀尾杀得首尾难顾。

短短半个时辰,就有接近二十名士兵命丧于这帮家伙手中,而蔡州军的龙雀尾阵亡不过二人,受伤也只有三五人,其余几人仍然是在固始军士兵围攻下利用巷战的地理条件特殊的特点,不断给固始军制造杀伤。

不过有一帮汴梁老卒率领的左营表现得也异常剽悍。

面对蔡州龙雀尾精锐的进攻,他们哪怕在单兵能力弱一些,但是却仅仅依靠数量上的优势抱成团,采取分进合击的方式死死缠住这几名龙雀尾,防止对方去干扰那边主将的对决,一时间局面也处于僵持状态。

如果江烽得知袁文柏已经潜入固始城中,带领龙雀尾在城内制造混乱,只怕心思会更烦乱。

好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了,所有战事都进入了超白热化状态,甚至可能是某一处的溃烂,就会让整个战局彻底改变。

……袁无为发现自己内心的不安是越来越浓,虽然他的赤火玄气已经把杨堪压得喘不过气来,若不是那出身梨山派的女子身法过于诡异,而且几乎是不计生死的来为杨堪解难,袁无为相信杨堪纵然不当场身死也早就躺下不起了。

老十九一样将那个修炼金刚不坏身的家伙打得遍体鳞伤,金刚不坏身遇上了老十九的天魔不灭体,就只能自认倒霉了,同样若不是这个梨山派的女子策应解难,那个家伙的金刚不坏身早就舍身成仁了。

赵榄对阵江烽也丝毫没有落下风,两个人激战正酣,估计没有一两个时辰的恶战是见不出分晓的。

而袁文极和袁文槐两人的局面也一样上佳,固始军企图集中优势来猎杀袁文槐,但袁无为看穿了这一点,果断让袁文极与袁文槐二人靠拢,使得江烽他们的想法泡汤。

蔡州军的攻城锤终于抵达了城墙边上,厚重的木板为巨型攻城锤支撑起了支架,使得它无需担心陷入泥潭中。

重型攻城锤的威力终于显现,伴随着攻城锤车身一阵巨响和剧烈颤抖,攻城锤头猛然冲出撞击在城墙上。

粗大的锤头上带有一个螺纹环的尖锥狠狠撞击入城墙外的青砖中,仅仅是这猛力一下便将数匹青砖撞击得粉碎,甚至连带着城墙上方都有一阵轻微的摇晃。

攻城锤并未就此罢休,车上的几个操作中迅速拉动吊环,推动攻城锤弹回,然后又是一声巨响,锤头再度弹出,狠狠撞击城墙,这一次锤头前方的尖锥直接插入了破碎青砖内里的夯土中,深入其中。

没等人们反应过来,几个操作者猛然一摇架设在车上的摇柄,攻城锤车身顿时发出连续不断的剧烈颤抖,锤头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催动,猛烈旋转起来。

巨大的尖锥体上的螺旋纹如同一个锋利无比的刮刀,狠狠的刺入青砖后边的夯土中挖掘起来,轰隆轰隆间,尘土飞扬,城墙上是摇摇欲坠。

谷明海身体一阵摇晃,黝黑的脸膛顿时一阵灰白,猛然间怒吼起来:滚油,滚油!浇上去,烧了它,烧了它!就在滚油尚未送到的时候,另外两辆攻城锤车也蹒跚着抵进城墙,开始发动进攻,距离的震响,此起彼伏,整个这一段城墙开始呈现出放射状的裂纹。

所有在城墙上的士兵都感觉到了自己脚下城墙砖的颤抖,箭塔、井栏仍然再向城墙上吐着箭矢,蔡州军的投石车虽然不及固始军的威力大、射程远,但是它们仍然不依不饶的保持着与固始军投石车对射的架势,哪怕他它们付出的代价要比固始军大两倍甚至三倍,但它们却绝不放弃。

又是两台攻城锤车正在加速向城墙逼近,这是袁文榆在发现了固始城的防御线已经出现崩溃迹象之后准备压上最后一根稻草。

龙雀尾军士开始沿着飞梯健步如飞的攀登城墙,城墙下开始响起有组织的呐喊声,即便是落木塔仍然不断的吞吐着滚木,蹶张弩和投石车仍然在发挥功效,此时也难以阻遏蔡州军汹涌而来的兵潮了。

谷明海额际的汗珠和血浆已经交织在了一起,嘴唇已经干裂开来。

不断有蔡州军士兵从城墙垛口上爬出来,时不时冒出一两名龙雀尾军士,那就需要立即补位顶上,坚决将这些可能带来破坏性的角色斩杀在城城墙垛口处,决不能让他们突破开来。

张越手中的马槊一记凶狠的突刺将一名刚来得及跃上城墙垛口的龙雀尾军士捅下城墙,然后又是一个滑步窜到三丈外,马槊疯狂的连续扫击,三名龙雀尾军士惨叫着跌下城头,而他们的对手——四名固始军士兵已经委顿倒在了血泊中,如果不是张越及时赶到,也许这里就会成为第一个溃烂口。

一道黑影从城城墙垛口跃升而起,空中一道白练闪过,直奔张越颈项而来。

张越挣扎着横担马槊,陌刀荡起的重重劲力,撞击在马槊上,直将张越撞出两丈开外,大口的鲜血从倒地靠在墙垛上的张越的嘴里喷涌而出,刹那间张越的脸变得枯萎般的淡黄色,萎顿不堪。

陌刀瞬即一闪,张越心中一叹,此时的他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没有。

对方是选得好时机,趁着自己连续发力之后突然爆发,本来就比自己实力高出不少,一招之下就能让自己倒地不起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一直在城墙下未露面的袁文榆了。

阿弥陀佛!油黑的杖影荡起一阵阴雷之声,与飞射而来白练撞击在一起,罡风四射,连两丈外的张越都受到了波及,再度吐出一大口血来。

当!当!当!当!哪来的秃驴,竟敢来阻挡我蔡州袁氏大军,难道就不怕庙毁僧亡么?袁文榆有些吃惊微微倒退一步,手中正宗的陌刀一横,目光凝视着前方这个壮年僧人,不是汴梁大相国寺的疯魔杖法,倒是有些像白马寺一脉的罗汉伏魔杖!一群僧侣从城墙一侧钻了上来,竟然有十来人之多,袁文榆心中一凛,如果这帮僧侣都有面前这个壮年僧人的水准,那就麻烦大了。

面前这家伙也是天境之上的水准了,绝非哪座小庙里的和尚,难道说洛阳白马寺一脉?阿弥陀佛,何苦来哉?壮年僧人虽然满口禅语,但是行为却是半点和禅意无缘,手中一柄水磨镔铁降魔杖,粗若儿臂,一件灰色直衲衫,足下多耳麻鞋,一看就知道是久走江湖的狠角色。

袁文榆脸色阴沉下来。

他内心不愿意和白马寺一脉结怨。

因为据他所知,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并不得宠,因为大相国寺的原因,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基本上被排挤在外。

本来蔡州方面就有意要拉拢白马寺一脉,只是因为战事太过频繁,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却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一种敌对的态度出现。

但是,不愿意和对方结怨,并不代表他袁文榆和袁家就怕了白马寺一脉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变数,白马寺大和尚是出家人,恐怕还是少管这些俗家事,否则就是自招祸端了。

袁文榆目光中多了几分冷峻,嘴角挂着一抹哂笑,莫非是大和尚凡心动了,也想要在红尘里来谋个前程?粗壮僧人却没有和袁文榆打嘴巴仗的意思,他来固始本来就不是做善事的,手中水磨镔铁禅杖一挥,话语里却不客气:施主,得罪了,上!一丈多长的水磨镔铁禅杖顿时刮起一阵旋风将袁文榆笼罩了进去,粗壮僧人脸上也露出一抹狰狞,一边喊道:你们去协助士卒守城,一旦有人上来,就放手超度他们!喏!一干随行而来的僧侣和俗家子,也是大吼一声,立即就投入了战斗中,手中禅杖、戒刀、邯刀各类武器也是纷乱驳杂,看不出端倪来。

甚至还有一人也来把张越扶了起来,替他灌下一枚丹丸,明显是疗伤之药。

张越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阎罗殿里走了一圈回来,来不及多想:多谢了,不知诸位是来自……我们是洛阳白马寺一脉,受常昆师兄安排,来固始寻黄安锦师兄,今日刚到就遇上了,所以正赶上这场战事,带队的是慈忍师兄。

扶起张越的应该是一名俗家弟子,不过二十来岁,满脸兴奋,显然是为自己赶上了这场大战而感到高兴。

张越恍然大悟。

之前江烽就曾提到过说黄安锦出身的大别山白马尖多云寺属于洛阳白马寺一脉下院,而黄安锦那位师兄常昆就曾经在大梁广胜军中担任军职,江烽去汴梁也就和常昆会过面,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黄安锦的这位师兄却没有来固始,也许是嫌固始庙太小水太浅吧,没想到这个时候却突然来了一个意外惊喜。

大梁境内佛道两宗兴盛,但在大梁体系中都各有倚仗,像大梁军中佛门一道就是汴梁大相国寺一门颇受重用,而曾在李唐时代盛极一时的洛阳白马寺则显得曲高和寡,受到排斥。

也正因为如此,白马寺在梁地的影响力这几十年里也一直呈现出缓慢衰落的迹象,这也是白马寺一脉最为揪心的。

而由于白马寺地处大梁腹地,白马寺一脉又不太可能和大梁敌对势力有公开的合作,那只会授人以柄,招来大梁更为严厉的打压,所以白马寺一脉也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来突破。

大梁军中也还是有不少白马寺一脉的,但是却很难主导或者说改变这种局面,哪怕是常昆也难以免俗,所以在获知固始军已经成为大梁准盟友之后,常昆就迅速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白马寺,甚至明确告知寺中高层,可以在这个时候押宝固始军,让固始军成为白马寺一脉日后的一个发展渠道,甚至成为白马寺一脉的发展根基所在。

应该说白马寺一脉对于这个机会还是相当重视的,在获悉常昆提供的这一消息之后,立即就安排了一批弟子前往固始。

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已经被大相国寺一脉挤压得没有多少机会,现在固始军这个大梁盟友刚刚出现,大相国寺甚至都还没有打上眼,白马寺一脉当然不会放弃这样一个机遇。

但由于固始军的实力太过孱弱,白马寺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派出太过庞大的力量,所以这一次也就有寺中僧职慈忍带领了几名僧俗弟子前来打前站了解情况,正好遇上这等时机,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有了这等助力,张越也不是拘泥之人,自然要把力量用足。

他观察了一下来这十多名僧俗弟子的实力,除了那位慈忍的实力已经突破了天境外,其他僧俗弟子大多也就在通脉期到洗髓期阶段,连结体期的弟子也只有一人。

看来白马寺方面今日来人也只是一个试探性的举措,并未真正对固始军日后前景有多么看好,否则堂堂中原梁地两大寺之一,怎么可能只派来一名天境高手?而且还只有天境静息期水准。

所以张越也就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不客气的分派了几名白马僧俗弟子的任务,让他们择机来破坏正在城墙下肆虐的攻城锤,自己就赶紧运行调息疗伤,力求最快恢复部分伤情。

不得不说这十来名白马寺弟子的加入堪称雪中送炭,一下子就扭转了袁文榆率领蔡州龙雀尾突击冲锋带来的危机。

这十多名弟子虽然数量不多,论实力也多在通脉期到洗髓期之间,但是却要比龙雀尾军士的实力高出一大截了。

一番截杀下来,连袁文榆都不得不在慈忍和另外一名结体期俗家弟子的联手围杀之下,含恨跳下城墙。

东面城墙上的一番变化同样也落入了城墙下进入生死搏杀阶段的一干人眼中。

袁无为已经越来越意识到问题的复杂化了。

眼见得袁文榆已经取得了致命的突破,率领龙雀尾攻上了城墙,以他的了解,现在固始军方面根本就无人能抵挡得住袁文榆,而龙雀尾也可以借势彻底击溃对方城头的防御力量。

事实上他也看到了一个洗髓期角色被袁文榆击倒,但却在最后一刻冒出来十来个僧俗弟子,而且其中两人一下子就把袁文榆给拦下,反倒是围攻起袁文榆来了。

龙雀尾的攻势瞬间就被打垮了,命运的天平本来在朝向蔡州军方面倾斜了,但现在又被扳正了。

这种僵持的局面让袁无为很不放心,虽然蔡州军在攻势上仍然保持着绝对优势,破城锤的猛烈轰击已经在固始城墙上形成了两处大洞,甚至连带着部分城墙已经有坍塌的迹象,但是敌人新加入的生力军却又对攻城锤发起了进攻,显然是要想遏制住这个攻势,好在每一辆攻城锤边上都留有充裕的护卫力量,倒是不担心敌人就能得手。

一种没来由的心悸感让袁无为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还会有各种自己预想不到的意外发生。

这一次己方出动了如此大规模的力量,堪称三年前对大梁一战之后的最大一次动作,甚至连反戈一击袭击光州军都未曾动员如此大力量,尤其是高战力武将方面,更是远远超出了当初对光州一战时的数量和质量。

在战前,无论是袁无为自己,还是袁无敌以其他几个小字辈,甚至包括素来老陈持重的九叔袁怀德都认为这一战毫无悬念,尤其是在前期藏匿了包括自己和老十九以及几个小字辈的角色,应该说在各方面都做足了功夫,目的就是要一战而下。

但现在,战事局面变化竟然是如此诡异,固始军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花巧,还有超乎想象的战斗力,以及慎密周全的应对之策,就像一道道纤细而坚韧的蛛网把蔡州军这个庞然大物手足缠绑在一起,竟然有动惮不得的感觉,这让袁无为很是心悸。

躲过那道诡异身影凌厉的伏地一刺,袁无为有些焦躁起来,他不能容忍这种局面再度继续下去,必须要有改变了。

瞥了一眼那个状若疯女般的身影,散落下来的黑发发根处竟然有一抹奇异的玫红,这个明显有胡人血统的女子竟然习得如此高深诡奇的刺杀术。

梨山派这些该死的家伙,竟然培养出这等可怖的刺客,虽然正面对决不值一提,但是用于这种牵制却是将其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竟然让自己和老十九面对一个天境初阶养息期和一个天境初阶静息期的角色都束手无策。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必须要终结这种局面,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赤云万重!默运赤火玄气到极致,袁无为身体猛然间飘浮起来,左手握掌诡异的一击右掌,一抹清晰可见的赤红光斑沿着右掌手指迅速传递到刀柄,再延伸到龙焰天王刀上,刀刃上的赤红光带陡然暴涨三尺,冉冉浮动。

杨堪眼角一跳,知道这恐怕是要见出分晓的时候到了,身体微微一伏,脚步奇异的踩踏着地面,双戟一前一后,猛然向前一吐,全身元力透入玄霜劲中,冰王戟法第七式:冰河铁马入梦来!嘿!化掌为拳,袁无为身体犹如羽毛缥缈,倏地长身而起,三丈距离转瞬而至,天焰龙拳全速爆发:刹那芳华!杨堪头发都要竖立起来了,龙焰天王刀刀刃上爆发出来的赤火玄气轰然喷涌而出,形成一道强劲无比的离体刀芒,向前推送而出,在与杨堪双戟喷射出来的乳白色光芒撞击在一起,炸裂开来。

这已经是天境初阶太息期的极高展示了,甚至可以说半步踏入了固息期,该死!杨堪有些骇然的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太息期高手的实力展示,因为这只是一刀而已,不但彻底把自己的戟芒封死,甚至击退,自己用尽全力发动的玄霜劲竟然在对方的赤火玄气面前毫无寸进!更重要的这个家伙的目的根本不是在自己身上,而是瞄准了那鞠蕖!鞠蕖危险了!第一百一十九章 变数,焰军双刺没错,袁无为的目标根本就是鞠蕖,陡然发动对杨堪的攻势,只是要把杨堪迫退,让杨堪无法在第一时间里支援鞠蕖。

倏然移动的袁无为只是眨眼间就已经漂移到了距离鞠蕖只有一丈之遥,天焰龙拳释放出来的灼热拳力将其死死笼罩,任凭鞠蕖的身影如幽灵般闪烁变化,始终无法脱离其拳力笼罩。

一岁一枯荣!袁无为右手收回了龙焰天王刀,左拳微捏成空,遥空连续三击,炽热如火烧一般拳力无限放大,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热力。

与此同时十步开外的袁无敌也觉察到了这边局面的变化,大将军戈陡然荡起乌光,借着大将军戈的猛然发力,袁无敌倏地飞升登空,单手将大将军戈向前一探,戈尖一抹暗芒遥刺顿放!郭泰的金刚不坏身在袁无敌更胜一筹的天魔不灭体压制下根本难以发挥,袁无敌手中的大将军戈更是大开大合,将郭泰的一双金刚伏魔圈逼得根本无法近身。

而连续不断的天魔不灭体和金刚不坏身两种神功撞击之下,郭泰几乎全身就血迹斑斑,棋差一着,缩手缩脚,一步输步步输这句话成了他现在的真实写照。

如果不是鞠蕖的屡屡掣肘牵制,袁无敌早已经将郭泰斩杀于金戈之下了,但即便是这样郭泰也已经根本无法维系太久,唯一能够支撑他下去的就是一份坚执。

这种情形下,袁无敌也意识到了只有解决了鞠蕖这个在其中穿针引线不断牵制二人的关键角色,三兄才能有余力解决杨堪,而自己也才能彻底格杀郭泰,所以他轻而易举的就逼开了郭泰,配合着自己兄长发动了这凌厉的遥空一击。

鞠蕖也在第一时间觉察到了异样,袁无为倏然逼近向自己发动了攻势,天焰龙拳果然名不虚传,炙热如火的拳力让她头发眉毛都仿佛要燃烧起来,而每一击拳力都笼罩四方,让她再好的遁形术都难以躲藏。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虽然同处天境初阶,但是袁无为已然是太息期,哪怕是同是养息期的袁无敌与自己的差距仍然如一道巨大的鸿沟,尤其是在这种正面对决时,更显得格外突出。

鱼翔浅底!鱼跃龙门!先是一式极其罕见的伏地翻滚滑行,此时的鞠蕖已经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衣衫可能会在地面上划破撕烂了。

沉重炎热的拳力如影随形,接踵而至,连续三击,拳力印上了她团身翘起的丰臀上,让她忍不住闷哼一声。

唯有这样她才能最大限度避免自己内腑受创,然后紧接着又是冲天而起,避开了紧接着而来的又是遥空三拳,一口鲜血再也控制不住喷吐而出。

从侧翼破空而来的一点暗芒毫无花巧的集中了她的腰际,凶猛无匹的力量顿时将她的身体撞击出三丈之外,重重的落在地面上,翻滚了两圈,一动不动。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杨堪和郭泰二人都措手不及,他们完全没有想到袁无为和袁无敌之间的配合已经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境界。

袁无为甚至没有任何动作提示,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就与袁无敌完成了这一次堪称完美的合击,彻底解决了连接杨堪和郭泰之间的这道纽带。

对于杨堪和郭泰二人来说,这无疑是奇耻大辱!之前他们已经为鞠蕖舍生忘死游走于二人之间而颇感羞惭,此时二人更是被袁无为、袁无敌甩开导致鞠蕖中招,这等羞辱让任何人都难以忍受。

嗷呜!首先陷入狂化的是郭泰,袁无敌的天魔不灭体在与他的金刚不坏身对撞之中占尽上风,让他始终无法全力发挥。

现在连蕖娘都命丧敌手,此时的郭泰已经顾不得许多了,狂吼一声,全身环状金芒层层叠起,消耗元力强行将金刚不坏身提至二重,而手中金刚伏魔圈更是凌空而起,猛然扔出,两具金刚伏魔圈在空中交错碰撞,旋转飞舞,直奔袁无敌而去。

伴随着金刚伏魔圈的脱手扔出,郭泰双腿向后一蹬,整个身体犹如一枚离弦之箭弹射而出,小金刚连环拳连续击出三十六拳!劲气罡风,呼啸而至,如果此时有人能近距离看清楚郭泰的形状,简直犹如鬼魅,眼角、鼻孔、嘴角甚至连身体每一处都溢出血沫,而全身上下环状金芒更是呈现出一种绽放爆发的异彩!整个空气都似乎陷入了凝滞中,袁无敌也觉察到了郭泰的异变,骇然间大将军戈连续挥舞,荡起重重乌光,劈面而来的金刚伏魔圈狠狠的撞击在了大将军戈上,强劲的冲击力竟然让袁无敌手掌酸麻无比,险些就要持握不住大将军戈。

让他更加惊骇的是欺身而至的郭泰。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此时的郭泰已经抛弃了武器,而是将他毕生精血凝铸成的元力贯注于这小金刚连环拳三十六拳当中。

来不及多想,袁无敌双手一举将自己从未在战事中离过手的大将军戈抛出,全身天魔不灭体功轰然发动。

无生无死!不死不灭!两具身体毫无阻滞的撞击在一起,第二重的天魔不灭体与强行提至第二重的金刚不坏身撞击在一起,肢体交缠,拳拳见肉!终于在几息之间无数次闷响钝响之后,两具身体终于分开。

郭泰淡金色的面容变得枯黄,一抹晶莹剔透的光色从他额际沿着鼻梁向下缓缓消失。

而站在一丈之外的袁无敌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银蓝色,双目紧紧注视着郭泰,鼻腔和嘴角血沫不断涌出,全身微微颤抖,显然也是精疲力竭。

小郭!狂吼而出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嘶哑,杨堪纵身一跃,身体在空中御空而行,手中双戟白气森然,直奔那袁无敌。

赤霞千里!袁无为自然清楚杨堪想要干什么,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岂容杨堪脱身妄为?!龙焰天王刀化为一片赤红色的云幛,层层叠叠,卷起漫天风云,追逐着杨堪的身影,呼啸而至。

虽说被好友的身死搅得心神大乱,但是杨堪毕竟也是久经战阵之人,立即感受到来自背后这刺骨的森森杀意。

双戟猛然向后回旋,连续合击推出,赤霞叠嶂,撞击而来,两股力道再度在空中相撞,杨堪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在空中被击出几丈开外。

而御空飞行而来的袁无为狂啸声中,双拳空握,连环击出,杨堪,我再送你一程,让你去和你的同伴在阎王殿下相聚!要死一起死!被激发起了狂性的杨堪也不再躲闪,一支戟悍然横扫与龙焰天王刀化成的赤霞撞击在一起,闷哼声中杨堪的身体再度倒飞,但是在倒飞的最后一刻另一支长戟已然飞旋而出,化为一道盘旋的金芒飞袭而至。

面色转阴的袁无为也没想到杨堪这般悍勇,竟然敢用一支戟应对自己龙焰天王刀的飞袭,虽然让对方遭受重创,但是却没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当场身死,甚至还将这一支长戟投掷而出,阻止了自己的跟进追击。

不过袁无为也不在意,这只不过是稍微延阻一下自己而已,他坚信自己的这一式赤霞万里根本不是杨堪以一戟之力能抗衡的,哪怕对方身上可能穿得有御法衣,一样不行。

杨堪,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足尖踏地,袁无为再度跃起,却听得背后一声沉闷的阴雷罡风掀起,久闻无为天王的天焰龙拳不凡,且看我这奔雷手可堪一搏?!……还有多远?纵马狂奔的骑士稍稍带住了马缰,策马上了高坡极目四望。

回将军,应该不远了,咱们已经过了浍水,应该就在前面了,听!什么声音?一名显然是老于此道的角色竖起耳朵,金鼓声,难道是正在打仗?将军,我们此次来固始是干什么?不该问的别问,我也不知道,权帅命令,我们执行就是。

有些古怪的女声,多了几分金属质感的铿锵味道,听起来倒是有些让人不适,但多听几句,反而觉得有些好听了。

骑士猛地一掀身后的斗篷,露出一身格外诱人的黑色皮甲包裹着的身体,腰上一柄造型独特的圆月弯刀一看就不是中土之物。

命令部队整队!骑士抚摸了一下腰际的弯刀,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暴烈:加快速度靠近,听我的号令。

数百骑兵迅速跟进,并开始调整队形,很快就摆出了一个攻击性的三角锥阵型,并在当先那名骑士的带领下开始提速。

两三里地,眨眼即至,骑士忍不住掣出弯刀,前方已经可以看见蔡州军的大营,很显然蔡州军已经主力尽出,正是冲阵夺营的最好时机,目标,正前方,蔡州军营,我们闯营,夺寨!喏!呼啸声中,数百骑纷纷加速,手中杂乱的兵器就能看出这支奇兵绝非正规官军,而更像是蚁贼山寇。

第一百二十章 波斯女,白热化颍州州治,汝阴城。

两骑飞驰而来,放慢速度,绕过门前拒马,丢给守门军士符令,迅速进城。

两骑直奔刺史府,在府前飞身下马,疾步奔入府内。

参见将军。

两名骑士皆是汗流浃背,黄尘扑面,除了一双眼珠子外,面部其他部位基本上都看不清楚,一直到二人取下遮面黄布,这才勉强像个人样。

免礼,辛苦了。

端坐正上方的方面阔嘴男子关心的一挥手,不急,要不先下去歇息一下?属下不敢。

知道上司是客套话,斥候首领接过旁边侍卫递过来的一碗水,猛地灌了下去。

一阵急促咳嗽之后,面色也多了几分红晕,当先一人这才抹了抹嘴道:情况正如将军所料,焰军波斯女的铁骑南渡淮水而去,属下几名兄弟尽皆目睹,均为波斯女麾下精锐铁骑,一骑双马。

那秦河的骑军呢?端坐在上首的方面阔嘴男子显然更关心这个问题。

秦河所部,仍然在下蔡一带活动,暂无渡淮的迹象,从亳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山桑县城已经被蚁贼攻破,目前徐州过来的大军已经过了檀公城。

哼,还在檀公城?尚云溪这是在龟爬啊,龟爬也该爬过涡水了吧?他这是要等蚁贼把颍亳二州肆虐够才肯来?方面阔嘴男子气哼哼的道:节度使大人对他也是太优容了!斥候首领不敢接这个话,都是节度使大人麾下的掌兵重将,诸将之间的龃龉嫌隙轮不到他这种角色去插话。

那波斯女所部渡淮,并未带步军?沉吟了一下,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态度在下属面前发泄不妥,方面阔嘴男子转开话题。

未有步军,皆为骑军,数量也仅有五百骑左右,而且暂留有接近两千步军在淮水一线活动,看这个情况应该是要在这一线接应波斯女所部返回。

斥候首领介绍得很清楚。

唔,你说波斯女所部南下渡淮,意欲何为?阔嘴男子眉峰深锁,会不会是绕道与韩拔陵部围攻霍丘?旁边一名披甲将领站起身来一礼,将军,这种可能性不大,霍丘至今未沦陷,蚁贼疲态已现,这波斯女五百骑兵再是凶悍,又济得何事?那就只能是固始了。

阔嘴男子站起身来,点点头,走了一圈。

之前他就一直怀疑蚁贼突然分出一部骑军南下,让他有些疑惑,但南边已经糜烂不堪,蚁贼怎么会突然又南下,他一度以为这是蚁贼的疑兵之计,但随着蔡州军大举向固始进发,他才反应过来,恐怕这蚁贼正是奔着那固始而去的。

只是这蚁贼仅有五百骑,再是骁悍,却又能如何?意欲何为?紧接着大梁对蔡州开战的消息也传来,他才有些醒悟,只怕这支蚁贼是有阴谋的。

蚁贼在梁地肆虐甚久,但是却始终无法被梁军剿灭,而后突然转到东下,更是把蔡州搅得一团糟,现在更是入侵了颍亳寿三州,淮水南北一片混乱,这支蚁贼究竟只是被大梁祸水东引,还是本身就和大梁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现在还真的很难说。

而现在波斯女这支号称焰军双刺中的一部突兀的南下,只要看看这支力量的最终目标是哪里,结果是什么,就能大略知晓蚁贼和大梁之间的关系了,也能为日后淮北如何来应对蚁贼制定一个方略。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略的估计,波斯女这一部怕是要对蔡州军有所行动了,不过他却没有任何要向蔡州军这个盟友通报的意思。

要通报几日前波斯女所部南下时他就可以通报了,不用等到现在。

现在蔡州军越来越表现出其战斗力的强悍,连大梁军在他们面前都难以占到多少便宜了。

对淮北来说,这个本来只是一个小兄弟的盟友,却越发显得凶狠霸道了,让淮北方面也不得不考虑被蚁贼搅乱阵脚的颍亳二州会不会引发蔡州这头恶狼的垂涎。

毕竟袁氏的品行风格实在让人无法相信,淮北之所以支持袁氏,扶持袁氏,是希望让这只恶狼能够不断的撕咬大梁,可不希望这只恶狼会突然反口咬它背后的主人,尤其是在主人虚弱的时候,就更需要谨慎了。

那将军,我们怎么办?旁边的披甲将领和另外一名文士模样的角色都异口同声的道。

静观其变吧,现在我们也没有更多的力量兼顾其他了,蚁贼狡狯,飘忽不定,我们也无法捕捉其行踪,奈何?阔嘴男子摊摊手,我们还得防着大梁在宋州那边发难呢,虽说这种可能性不大,但也得小心一点,不是么?厅堂内的其他人都会意的笑了起来,将军说得是。

派人去催一催尚云溪那边,再这样下去,颍州就真的只有拱手让给蚁贼了,让他务必尽快过涡水,我们这边做好准备,一旦尚云溪大军压过来,我们就过颍水对进!阔嘴男子断然道:其他我们感化军暂时就顾不到了。

……固始城争夺战已经进入了最关键的生死阶段。

汹涌而来的蔡州军在东西两翼城墙上都与坚守的固始军展开了生死决战。

燃烧的落木塔冒起了滚滚浓烟,这个时候已经无人再去救火;铁件、木板、绳索散落一地的投石车,更是无人问津。

士兵们的尸体随处可见,每一个城墙垛口雉堞之间都在爆发着激战,每一刻都有士兵从城墙上跌落,或者被杀死在雉堞边上。

城墙上的蹶张弩和弓箭手仍然在和对面垒砌起来的高台以及井栏、箭塔上的弓弩手对射,双方都力求压制各方的远程武器发挥威力,其结果就是变成了相互之间的消耗战。

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奔走高呼,下达着各种命令,而预备队早已经压上了投入了战斗。

民夫队的夫子们不断将受伤不起的士卒抬下去,而将各种滚木、檑石、箭矢抬上来,这已经成了一个标准的循环模式。

战事发展到了这一步,而且是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就走到了这一步,恐怕是双方都始料不及的。

蔡州军方面以为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该站在固始城头升起袁氏大旗了,而固始军方面则没想到蔡州军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从试探性的战斗演变成了全面生死战,让固始军不得不提前把所有一切都押上来。

可以说,这个时候战事稍有对固始军不利的变化,固始军甚至再没有任何可以应对的预备手段,再无力拿出任何力量来应对。

就在袁无为与袁无敌终于费尽艰辛的将郭泰、鞠蕖等人击倒时,城墙下另一头,江烽与赵榄的对决,丁满、鞠慎、葛晗和李桐对袁文极、袁文槐二人的围杀同样进入到了招招见血的阶段。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

原本固始军方面是想要用李桐拖住袁文极,让丁满、鞠慎和葛晗三人集中优势力量在最短时间内围杀袁文槐,但这很快就被袁文极看出了端倪,而袁文槐也发现了固始军方面的用心。

二袁迅速靠拢抱团,战局迅速演变成了丁满、鞠慎、葛晗、李桐四人对战袁文极、袁文槐二人这一局面,让丁满和鞠慎等人也是焦躁不安。

二袁的合战产生的效果顿时就让丁满四人陷入了尴尬。

每每击中力量猛攻一人时,另外一人必定要在一旁掣肘,而且二袁由于长期在一起修炼切磋,双方互知互通,很多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能让双方的配合达到更加默契。

反观这四人,丁满虽然和葛晗、李桐等人较为熟悉,但是在一起修炼和切磋的时候却也不算多,再加上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鞠慎,可以说配合起来就显得格外生疏笨拙,完全达不到合力的目的。

这个时候江烽才意识到有些东西自己过于想当然了。

一支七零八碎拼凑起来的军队,只有通过真正的战争检验,你才能发现这支军队中有多少漏洞和不足,你才能发现自己之前的种种设想有多么离谱,只不过这些失误,往往就要用无数生命作为代价。

对于别人,江烽无能为力,但是对于自己的对手,江烽却要用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来证明这一战自己并非毫无准备。

玉吴钩掠过江烽右腿带起一抹血槽,喷溅而起的血浪由于吴钩速度太快,甚至卷起了一片血雾,江烽面不改色,目光清冷,身影一扭,欺身直进,仿佛先前那一钩并非削过自己的身体,而是落在了别人身上。

赵榄也意识到了不对。

这一战也是让赵榄出道以来最为憋闷的一战,眼前这个家伙分明就是初入天境静息前期的角色,与自己的实力差距相当明显,但是这个家伙爆发出来的实力却让自己始终感觉到缩手缩脚,难以最大限度的发挥。

最让赵榄感到头疼的时这个家伙身上七零八碎的术法小玩意儿层出不穷,仅仅是这么几十回合的激战里,自己至少遭遇了对方三次术法器具的袭击,有两次都险之又险的避过,差点儿就栽在这个家伙手上。

这让赵榄不得不打起精神来防范对手的这种卑劣伎俩。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恶战(三)江烽的身体奇妙的反转过来,在让过了赵榄玉吴钩的直杀之后,两只袖甲下的袖弩再度弹射出长若手指细若钢针的弩矢。

又来了!轻蔑无比的撇撇嘴,赵榄身形猛然腾飞。

一个极其优美的飞越,从紧邻城墙墙壁处凌空飞度,间不容发的躲过了飞射而来的两枚弩针,这个家伙手段也不过如此了,雕虫小技却屡屡故技重施,真还以为这等手段可以在这种场合下得逞?江烽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看在赵榄眼中却是说不出可恶,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可笑的,对方身上起码已经被自己的吴钩留下了三处伤势,流血不止,他就不信对方还能强撑多久。

手指中一枚木弹猛然弹出,江烽将三皇之力催发到极致,手中的镔铁斩马刀泛起重重刀芒,乌练如带,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啸叫。

木弹是一枚术法媒引,准确的说木弹中存有一丝木系术法之力,本身却不具备杀伤力,但却具有极强媒引之力,可以引发特定的木系术法爆发。

赵榄身体横空飞行,距离城墙墙面尚有六尺,异变陡生。

木弹撞击在了城墙上,城墙上缝隙里突然喷射出无数幽绿色的藤蔓,如地狱中无声无息生长的腐藤,转瞬之间就幻化成枝蔓牵缠的藤萝,无比凶猛的覆盖了方圆一丈之内,将它所能触碰到一切都死死缠住。

赵榄完全没有想到会在空中遭遇这样的奇遇,这种完全颠覆了他认知的袭击没有任何气机感应,就这样横空出世般的一下子就缠上了他的腿、腰和颈项。

千鬼之藤!每一根缠绕上身的藤蔓犹如恶鬼附身,迅速沿着身上甲胄衣衫的每一次缝隙向里攀援钻爬,一旦接触到肌肤,就开始刺入吸食血液。

而且一旦吸食了血液,这种藤蔓植物会变得更加有力,生长速度更快,甚至不再需要术法之力的激发。

这也是与邓龟年一行来人中的唯一一位方术师——陈逢所培育设计的木系术法植物,这种由恶鬼藤经过专门培育,又通过了特殊的术法刺激,不但藤蔓的韧度耐性极高,而且具有很强的自发攻击能力,比如吸附、吸血、自生等。

一旦被其缠上,等闲之下你根本就挣扎不开,除非用刀剑斩断或者用元力强行震断。

当然,这种东西总的来说对于天境高手实际上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天境高手一旦被其缠住,可以提聚元力强行震断,或者刀剑直接斩断,但这种东西如果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环境下突然爆发释放,那却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现在。

猝不及防之下,惊惶不已的赵榄猛地一横身体,元力全力外放,顿时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所有藤蔓全数震成数十段碎块,只不过江烽全力施为的镔铁斩马刀挟带着无穷的刀芒也在这一刻席卷而至。

千鬼之藤终究还是给赵榄的身形带来了一丝阻滞,而惊惶之下为了摆脱这些恶鬼藤的攀附吸血,赵榄又在那一瞬间将元力彻底外放到了极致。

盛极衰生,江烽几乎将全副元力催发的三皇之力贯注到刀芒上,猛然撞击而上,饶是赵榄连连挥舞玉吴钩抵挡住江烽这一突袭,仍然不可避免的有三刀穿透了他舞动的钩网。

没等赵榄从连续三刀的穿刺中挣扎出来,江烽早已经丢开了手中的斩马刀,迎面扑上,一口气连续十七拳,拳拳都将三皇之力运用到了极致。

打蛇不死必被蛇咬这是江烽一直信奉的原则,像赵榄这种狠角色,好不容易费尽心思才营造出来的机会,如果还不能置对方于死地,那就真的是命该绝我了。

三刀其实并没有给赵榄造成致命的伤害,只不过是破坏了赵榄的元力防护体系,而接踵而至的这十七拳才是真正收买人命的阎王拳。

已经感受到了危险的赵榄也被激发起了生命最后时刻的爆发,虽然难以抵挡江烽这霸气四溢的十七拳,但是作为天境高手,将全副元力汇聚到反震之上,同样是可断金破石。

十七拳后,江烽已经被反震出一丈开外,缓缓落地。

整个双臂经脉骨骼都已经酥麻,血液更是有一种倒流入心让人要燃烧起来的感觉,这一刻他甚至连举起双手都做不到。

震惊之余,他也不得不承认能够成为汝阳八柱次席人物的角色,的确不是浪得虚名,有其过人之处,这般情况下都能做到这一步。

只不过,这一次,他必须死!他也必死无疑!没有谁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承受自己这三皇炮锤十七拳,哪怕是养息期的杨堪也不行,更不用说赵榄还只是静息后期。

他这十七拳中,起码有十拳突破了对方的招架,毫无花巧的给了对方致命一击,哪怕对方有御法衣护体,但是在自己全力以赴之下,一样不可能求活。

凶猛无匹的拳力几乎全数印在了赵榄的身上,血沫喷洒间,赵榄的身体重重的撞击在身后的城墙上,似乎像是印在了城墙上,停滞了一下,这才缓缓从城墙上滑落,委顿倒在了城墙基脚下。

这一刻城上城下依然是杀声震天,箭如雨下,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蔡州新一代中的领军人物之一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城墙下。

一直注意着城墙下形势变化的邓龟年和罗真看到千鬼之藤释放之后将赵榄缠住那一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战事走到这一步,可以说一炷香时间也许就可以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密布整个城墙的蔡州军士兵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密集的钩梯、云梯搭满了每一处,每一个钩梯和云梯上都有蔡州军士兵在发起冲锋。

蔡州军后续跟进的攻城锤已经连续击破了两处城墙,其中有一处城墙已经溃烂为一个缺口,只不过这个缺口被以一群僧俗弟子率队的固始军艰难的堵住了,一时间难以突破,但是另外一处垮塌的城墙也在慢慢变成溃口,尤其是当一个都的龙雀尾再度蜂拥而上时,这种局面就变得更加岌岌可危了。

在邓龟年和罗真周围起码已经有十多处被蔡州军士兵攀爬上了城墙,也许转瞬之间整个城墙就有可能易手。

邓龟年和罗真二人此时都已经紧张得全身发抖。

按照当初江烽与他们的约定,务必要等到他们安设在城墙上的千鬼之藤术法发动,解决对方的天境高手之后才能全面发动各处城墙上的木系术法。

否则就算是这些木系术法能购达到奇兵突出的作用,但是在天境高手上的巨大差距仍然可能会让这一战功亏一篑,所以他二人也是不得不躲藏在城门楼这边观察着下边的战事发展。

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的到来,虽然丁满四人与二袁的对战已经脱离了当初的安排,但是现在也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江烽已经向城头上发出了可以发动术法的信号,现在就该术法扬威了。

伴随着数十粒木弹次第在城墙上砸下,虽然这些士卒们不知道自己手中持握的木弹究竟有何用处,但是投掷而出也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等待了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这一刻,他们当然不会怠慢。

整个东西两端的城墙都像是突然变成了一片墨绿色的沼泽之海,无数从城墙缝隙中攀援而出的藤蔓真的如同恶魔之手一般缠住了紧紧靠在城墙上的云梯、钩梯和飞梯上,连带着正在蚁附攀爬向上的士兵们也一样迅速沦为这些藤蔓的猎物。

惊骇之下的士卒们慌乱不堪的挣扎着,不是被藤蔓死死缠住,就是从云梯上跌落地面,摔个半死,而这一片接一片的藤蔓之海,顿时化为了城墙上一道保护屏障,让随后赶到的士兵根本不敢再往上攀爬。

目睹这一切的袁文榆睚眦欲裂,一边抵挡着对面的白马寺和尚水磨禅杖的疯狂攻击,一边高声怒吼:弓箭手,火箭覆盖!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的弓箭手们这才手忙脚乱的从特制箭囊里抽出火箭,纷纷引弓撘箭向城墙上射出这一轮火箭。

火箭都是用专用火油浸泡过,对于弓箭手们来说这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点火,引弓,射出,一气呵成,箭矢化为一道密集的火网,迅速覆盖了整个城墙面,但是效果却不是很好。

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张牙舞爪的藤蔓虽然在连续几轮的火箭袭击之下损伤了不少,但仍然有不少残存的藤蔓还在熊熊燃烧的云梯、飞梯和钩梯上吱吱作响,滴下的青色汁液腥臭无比,仿佛真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体液。

原本气势正盛的蔡州军攻势为之一挫。

尤其是本来已经有近百蔡州军士卒攻上了城墙,在城墙上与固始军展开殊死搏斗,但是这时候后续人马却无法跟上,局面顿时反转。

红着眼嗷嗷叫着的固始军在军官们的带领下重新反扑过来,一点一点的利用自身的数量优势将这帮以龙雀尾为主的突击队斩杀在城墙头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河阳常昆厚重的阴雷声滚滚而起,骇然而起的袁无为已经来不及追杀只手可杀的杨堪,浓烈的元力玄气从背后席卷而来,让他来不及多想便扭身发动天焰龙拳,来者何人?河阳常昆!常昆略显嘶哑的声音这个时候却格外洪亮,来晚了半步让他扼腕痛惜不已。

那袁无敌的实力果然够强,比起袁无为也就是一线之隔,常昆甚至可以肯定,这一战之后,袁无敌只要恢复过来,绝对便是太息期境界。

他也是竭尽全力压制住了立时击杀袁无敌的冲动,因为他很清楚他固然可以在这一息之间斩杀袁无敌,但是同样已经动了杀心的袁无为一样可以在这一息之间斩杀杨堪,所以他不能不放弃这个打算先救下杨堪。

青灰色的奔雷劲沿着拳力的外吐汹涌而出,与扭身反击的天焰龙拳毫无阻滞的撞击在一起,仿佛整个天空都颤抖了一下。

喀喇一声巨响,两股属性迥异的罡力绞杀在一起,各自向外漫溢,雄劲的气压寻找不到合适的倾泻渠道,将整个地面都掀起了一层土皮,就像是被铲子铲掉了一层地面表层。

广胜军常昆?!袁无为强压住内心翻腾的气息,微微向后一撤步之后站定,上下打量着这个粗豪汉子。

作为当年最年轻的广胜军一军指挥使,常昆本来是很有希望接任广胜左厢厢军指挥使的,只是不幸的是广胜军卷入了大梁内部的夺嫡之争中,惨遭肢解和撤并。

最后的结果就是原来广胜军内军官被分派到了其他各军,但一支丧失了番号的军队军官显然不可能在其他各军中获得多少青睐和优待,有不少军官都难以适应其他各军的歧视和排挤,纷纷离开了大梁军队。

而眼前这个粗豪汉子大概也是这样流落汴梁民间了。

作为当年大梁军一个很忠实的小兄弟,蔡州军在大梁获得的支持比现在的固始军更为鼎力全面,而当时蔡州军中和大梁军中的交往也不少,作为当时年青一代的翘楚,袁无为自然对当时大梁几大禁军主力的头面人物比较熟悉了解,像常昆这种角色自然不在话下。

几年前这个广胜军常昆就应该是太息期的高手了,但是现在一看,仍然还在太息前期,在袁无为看来,这常昆这几年的修炼不但没有进境,甚至还略有后退一般。

没有广胜军常昆了,现在只有河阳常昆!常昆潇洒的一笑,袁无为,不如就由我来和袁大人来握手一番,怎么样?攻城锤仍然在不依不饶发出怒吼,又有一处城墙破损处开始垮塌下来,城墙上的士兵发出一阵惊呼,袁无为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回首看了一眼,正在稳步推进的第三军已经开始进入攻击前的准备,事实上两军实力便足以压塌固始,两处溃口无论固始军怎么垂死挣扎都无济于事了,第三军现在更是可以毫无顾忌的横扫这些残余势力。

唯一让袁无为有些疑惑的是袁怀德和袁无畏两人攻击的西面城墙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多少反应。

照理说,自己把大部分辅兵和民夫都交给了他们,护城河早就该填平,固始军上得了台面的角色都在这边,除了一个尚未进入天境的秦再道,怎么说都该是一举而下的局面才对,怎么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不过这也不影响最终结果了,现在固始军大势已去,无论固始军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改变大局了。

常昆也好,一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僧人也好,又或者城墙上突然释放的木系术法也好,现在都难以逆转大局。

更何况,袁无为不认为常昆就能阻挡自己前进的道路,哪怕他也是天境太息期的角色,他一样有把握解决对方!常昆兄既然如此有兴致,无为敢不奉陪?袁无为伸手一招,盘旋御空的龙焰天王刀冉冉落入其手中,红云覆地,灿然生姿,看得常昆心中也是一震。

这袁无为的实力距离固息期咫尺之遥,自己纵然是几年前极盛时候距离对方也都还有相当差距,加上这几年自己有些荒废,恐怕在实力上就更不及了,但此时若然没有自己顶上,固始军这边便再无人能抵挡得住,也许就要变成一边倒的局面了。

右手一挥,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黑色钢鞭已然握持在手中,常昆抖落了一下身上的袍服,渊渟岳峙,昂然而立。

犹如麻花状的钢鞭鞭身乃是三根粗若拇指的玄铁条扭合交织而成,细微的锋刺在日光下翻出一抹森然幽芒,钢鞭顶端更是有一枚造型怪异的刺球,狼牙般的尖锥布满其上,显然有某种特殊的威力。

这便是常昆兄的霸王鞭了?袁无为轻轻一笑,霸王鞭,好名字,不知道与老十九的大将军戈相比如何?只可惜这一战只能由无为来代他了此夙愿了,常昆兄,无为来了!再无废话,跨前一步,袁无为身体飘然而至,犹如一匹风中飞舞的鸿毛,龙焰天王刀转瞬化为一匹红色光练,横扫而至。

赤焰焚天!常昆眼瞳一缩,这袁无为一上来就拿出了太息期的最高境界,显然是要打定主意速战速决斩杀自己了,内心既有些愤怒,又有些紧张,已经很久没有和这样的高手对决了,这一战也许就是生死之战。

霸王举鼎!乌黑色的钢鞭猛然旋转迎来,舞动的钢鞭化为一片黑色的乌云轰然迎上。

方圆三丈之内,顿时罡风怒号,红黑两道光练气带相互缠绕,瞬间就只剩下两道几不可见的影子奔腾纵跃其中,迸发激荡的劲气直迫三丈之外,寻常人根本稍一靠近便被震飞数尺。

……江烽喘息着,拖着受伤的右腿,不时有企图想要偷袭占便宜的蔡州军士卒扑来,但是都被他手中夺来的陌刀斩杀当场。

他看到了常昆的出现,也看到了一帮僧俗弟子正在舍生忘死的堵住了那两处已经破损坍塌的城墙缺口处,血肉横飞,鏖战正酣。

但是越来越多的蔡州军开始围攻那两处缺口,而还有一具攻城锤正在发动最后的攻势,怒吼声中,土石横飞,它的上方,一处城墙已然摇摇欲坠。

终究还是没能撑过去,江烽知道除非有奇迹发生,这一战已经无可挽回。

蔡州军还有一个完整的军正在整装待发,二千五百人,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这将是一块重若千钧的巨石,一旦压上来,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局面,瞬间就要彻底翻转,就此盖棺论定。

让江烽觉得惊讶的是西面城墙上的战争似乎仍然在持续,蔡州军似乎并未在西面城墙上取得决定性的突破,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袁怀德和袁无畏以及还有一个汝阳八柱中的人物袁文柏一直没有出现,很显然这几人不可能坐镇留守,他们应该很清楚倾力一战的结果就是要拿下固始,只要能拿下固始,一切都万事大吉,而拿不下固始,你再保留多少力量都毫无意义。

秦再道和黄安锦加上卢英峰三人如果遭遇袁无畏和袁怀德以及袁文柏三人中任何任何两人都绝无幸理,更不用说这三人都没出现,但西面城墙居然没有攻破。

这简直是一个异数,也不知道西面城墙那边是不是也向这边一样有连江烽都不知道的外来力量相助。

丁满、鞠慎以及葛晗、李桐四人仍然在围杀袁文极、袁文槐二人,虽然占尽上风,但是二袁联手之后实力明显要超出一截,所以始终未能取得实质性突破,而想要将二袁逼到城门楼处的设想一直到城墙上的木系术法全面释放都未能实现。

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申州军一个营正在逐渐崩溃,申州军的一个营也都已经全面压上去了,伤亡一样很大,很显然残酷的战事对这支士气尚未完全恢复的军队来说还是有些承受不起。

假如城防体系还能维持一个时辰,那么这一战也许还能有些变数,但是一旦蔡州军这后续的一军压上来,就算是固始军也还有后营和申州军的一个营作为预备队,也难以抵挡得住蔡州军这最后的生力军攻势,尤其是在蔡州军的攻城锤仍然在不断扩大这固始城的缺口,这种劣势会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导致全面崩盘。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够看到这一点,这种形势上的巨大反差对士气的打击也是巨大的,没有希望的战斗如何能够让士卒们坚持到底?更何况现在这支固始军并未真正达到百炼成钢的境地。

尽人事,听天命,江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穷尽了一切可能,但是最终还是不能摆脱天命这一定论,事实证明,无论你之前设计得多么周全,总还是有太多的意外让你无法应对。

第一百二十三章 恶战(四)终于,攻城锤连续不断的冲击使得最靠东的一段城墙垮塌下来了。

伴随着城墙垮塌下来的还有几名来不及躲开的固始军士卒,惨呼声中被夯土和碎砖石掩盖在其中,而蔡州军士卒则是一阵欢呼,很快就有军官指挥着一直在城墙边上寻找机会的士卒从新的溃口突破。

不过城内的固始军显然也是有所准备的,预备队在最短时间内就压了上来,将刚来及冲入城内的蔡州军死死的钉在了溃口周围,双方再度展开激战。

吴十二满脸戾气,猛地一记盾击,将对方的长枪逼开,然后横刀毫不留情的刺入对方小腹,顺手一带,花花绿绿的肠子顿时溢出,连带着对方的身体也如同一袋散落的泥土般委顿下来。

手中的横刀已经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个蔡州军士卒了,锋刃已然有了三五处米粒大小的缺口,但是吴十二现在甚至连换兵刃的时间都没有。

从西到东,从城墙上到城墙下,他已经换了几处战场了,整整一个都的士卒只剩下了不到五十人,而且几乎是人人带伤。

无论是从中牟、许州那边过来的老兄弟,还是这光州本地的新兵,都在这堪称惨烈的一战中表现不俗,起码,在面对凶悍的蔡州军时,兄弟们都没有怯怕过。

也许最初还有些动作僵硬难以适应,但是随着周围阵亡的兄弟越来越多,倒下的敌人也一样不计其数,大家的心境就开始从最初的兴奋激动变成了司空见惯,更多的都是习惯性的动作了。

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吴十二让过对手的长枪的一记突刺,弯身抱盾就是一个横滚,手中横刀连续三刀剁出,直取对方下盘。

但是现在这个家伙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身形转换极快,长枪居然也能挽出几个花式,将自己的刀锋格挡开来,竟然还能以枪柄化为棍术,顺手给自己来了一杆。

圆盾一翻挡开那沉重的一杆,吴十二嘿然出声,横刀猛然由下向上猛挑,趁着对方忙于回枪遮挡时,刀锋已经极其诡异的突然脱手而出。

啊!凄厉的惨叫声中,对方抛下手中长枪,死死捂住喷血的颈部,肩甲显然没有挡住这致命的脱手一击。

这是吴十二的拿手绝招,光是今日这一战中在他这一招下丧生不低于五人,其中既包括龙雀尾士卒,也有蔡州军的一名都头,还有两名队正角色。

斩杀了这名都头模样的角色,吴十二麾下几十名士卒终于勉强可以将一处缺口堵住,但是涌来的蔡州军又一步一步的将吴十二这几十人好不容易封死的缺口慢慢挤开。

吴长生喘着粗气用刀支撑着身体,剧烈的倦怠感让他从来不知疲倦的身体也有些撑不住了。

蔡州兵一波接一波的攻势越来越凶猛,尤其是当对方生力军加入进来之后,整个城防线就像是被巨浪拍击的小船,随时都可能倾覆。

四十多名兄弟在这连续两波的冲击下又倒下去了七八个,吴长生感觉,再这样下去,恐怕弟兄们就扛不住了。

谁都不是铁打金刚,谁都无法做到无惧一死,知道来固始是卖命来着,但是这样毫无希望的送死,却不是大家想要的。

吴长生对固始军还是很有归属感的,无论是对军指挥使的个人印象,还是来固始之后固始军表现出来的包容性,都让在汴梁闲散了几年的吴氏兄弟觉得来这趟固始没错。

只不过这一来就赶上了这场恶战,委实有些命背。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有这场恶战,固始军又凭什么招募自己这帮人来?这年头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哪里也不缺当兵的。

来固始就是卖命,这是杨堪最直白的话,只要这场命卖得划算,能换来一场富贵,那就值。

蔡州兵的又一波攻势上来了,吴长生环顾四周,兄弟们脸色都有些绝望了,这样无休止的冲击,而且蔡州军都是刚休息足了之后重新上来的,不像自己这帮人一直连轴干。

正待说什么,一队人从那边城墙上下来,朝着这边增援过来,十二哥,还能挺住么?看见自己兄弟吴十三和另外一名军官带来了一个满员都过来,吴长生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再不来,你就看不到你哥了,撑不住了,让我们歇口气儿。

吴十三迟疑了一下,但是看到兄长已经累得伸不直腰的模样,咬了咬牙:哥,那你抓紧时间休整,我看蔡州兵这一波的攻势比之前不一样,他们又新派上了来了两个营,重点就是突破咱们这几处缺口,看样子是要选咱们这几处作为重点,我怕我这点儿人顶不住。

预备队没人了?吴长生吞了一口唾沫,艰难的道:都顶上去了?嗯,都顶上去了,蔡州军也损失很大,但是他们人太多了。

吴十三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又开始涌上来的蔡州兵,哥,来不及了,我上去了。

又是一波土黄色的兵潮涌了上来,蔡州军终于把最后一个军彻底压上来了。

其中两个最精锐的前营和中营压在了这几处缺口处,因为地势原因无法全部展开,另外两个营则在城墙上的攻击作为策应,另外一个营则作为总预备队准备在最后时刻压上来。

城墙上,仅存的两具落木塔仍然在不屈不挠的投射着滚木,但是投射频率已经大幅度减缓,比起最初,现在甚至需要五倍的时间才能投射出一根滚木。

而投石车也只剩下了六七具,蹶张弩和弓弩手的损失也极大。

凭借着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和弓弩手的战力更胜一筹,双方在这场对射一战中算是打了一个平手,虽然蔡州军损失更大,但是他们却损失得起,而且达到了战略目的。

固始军的蹶张弩手基本上都是新招募的兵员中充实的,因为这种玩意儿简单易学,不需要太多的训练,相比于弓箭手要简单十倍,但是他们的士气也是最容易崩溃的,一旦遭到敌人投石机和弓箭手的打击,几乎就要靠督战队来维持阵型不散。

整个城墙上下几乎都成了一片伤兵和尸体的陈列馆,战事的惨烈程度已经到了连辅兵都不得不硬性推上战场的地步。

而民夫们甚至都已经有些畏惧于上城墙了,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愿意去上城墙把伤兵抬下来。

最后一具攻城锤终于在城墙上投石车连续不断的打击下散裂开来,轰然倒地间,溅起一阵黄尘,巨大的支架倒下来甚至压倒了两名士卒。

不过对于这些攻城锤来说,它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成功的摧毁了三段城墙,而这三个缺口已经成为蔡州军突破固始城的关键。

袁文柏抚摸了一下自己肋下,悄悄的观察着前方,起码有三匹肋骨断了,剧烈的疼痛迫使他不得不一直用玄气疗伤,虽然不至于致命,但对手最后这拼死的一击还是让他受伤不浅。

身后还跟着几名龙雀尾的精锐,二十名随同他潜入固始城的龙雀尾精锐,就只剩下这几人了。

他没想到固始军在这方面安排得如此慎密周全,自己一行人甚至只来得刚刚点燃火,就被对方觉察了,而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人,使得他们很快就暴露在循迹而来的固始军面前。

袁文柏也没想到对方追来的竟然是一个结体期的高手,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的解决掉对方,没想到对方竟然带着一都人死死的把自己一行人圈住。

一场恶战下来,龙雀尾死了十六人,对方那个结体期的家伙在死之前给自己留下了三处伤痕,三匹肋骨断裂,左肩一处经脉被割断,另外大腿上还留了一枚术法弩矢,因为箭头太小且又倒钩,至今还未拔出。

蔡七,注意到没有?我们待会儿就要从这里过去,突然闯进去,从背后给他们一击,配合外边彻底打破这个缺口。

袁文柏悄悄的爬上屋顶,蜷缩在屋顶飞檐边,探出头去,凝视着前方:呆会儿,我们把身上所有的火油术法弹全部抛掷出去,尽可能的给他们制造混乱,你看那边正在休息那帮人,一定要堵住这帮人的增援,所以务必要把他们打乱。

十五公子,不如我们先用弩箭……被唤作蔡七的男子瞄了一眼那边,刚一开口就被袁文柏打断:不行,弩箭杀伤力不足,射死三五人无济于事,我们是要制造混乱,记住,你们二人把火油术法弹投向还在休息那帮人,我和他们俩则从后面制造混乱!吞咽了一口唾沫,男子也知道这位十五公子是要兵行险招立奇功了,自己才五个人,对方却是一百多人,哪怕是在休息的都还有三十来人,纵然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可城墙上还有弓箭手和强弩手,也不知道对方还有没有高手,这可真的是要在亡命一搏了。

怎么?怕了?袁文柏语气有些冷。

嘿嘿,哪儿的话,十五公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男子赶紧应道。

那好,我们下去准备,一炷香功夫之后,我们发动!第一百二十四章 恶战(五)张万山抹了一把额际的汗珠,目光炯炯的观察着四周。

身后跟着自己的三十二名术法弩手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

中流矢阵亡五人,重伤三人,被蔡州军投石机投射石块砸中三人,两人当场阵亡,一人重伤,还有三人是被突然从城墙垛口上爬上来的蔡州兵格杀的,虽然对方也马上死在了弩矢之下。

军指挥使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要用这些术法强弩来对付那些洗髓期以上的高手,尤其是他们在率军突破的时候,己方如果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住,那么就要寻找机会予以格杀。

这个任务太难了,但是张万山知道却又是必须要做的,否则放任这些蔡州军的高手率军突破,那么己方的寻常军阵根本抵挡不住。

截至目前为止,术法强弩的密集攒射还是有成绩的,射杀了一名洗髓期的高手,还有虽然只是通脉期,但是却异常骁勇的蔡州军龙雀尾角色。

张万山也仔细观察过,这种术法强弩的攒射对于天境之下的洗髓期和结体期高手还是又有一些效果的,但是对于天境之上的高手却很难起到作用,除非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像这种宽敞空旷的城墙上,很难达到目的。

小郎,小心!张万山微微一蹲身,躲过飞射而来的碗口大石块,石块狠狠的砸在了女墙上,砸掉了一角,溅起无数石渣。

张万山瞥了一眼城墙下,蔡州军的投石车也所剩无几了。

在双方的对战下,占据地利的固始军凭借着居于绝对优势的投石车,给对方的投石车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起码有十五台投石车在连续两轮的对射中被己方击毁,剩下的投石车不得不在大量持牌兵遮挡下才能使用,而这也极大的限制了投石车的发挥。

但是蔡州军的弓弩手却在不断的逼近,凭借着数量和素质上的优势,前期虽然他们吃了大亏,但是现在他们渐渐扳回了优势,毕竟固始军的弓弩手数量很有限。

嘣!嘣!嘣!嘣!一连串令人心颤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又是嗖!嗖!嗖!嗖!的矢发声,张万山下意识的一挥手,身后一干人都自觉的付下身体,躲避着这一轮弓弩的扫射。

城墙下发出一阵呐喊声,没等弩矢完全过去,张万山便疾步奔向另一端。

城墙缺口处,双方的激战正酣,在苏铁和其他几名亲卫保卫下的崔尚正满脸焦灼的观察着缺口处的形势变化。

几道身影兔起鹘落,从三十步开外的房屋屋顶处飞射而来,手中持握着什么,当先一人更是肆无忌惮的飞腾纵跃,急如星火。

崔尚立即意识到了不对,来不及多想:小郎,让你的人赶紧下去,这帮家伙是蔡州内应,他们想里应外合,不惜一切代价干掉他们!张万山有些迟疑,这不是军指挥使大人给自己的任务,但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拘泥的时候,一旦这个缺口被突破,那就万事皆休了。

一挥手,不再迟疑,张万山一行人沿着斜道迅速奔行下墙,但是时间上还是有些来不及了,那几道身形就在这短短几息时间里就已经奔行到了缺口内侧,迅速散开,按照各自瞄准的目标,开始投掷出手中的物件。

……吴长生有些艰难的用刀杵地,让自己身体站起来。

过度的疲劳让全身酸软不堪,虽然用玄气调理,但是这样高强度的战事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经历过了,记忆中还是在广胜军中与泰宁军和晋军交锋时才有过了。

虽然内心不想承认,但是吴长生还是清楚,蔡州军已经成长成为一支堪与梁军匹敌的劲敌了。

无论是单兵战斗力,还是军队的组织纪律性和战斗意志,以及军队组织动员能力,还有军官的素质,乃至高级武将的武技水准,都具备了与梁军对阵的实力,在术法一道上的运用和军队随机应变的能力上更是超越了梁军。

也许和大梁相比,蔡州军差的就是数量和底蕴了,但是蔡州军缺少了大梁军的暮气和束缚,更多了几分贪婪和野心带来的昂扬上进锐意进取的劲头。

三个缺口处云集了双方超过一千五百人的对决,盾牌、强弩、长矛、横刀,都在这里翻飞砍劈,狭窄的地域使得这几处缺口成了收买人命的坟场,没有谁会退缩,也没有人敢于退缩,退缩就意味着你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不过对固始军来说,他们还占据着上风,毕竟从城墙上高处的弩矢打击仍然可以让固始军可以用更小的代价换来更大的收获。

而蔡州军就不得不忍受着冒着来自上方弩矢的袭击与正面敌人搏杀,好在他们在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弥补了这一点。

缺口外的两架井栏蹒跚着向前推进,显然它们的目的是要压制来自两端的固始军弓弩,避免自上而下的箭矢袭击给缺口决战的蔡州军带来的巨大压力。

而固始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残存的几部投石车开始调整方向重点打击这两部可能给缺口决战带来变数的井栏,意图制止其逼近。

轰然袭至的石块不断在井栏处砸落,让推动井栏前行的士兵死伤惨重,但是井栏却依然坚定不移的向前推进。

一浪高过一浪的冲锋向着缺口处扑来,无论是蔡州军还是固始军都意识到了恐怕战争的结果也许就要在这半个时辰里见分晓了。

只要能够突破这个缺口防线,那么也就意味着固始城防告失,一切努力皆化为泡影,失去了城墙防御的优势,无论是在哪方面都占据着绝对优势的蔡州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固始军绞杀在固始城中的大街小巷里。

吴十三他们的那个都也都顶上去了,吴长生喘息了几口大气,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帮子兄弟看到都头起身,也都跟着起身,准备随时顶上去。

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从侧方的房屋上飞掠而来,紧随其后还有几道身影,吴长生眼瞳一缩,下意识的举起横刀,上,挡住他们!连续不断的圆球投掷而出,在地面上炸裂,泛起三尺见方的火球,溅射起来的火星一沾着人身,竟然附着其上燃烧起来。

几个士卒被烧灼痛得在地上打滚,而想要通过扑打熄灭的想法很快就发现不起效果,不得不滚地来压熄。

当先那一人飞身一跃闪过吴长生扑上来的凶狠一劈,手中长铗轻灵的一番直此对方颈项,另一只手弹出,两枚弹射而出,直飞向二十步开外的固始军士兵防线,飞行在空中火弹已然燃烧起来,顿时引起固始军后防线上的一片惊呼混乱。

袁文柏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然后脚步再度轻轻一点,就欲再奔行几步登上城墙断裂处,要上最高处来发出手中最后几枚火弹,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火弹威力,给整个防线制造最大的混乱。

吴长生肝胆欲裂,这帮家伙太歹毒了,这是要从背后插刀来破坏固始军防线啊,横刀一挑猛力格开对方的长铗,身体猛然欺上,左手袖口中的一把短剑已经狠狠的刺向对方。

袁文柏显然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丑八怪竟然敢一上来就奋不顾身的和自己拼命,惊怒之下,长铗格挡,汹涌的元力透过长铗瞬间就突破了对方的护身玄气,硬生生震断对方的心脉。

只是对方悍不畏死的这一扑却一下子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吴长生那诡异阴毒的一剑,同样狠狠的扎入了对方的大腿根处。

痛彻骨髓的这一剑让袁文柏再也无法握住手中的火弹,眼见得无法登上城墙缺口,愤怒之下的袁文柏猛然向下一拍,几枚火弹硬生生的拍入这个丑八怪的脊背中。

汹涌的火焰一下子从吴长生的身体中喷涌出来,凄厉的嘶喊声渗人骨髓。

犹如被千刀万剐般的痛楚让吴长生猛地向前奔跑,一个虎扑狠狠的抱住了前方一个躲闪不及的龙雀尾,死死将对方搂住。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打着滚翻腾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让整个战场平添几分血腥气。

听到自己兄长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吴十三嘴唇被咬得血肉模糊,但是此时眼前的敌人却让他根本无法分身,他只能把一切怒火都倾斜在对方身上。

狂野无比的持盾撞开对方的长矛,吴十二伏地连环滚出,手中战刀一口气砍出十六刀,三名蔡州军士卒在惨叫声中倒地挣扎。

吴十二又是一个飞身跃起,欺身而进,战刀再度刺入从对方一名队正模样角色护心镜边上的护甲甲叶刺入,借势拖过对方的身体挡住了从背后袭来的一刀,这才如吃人魔王般窜入对方胯下,连续两刀捅入对方胸部。

而同一时间,另外一名蔡州军士卒的长矛也狠狠的刺入了吴十二的肩背,将其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节点袁文柏与几名龙雀尾的术法火弹终究还是对缺口处的固始军产生了一些影响。

没有哪个士兵能够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火焰燃烧无动于衷,尤其是这种火焰一旦沾身似乎就无法自行扑灭,不得不通过滚地压灭这种方式来解决,而在战场上这种方式无疑就是自杀。

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的防线经此一波冲击,立时就有崩塌的迹象,尤其是数十名士兵被术法火弹释放出来的火焰波及,四处蔓延的火焰,痛苦的嚎叫声和倒地挣扎翻腾让后续防线出现了巨大的窟窿。

不行,静小姐,太危险了,你不能靠近!苏铁满头大汗,想要制止这个固执的女孩。

我不去,一旦防线崩塌,最终结果又有什么不同?!许静冷静的摇摇头,态度坚决。

此时的她已然穿上了盔甲袍服,从外表看来和寻常士兵无异,唯一有些不同的就是她手中没有武器,而是拿着一具造型怪异的尖角。

龙角!崔尚在一旁看着这个貌似柔弱却又无比坚强的女孩子,心中也是一叹。

许氏一族终究还是有些人才,只不过钟灵独秀,一脉灵气都汇聚到了女子身上,委实有些让人遗憾,不过对军指挥使大人来说,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苏铁,你去保护静小姐!崔尚最终作出决定,她说的没错,如果防线失守,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啊?那崔先生你……苏铁吃了一惊。

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敌人的攻击重心都放在了下边,城墙上不太可能有太大变化了。

崔尚对局面变化了然于胸,事实上从第三段城墙被攻城锤击破垮塌之后,大家就明白战争的焦点就在于能不能堵住这几个缺口,所以双方的争夺就放在了缺口上了,而城墙上的攻防更多的成为了牵制。

见崔尚已经做了决定,苏铁也就点头示意,静小姐小心一些,跟在我后边。

另外两个士兵也紧随苏铁一同护卫着许静从侧面靠近断墙处。

此时的断墙下正是战事激烈,两端的弓弩手都在密集向下方攒射,而同样几具井栏也已经逼近了缺口,弩矢如雨,虽然有盾牌护卫,但是仍然不断有流矢射中士卒们,不时有士卒倒下。

袁文柏和几个龙雀尾投掷出的术法火弹,在缺口后方引起了一阵混乱。

虽然立即分出了一部分士卒的来扑火,但是很显然这种术法火弹引起的火不时那么容易扑灭的,寻常扑打根本不起效果,而一旦沾身更是附体而燃,不死不休。

燃烧并没有真正造成多大的伤害,关键是带来了混乱,谁也不愿意自己背后一片火海,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很容易让人分心而导致正面战场的失手。

许静站在断墙缺口处,双手紧握龙角,心中玄神催动,缓缓凝聚。

气机感应之下,玄神与龙角本身蕴藏的水性术法之力相互感应激荡,淡淡的水雾慢慢萦绕在空中。

猛地的一吸气,迅速在空气中凝聚起来的水汽变成一股浓郁的乳白色水雾,进而凝结成状如冰珠般的雾带,倏然向前盘旋飞舞。

就像是飞蛾扑火,乳白色的雾带迅速将火焰笼罩其中,原本一直燃而不灭的火焰在遭遇了白色雾带的萦绕之后,迅速黯淡下来,几息之间就熄灭无形。

这个时候许静才忍不住深深的舒了一口气,小心的把龙角藏入腰际的囊袋中,伸手拿出丝绢擦拭掉额际渗出的细微汗珠。

许静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尝试能不能起到作用,之所以将龙角带在身上,也是听到江烽提到对方可能有火性术法器具,所以她也就带着龙角这种水性术法神物以防不测。

但这龙角还只是一件单纯的水性术法神物,未经雕琢和加工,难以真正将其神力释放出来,今日也是迫于无奈之下才这么冒险一搏,幸运的是效果还不错。

许静的及时施法终于平息了固始军士卒们的混乱,这种近乎神术的表演对于士气的鼓舞也是巨大的,这让本来摇摇欲坠的防线又稍微稳定了一些。

但是随着蔡州军进一步加强了攻势,这种局面也维系不了多久了。

振作精神的张越一个飞跃,手中的马槊连环刺出,这一刺,他已经调息蛰伏了许久。

当敌人从后方御空飞行而来时,他就知道后边出问题了,术法火弹造成了后方的混乱,好在许静的及时出现避免了事态的恶化。

这个家伙明显是天境之上的水准,但却受创匪浅,尤其是与那吴十二之间惊心动魄的绝杀,更是让人肝颤。

明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是最后疯狂,但他还是不能容忍对方这般狂放无忌的任来任去。

他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所以当对方纵身御空飞行穿越敌我战阵时,一直悄然无声的埋伏在士兵中的张越出手了。

马槊挟带起的千重气浪瞬间就把以为已经飞临己方阵营上空的袁文柏给锁住了,这是张越竭尽了全身元力的最后一击。

惊骇之下的袁文柏手中戮仙剑幻化成一道亮丽的扇形光屏,层层叠叠的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只要避过这一击,袁文柏便有把握反戈一击。

叮!叮!叮!叮!一连串的金属交击脆响浸人肺腑,让人下意识的汗毛倒立。

一口逆血从肺腑里反冲上来,让张越忍不住从鼻腔里喷涌出来,但是张越仍然死死咬紧牙关,又是十三刺爆发而出!雄劲的刺芒终于在最后三刺突破了袁文柏费尽心思舞动的防线,重重的撞击在他的大腿上。

剧烈的刺痛让袁文柏爆发出最后的潜力,身体悍然在空中一个横滚,躲开了对方还欲给自己最后一击的突刺,戮仙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一朵剑芒透过剑尖而出,轻轻的印在了悍不畏死扑上来的张越肩头。

无比遗憾的倒飞而出,张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对方的差距,天境上下的差距竟然是如此巨大,饶是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却仍然能给自己凌厉一击,竟然让自己无法躲避。

可恶!袁文榆眼珠子都红了。

看见家族里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袁文柏在空中被那个家伙凶狠的一刺击中,他控制不住情绪甩开面前的敌人,一式优美的长虹卧波凌空飞至,他要活剐了这个躲藏在人堆中偷袭的家伙!张万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个手势之下,七名仅存的术法强弩手早已经待命。

嘣!嘣!嘣!嘣!一连串充满玄奥气息的击发声,四枚弩矢呈菱形破空而至。

袁文榆并没有太在意,陌刀狂舞,带起的凌厉刀气重重涌荡,寻常弩矢早已经被震飞,但是这几枚弩矢却只是滞了一滞,继续飞行而至。

讶然的一推陌刀,陌刀刀刃连续变幻,弩矢撞击在陌刀宽大的刀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而随之附着而来的巨大震力才让袁文榆意识到这是术法强弩。

嘣!嘣!嘣!又是两前一后,又是三枚弩矢悄无声息的一闪而现。

刚刚来得及挡掉几枚弩矢的袁文榆忙不迭的推刀划过一道漂亮的圆弧,银白色的刀芒扫过面前,两枚弩矢再度撞击在刀刃上,震动起一道细微的缝隙。

嗖!隐藏在最后的一枚弩矢终于寻机突破了重重阻碍,一头闯进了袁文榆的视线。

啊!最后一枚弩矢很小,仅有两寸不到,细若钢针,这也是术法强弩阵中专门布设安排的一击。

冰冷的寒意沿着胳膊上的钢针迅速布满了整个经脉,袁文榆用尽自己最后一份力量,猛然翻身回飞,只可惜只来得及飞出三丈,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重重的从空中跌落下来。

飞跃而起的几道身影显然都是冲着从空中跌落的袁文榆而去,也幸亏袁文榆在最后一刻的猛然回首倒飞,这三丈距离拯救了他,使得蔡州军中腾空而起的几人能够抢先一步接住袁文榆的身体,并阻挡住固始军这边的截杀。

不过他们的奋不顾身也为张万山带领的术法强弩提供了最好的目标。

又是一轮术法强弩的攒射,几个飞纵在空中身影都是闷哼出声,能够飞身而起,要么就是都头这一类的军官,要么就是龙雀尾的精锐,术法强弩伺候他们也不算亏欠。

左右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了,只要有机会,那便要将其威力发挥到极致。

又是一波蔡州军的生力军排成密集的阵型猛冲了上来,固始军的预备队已经全数押上了,后营和申州军的一个预备营都以都为单位,不惜一切代价的顶上去。

谁都知道,也许下一刻就是城陷身死的时候了,这个时候指望杀红了眼的蔡州军能对己方放下屠刀,不用想都知道绝无可能。

付出了超乎寻常的惨重代价,如果不用固始军民的人头来祭奠战友袍泽,只怕袁无为都无法向下边蔡州军士卒们交代。

左右都是死,那就还不如在战场上死,总还能有几个垫背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突营轻轻拉下金黄色的网纹铜面罩,玛苏紧了紧身上的甲胄,一夹马腹,让马的肌肉开始紧张起来,马蹄加速快跑起来。

前方是蔡州军的军营,低矮稀疏的栅栏,简陋的营门,大概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在这片土地上还会有谁敢来打他们的主意吧。

玛苏在接到权帅命令之前也从未想到过会不远数百里,横渡淮水和浍水来袭击蔡州军,纵然在蔡州焰军与蔡州军交锋多次,但是这也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两军交锋,都是为了生存,要说有多大的仇怨也谈不上。

当然玛苏对蔡州军也没有任何好感,在蔡州缠战那么久,自己手下死在蔡州军中的不少,当然,自己的马槊和圆月弯刀一样饱饮了蔡州军将士的鲜血,两不相欠。

只是这突兀的横跨数百里来袭击蔡州军,让玛苏就有些不解了。

不过权帅没有给自己任何解释,玛苏也不需要解释,权帅的命令只需要不折不扣的执行。

但玛苏也非没有头脑之人,焰军双刺的名头不是白喊的,不仅仅是靠自己手中的马槊和圆月弯刀,更因为自己冷静的头脑。

这一次权帅的安排显然是为了帮固始军一把,可固始军又有什么值得一帮的?为什么要帮固始军?让蔡州军和固始军打生打死不好么?这些都让玛苏疑惑,难道是权帅要在颍亳两州立足,需要削弱蔡州军?或者说有意让固始军这个蔡州军背后的钉子生存下来,使得他们相互牵制,而便于焰军在颍亳二州纵横驰骋?颍亳二州是淮北感化军的地盘,蔡州再怎么嚣张跋扈,只怕也还不敢踏足淮北的地盘吧?甩了甩头,棕红色的发丝从头盔里洒落几缕下来,玛苏不再多想,权帅有权帅的考虑,自己无需替权帅担心,执行好命令就行。

五百骑席卷而来的阵势很快就让营门口的哨楼迷惑起来,己方的两千骑军早已经去了固始城两翼,防范固始军的骑军狗急跳墙,再行往日对蚁贼的一战,怎么这边突然冒出来这样大一群骑军,难道是他们绕道回营了?警哨按照常例还是敲响了警钟,同时示意营门上的士卒加强戒备,以防不测,虽然他们都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实在是这一片里除了己方外,没有谁有这么大规模的骑军。

玛苏猛地一挥手,胯下健马骤然加速,紧随在他身后的几骑也猛地提速,铜面具下的深蓝色双眸露出鹰隼般的厉芒,厚重的铁叶甲伴随着身体的起伏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

当这群骑兵终于到近前时,哨兵们才意识到了不对,从盔甲和兵刃上就能看出这群骑兵绝非本军,而从来的气势也能知晓对方并无善意,弓箭手开始射出稀疏的箭矢,凄厉的鸣金声让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整个蔡州军大营只保留了不到两个都的士卒,几乎是倾巢而出,实在是没人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有人来袭营。

所有人都想到的是一万三千蔡州军进攻固始城是巨石压卵,焉能有失?只要一举拿下固始城,今晚就可以在固始城中歇息,不必再花大力气来搭建这个临时营寨了。

轻而易举的越过了构筑在营寨外围的鹿砦,玛苏的马槊已经重重的扎在了营寨的木栅大门上。

双臂猛然一发力,铜面具下的脸颊上掠过一抹红潮,胯下的乌云嘶风兽似乎都有些承受不起这猛力的一挑,身体微微下沉,沉重的木制大门竟然被玛苏给硬生生挑了起来,飞起两尺高,然后沉重的落在地上,溅起一地黄尘。

紧挨着玛苏冲击而来的两名壮汉,彪悍如熊,手中巨大的金瓜铜锤和狼牙棒更是狠狠的击打在另外半边门上,哗啦声响间,另一半门也是轰然倒地。

营寨内有些混乱,但是一名副指挥使模样的披甲男子仍然毫不犹豫的带领着一都兵堵了上来,哪怕明知道自己这一去恐怕就不复返,他也必须要顶上去。

营寨里堆积的粮食虽然不算多,但是也还能维持大军几日,还有大量其他器械和资材,一旦被敌人所获或者烧毁,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十个脑袋都得要掉。

玛苏眼中浮起一抹嗜血的红光,一丈多长的马槊轻轻在地面上一点,人便如巨雕一般飞翔起来,迎着涌上来的这一帮蔡州军士卒就是凌空一划。

一声刚猛无比的巨响在空中炸裂开来,这是她将圆月弯刀上的招式第一次运用于马槊上,刀芒转换为枪芒,却要看效果如何。

霹雳旋空斩!绚丽无匹的赤色光带从马槊顶端绽放出来,犀利无比的掠过一干蔡州军面前。

两具皮木盾被凌厉的枪芒径直划断,两名持盾士卒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这无可匹敌的枪芒直接斩成两段。

而当先那一名手持陌刀的披甲军官几乎是在同时被这一记枪芒击中,竖刀格挡之下,当即被连人带刀震退一丈之远,一口逆血喷涌而出,连甲胄上都露出一抹明显的劈痕。

连连呕血之下,披甲军官想要依靠着陌刀撑地,强撑着站起身来,但是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便被跟进的一名披发壮汉一锤打得脑浆迸裂,身死当场。

突破了寨门的五百铁骑如迅雷般席卷而过,两个都的蔡州军根本无法阻挡这群来去如风的骑兵队。

从后门入,从前门出,五百铁骑快进快出,甚至根本就没有做停留,只是在经过辎重区时发射了一波火箭,引起了一部分辎重区的大火,便这样纵贯而过,一直杀到了蔡州军后军阵前。

也幸亏蔡州军反应及时,在营寨鸣金示警时便开始整队向后防御,并立即通知两翼的骑兵夹击来犯之敌。

只不过这支骑军来得的确太快了一些,一晃而过即至,一阵箭雨洗礼之后,也给蔡州军后军造成了极大混乱,便抢在两翼的蔡州骑兵合击之前,便扬长而去了。

营寨燃起的大火和浓烟让整个固始城的攻防战都陷入了一阵混乱之中。

一时间原本气势高昂的蔡州军都有些惶然无措,而军心大振的固始军则趁机借势反扑,战事在这一刻似乎变成了一个莫测的转折点。

这种后营被偷袭是最容易引发军心大乱的,漫天的浓烟和后军传来的列阵接敌呐喊声,使得原本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固始城的蔡州军攻势骤然失速。

而看到了敌军营寨被焚的固始军士兵们更是士气大振,一鼓作气的又将已经占据上风的蔡州军给挤出了缺口。

十余辆刀盾车终于被推了上来,死死的钉在了三处缺口处,使得丧失了战意的蔡州军再想要轻易打破缺口成了无比艰难之事。

一直关注着攻城形势变化的袁无为怎么都没想到局面竟然会突兀的演变成这般模样。

来自营寨的大火浓烟让袁无为心都揪紧了,对于两翼骑兵的反应迟钝他更是愤怒异常,这帮蠢货,究竟在干什么,难道就只知道在一旁观战么?难道就没有一点防范应对准备?席卷而来的敌军骑兵数量并不多,顶多也就是一个营左右,但是机动能力极强,全都是一人双马,稍纵即逝,只是简单的与后军一接触便迅疾撤离了,也不知道究竟目的何在?给后军造成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在军心上的打击却是难以弥补的,难道说这是固始军早就布置好的伏兵?但是细作传递出来的消息很明显固始军的骑营在渡河之后虽然有出动,但在围城之前就已经全部收回城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袁无为心中也是烦躁不安,僵局还是僵局,但是却已经在向着不利于己方的方向转变了,这很危险。

要逆转这个局面,袁无为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哪怕斩杀了常昆,恐怕对大局的帮助也有限。

常昆的到来让双方高手的对决形成了一个艰难的僵局,老十九受创非轻,那郭家子拼死一搏还是给有些托大的老十九以重创,虽然斩杀了那郭家子,但是老十九显然已经无法再撑起大局了。

而自己如果要解决常昆恐怕也得要付出一些代价,袁无为不怕付出代价,但是他怕的是自己在付出代价解决常昆之后也许还要面对一个变数极大的局面。

因为到目前为止,西面城墙的突破仍然没有取得任何效果,老七和九叔按理说早就该突破对方的防线了,怎么到如今仍然没有消息?哪怕是固始军发动了城墙墙壁上的木系术法,袁无为也不认为这就能改变大局,袁怀德和袁无畏完全可以直接突破斩杀任何敢于阻挡他们的固始军将。

不能在这样拖下去了,他需要搞清楚西面城墙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在固始军所有高阶武将都被吸引到了东面时,为什么老七和九叔未能取得突破,甚至毫无消息?难道说固始军早就在西面城墙设了陷阱,把老七和九叔都给坑了进去?第一百二十七章 未尽袁无为的神色变化一直被常昆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蔡州军大营的起火引发了整个局面的微妙变化,蔡州军的攻势明显受挫,士气受到不小的影响,三处城墙缺口上的战斗激烈度都趋于下降。

人心不稳之下,就该是这位主帅作出决定的时候了,而其他人显然还不具备这个决定权力。

当袁文柏被人抬着离开战场时,袁无为真的无法再忍耐下去了。

龙焰天王刀骤然提速,他的身影也随着龙焰天王刀带起的一抹红云漂浮起来,如波涛涌荡,如火山喷发,整个空气中都笼罩着一种炙热的火云邪气。

这是赤火玄气的高级境界——天火云浪。

一波波气浪从袁无为身体上下来回浮动,终于,袁无为在空中跨前一步,声音也变得低沉威猛:常昆兄,接某这一招!天焰无边!轰然喷涌而出的千重气浪沿着水平面旋转铺洒开来,迅速将整个空间都填充布满,让人无处可逃。

常昆当然知道他不能躲,一躲,对方无尽的气势便会压得自己无处藏身,这一式,他只能扛!霸王卸甲!霸王开山!霸王镇塔!连续三式,霸王鞭化为无数团嘶吼咆哮的乌云,迎着那千重赤红气浪而去,撞击在一起,剧烈的撞击形成的涡形气旋将两个人的身体都带上了三丈高空。

着!袁无为再没有了先前的沉静自若,满面肃色,龙焰天王刀交左手,右拳遥空一击。

呔!常昆同样如此,霸王鞭交左手,右手空握,陡然张开,手掌虚推,发出一击。

两股沛然无匹的气流再度交织在一起,青灰色的奔雷劲和赤红色的天火云浪倏开倏合,形成一道诡异的柱形云团,不断翻卷纠缠,终于在最后一刻绽放开来,如两片海啸倒卷形成浪墙,轰然反噬回来。

狂飙倒卷,带起无尽黄尘,让整个方圆十步之内都看不清人影,只能大略看到灰红两道气雾的盘旋绽放,一直到最后那一击之后,云雾慢慢散去,袁无为和常昆两人尽皆屹立对峙。

袁无为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傲立的常昆,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本欲再发一招的天焰霸拳。

再回望已经被刀盾车死死挡在了城墙外的蔡州军,军心已堕,士气已怠,再要强攻,恐怕就只能是徒增伤亡了,这个时候纵然能够斩杀对手也没有太大意义了,何况对方并未真正丧失一搏之力。

心念百转间,袁无为也是百般纠结。

这样一场战事竟然打成这般情形,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纵然斩杀了郭泰,那又如何?已经毫无意义了。

那江烽未死,杨堪貌似倒地时生死未卜,但袁无为却知道恐怕这二人是没有那么容易丧命的。

再打下去,又该如何?感情和理智翻腾在袁无为心中,最终他不得不做出痛苦而艰难的选择。

他坚信如果再这样继续打下去,或许能够攻下固始城,常昆也好,江烽也好,斩杀也不在话下,他有这个自信,但是己方却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同样清楚。

若是平常,这个代价蔡州付得起,但是现在,他却不能不慎重了。

山高水长,常昆兄,希望下一次你还能这般站得稳!下了决心,袁无为便不再纠结,身体一个轻盈的倒飞,在空中龙焰天王刀随手一荡,一根落木塔投射下来的滚木竟然就被他轻描淡写的斩成数十段碎片,冉冉而去。

紧接着鸣金声次第响起,已然意识到今日这一战难以获胜的蔡州军迅速龟缩成防御阵型,依托橹盾和持牌兵作为后续遮掩力量,陆续向后有条不紊的撤走。

袁文极和袁文槐一个交错对击,挡开了丁满和鞠慎的追袭,扬手抛出一枚术法符箓,一个土性术法发动,漫天的黄尘卷过,迫使跟进的李桐不得不止步,而二人则早已经退出了十步开外。

而在城墙西面,袁无畏无比遗憾的遥空一击,许望侠连退三步,嘴角鼻腔早已是血沫溢漫。

而在另一端,秦再道早已瘫坐在地,汗出如浆,肩头的连同盔甲和衣衫都被削掉了大片,甚至露出了白森森沾满了血丝的骨。

许子清平素清癯优雅的风范早已消失无踪,左臂耷拉着,右手的罗汉刀斑驳陆离,但是双目仍然精光湛然。

在他对面,袁怀德面色黯淡的一只手抚住胸膛,一只手以刀杵地。

似乎已经感受到沿着城墙猛扑过来的破空声,袁无畏疾走两步扶住袁怀德,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固始城的城门楼,这才登上墙垛,御空而去。

伴随着蔡州军终于缓缓退去,城上城下的固始军将士们一时间还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整个战场上竟然出现了短暂的静谧。

一直到满身血迹的江烽拖着伤腿,傲然登上城门楼,猛然一挥手中的陌刀,整个城上城下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胜了!赢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响彻云霄,而伴随着蔡州军的惶然退去,整个战场上的哀哀哭声也随着守卫战的胜利而萦绕而来。

……战事终于在酉时拉下了帷幕。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斥候已经最大限度的派了出去,要求最大限度的掌握敌军的下一步动态。

现在还不确定蔡州军下一步会如何,但是无论是江烽还是崔尚,都觉得如果蔡州军要继续打下去,或许他们可以拿下固始城,但是这个结果却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

固始诸将几乎人人带伤,除了丁满、鞠慎等人情况稍微好一些外,像江烽、杨堪、秦再道、张越等人更是全凭着一股气在支撑着,而在这一口子一放下,杨堪、秦再道、张越三人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江烽在四人中情况略好,许静的御法衣最大限度的帮他消减了赵榄临死前的反击力,但即便是这样,内外伤让他甚至连行动都变得异常困难,不得不靠张万山来扶持。

好在还有丁满、鞠慎以及白马寺赶来的慈忍,以及常昆,让固始军这边不至于太孱弱。

为了防患于未然,一干人不得不把杨堪、秦再道、张越以及鞠蕖等人安顿到了一起,防止蔡州军高手趁夜偷袭刺杀。

鞠蕖一直昏迷不醒,而杨堪和张越两人也是在一口气松下去之后陷入了昏迷。

秦再道虽然没有昏迷,但是也和废人无异,身上连遭多处重击,而左肩更是伤及了经脉。

整个这一片大院警戒森严,仅存的术法强弩手都安排到位,除了鞠慎、黄安锦和葛晗三人在城墙上继续布置安排城防外,连丁满都亲自驻扎在大院哨塔上,防止意外。

常昆的伤势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但是看起来常昆却没有太在意。

二郎,不必过于担心了,我对我自己的身体很清楚,袁无为果然威猛,日后你若是对上他一定要千万小心,这个家伙总是在你认为他已经达到了极致的时候会再上一层楼,给你一击,我就是吃亏吃在这上边。

常昆再度吐出一口血块,不在意的摇摇头。

我死不了,这几年饮酒过甚,武道毫无进境,没想到袁无为比起三年前陈州时精进甚多,已然是太息期巅峰了,我估计这一战之后他会进入固息期,准备冲击小天位了。

固息期和天境之前的结体期一样,不算是天境初阶的一个层次,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小天位之前的一个酝酿期,或者可以称之为准天位。

踏入此境,也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小天位,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问题了。

江烽艰难的叹了一口气,现在他全身上下每一处骨骼肌肉都是疼痛无比,赵榄最后的反震之力的确威力够强,饶是有御法衣护体消减,但还是让自己吃了大亏,不愧是冲击养息期的高手。

他看得出来常昆在这一战中受创匪浅,以常昆现在的年龄、状态和情形,恐怕伤愈之后都不可能再有太息期的水准了,甚至连维持养息期都很难。

没必要愁眉苦脸,起码我还能有一个天境水准,在汴梁城里求个平安还是没问题的。

常昆展颜一笑,显然知道江烽内心所想,不过二郎,这一次白马寺对你支持甚大,连我慈忍师兄都凡心大动,来助你一臂之力,你可要对得起我们白马寺一脉对你的支持啊。

江烽苦笑,三兄这么说就是在挖苦我了,固始这等小县,又有什么资格奢谈其他?白马一脉对我们固始军的雪中送炭我当然不敢忘,但有所求,只要有,无不允。

嗯,二郎,日后这话休说,我们白马一脉也没有施恩望报的做派,只是希望日后多给我们白马子弟一些机会,今日一战之后,我相信大梁定然对固始军会刮目相看。

坐在土炕上的常昆抚摸着下颌,想起什么道:对了,那袭营骑兵是何来头?可是你暗伏奇兵?第一百二十八章 逝者如斯夫一句话问得江烽也是一怔,想了一想之后才摇摇头:不算我暗伏的奇兵,甚至我也不清楚这拨人的来路,不过也许是蚁贼的精锐吧。

蚁贼的精锐?常昆也是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那被叫做蚁贼双刺的骑队?如果不出我所料,应该是他们,只是相距太远,看不清楚,不知道是秦河还是那波斯女的铁骑队。

江烽顿了一顿,见常昆眼中仍有异色,苦笑了一下。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在离开汴梁时,我专门拜会了李鹤大人,告诉他我很担心大梁军队的运作效率,时间可能跟不上,固始熬不到那个时候,请他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策应支援一下。

常昆目光深沉,注视着江烽,你知道大梁和蚁贼那边的瓜葛?不知道。

江烽摇摇头,见常昆意似不信,我只是有些怀疑。

见常昆不说话,江烽继续道:我从固始到大梁,一路行去,叶县本来是大梁南边门户,居然会被蚁贼攻克?那也就罢了,可以叶县的繁华,蚁贼居然连夜弃城而走,什么时候蚁贼这般畏惧大梁军了?甚至可以放弃抢掠的机会?不抢掠也就罢了,可离开的时候连一把火都舍不得放,就差点儿秋毫无犯了,呵呵,这还是蚁贼么?圣人吧?常昆微微点头,示意江烽继续。

还有蚁贼在伊洛一带盘桓数月,就那么大一个区域,梁军竟然就能容忍?江烽动了动自己身体,示意张万山帮自己扶起来,伤口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一番,还顺带把伊洛十大寇也裹挟走了,你说这是在替大梁除害呢,还是自壮声势呢?常昆也知道江烽是斥候出身,但是没想到对方观察问题竟然如此细腻仔细,而且对问题的分析判断也是如此精准,不由得暗自点头。

汴梁城里还有不少人对江烽竖子成名很不感冒,觉得大梁在对固始的扶持投入上太大,不值得,担心一旦蔡州军一举灭掉固始军,大梁这些钱银都打了水漂,现在这些人只怕都觉得走眼了。

估计这一仗之后,大梁可能会更意识到固始军的重要性,对蔡州,对淮北,甚至对淮南和南阳,都能起到特殊的效用。

可以说这支力量如果用得好,固始军就能成为大梁手上的一头张牙舞爪的恶犬,可以四处咬人,对我不利者,如淮北、蔡州,咬,不听我话者,如南阳、淮南,一样可以咬。

唯一让人遗憾的可能就是固始太小了一点,这点地盘要想养活一支军队太难,哪怕是把殷城掌握在手中,一样太过孱弱。

不过常昆也估计以江烽的雄心,绝不会只停留于这区区两县之地,下一步迈向何方还未可知,这还要看固始军的发展以及大梁对它的扶持力度了。

正琢磨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烽和常昆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苏铁疾步而入,脸色晦暗,见了江烽之后便是一礼:军指挥使大人,谷指挥使那边……恐怕不成了……江烽脸上一阵凄然,示意张万山扶起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走!谷明海受伤是任何人都未想到的。

给他造成伤害并非什么高手,而是在最寻常的战事中被一名偷袭的蔡州龙雀尾所伤,但是这个伤却是致命的,短剑刺穿了他的腰部。

虽然很快就进行了处置,并服用了江烽在战前特制的丹药,但是还是未能夺回谷明海的性命。

江烽站在谷明海的床前,此时的谷明海黝黑的面孔变成了一种死灰色,显示出生命正在从他的身上流失。

谷明海已经动惮不得了,看见江烽被扶着进来,喉结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目光骤然发亮,多了几分期盼。

再度叹了一口气,江烽重重的点点头,转过头来,苏铁,去把谷满仓、谷满囤他们两兄弟叫进来。

很快两名十岁左右的男孩乖觉的跑进来,爹爹!谷明海早年丧妻,有两女皆已成年出嫁,而后续弦,再生二子,就是这两个,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估计也就是放不下这二子。

老谷,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们两兄弟,交给我好了。

江烽点点头,示意张万山把胡椅端过来,自己坐下,然后示意两名男孩,今日当着汝父,我收你二人为我义子,日后若是有江某一碗饭,便断不会让你两兄弟饿肚子。

两童也甚是乖觉,望向父亲的目光看到父亲的喜悦、欣慰和满足,连原本动不得的手都抬起来指了指江烽,猛地点了点头,两童便来到江烽面前,跪下叩头,拜见义父!起来吧,从今以后,你二人便跟在我身旁,当谨记汝父平素教诲,作谷家和我江家好儿郎!江烽点头示意二人起身,然后这才走到谷明海身旁,握住谷明海的手:老谷放心,江某定保你二子一生富贵荣华,日后你谷家儿孙满堂,续你谷家香火!谷明海眼中骤然神光倏放,紧紧握住江烽的手,似乎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头慢慢垂下,眼皮也耷拉下来。

爹爹!夫君!两个孩童和一个女人扑了上来,抱住谷明海渐渐冷去的身体,哀哀哭泣。

江烽鼻腔中也是一阵发酸,来这个世界,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但是那都是和自己无关和不太熟悉的人。

郭泰去了,但是那是在战场上战死,江烽有心理准备,而谷明海却是和他结交数月,而且也一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可以说若是没有谷明海的支持,他江烽也不可能有今日。

现在却是在自己面前死去,如何不让他感触太深?战争就是这般残酷,总会有人死去,而且是无数人死去,从明日起,这固始城中便是要家家挂皂,户户戴孝了。

低垂着头从谷明海家中出来,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心情的低落,张万山也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江烽的胳膊,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却见又是那苏铁,张万山胖脸上忍不住一阵抽搐。

这个时候只要见到这苏铁便无好事,从苏铁那瓦灰色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

指挥使大人……又怎么了?江烽有些没好气的道。

静小姐来说,那许望侠许大人好像也快不行了,想请您一见。

苏铁一见江烽脸色不渝,赶紧道:要不我……有些烦躁的摆摆手,江烽仰起头,站住脚,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许望侠的伤势早些时候他就去看了,当时许望侠还昏迷着,他诊了脉,的确,伤势并不重,但是却是元力耗尽,心力枯竭,油尽灯枯了。

许子清也和他见了面,以前二人地位悬殊,接触甚少,而后许子清便入了崇文书院闭关,所以只能说是认识,现在地位倒转,但那许子清倒也能保持着一种沉静淡定的姿态,倒是让江烽高看了对方几分。

江烽喜欢审时度势的人,许子清能主动和自己大大方方的见面,说明他和许家已经有了决断。

至于说怎么样的想法,具体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许家已经放弃了他们暗中运作操作的种种,他们应该看得清楚现在的形势,无论怎么样,固始军已经不太可能属于他们许家的了。

走吧。

江烽最终还是点点头,示意苏铁前头带路。

就凭着今日许望侠和许子清的拼死相助力保了西面城墙的不失,江烽都得要去一趟,而且哪怕是许氏提出一些要求,只要不超越底线,江烽都得要应允下来。

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江烽不是那种白眼狼,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许家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姿态也让他清楚意识到,许家愿意与自己合作了,而且,和许家合作,对自己日后进一步巩固在固始乃至日后伸手光州,都有莫大的好处。

这还没有算其中还有许静这层特殊的关系在里边,若是没有许静的御法衣,也许自己就要和赵榄同归于尽了。

得知消息的丁满也赶来了,倒不是担心许氏对江烽不利,而是担心着城中仍然有蔡州军的细作。

卢英峰便是带领一都兵在城中与悄悄潜入的袁文柏遭遇,结果恶斗之下,不幸身亡,这也是固始军在这一战中战死的几名高级军官之一,也是让江烽和丁满他们扼腕不已。

现在蔡州军虽然退去,但是以现在固始军的城防,天境高手要潜入固始城中易如反掌,真要有心对江烽展开刺杀,还真的不好对付。

固始军中现在也只有丁满、鞠慎二人还算是战力未受到多大影响,他们二人一内一外,丁满负责内部安全,鞠慎负责外部城防的布置安排和督促坐镇,再加一个还能撑得住的黄安锦,勉强把这个摊子撑起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逼婚许氏小院门外仍然守有士卒,虽然真正有高手来行刺杀之事,这些寻常士卒毫无用处,但是这起码是一个姿态。

江烽尚未进门,许静已经迎了出来,关切的目光落在江烽的伤腿上,让江烽心中也是一暖,不过江烽还是从许静美眸中看出了一些什么来。

那种神情既有些失落,也有些安慰,同时还有些迷惘和痛楚,这让江烽很是不解。

怎么了,小静?江烽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他们都在等着你,你先进去吧,我三叔看样子不行了。

许静脸上此时多了几分凄然。

江烽无言以对,这种情形下,说其他都是多余,但是把自己招来,也肯定不是许静的意思,而多半是许望侠自己的意思。

江烽默默的点点头,小静,生老病死,都再所难免,参军大人求仁得仁,也算是了了一个心愿吧,子清兄所做的也算让他可以瞑目了。

许静低下头,不再言语。

江烽迈步进入院内,苏铁、丁满两人都不动声色的戒备,虽然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许氏不可能有什么其他意图,但是防患于未然也是必须的,没有谁能冒得起这个险。

参军大人。

一进屋里,浓烈的草药味让江烽也是皱眉不已,像许望侠这种情形,典型的油尽灯枯,再服用其他药物都无济于事,药石无效,只是撑着一口气而已。

看见江烽进屋,背后二人还处于戒备状态,许望侠似乎精神振作了不少,嘴角下意识的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江烽,没想到我们会在这样一种情势下见面,老夫打死都没想到。

江烽也显得很平静,在苏铁安放下的胡椅坐下,参军大人,你现在情况不太好,不如先休息……行了,江烽,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我没太长时间和精力了,这会儿请你来,就是要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许望侠不耐烦的摆摆手,脸上潮红掠过,似乎看起来精神更健旺了不少,但江烽却知道这恐怕真的是回光返照,要不就是用某种特殊的手法刺激,让他能保持一段时间清醒了。

参军大人但请吩咐。

江烽仍然很客气。

江烽,这个时候我想我们不必再矫情客套了,我需要你给我一些承诺来回报我们许氏给你的支持和帮助,我们不是挟恩求报,但是许氏一族现在的情形你清楚,我需要你给我这个将死之人一个承诺,对我们许氏一族的承诺!许望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气息也有些急促,脸色更加潮红。

江烽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下意识的皱起眉头,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站在角落里的许静,以及倚窗而立目光淡然的许宁,还有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许子清,点点头,参军大人请说。

很简单,我们许氏愿意为你效力,不仅仅是子清,也包括我们还有一些族人,在光州的,流落在外州县的,你要给他们机会。

许望侠语气恳切的道。

可以,这没问题。

江烽心一松,但又觉得不可能这么简单,否则许望侠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好,但这只是你的承诺,我们许家还需要一些保证来兑现这个承诺。

许望侠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立即接上话。

保证?什么保证?江烽觉得有点儿不对,目光四下打量。

我要你娶小宁,嗯,如果正妻不行,你要给小宁一个平妻身份。

许望侠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江烽大骇,下意识的望向许宁和许静,许宁依然清泠如故,只是谈及自己婚姻之事,玉靥还是忍不住飞过一抹绯红,但是却仍然保持着平静,倒是许静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有些瑟缩,低垂着头不语。

参军大人,我答应了你的事情便不会反悔,想必我的为人行事你也是知晓的,何须用这种方式来保证?江烽摇摇头,无此必要。

很有必要!许望侠提高声音,气息有些不匀,忍不住咳了起来。

江烽沉默不语,这个条件太过苛刻,他无法接受。

事实上他也很清楚,自己来到这个时空中,就不可能再坚持原来世界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他觉得自己总还是应该要坚持一些自己需要坚持的底线,只不过在现在的情形下,他可倚仗的底气不多。

房间里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僵滞。

许子清轻轻咳了一声,插话道:军指挥使大人,我三叔也别无他意,也无意干涉军指挥使大人的婚姻,他说了,小宁可以作平妻,甚至可以等到你的正妻确定之后再来明确,但是你需要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承诺。

见江烽不为所动,许子清进一步道:军指挥使大人,你要替我们许家想一想,我们一族数百人,如今叠遭劫难,无数人流落异乡,或受人奴役,袁氏的背盟反水已经让我们许氏成惊弓之鸟,如果没有一个能够起到约束我们双方的盟约,我们如何让许氏一族人信服?一纸婚约就能起到这个作用?江烽哂笑。

江大人不是说你的为人行事我们清楚么?许子清反问道:我们信得过,但是用这种方式更能安抚我们许氏一族族人之心。

江烽有些纠结,他对婚约也好,平妻也好,并没有太大的抵触。

事实上平妻一说本来在自秦汉以来官府法律中并无认可,但是自李唐一代,情况有所变化。

虽然在官府法律中仍然没有认定,但是终李唐三百年,并嫡之风尤甚。

自太宗年间开始,官员妻室中并嫡之风便日渐盛行,尤其是一些颇受皇宠的大臣,皇帝更是经常肆无忌惮的以诏令明示予以国夫人等称谓,直接破坏了大唐律法,使得并嫡之风由上至下开始风行起来。

而进入李唐后期,藩阀兴起,这种并嫡之风就更为盛行。

盖因许多小藩阀和豪族的嫡子嫡女,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和家族生存,不得不以各种联姻形式来确保各方盟约的稳定。

或者要以婚姻来求得本土大族豪门的支持,以求各方之间能通过联姻乃至婚姻产生的子女血缘关系来稳固各方利益。

这也成为各小藩阀乃至一些大藩阀无可避免的政治行为,有时候甚至连李唐王朝的宗室子女都难以避免。

以南阳刘氏为例,刘同正妻便是李唐一族,而平妻尚有三人,一人为南阳本地大族罗氏,一人为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一人为前西川节度使韦昭度族人韦氏,皆为豪门。

同样刘玄正妻则是岐王李氏嫡出,他更有四个平妻,两人为南阳和隋州大族嫡女,另外两人一为长安宋家嫡女,一为吴王杨氏一族女子。

问题是要娶许宁这样的心机女,的确不是江烽所愿,哪怕只是一个平妻。

从感情上来说,江烽当然更愿意选择许静。

只是许望侠和许子清恐怕也很清楚这里边的底细,以许静的温顺羊羔性子,只怕根本无法为许家日后争得多少利益,也只有许宁这种心计和手腕都不缺的女子才能真正担负起捍卫许氏一族利益的重任,所以他们当然不会同意让许静而不是许宁嫁给自己。

想想也是好笑,自己初来这个世界见到许氏双姝时,纯粹从男人本性来说,很明显许宁更让男人产生征服欲望,自己一度也曾移情别恋。

当然许氏双姝那时候都还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到后自己也很快就在生存的压力下,将这些闲情逸致抛在脑后了。

后来倒是许静越来越走进自己的生活中,而许宁似乎越来越成为反派人物,到现在许氏一族居然要求以自己和许宁的婚约来确保许氏一族的利益,不能不说这个世界的人生观价值观总是那么容易被颠覆。

见江烽沉默不语,一直跟随江烽身后的丁满忍不住插言道:军指挥使大人,许兄,以某之见,此事不如暂时押后,待到固始局面稳定之后再议,如何?只可惜许某已经等不到那一日了。

许望侠再度剧咳,赤红的面膛也有渐渐转白的趋势。

江烽,你给老夫一句准话!若是你喜欢小静,那小宁、小静皆嫁你也无不可,但小宁的平妻身份必须要保证,这是我许氏用我一条命以及以前对你的栽培扶持所换来的,如果你觉得现在你尚无娶妻之意,时间上可以由你,左右小宁小静都还在热孝期,短期内也无此可能。

江烽只感觉到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许望侠的话把他逼到了墙角之上,这等情况下他若是在峻拒就显得太不近人情。

而且实事求是地说,许氏双姝的艳色在淮南道也是闻名,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许静不去说,平妻介乎于正妻与妾之间,很难界定其定位,娶回家中会带来什么真还不好说,所以江烽才这般犹豫。

不过许望侠提到了时间问题倒是让江烽心里微动,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许宁和那舒州周氏订婚也可以取消,更何况现在还只是一个口头协议,虽然他并没有这个时候就存着要毁诺的心思,但这种逼婚之议的确让他很不爽。

既是如此,我便允了,若无意外,便当如此。

江烽终于艰难点头。

第一百三十章 权宜之计?得此承诺,许望侠目光一亮,然后渐渐黯淡下去,许子清和许宁、许静也都是一脸凄然。

江烽也知道许望侠之死责任并非在己,但自己也得承认许望侠和许子清的助力的确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若非如此,西面城墙防线也许早就被袁无畏和和袁怀德打穿了,甚至整场战争的结果早已改变,想通这一点,江烽又觉得许望侠提出任何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人家是拿自己的命来替你换来了胜果,如果你还斤斤计较与这等婚约一事,就显得自己太过薄情寡义了。

参军大人,我江烽在此承诺,无论日后江某身居何位,只要许氏一族没有做出超越江某底线的事情,江某便愿意保许氏一族安宁。

许望侠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目光再度闪亮,撑起身体,注视着江烽:此言当真?和先前逼婚时的态度明显不一样,江烽这番话显然是发自肺腑,虽然比起许望侠期望的要让许氏一族参与进来分享荣华富贵还有相当距离,只是保许氏一族的平安,但是这却是江烽主动承诺,意义就不一样,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许氏自己不作死,那么日后许氏家族至少不会担心遭到清算洗劫这一类事情了,在许望侠看来,像江烽这等心思诡谲精于手段的角色,能说出这番话,反而能证明他这番话出自本心,也算是相当难得了。

当真!参军大人,江某此时似乎也没有来撒这样一个谎吧?江烽也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巨大变化让许氏一族族人中除了许静外,只怕都觉得自己心机深沉,手腕心计更是超出他们想象无数倍了,所以才会有这般的疑问。

其实自己并非他们想象的那种人,只是有时候身处这个位置,逼得自己也不得不向那个方向发展。

好,江烽,我许氏一族记得你这句话。

许望侠强撑起来的身体,又慢慢软了下去,目光在许子清、许宁、许静三人身上徘徊,江烽估计许望侠大概也还有话要单独和许氏三个晚辈交待,便主动告辞离开。

许静把江烽送出来,神情寥落幽寂,丁满和苏铁、张万山等人都很知趣的走到了前面去等候。

小静,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娶你。

江烽知道今日之事恐怕对许静刺激也不小,但是作为许氏一族嫡女,她也很清楚对于一族之人的利益来说,个人幸福都要放在后面了。

二郎,其实阿姐嫁给你也是好事,阿姐比我漂亮,而且更聪慧,三叔只是觉得我太笨,嫁给你无法起到帮助族人的作用。

许静自我解嘲的笑了笑,三叔说得也没错,只是阿姐这样的人才能帮上你,也才能帮上我们许氏族人。

小静,你说错了,你三叔更是大谬特缪,能帮你们许氏族人的只能是许氏一族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江烽摇头,而且你姐虽然聪明机敏,但是却要看用到什么地方,我倒是觉得如果你在我身边,也许会更有助于你们许家。

许静霞飞双颊,扭过头望向一边,嘤咛道:我三叔不是说了么?只要你愿意……话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是江烽却早已听明白其中意思,心中情思也是荡漾,这样一个女孩子,你如何可以辜负人家的一番情意?大唐是一个开放的时代,但是并不意味着在婚姻上就可以自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仍然是一个不可逾越的规则。

哪怕你再是情投意合,但一样需要过这两关,像这等私下的情意缠绵,哪怕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是若是要成为正式婚姻之约,一样要过很多关。

而之前许望侠斩钉截铁的已经明示了许宁要嫁给自己当平妻,那么许静就断无可能再做平妻,如果要和自己在一起,就只能是纳作妾了。

正妻和平妻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平妻和妾之间的却更是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平妻在正妻被休或者过世之后尚有可能扶正为正妻,但是妾要升为平妻的可能性都极小,要相当正妻更是绝无可能。

妾在一个家庭中的地位相较于正妻和平妻要低许多,在大唐之前更甚。

大唐风气开放,女性地位相对较高,但妾的地位高低仍然取决于其自身在家中受到男性主人宠爱程度而定,而不像正妻和平妻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自身地位,哪怕是不得一家之主的欢心也能保持基本的生存空间。

而妾一旦失宠,或者是男性主人过世,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很容易被扫地出门。

许静流露出来的意思竟然有些不管不顾的意思在里边,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可谓算是能表露出来的极致了,也难怪江烽为之感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江烽碍于丁满等人就在前方不远处,倒也不好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和言语,只是看着对方的俏眸道:小静,我现在可能还没有太多的精力和心思来考虑其他事情,但我……二郎,你不用说了。

许静也有些羞涩的转过身,我知道,三叔的情况不好,我还有孝在身,现在固始方遭大战之难,你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多,一定要自己小心安全,来日方长。

江烽心波荡漾,你也要小心,你三叔也算是求仁得仁,许子清说袁怀德纵然不死,恐怕也不可能再登临天境了,总算是替你三叔出了一口恶气。

嗯,我三叔也说了,他心愿既了,便无所牵挂了。

许静幽幽一叹,眉目间楚楚动人的气息更是让江烽忍不住想要揽住对方肩头,好好安慰一番。

只是这种花前月下对江烽来说还只是一种奢望,城外蔡州大军未退,城内仍然在戒严,城墙的修补工作彻夜进行,同样,像投石车、蹶张弩、落木塔的修补更是要通宵达旦,以防明日蔡州军再来。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江烽判断现在蔡州军内部恐怕也是觉得两难。

抽调一万三千大军来固始,固然大大出乎己方预料,打了己方一个措手不及,险些一举破城,但是对蔡州军来说,这样庞大一支军队南来,恐怕也是一个不可承受之重。

固始这一战,一旦损失过大,梁蔡大战即将开打,本身兵力上就不足的蔡州军恐怕就更要捉襟见肘了。

对于蔡州军来说,固始也许从癣疥之疾上升到了肘腋之患,的确需要尽早解决,但是真正危及到蔡州生存的永远是大梁。

而现在大梁大军已经向蔡州推进,哪怕现在蔡州军攻破固始城,那又如何?今日损失便是如此之大,而且挫了锐气,明日再攻,就算是能拿下固始,付出代价一样不会小。

对于兵力不足的蔡州来说,他们可能面临着来自大梁两线甚至三线的进攻压力,哪怕是一个军的兵力都是弥足宝贵的,现在折损如此之大,还有没有必要再打下去?可如果袁无为在这个时候退兵,也就意味着蔡州军摆开如此大阵仗的南犯竟然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离开,对于袁无为的威信,对于蔡州军的士气,恐怕都会有不小的打击,袁无为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而且从背后来袭的奇兵也给了蔡州军以很大的震动。

这样一支游荡在背后的奇兵虽然一触即退,但是只要没有彻底消灭这支骑兵之前,蔡州军都无法全神贯注的投入到对固始城的攻击上来。

而如果两千骑兵都用于去防范这支背后游荡的骑兵,那么固始城内的一营骑兵恐怕一样会让蔡州兵头疼。

让蚁贼吃了大亏的突门,还有南门,这两道门固始骑兵都一样可以从容而出,这会更让蔡州兵无法全副身心投入到攻城战中来。

想必这个时候袁无为也是为之头疼无比吧,无论哪个结果,对于他来说,都意味着这一次南下来错了。

见江烽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出神,许静也有些心疼。

二郎自己受伤很重不说,现在还得要随时操心下一步的战事,现在杨堪、秦再道、张越等人重伤不起,他身边能帮他的人就更少,还得要随时防着城外蔡州军的高手来刺杀,这身体和心力上的操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挺下来。

二郎,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不知道情况怎样,你也得将息着一点儿,现在固始军可是离不得你。

良久,见江烽仍然没有从沉思中醒过来的模样,而丁满等人还在前边等候着,许静才小声提醒。

啊!江烽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看了一眼四周,点点头,小静,你也保重,过了这一关,固始的前途会是一片光明,我相信我们可以挺过去!轻轻咬着嘴唇点点头,许静看着江烽那尚存着沉思表情的脸颊,眉目间多了几分以前未曾注意的深沉和疲惫,许静一时间竟然看得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内忧营寨内仍然是余烟袅袅,火已经被扑灭,但局面仍然很混乱。

幸好来袭者点燃的是制造术法器械和攻城设施的木料和资材而非粮食,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身此次南来所带的粮食就不多,原定计划是三天内就要破城,只要拿下固始城,城中粮食足以满足军队北返所需,但未曾料到这第一天攻城就遭遇了重挫。

回到营中安排完一切,天色已经黑透了,袁无为知道自己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满以为可以一鼓而下拿下固始,在留守营寨上就有些轻敌了,认为敌人没有骑兵可以偷营,有两千骑兵压阵可以随时应对,没想到竟然有奇兵从后方来袭,这的确大出他的意料。

现在再去追查这支隐藏的奇兵从何而来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摆在袁无为面前的是下一步该怎么走。

损失尚未完全清点出来,但是经验告诉袁无为,表面现象也许看上去很糟糕,但是真正算下来未必会有看到的那么恶劣。

蔡州军是百战之师,袁无为还是有这份自信的,这一场恶战,固始军的确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力,尤其是层出不穷的术法防御体系,给蔡州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损失,但是这都不足以逆转战局。

关键的是固始军表现出了极为坚韧而顽强的勇气,他们支撑到了奇兵袭营这一关键节点,而自己一直认为早就该破城了,但却迟迟未能踏过那一步。

这半日战争给了袁无为很大的震动。

他一直认为蔡州军现在的战力已经不输于梁军和晋军这两支举世公认的强军了,起码也是和泰宁军以及河朔三镇平起平坐,哪怕是感化军或者南阳军单论战力,都要逊色蔡州军一头了,而固始军根本不在话下。

但现在看来,蔡州军距离一支真正的强军还有差距,袁无为感觉蔡州军仍然缺乏一种在关键时刻可以攻坚克难,可以遇强越强的悍劲和韧劲。

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晋军和梁军有这种气质,哪怕是泰宁军,固然凶悍骁勇,但是却欠缺点儿韧性。

固始军当然还远达不到这个境界,但是已经流露出了一点儿一支强军中所具备几要素中的韧劲儿架势,而蔡州军欠缺一点关键时刻悍勇的气势,这直接导致了这一战始终差那临门一脚实现突破。

终究还是差那么一点儿,袁无为心中叹了一口气,现在自己该怎么来面对这个困局?脚步声惊醒了沉思中的袁无为。

三兄!九叔怎么样?袁无为目光注视着袁无畏。

对于袁怀德受创之重也让袁无为有些恼火。

专门叮嘱对方要照顾好九叔,没想到竟然以这样一种情形回来,这让自己回去如何向家主交代?而且更让袁无为头疼甚至心焦的是赵榄的阵亡。

赵榄是赵氏一族年青一代的领军人物,甚至隐隐成为蔡州军体系中外姓年轻一辈的头羊,现在竟然折损在固始城下,而且与赵氏有着姻亲关系的袁怀德也同样重伤不起,这会给外界传递一个什么样的信息?这些外姓家族会怎么想?你袁无畏丝毫未损的回来了,袁怀德却险些丧命,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但袁无为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这件事情的时候。

不太好,生命无虞,但是……袁无畏低垂下头。

袁无畏也感受到了诸将对自己的些许不满,这里边既有攻城失利带来的情绪,也还有对自己未能在西面城墙实现突破的一些不满,亦有九叔受伤过重而自己却毫发无损的对比因素在里边,但这能怨得了自己么?谁曾料到许氏余孽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而且一来就是亡命一搏的架势?细作斥候在干什么去了?但这些话都只能憋在心里。

袁无畏当然知道袁怀德在家族中素来对袁无为、袁无敌一系比较亲善的,这大概也是袁无为很不悦的主因吧,不过自己问心无愧,九叔也未死,倒也不虞说不清楚。

第五军情况怎么样?蔡州军编制和大梁、大晋情况相若,都是按照左右厢来进行编制,左右两厢各有十军,但是和大梁大晋军队不一样的是蔡州军左右两厢二十军是满编的,左厢十军二万五千人,右厢十军二万五千人,均为蔡州军主力。

家主袁怀河自领左厢厢主,右厢厢主则是赵宣。

左厢第五军就是此次袁无畏带队进攻西面城墙的主力。

损失还是比较大。

袁无畏收拾起其他情绪,意态索然:固始军为这一战所做的准备超出我们的想象,职方司在这方面所做的情报收集工作出现了很大的失误,固始军在术法防御上的投入极大,根本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到的,我怀疑固始军从蚁贼一离开时候就开始做准备了。

袁无畏的这个判断也符合袁无为的认知,嗯,的确有些出乎我们意料之外,除了投石机和蹶张弩上表现出来的强大外,那个能投射滚木的术法器械我们完全没有预料到,还有附着于城墙上的木性术法,地系阵法,这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的运用走到了前面,层出不穷啊。

哪怕是在武将对决中一样,赵榄之死也离不开江烽的设计!袁无畏恨恨的道:我早就说江烽这个家伙是个祸患,需要早日解决……好了,老七,现在说这些没有多少意义了,解决,怎么解决?刺杀?袁无为冷然打断对方的话头:除非是家主亲来,以固始军现在的准备,他们肯定在防范上做足了准备,文榆在有准备的情况下被术法弩袭击,伤了经脉,至今全身发僵,起不了身,就说明固始军在这方面是早有应对之策的。

袁无畏想一想也是,自己在对方未曾准备之下实施刺杀,都险些为对方用术法强弩所乘,现在恐怕在经历了汴梁遇刺之后,就更加小心防范应对了。

家主亲来都未必能行。

袁无畏缓缓摇头,此子狡诈如狐,手段极多,稍不留意,就会中其诡计。

听得袁无畏这么说,袁无为知道恐怕上一次打交道袁无畏感受太深,所以才会这般忌惮,老七,你觉得今日袭我大营是何方神圣?定是蚁贼无疑!袁无畏很肯定的道:周遭各方,都不可能有这样强悍一支骑兵力量,从北面来,除了蚁贼还能是谁?可是老七你考虑过没有,这样一支精锐从颍州渡淮而来,难道说淮北方面就一无所知?现在淮北方面和蚁贼四处缠战,从颍州过来这么远,还要渡淮,没那么简单,骑兵渡淮,难道说没有步军策应?这样大的动作,淮北方面是熟视无睹呢,还是无动于衷呢?袁无为的话让袁无畏目光一凝,迟疑地问道:三兄怀疑这支军队是感化军?感化军倒是不至于,他们有无此心我不敢说,但现在蚁贼在颍亳二州肆虐,他们肯定无此力,但是这支蚁贼骑军一路南下渡淮而来,要说淮北一无所知,我却是不信。

袁无为负手转了一圈。

那淮北意欲何为?袁无畏顿时觉得问题严重了。

若是淮北这个蔡州最大的靠山都起了异心,那蔡州就真的危险了。

这么些年来淮北除了不断策应协助蔡州应对大梁的军事压力外,最大的支持还是在军资方面。

淮北富庶,在钱银、武器、甲胄甚至粮食和术法资材上都予以蔡州大力支持,这也是支撑蔡州敢于和大梁硬撼的最大底气。

和大梁打生打死这么些年蔡州军不但没有削弱,反而越打越强,就在于淮北这么些年来持续对蔡州军的支持,当然,这也是合乎双方利益的合作。

但现在难道说淮北有了异心?现在还不好说,也许只是颍州这边主将的一些小动作吧。

袁无为摇摇头,面容却有些苦涩,看样子颍亳二州这一次被蚁贼伤了元气,让淮北方面也有了点儿其他心思了,看到我们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也许他们是担心我们蔡州会趁着他们现在虚弱对颍州有所图谋吧?袁无畏一怔之后,注意到了袁无为面色的异样,也慢慢反应过来了。

袁氏在周遭的声誉不佳,哪怕是盟友大概都难以推心置腹,连续的背盟叛盟,固然让蔡州军收获颇丰,但是却也在周遭各藩阀中丧失了信誉。

现在的合作都完全是建立在利益之上,一旦有风吹草动,别人便会起异心,这不能不说也是一种悲哀。

两兄弟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淮北若是有了异心,对蔡州来说就相当危险了。

梁蔡一战即将拉开序幕,纵然感化军那边无法在军事上予以支持,但是蔡州方面还是对淮北在其他方面给予支持报以很大希望的,毕竟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可现在淮北竟然有这样的态度,就不能不让人揪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朝风来千般变三兄,我觉得节度使大人恐怕不会这么短视,蔡州和淮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在面对大梁这个最大敌人面前,我们携手都还不够,还需要拉上大晋和泰宁军,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良久袁无畏才吐出一口粗气道。

节度使大人那边也许没啥,可淮北下边这些人呢?袁无为嘴角浮起一抹哂笑,那些家伙我们不是没有打过交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他们值得信赖么?三兄,若是我们始终抱着这种心态,恐怕情况就会更糟糕。

袁无畏摇头,淮北诸将中虽然有短视之辈,但是我相信也是少数人,而且节度使大人对我们蔡州还是相当支持的,从目前的态势来看,今后我们蔡州一段时间的情势恐怕会相当严峻,我们对淮北的仰仗会更大,所以在这上边我们更需要小心应对,不能流露出我们对淮北的不满之意,不仅仅是你我,也包括其他人,尤其是文榆、文槐、文柏、文极他们。

袁无畏的提醒让袁无为心中也是暗自一震,不得不承认老七在大局观和观察力上有独到之处。

袁无为知道同为袁氏三驹,但是袁无畏的地位有些尴尬。

论在外的名声以及风采和履历远不及自己那么耀眼,武道修为更不用说,而论年龄,他比老十九长几岁,但是在武道天赋和进境上不如老十九,加之老十九又是家主嫡子,所以家族中对夹在自己和老十九之间的老七一直有意无意的轻忽了。

再加上自己历来和老十九亲善,老十九性格本来就有些莽撞自负,所以对老七的言语态度中一直不怎么尊敬,所以老七对自己和老十九一直是保持着一种有些疏淡的距离。

但袁无为却清楚,老七或许在武道修为上不及自己和老十九,但在谋略和眼界上却远胜于老十九,与自己比也不遑多让,而且老七性格素来隐忍沉稳且不乏果决,堪当大任,只是处于自己立场,自己却很难和他达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老七你说得是,我们眼下的形势不太好,更需要在这方面小心。

袁无为点点头,今日局面不佳,你觉得我们眼下当如何?袁无畏有些警觉,今日败势已现,但如何来处置应对这个局面,却让人进退两难,这不是自己能插上话的,他更不愿意去当什么替罪羊。

摇摇头,袁无畏面色平静:这就要看三兄的意见了,要打,我们也还能打下去,今日折损虽然不小,但真正丧失战斗力的也不过两军四五千人罢了,而固始军情况恐怕更糟糕,明日他们还能登城的有多少?更何况三处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修复的,刀盾车只能当得一时,只要把投石车推上去,轰开砸烂不是难事。

你的意思是明日我们继续攻城?袁无为似乎是在征求袁无畏的意见。

不,我说了,这要看三兄的意见,打下去,固始肯定能拿下来,但我们的损失恐怕不会小,大梁对我们的战事会持续多久不好确定,每一个老卒都是宝贵的,用在固始这座小城上是否划算,还得要三兄自己斟酌。

袁无畏极其圆滑的只是提供一些选项和建议,却半点不肯表露自己的态度,这让袁无为也很无奈,老七对自己的成见颇深,要化解两人之间的嫌隙沟壑非一日之功了。

但袁无畏的意见却相当中肯。

大梁和蔡州这一战会打到什么程度,不好说,泰宁军和晋军会不会加入进来,如果会加入进来,介入度会有多深,这些都直接关乎蔡州生死存亡,这也就要求蔡州需要做好情况最坏的打算。

这其实也是在暗示自己恐怕要在考虑下一步的战事准备。

袁无为陷入了沉思。

除了兵力上的不足外,袁无为还要考虑武将上的损失。

赵榄阵亡,让他痛彻骨髓,而且赵榄阵亡可能带来的震荡也会让蔡州军内部都会产生一些嫌隙,这一点袁无为已经预料到了,所以他必须要让九叔活着回去,否则老七便会受到攻讦,整个蔡州军内部都会掀起以前从未有过的波澜。

袁怀德重伤,还有老十九和袁文柏、袁文榆都受创不浅,现在只剩下自己和老七、袁文极、袁文槐四人,如果明天强行攻城,又要面临一场恶战。

想到这里,袁无为原本想要继续坚持把固始坚决拿下的心思又有些动摇了。

诚如老七所说,拿下固始没有问题,但是拿下之后呢?固始军不可能为己所用,起码短期内如此,甚至还需要保留一定兵力来控制这里,那北线怎么办?西线怎么办?这两地都还需要抽兵回援,家主可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把这一万多兵力陷在这小小的固始城里。

大帐外传来的脚步声,三将军,治勋求见。

请进。

进来的是薛治勋,袁文榆的副手。

治勋,情况怎么样?袁无为沉声问道。

回三将军,基本上清点出来了,损失的主要是术法资材和部分攻城器械,粮食并未受损,目前粮食尚且能够支撑三到五日。

薛治勋抱拳一礼。

粮食未损?只是被焚毁了攻城器械和资材?嗯,那就好,那就好。

袁无为心中略定。

若是粮食被毁,自己这支军队要撤回淮水以北才能获得补给了,否则就真的只有强行打下固始才能获得辎重补给了,现在粮食尚存,自己可供选择的余地就要大许多,只是攻城器械被毁了不少,还有术法资材,这就大大的削弱了明日一战的攻击能力。

尚未再说什么,大帐外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连通报都未曾来得及,一人便闯了进来。

闯进来的是袁文极,面色潮红,手中拿着几张信函,三兄,家主和光州那边来的消息。

袁无为接过信函,一目十行,迅速浏览了一遍,脸色变得更加复杂莫测。

袁无畏和薛治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北边发生了什么情况。

大梁军兵分两路,一路过了大溵水,直扑溵水县城,现在家主已经率军接战;另一路进入郾城,围攻郾城。

家主更担心西平、吴房一线梁军会有大动作。

袁无为将信函递给袁无畏,叹了一口气。

另外光州那边传来消息,申州南阳军在蠢蠢欲动。

袁无畏和薛治勋尽皆色变。

略作思索之后袁无畏建言:光州不足惧,南阳在申州的统治也尚未稳固,而且光州一线战线牵扯更长,刘玄未必有此魄力。

家主所虑甚是,西平、吴房一线更可忧,昔日李愬雪夜入蔡州便是在这一线展开……袁无为微微摇头,手指在颌下轻轻摩挲:老七,西平、吴房直至朗山这一线,战线更长,若是大梁和南阳秘密达成协议,两边同时出兵,如何应对?从西平沿着冶炉城、嵖岈山、文城栅一直到朗山这一线,皆是蔡州战略要地,一旦这一线被大梁或者南阳击穿,整个蔡州腹地便全数暴露在敌人刀兵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南阳正在全力夺取安州,焉敢两边兴兵?薛治勋忍不住道。

袁无畏似乎也是在考虑袁无为的观点,沉吟了一下才道:南阳刘玄野心极大,蓄谋已久,怕就怕他是真的和大梁达成了某些协议,那就很难说了,而且南阳这么多年厉兵秣马,未动刀枪,实力从未受损,会否有此意图,也不好判定,这要结合细作和斥候的情报方能判定。

九叔曾说光州细作了解到近期申州那边的粮食、牛皮、牛筋、术法资材、生熟铁价格皆有一定程度上涨,会否是南阳正在积蓄战争所需军资?薛治勋也有些紧张的问道。

袁无为和袁无畏交换了一下目光,缓缓摇头:未必,刘玄收购这些军资可能性很多,也许是为了支持固始,也许是要为申州日后与光州对抗所需,这不能一言以蔽之。

但是西平、吴房一线的确很危险,大梁在郾城、南陈州那边同时兴兵,也许就是一个障眼法,声东击西……袁无畏也有些头疼,在没有足够情报的情况下,的确很难做出准确判断,而且大梁也的确有这个实力在三线甚至四线同时用兵,只要没有其他势力牵制的话,大梁也的确可以把蔡州彻底打垮。

家主信中也说了,已经提前向晋王、泰宁军和节度使大人那边请援了。

袁无为一字一句的道:但是这三方什么时候出兵,却很难说,兴许泰宁军那边要快一些,可晋军那边……蔡州历来的主要靠山是淮北,但是这一次淮北却被蚁贼所困,难以抽身,估计淮北方面也会迅速出兵支持蔡州,只是在力度上却很难让人满意了。

而晋军那边,袁无为微微摇头,就是不知道晋军能否意识得到这一次战事对整个中原战局,对大晋的影响有多大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撤兵?思考再三,袁无为心境慢慢安定下来,是该做出决定的时候了,此时越拖便越是不利,从大局着眼,也需要即刻做出判断和决定。

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如何灭掉固始军的时候了,而是需要考虑蔡州如何在这未来的一战中生存下来了。

蔡州还是有些小觑了南阳的胃口,吞下申州之后反而刺激了南阳方面的胃口,现在南阳更是把魔掌伸向了安州,一旦吞掉安州,南阳就会演变成为一个比肩淮北、淮南,仅次于大梁和大晋的一方霸主。

而南阳内部的变化也促使南阳二刘之间的关系重新定位,趋于融洽。

原来刘同和刘玄面和心不和,但现在南阳二刘明显已经就地位、势力范围以及后续扩张方向达成了一致意见。

刘玄用让出南阳府和泌州这两块南阳最精华的地区换得了隋州、申州以及目前正在攻伐的安州的控制权,同时也获得了整个南阳在经济、军事方面所有资源的全力支持。

这种情况下,素来野心勃勃的刘玄势必将目光望向东面。

东面是哪里?泌州的东面是蔡州,申州的东面是光州,这种情形下,如果大梁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哪怕刘玄一时间还要忙于拿下和消化安州,但只要大梁抛出橄榄枝,只怕刘玄就要迫不及待的扑上来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设想,要袁无为的判断,哪怕鄂黄杜家再是懦弱无能,对于南阳悍然吞下安州,只怕也是要做出一些反应的。

但是袁无为也清楚,要让鄂黄杜家就此对南阳开战,只怕杜松是没有这个魄力的,顶多也就是做一做姿态,甚至可以说杜家恐怕还要担心南阳借势继续南下吃掉沔州,进逼鄂州吧?想到这里袁无为摇摇头,杜家难以对南阳构成掣肘,那么一旦南阳和大梁达成默契,只怕蔡州要面临的局面就很危险了。

蔡州下一步需要调整战略态势了,前期连续不断的扩张带来的负面效应和反弹也在逐渐显现,如果不及时应对,恐怕就会演变成一场关系到蔡州生死存亡的危机。

老七,文极,治勋,我决定了,今晚连夜撤兵。

袁无为的话语气平和,但却从不容置疑。

袁无畏也为袁无为的果决断然感到心折,要知道这样撤兵袁无为作为主帅是肯定要受到家族内的质疑和攻讦的,对于袁无为苦心竖立起来的领军人物印象必然是一个巨大打击。

袁无为若是不管不顾,明日必定可以拿下固始城,就算是完成了家主交给他的任务。

至于说折损,战场千变万化,只要达到了既定目标就算是胜利,而且固始如此难啃,大大超出了预料,从这个角度来说,掌管职方司的人才应该负主要责任,袁无为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但袁无为却能看到更远,他已经觉察到了这一次蔡州面临的巨大危机,如果应对不当,极有可能危及到袁氏一脉的生存,所以他才可以舍弃自身荣辱而断然撤兵。

袁无畏自问自己处于这一位置,恐怕很难做到如此。

袁文极和薛治勋却是骇然变色。

撤兵?打到这种程度反而要撤兵?纵然北线战事已开,西线存在风险,但是这才是攻打固始的第一天啊,明日便可拿下固始,怎么这个时候却要撤兵?注意到袁文极和薛治勋惊骇的表情,袁无为微微苦笑,文极,治勋,我们可以拿下固始,但是可能会付出更大的代价,而对于我们蔡州来说,现在每一个士卒都是宝贵的,都需要用到关键地方,而固始不值得,起码目前不值得。

可是家主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袁文极有些不解。

家主和我都小觑了固始这块硬骨头,都以为以绝对优势兵力可以一鼓而下,没想到……袁无为喟然道:日后定要好好总结此次固始之战的教训,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再在错误的道路下走下去了。

三将军,可家主的信函中并未要求我们放弃固始,马上撤军啊。

薛治勋皱起眉头。

家主未提,那是因为他并不知晓我们这边战况,也是把决定权交给我,我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你们赶紧下去整顿队伍,收拾行装,留骑队压阵,步军连夜出发,到光州。

袁无为没有再给众人争论机会,径直作了决定。

……骑兵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将军,蔡州军的骑兵已经被我们甩远了。

手持金瓜锤的粗豪汉子猛然一策马撵上了慢慢放慢速度的主将。

唔,若是再敢跟上来,我也不介意给他们一次深刻教训,什么才叫真正的骑军。

铜面具已经被推了上来,露出那张轮廓饱满分明的异族人脸颊,深凹的眼眶中那双海蓝色眸子有若深潭,高耸的鼻梁却不乏圆润,丰润的嘴唇和汉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口音里也带着一种特有的怪异味道。

蔡州兵这一战可能吃亏吃大了,不过他们主力未损,固始城恐怕还是难逃破城的厄运,将军,我们不管了?扛着狼牙棒的虬须汉子也撵了上来,乐呵呵的道。

权帅只要求我们发动一次袭击,甚至明确要求焚毁攻城器械而不烧粮食,并未要求我们其他,我们已经完成了命令,该回去了,固始城陷落不陷落,和我们没关系。

抖落了一下身上的甲叶,玛苏活动了一下肩部,术法锻造过甲胄在重量上轻了不少,不过玛苏仍然觉得还有改进的余地。

玫红色的甲叶边缘如同莲叶般精致异常,每一片甲叶都是经过千百次的锤炼锻打,一旦元力激发,便能熠熠生辉,也难怪那个术法匠师说这具甲胄叫做妖莲。

这个名字真好,玛苏越来越喜欢这具堪称艺术品的甲胄了,按照那个家伙所说,如果能够找到他所要的东西注入其中,这具甲胄还能有自带成长属性,通过外力打击和术法加祝进一步提升的空间。

回去之后还得要找秦河把那个术法匠师要回来,说好一人一个月时间,这家伙居然敢假冒权帅的命令哄骗自己多拖了十天,这家伙也是肉皮子泛痒了,需要好好拾掇一下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一次任务却没有遇上一个像样的硬角色。

都说无为天王袁无为和不灭天魔袁无敌乃是袁氏中年轻一辈的翘楚,在蔡州纵横其间,却始终阴差阳错的未曾遇上过,而那薛檀、赵锦瑜之流,却还没有被玛苏看在眼里。

这一次任务特殊,又不允许自己在这边待太久,否则玛苏真想去会一会无为天王和不灭天魔,看看这两位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呵呵,将军,没想到我们不远数百里而来,居然是为那固始军救急,不知道韩拔陵他们知道了会怎么想?狼牙棒在空中挽了一个棍花,重新横在鞍前,虬髯汉子大咧咧的笑着。

哼,韩拔陵这帮蠢货,真是枉自挂了咱们焰军的名号,连一个霍丘城都拿不下来,还什么狗屁伊洛十大寇,我看伊洛十大贼还差不多,凭他们也敢称寇?耍弄着金瓜锤的男子一脸不屑,寿春那边他们也是去了碰了碰就不敢去了,说什么墙高水深,防御森严,又说寿春富庶,遍地黄金,要待权帅一起来取,哼哼,还不是怕把他那点儿家当给打光了,鼠目寸光之辈!玛苏摇摇头,虎子,那韩拔陵也非庸碌之辈,寿春城不好打,权帅都有顾忌,淮南淮北都看着寿春,若是寿春有危,恐怕杨氏和时家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他们不会容忍寿春落入焰军手中。

将军,可是你也说了,放眼淮北淮南,唯有彭城、寿春和江都堪称王霸之地,颍亳泗濠四州皆非立足之地,连庐州也不及寿春,彭城乃是时家根基,江都乃是吴王腹地,唯有寿春,若是不夺这寿春,我等又能在何处立足?狼牙棒壮汉沉声问道。

壮汉的话也问住了玛苏,她一时间也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也问过权帅,但是权帅只说时机未到,还要等待。

她也不知道权帅所说的时机是指什么,但权帅这么说自然有其道理。

焰军纵横淮北淮南,也越来越意识到缺乏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是多么的艰难,一切都要靠就地征集,难度越来越大。

而士绅们有自己的家兵武装,有地方官府做后盾,官军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都得要靠一刀一枪去争抢,而如果要从普通老百姓那里去征集,那就势必失去焰军最大的依靠——民心。

可是民心不能当饭吃,这片土地上已经被搅了个遍,寻找一个稳定可供持久提供粮秣辎重支持的根据地显得越来越重要,而这个地方却必须要选好。

在玛苏看来,寿州无疑就是最佳所在,建康之肩髀,淮西之本源,这句话的描述足可说明寿春的重要性,只是何时才是最佳时机呢?第一百三十四章 对策江烽刚从鞠蕖房间中出来,就接到了消息。

情况可曾核实?江烽一边疾步快走,一边沉声问道。

已经核实过了,两拨斥候都发现了蔡州军营寨中动静很大,人喊马嘶,而且骑队出来的频率很高,我们斥候也不敢靠太近,但是很显然有大动作。

苏铁已经越来越适应一个斥候的身份了,现在他是亲卫兼斥候,哪边需要就以哪边的身份出现。

已经是亥时了,这个时候蔡州军却弄出来如此大的动静,江烽一时间也有些吃不准。

去请常大人、崔尚、丁满、鞠慎、黄安锦他们到前厅来。

江烽顿了一顿,另外也请许子清来。

苏铁迟疑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点头应允。

江烽并不介意早一点让许子清介入固始军,既然已经给了许氏一个承诺,他也相信许氏应该看清楚了当下的形势,依靠自己,许氏还能够获得一些机会,没有自己,许氏就半点机会皆无。

另外,再派斥候出去,注意观察北面和西面道路,注意发现蔡州军有无大规模斥候探马出动。

江烽想了一想又吩咐道:一旦发现有斥候出没,立即回报。

若是蔡州军真的有意要撤军,势必要在去路安排斥候探马去探路,这种夜里行军最是危险,安排的斥候探马数量会更大,涉及范围会更广,防止遭遇伏击。

刚回到前厅,丁满和鞠慎就已经到了。

阿慎,蕖娘伤情基本稳定了,但是还没有苏醒过来,我这边没有合适的侍女,你看看你们申州过来的有无合适女子,去帮我看顾照应一下蕖娘。

鞠蕖被袁无敌的一击伤得不轻。

饶是梨山派的身法尤其擅长规避,但也经不起这种天境高手的遥空一击,加上鞠蕖在经受这一击之前本身就被袁无为击伤,所以两重伤势叠加,内腑受创很重。

袁无敌那一击尤为凶险,若不是御法衣的消减,鞠蕖心脉就要被袁无敌击碎。

哦?蕖娘情况稳定了?鞠慎也是一喜。

申州军在这一战中损失不小,失去战斗力的超过一半,这一战之后若是固始军能够存活下来,所有各部都面临着补充新兵重整。

在获知许氏亦有可能要加入固始军之后,鞠慎的心情就一直有些不安。

许氏和固始军本身就有千丝万缕联系,而许氏却又是鞠家的死敌,现在许氏要加入进来,而且据说许氏有意要把许氏双姝嫁给江烽,这意味着许氏在固始军中的地位还要进一步加强,这对鞠家和申州军就很不利。

鞠慎也知道恐怕在这一战之后,申州军不再可能单独存在于固始军体系之外了,只能有一支固始军,但是申州军作为体系虽然不存在了,但是在群体上却是难以一下子消除的。

就像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许氏(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以及申州军这个群体,日后都必然会成为固始军中重要的一员,但这三个群体谁能够在其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还未可知。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是当之无愧的中坚力量,毕竟绝大多数基层军官都属于这个群体,但是这个群体的总体质量欠缺,在固始军只是一个县军的情况下当然没问题,但是随着这一战后固始军势必要踏上快速扩充的道路,这支力量就有些不足了。

而与之相对的是大梁来人,这个群体以中高层军官为主,整体水准高,现在又有如此大一批梁军老卒的加入,在这一战后势必取代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这个群体成为固始军的中流砥柱。

在这种情况下,光州旧军——老固始军要进一步稳固自己的地位,恐怕和许氏想要在固始军中站稳脚跟的意图正好一拍即合,双方各取所需,只怕就会成为一个光州旧军——许氏——老固始军的利益共同体。

这种情况下,申州军,鞠氏,恐怕被边缘化的可能性就会很大,甚至直接被消融在这个势力中也很正常。

鞠慎当然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许氏可以利用许氏双姝来与江烽拉近关系,而鞠家一样也还有鞠蕖这张牌可以打。

所以当鞠蕖一直昏迷不醒时,鞠慎也是心急如焚,这其中固然有兄妹之间的感情,但更多的还是利益使然。

嗯,基本稳定了,我打算明日花时间好好熬炼几副丹药,来替她舒缓一下经脉,有助于她尽快将息恢复。

江烽也有些倦怠了,虽然只是一天的战事,但是这几日里都是身心操劳,加上今日高强度的战斗,身上的内外伤都不轻,他现在也是强撑着身体在挺着。

如果蔡州军真的要撤退,只要前脚蔡州军一走,江烽觉得自己立马就要躺下了。

不仅仅是鞠蕖,连他自己,还有张越、秦再道和杨堪他们,都需要一些有针对性的丹药来调养将息,力求尽快恢复到正常状态。

二郎,这一次咱们能顶住蔡州军,蕖娘子功不可没啊,若是那袁无为早一刻腾出手来,那都不得了,都会出大事。

丁满也是心有余悸,杨堪都被袁无为打得人事不省,足见此獠的凶悍。

三人正说间,常昆、崔尚和许子清也到了,紧接着黄安锦也到了。

杨堪重伤,郭泰、卢英峰身死,大梁这批子弟刚来就造成这么大损失,可谓痛彻骨髓,只是大家都知道来固始不是游山玩水的,就是来卖命的,在这里把命送掉也很正常。

江烽把情况作了一个简介,请大家各抒己见,发表看法。

单单是这点儿情报要让人猜测蔡州军意欲何为,还有些难度,但是江烽却也知道大梁应该是动起来了,再不动,就真的对不起自己在汴梁的上下活动了。

李鹤也罢,李固也罢,都是推动对蔡州一战的急先锋,自己和这几人也都几番会面,能够感觉到这几人是发自内心对蔡州的仇视和担心,所以在作战意愿上应该没有问题,关键就是梁军的效率制约着,但现在算一算也该差不多了。

我估计应该是袁无为要打算撤兵了。

常昆首先发言,他是从汴梁赶过来的,对汴梁那边的情况最了解,自然也最有发言权。

李固在二郎你离开汴梁之后三日,便已经率天兴左军出汴梁了,应该是到北陈州一线;另外神武军也到了长社、临颍一线,这一线稍微慢了一些,但是距离更近,而且也是在大梁腹地内,所以各方准备也更充分。

江烽精神一振,常昆马不停蹄的来固始,也不过就是三五日时间,本来是想要通知固始这边,但没想到一来就遇上了这场恶战,所以甚至连很多情况都没有来得及通报。

现在如常昆这么一说,大梁在东线和中线都开始动起来了,只有西线还没有动静。

但是以江烽去汴梁时路过叶县,叶县的驻军情况绝对是要准备有所动作的,也正是当时他在叶县所看到的一切才坚定了大梁要对蔡州用兵的观点,所以也才对从大梁那边获得支持深怀信心。

西线大梁就没有考虑?江烽最关心的还是西线。

中线郾城蔡州军防御体系相对严密,而且也是袁氏老巢,大梁未必能取得多少进展,而东线北陈州那边有大溵水为阻隔,且袁氏目前重心也在那边,兼之淮北感化军也有可能会出兵策应,所以也很有可能会打成一场拉锯战。

唯有西线,只要撕开西平、吴房一线,就可以直接虎视蔡州腹地,而原来的准盟友南阳现在也是心怀不轨,甚至可能趁火打劫。

所以只要西线打起来,蔡州就绝对再无任何余力来侵犯固始了,甚至连光州都只能采取守城之势,固始也可以大大方方的接管殷城,纳入掌中。

西线的情况我还不清楚,不过我倒是觉得西线引而不发,恐怕会让蔡州更紧张,而一旦大梁动手,只怕就是雷霆万钧了。

常昆沉吟半晌才道:现在大梁也还需要评估泰宁军和晋军的动态,谁都知道蔡州军肯定是顶不住大梁全力进攻的,晋军和泰宁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哪怕淮北现在这么困难,真要到蔡州生死存亡之际,感化军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出兵的。

江烽心中也认可常昆的这个看法,大晋也好,感化军也好,泰宁军也好,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没人不懂,也许之前他们会看一看,等蔡州军消耗一下大梁军,但是有点蔡州局面不佳,这几家是绝对要出兵的。

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大梁灭了蔡州,只是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出兵时间而已。

这么说来,蔡州军是铁定要撤兵了,袁无为倒是反应很快,如果他们连夜撤离,我们需要不需要跟进掩杀?许子清忍不住插嘴道。

能够追杀袁军无疑是他最乐意见到的,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多少发言权。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后续鞠慎瞟了一眼许子清,沉声道:对于咱们固始军来说,关键还是要固本培元,壮大自身实力。

我个人意见,其实现在蔡州短期内已经不太可能再对我们固始发起进攻了,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是大梁,这个时候跟进掩杀意义不大,蔡州军还有两千骑军作为掩护,若是被其反噬一口,反为不美。

鞠慎的这个意见获得了常昆、丁满以及黄安锦的一致赞同。

蔡州军如果真的撤军,那意味着今后一段时间固始军就会处于一个相对安定的发展期了。

可以说从固始军分裂开始,一直到蚁贼来袭,再到现在蔡州军来犯,这几个月时间里固始军都一直处于一种极其不稳定的状态下,根本没有多少时间来进行自我调整巩固。

分裂,招募光州旧军,重组,然后就是蚁贼围城,打生打死之后,只留给了固始军一个多月时间招募新兵,吸纳申州军和大梁老军,再重组,紧接着就是与蔡州军的这场恶战。

这场本来在防御体系上固始军已经做到了极致的情况下,蔡州军不过两倍多于固始军,但是却给守城一方的固始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损失。

其中主要原因就是虽然固始军有四千多人,但是其战斗力并未真正得到整合和提升,相反,新旧士卒混编没有得到多少时间来熟悉适应,只能靠这一场战争来催化成熟。

这种方式固然可以加快一支军队的成长,但付出的代价却会更大。

这一战的损失基本上已经统计下来了,堪称惨烈。

固始军包括申州军两营在内,伤亡人数达到了二千四百多人,其中战死人数超过一千人,而且预计在几日内还会有两到三百人死去,总计目前固始军能保持战斗力士兵总数只有一个满编军,也就是二千五百人左右。

预计在今后一个月内,会有部分伤兵伤势陆续痊愈恢复战斗力,但也会有部分就此丧失战斗力,这么一算下来,固始军如果再不招募新兵的情况下,只能达到三千人左右的总兵力。

这几乎就是一个轮回,一个多月前,挺过了蚁贼围城这一战,好不容易招募、吸纳、整合,达到四千多兵力,结果一仗下来,又打回原形,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的确太残酷了一些。

许子清在话一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失言了。

江烽把自己招来商议,实际上也是履行他对许家的承诺,自己却还囿于许氏一族角色中不能自拔。

自己这番意见很显然是带有很大的复仇味道在其中,而非从固始军全局利益出发,却被这鞠家子逮着机会不动声色给自己上了眼药。

白陵,你的意见?江烽也注意到了鞠慎和许子清之间的针锋相对,好在语气还算平和,虽然有些矛盾无可避免,但他不希望这种时候就开始冒头。

唔,我赞同阿慎的意见。

崔尚抚摸着下颌,慢吞吞的道:蔡州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他们今晚真的撤兵,那么短期内就无力顾及我们了,我们现在去追击没有太大意义,或者说得不偿失了,由得它去和大梁打生打死吧。

崔尚的话一锤定音。

那下一步白陵你觉得我们固始现在该如何?江烽觉得自己都有点儿像大唐狄仁杰里边的狄仁杰一样,随时都可以来一句元芳你怎么看了,只不过改成了白陵你怎么看了。

军指挥使大人,下一步我们固始军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现在蔡州军这个威胁虽然可能暂时消退了,但是并非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崔尚知道今日这是临时军议,还但他也需要提醒一下在座众人,避免这帮人在蔡州军撤军之后就陷入放松状态,尤其是江烽本人。

白陵,我们知道,现在蔡州军尚未撤军,我们也不敢放松,就固始军现在被打成这副模样,你想让我们高枕无忧我们也睡不着觉啊。

江烽摊了摊手,一脸无奈,今日还谈不到太远的安排,你先说说最紧要的事情吧。

当下最紧要的还是整饬城防,三处城墙破损,城里老百姓睡不安枕,无论蔡州军也好,蚁贼也好,都可以轻易而举进来,这是当务之急。

崔尚早有准备,他在蔡州军退去之时就已经开考虑战后事宜了,自己也梳理了一个条陈,原本是准备在江烽明后日重开正式军议时拿出来,但现在先提出来几条亟待办理的也好。

城防体系还得要重新修复,比如护城河,恐怕要马上重新疏浚,城墙修复明日就要动工,另外恐怕我们固始军死伤人员的后续抚恤安排工作也要安排妥当。

我听县令陈大人说前期蚁贼围城战时的后续抚恤事宜都尚未办好,这很不妥,这一次务必要一并处理好,否则日后对军心影响极大,军指挥使大人,这一点尤为值得重视。

对这一点崔尚是最不满意的。

陈蔚明确告知崔尚,县里无力承担蚁贼围城一战战损士卒所需要抚恤,所以很多都是只能是以一纸文书来承诺。

而固始军由于性质定位的模糊,对士卒的抚恤也无法和当时光州牙军以及州军来比对。

要知道州军基本上是很少参与这种战事,而更多的承担防御敌方,对付盗匪这一类常规战事,像与外藩对阵战争这种高烈度的战事,州军基本不会参加,所以其抚恤条件和牙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而江烽执掌固始军时间甚短,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建立起一套属于固始军的军事体系,无法对位处置,所以也导致这些安抚措施拖延下来。

当然这里边也还有县里士绅们对蔡州军可能来犯固始的担心,对固始军能扛过这一战的不看好,否则若是让士绅商贾们捐输,也起码能解决一些问题。

崔尚的话让江烽也是一凛,先前他对这些方面的过问过于粗疏,很多后勤和保障上的事务,要么交给了贺德才,要么就是委托陈蔚办理,现在看来,这一点上有些失职,崔尚已经敏锐的觉察到了这一点。

之前还可以以要马上应对蔡州军一战来解释,但日后再是这般,恐怕就真的会对军队的建设有很大影响了。

白陵,这一点我有些疏忽了,明日你把此事列为头等要务,尽快解决。

江烽沉吟了一下,蔡州兵若真是撤离,殷城那边我们要尽快接手,我相信蔡州军这一走,短期内便无力再来过问固始这边的事务,固始和殷城的田土山林,便要重新进行登记,若是无主山林田土要尽快收回,用以解决阵亡伤残士卒的后续事宜。

崔尚吃了一惊,而其他诸将则是颜色微动,丁满、黄安锦等人是满脸喜悦,而许子清和鞠慎则是表情复杂。

涉及到田土山林的权属问题,历来是最为敏感的。

除了本来就有主之土自然不说,无主之土的界定也是极为复杂而棘手。

许多地方士绅望族实际上就是将本属于国家的田土山林占为己有,聪明的就和地方胥吏勾结,伪造田契文书,摇身一变化为己有,胆大者干脆就直接霸占,反正这么百十年来战乱不休,各地变动虽大,但士绅豪门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已经不是随便来几个外地官员就能扭转得了的了。

可以说近百年来,除了黄巢之乱算是将地方士绅豪族的势力彻底扫荡了一圈造成了较大的变动和影响外,也就是近几年慢慢膨胀起来的蚁贼势力对地方士绅有较大的冲击,但也只仅限于蚁贼所到之处,其他各地仍然是地方士绅牢牢把控着地方上的影响力。

而藩阀们要么本身就是地方豪族士绅成长而来,要么就是从军头逐渐转化为地方豪门。

哪怕像江烽这种新近崛起的军头,除非你动用军队将固始、殷城两地的士绅望族斩尽杀绝,否则你也不得不寻找和他们合作的方式。

当然这也不是说这些士绅望族就看不清形势,非要和掌握刀把子的军头们过意不去,谁也不愿意和这些提着脑袋玩的军头们拼命,所以往往都能寻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协之策。

只不过要找到这个妥协之策却也不是三五日就能达到的,这本身也就是一种博弈,一方面要看你自身的实力,另一方面也要看你能够给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带来一些什么利益。

但就目前来说,江烽已经表现出了让人期待的潜力,尤其是在击退了蔡州军之后,如果又能持续获得大梁以及南阳、鄂黄方面的支持,士绅们与江烽妥协的意愿就会大大增加了。

当然,如果江烽还能够拿出一些让他们更感兴趣的东西,比如讲固始变为浍州,又比如将现在已经被蚁贼彻底洗劫一空的盛唐和霍山两县纳入浍州,让固始殷城两地士绅参与对这两县利益的分配,那么这就根本不是问题了,他们只会无比热切的向江烽贡献他们的忠心。

第一百三十六章 拭目以待整个一夜就在近乎窒息的气氛中渡过。

对双方来说都是如此,对固始城里的市民来说更是如此。

都知道在白天这一战中固始军艰难的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力保城池不失,但是城墙被蔡州军用术法攻城锤击破三处,险些就被破城,这个情况瞒不了人。

哪怕是戒严,也很难避免这个情况在战战兢兢躲藏于深宅中的士绅们知晓。

这些情况都让士绅们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击退了蔡州兵,而忧的是第一日就险些破城,那明日呢?虽然江烽已经让人将情况通报给了光州士绅代表黄家和固始本土士绅代表陈家,但是这些士绅很难完全相信,对于他们来说,眼见为实,只有当蔡州军真正撤走之后,他们内心的大石头才会放下来。

斥候们早已经撒出去了。

观察蔡州军大营的变化成为斥候们最重要的任务,而很快斥候们就发现沿着浍水一线出现了大量蔡州军斥候,而且紧接着大批辎重兵便在骑兵的护送下,率先出营向西,直奔浍水而去。

情况一下子就明朗化了,辎重兵先行,显然是要为大军西渡浍水做准备,也就意味着蔡州大军将不再沿着来路,而要向西转进光州。

而到光州之后是驻留光州,还是继续北返入蔡州,还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蔡州军要撤兵了。

这一夜蔡州骑兵也频频出动,不得休息。

夜袭伏击是最危险的,尤其是对趁夜要转进的蔡州军来说,但袁无为也判断目前恐怕固始军还不具备夜袭夜战的能力。

步兵不用说,就算是固始军那几百骑兵,只要蔡州骑兵有所防范,固始骑兵讨不了好。

而且袁无为也不认为以江烽的精明,不会不明白这等情势下,袭击蔡州军还有多大意义,他应该能看得明白当下的大势。

所以袁无为敢这么大胆的率军夜行。

不出所料,虽然斥候遭遇战不断发生,但是固始的骑军始终没有出现。

蹄声踏踏,车轮辚辚。

暗夜中不断有斥候和骑兵从两侧飞驰而过。

见袁无为始终脸色沉郁,袁无畏忍不住问道:三兄还在为西线担心?袁无为摇摇头,西线的确很危险,而且我也可以肯定,大梁的攻击重点会摆在西线,因为这里是我们最无法得到支持的,所以我才会留下这几千兵力用在西线,若是明日再在固始城下消耗,拿下固始城又能如何?三兄若是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袁无畏听出袁无为对西线一战还是有信心的,也有些纳闷儿,不是为西线担心,那是为何?袁无为也不像是为个人得失形诸于色的人。

固始军,还有江烽这个人。

袁无为语气枯涩,老七,你可知道,我有预感,恐怕我们这一去,只怕就再无机会拿下固始了。

袁无畏微感吃惊,三兄如此高看江烽?嗯,我觉得从来就没有低估过他,哼,一万三千人来打固始这样一个小县城,居然铩羽而归,你觉得在此之前,你能信么?袁无为反问道:我自以为已经很高看他了,但最终发现还是小觑了他。

袁无畏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一万三千兵力,就算是自己当初不也是觉得有点儿牛刀杀鸡的感觉么?结果呢,居然打成这般模样。

这还是自己屡屡在家主面前提醒固始不可小觑的前提下,连自己都觉得一万三千兵力是以巨石压卵的气势,没想到卵没压碎,却还崩掉了巨石几块。

三兄,江烽的确是一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不过固始这个弹丸之地限制了他,只要我们缓过气来,下一次他就绝对没有机会了。

袁无畏安慰道。

老七,这话恐怕你自己都不信吧?袁无为笑了起来,又恢复了先前的清冷洒脱,我们和大梁这一战会打成什么样,打到什么时候,由不得我们,等到我们真的缓过气来脱身,你觉得江烽呢?他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他不在这里,还能去哪里?顶多就是让他拿下一个殷城罢了,殷城城破人少,对固始军意义不大。

袁无畏突然脸色微变,忍不住一夹马腹,赶上来,三兄,你是说江烽要打光州以外的主意?寿州,黄州?袁无为摇了摇头,目光澄澈,注视着远处黑暗中,悠悠道:若是常人,断无可能,休养生息还来不及呢,但江烽,你不觉得此人赌性奇大么?每每都敢压上自己一切去赌,所以这个人我看不透,寿州也好,黄州也好,都有可能,甚至我们的光州,北边的颍州,说不定这个家伙都要找机会伸一只手进去。

三兄,你是不是太夸大其词了?这么短时间,江烽他怕连固始都未必能站稳呢……袁无畏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江烽岂是囿于这等原因的角色?所以袁无为也听出了袁无畏话语里的不确定性,笑了笑: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左右我们近期都没有精力来过问这边了。

……当袁无为和袁无畏自以为看清楚了江烽本性和底气时,江烽其实正被这一切弄得焦头烂额。

又是一个通宵未眠,他也睡不着。

斥候如流水一般的把情报消息传递回来,他需要在第一时间作出判断和决定。

蔡州军是真的撤军了,而且是连夜撤军,全部主力军都是一路向西,估计明早就要渡过浍水,直奔光州。

看样子袁无为也觉察到了大梁在西线布局带来的巨大危机,但江烽估计袁无为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算是袁无为连夜撤兵,问题是从固始到朗山——吴房——西平一线,这数千大军,起码要走五六天,而且中途还需要整训,大梁显然不可能给他这么多时间。

大梁一旦发起进攻,恐怕就是天崩地裂雷霆万钧的,势必要在这一线把蔡州打残打废。

这一线虽然还不算蔡州最富饶的地区,但是也是蔡州经营已久的县份,大梁军纵马进来,恐怕就不仅仅像蚁贼那么掳掠一番就走那么简单了,彻底破坏蔡州的战争潜力只怕就是应有之意了。

在得知蔡州军全数拔营西归时,已经是将近卯时了。

不仅仅是江烽未睡,甚至固始城内大部分士绅商贾也同样无法入睡,而在江烽的指挥使府中,陈蔚和光州黄氏的代表——黄靖,甚至也一直陪着江烽等候着。

陈大人,黄老先生,你们可以回去安稳的睡一觉了,蔡州军已经全数离开,前部已经抵达浍水开始西渡了,估计明日午时前,蔡州大军就会全数渡过浍水。

江烽有些不雅的伸了一个懒腰,牵动伤口,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陈蔚和黄靖相顾而笑,同时站起身来,拱手一礼,那就恭喜指挥使大人了,这一仗总算是打胜了,我们固始百姓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知道这戒严什么时候解除?明日一早就可解除,二位尽可放心,大梁已经在三线对蔡州开战,蔡州现在是自顾不暇了,没准儿南阳那边可能也会对光州产生兴趣。

江烽笑了笑。

陈蔚和黄靖相顾失色,黄靖最为关注光州情形,忍不住问道:指挥使大人,你说南阳刘家会对光州动兵?不,黄老先生,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南阳可能会有兴趣,而这个兴趣要根据大梁和蔡州之间的战争进展变化,若是战事对蔡州不利,那么南阳对光州兴趣也许就会变得很大了。

江烽摊摊手,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还真不好说。

江烽的话没错,如果南阳刘氏真的得了光州,光州就真的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南阳士绅势力素来强大,连二刘平妻都大多要娶本地大族士绅嫡女,这些士绅大族也一直支持二刘对外扩张,寻求更多的利益。

现在光州已经被蔡州军扫荡一空,若是被他们南阳所得,正好可以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收归己有,而不必承担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他们是从袁氏手中获得的。

黄靖神色复杂,默默的点点头,这个道理略微一想就能想明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黄家还真要期望蔡州不要在与大梁的大战中败得太惨,那样让南阳刘氏也趁机夺下光州,那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最好的办法是这样不死不活的拖下去,拖到固始军能有机会收回光州,那样才是最符合黄家的利益的,只是这个时间恐怕太长了一点,守住固始和夺下光州完全是两个概念,这也许只是一种美好愿景。

好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一点儿,二位回去休息吧,也可以把消息告诉其他人,让全城人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说实话,我也需要好好睡一觉了。

江烽拍拍手,送客。

他也真的需要睡一觉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是头等大事!连绵不绝的爆竹声终于还是把江烽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了。

淡淡的硝烟味儿弥漫在空气中,看样子城中居民已经知道蔡州军撤军这个情况了。

瞅了一眼窗外,天早就亮了,不过江烽却有一种赖床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久没有出现了,至少在来这个时空中之后好像就未曾感受过了。

全身的伤势依然在隐隐作疼,不过江烽很注重自身保养,在战前就已经有针对性的调制配制了一些丹丸散剂,内外皆有,就是为了防止在这一战中可能出现的各种伤害。

他很清楚这一战和蚁贼那一战不同,袁氏如过江之鲫的高手,几乎个个都有超越自己或者和自己匹敌的水准,随便遇上哪个都不会好过,现在看来这种充分准备是非常明智的。

和杨堪、秦再道、张越这些人相比,江烽的伤势算是轻的,外伤无外乎失血过多,经脉未损,骨骼有小损,但是内伤却不轻。

赵榄不愧是逼近养息期的高手,饶是自己苦心设计了陷阱让其入局,但临死前的爆发式反噬还是让自己内腑震伤不小,没个十天半月根本恢复不过来。

稍微在床上翻了一个身,屋外就传来声音:军指挥使大人,您醒了?唔,几时了?江烽强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体越睡越酸软,还是需要通过玄气元力的调息养息才能慢慢恢复,只是有时候弓弦绷得太紧,的确很容易让人崩溃,适度的放松也是很有必要的。

已经是巳时了。

张万山小心推门进来。

蔡州军已经撤走完了?江烽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问道。

嗯,已经撤完了,走得很匆忙,大概是为了避免暴露,甚至还丢下了很多木料和资材。

张万山赶紧回答道:崔大人和贺大人已经安排材官所的人前去清点,尽快将其运回城中。

这也在意料之中。

攻城之战既然结束,蔡州军为了尽快赶回光州,丢掉一些笨重和不方便携带运走的材料也很正常,而且他们短期内重犯固始的可能性几近于无,所以丢给固始也算不上什么,这方面袁无为还是相当果决的。

有没有什么紧急事务?江烽穿好衣服,活动了一下身体,觉得还是有些不得劲儿,想要调息活络一番,不想被人打扰。

常大人来过,还有鞠指挥使也来过,见您还没有醒,就离开了。

张万山小心的回答道。

经此一役,江烽在一干老固始军和光州军心目中的印象陡然拔高到一个巍然耸立深不可测的境地。

尤其是这一次袁氏三驹、汝阳八柱中诸多英雄人物尽皆登场,其规模和标准远胜于几个月前袁氏对光州的一战,但是固始军却能以一帮临时凑合起来的杂牌军队硬生生的把蔡州军给打退了,而且还迫使蔡州军还不得不连夜退军。

虽然也知道蔡州军的连夜退军肯定有其外在原因,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固始军不能在昨日一战中扛下来,那现在固始城里早已经是袁氏旗帜飘扬了。

而在面对无为天王、不灭天魔和铁戟横天袁氏正当打这一代的三大高手,还有正在崛起的汝阳八柱,固始军竟然能够有条不紊的接下来,而且军指挥使大人竟然还斩杀了一名汝阳八柱中的领军人物,无论是谁都得要承认,这一战如果不是江烽居间来运筹帷幄,恐怕就不可能有这个结果了。

常昆来很正常,经此一难,原本常昆是有意要留在固始的,但是现在常昆改变了想法。

从天境初阶太息前期被打落到静息期,甚至连恢复到养息期都基本不可能,这也绝了常昆留在固始军的想法,倒是留在汴梁也许还能为固始军多发挥一些作用。

当然在此之前,常昆希望要和江烽好好谈一谈白马寺一脉子弟到固始军落足的问题。

对常昆的一些想法江烽也心知肚明,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个双赢的格局。

白马寺一脉在大梁军中被大相国寺一脉排挤得站不住脚,而且在中原地区也日趋式微,现在亟待寻找一个合适时机来重振旗鼓,固始军这个小盟友无疑就是最为合适的。

固始现在经历了这一轮恶战之后,势必要大规模的扩充自身实力,而且获得大梁鼎力支持,其生存空间也会得到极大改善。

可以说现在的固始军就像十多二十年的蔡州军一样,也会迎来一个快速膨胀期,而谁能在这个时候加入进来,就能最大限度的提升自身的影响力,也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白马寺一脉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常昆不找江烽谈,江烽也会找机会和常昆谈一谈。

不过鞠慎这个时候来找江烽倒是让江烽有些意外,一时间他也想不起鞠慎有什么紧要事情找自己,难道是来询问鞠蕖的伤情?想到这里,江烽沉声问道:蕖娘的伤势有无变化?没有什么变化。

张万山知道军指挥使大人对这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女子很是看重,而且在这一战中这位蕖娘子也是立下了大功,成功的拖住了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相当长一段时间,为其他人和整个军队都赢得了宝贵的机会,否则若是让袁氏双驹突破,恐怕固始军防线也早就崩盘了。

江烽默然。

从他内心来说,他很想尽早腾出手来炼制几炉丹药,这对于自己的恢复,对于蕖娘的康复,甚至对于杨堪、张越、秦再道几人的伤势恢复都有极大的帮助,在这方面江烽还是颇有底气的。

《青囊书辑要》是祖辈给自己留下了一笔极为宝贵的财富,可以说比自己之前修炼五禽戏功法不遑多让。

而原来的江烽对《青囊书辑要》不甚重视,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修炼武道上去了,只是把《青囊书辑要》视为一本普通的医经药书,平素用来熬炼一些药散丹丸,辅助武道修行。

不过在逐渐了解到了《青囊书辑要》其中奥义之后,江烽才逐渐意识到这本书的重要性。

武道修行不单单只靠苦练勤修,也不完全是靠天赋悟性,后天的滋养药补一样相当关键。

尤其是在经历一些大战砥砺磨练之后,用药得当,可以避免伤势恶化,甚至帮助伤势迅速痊愈,乃至让武道修行更上一层楼,这些都往往离不开天材地宝和丹丸药散的帮助。

藩阀世家豪门望族之所以能成为藩阀世家豪门望族,就在于他们能够为家族子弟提供丰厚的各种资源,供其不断提升修为过程中,使得他们能够获得更多的机会和资源,让其在与其他庶民子弟竞争时占据更大的优势。

而庶民子弟要想出头,往往就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或者就要在天资才华上有更多的优势。

同等条件对比之下,自然藩阀世家和豪门望族子弟获得出头机会要多得多。

《青囊书辑要》一书中除了一些病理伤情有更精辟的阐述分析判断外,更多的还是一些伤势诊治,以及丹丸药散的熬炼制作,尤其是最后关于一些有助于武道修行上筑基固本和提升所提及的天材地宝发掘寻找,一些药物巧妙搭配,熬炼制作的工艺,都有不同于别家的秘旨奥义。

江烽读后也是获益良多,所以他也急于想要寻找机会来试验一番,但这么久来繁杂的事务一直让他无暇抽身,让他本来想把这方面当做一个业余爱好来试验试验的想法都未能如愿。

现在固始军如此多的重要人物受了重伤,本来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机会,但是现在他作为主帅,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务等着他,让他想要尝试一番都不得行,所以也是遗憾不已。

还有什么情况?江烽见张万山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耐烦地问道: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崔大人之前也和我交代了,说如果指挥使大人醒来了,让告诉您一声,军中有不少阵亡将士安葬事宜需要和大人商量一下,其中不少是没有家眷的,现在军中士气尚可,但是再拖两天,待到胜利的气氛渐渐淡去,恐怕军心士气就会受到影响,也会影响到大人的威望,崔大人觉得兹事体大,想要……江烽心中一凛,一骨碌翻身站起来,白陵在哪里?立即让他来见我。

从蚁贼围城到昨日一战,这么多阵亡将士的安葬问题,还有他们后续的抚恤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之前自己有些疏忽,现在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而且需要自己亲自来过问抓这件事情,否则下一步的军队补充整训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这是头等大事。

崔尚来得很快,很显然他也觉察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性。

不趁着胜利的喜悦气氛尚未散去时把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一旦将士们的心境发生变化,士卒们对自己死去之后的安排,对袍泽逝去的怀念,就会交织在一起发酵,对军心影响极大。

此事处理,宜早不宜迟,而且还要有一个规范且可持续的条陈规则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根本与崔尚商讨关于阵亡将士安葬和记功授勋、军属优恤、不停衣粮、子侄入伍等事宜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崔尚对这一块的事宜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知之甚详。

事实上在李唐一朝中关于阵亡将士善后处置就有着相当完善的条陈规制,只不过随着李唐后期藩阀割据称雄,各地藩阀在田土、财政等方面的条件不尽相同,这些条陈规制就逐渐被选择性的废置或者说改变了。

崔尚也提出了像固始现在这种小县目前根本无力承担过高的优恤、记功授勋等待遇,尤其是这两战中阵亡士卒数量实在太大,如果要按照李唐时代的标准来解决,根本就承受不起。

更何况现在本身因为水旱天灾频发,战乱四起,逃荒的灾民以及沦为流民的数量极大,根本不虞兵源不足的问题。

以固始为例,由于蚁贼在寿州肆虐,从盛唐、霍丘、霍山逃亡到固始的流民数量就不小,近期更因为颍州遭遇蚁贼洗劫,渡淮而来的颍州流民数量又大增,目前在固始东面和北面的灾民数量都在上万人,不少都正在向固始县城进发。

之前蔡州兵在南下时就曾经拦截抓获了不少流民直接编入他们民夫队中,可以说战死在固始城下的民夫就有不少是颍州那边的战乱流民。

二郎,参照各地目前的优抚规制,无外乎几类,最常见的,择其子侄顶替入伍,盖因军队士卒待遇较高,尤其是牙兵禁军这一类精锐,其次,对其家属不停衣粮,穆宗之前为五年不停衣粮,而穆宗之后,改为三年,主要是为阵亡士卒子女提供五年生活所需;再其次,为加倍记功授勋,这一点因为虽有规制,但实际上由于官田的缺乏,授勋田这一规制很难落实执行,所以更多的还是以奖励银钱作为替代。

崔尚洋洋洒洒的将李唐时代的优恤规制作了一个介绍,又结合目前固始军的情形作了一个分析,认为目前固始军目前尚不具备按照江烽所设想的一这三种制度同时并行的方式来解决优恤的条件,这样的代价太大。

虽然现在固始得到了大梁和和南阳以及鄂黄的钱粮支持,但是这只是短期效益,后续能不能获得这样力度的支持,还很难说。

而以固始现在的经济实力显然是无法支撑的,而承诺了又无法兑现的话,给军心士气伤害会更大。

江烽抚摸着下颌,一时间没有搭腔。

他明白崔尚的意思,现在的固始军能控制的地域太窄,仅仅固始一县,勉强可以加上一个还不确定的殷城县。

这两县受到蚁贼影响很小,绝大多数熟地都在地方士绅控制之下,官府手里官田很少。

倒是殷城因为人少,南部靠近大别山区地带,还有一些生地和山林属于官府掌握之下,但是条件却不算好。

白陵,你认为对于士卒们来说,什么对他们是最具吸引力的,或者说能够让他们不惧生死上阵拼杀的原因是什么?江烽一字一句慢吞吞的道:排除保护自己家园家人这个因素之外,对士卒们最具现实诱惑力的因素是什么?崔尚被江烽这番话问得有些发愣,想了一想才道:当然是立功授勋了,立功授勋一方面可以获得提拔,另一方面哪怕是没有勋田,但是起码也有替代的钱银。

你的意思是还是勋田的吸引力最大?江烽再问,他听出了崔尚言外之意。

这还有什么值得问的?多于农夫来说,谁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个不受欢迎外士绅控制,甚至连赋税都予以减免的田土,还可以子孙流传下来,说是传家宝也不为过,这当然值得他们用性命去拼搏。

崔尚理所当然的道:现在各州县哪里还在授田?佃雇农要么就是依附于士绅,要么就只能托庇于寺庙道观,其性质都差不多,田赋,劳役,哪样都不能少,如何能与什么都不用交的勋田相比?的确,事实上从李唐中期,均田制就已经逐渐崩溃了,无地可授成为一个最大的问题,失去了这一基础,府兵制自然也就土崩瓦解,进而重归募兵制。

进入藩阀争霸时代,藩阀们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谁愿意白白把土地交给别人?哪怕是士卒们为他们的利益打生打死,但是他们宁肯用银钱丝绢这一类物事来奖励,也绝不肯把一分一毫土地给士卒,这已经成为了各地的通例。

除非是一些新近崛起的藩阀,对于为自己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宠臣大将或者对自己需要倚仗的豪门大家,也许能从新获田土山林中予以对方奖励,提升其忠诚度,鼓励为自己卖命,其他寻常将士,是断不可能获得这等厚赏的。

在这个时代,土地终究还是所有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一切,而对于江烽来说,他却没有这种情结,而且对于他来说,需要一帮牢牢团结在自己周围的将官士卒,为自己的政权生存打生打死,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对自己来说,田土山林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同样,像杨堪、丁满、郭泰、葛晗、李桐乃至吴十二、吴十三这些人之所以不远千里从大梁来到固始,固然有觉得固始军有发展前途,能一展心中抱负的想法,但能够在固始获得更多机会,尤其是为自己日后儿孙乃至打下一份家业这个意愿同样相当强烈。

因为他们的祖辈也就是这样,从黄巢之乱之后就开始老梁王打天下,打下了现在大梁这片天下,也才有这些原来不过是私盐贩子、屠夫、乞丐、小贩、流民、农夫等下等人出身,现在却能一跃成为大梁豪门的家族,现在他们也一样想要复制这个梦想。

白陵,恐怕我们要考虑到这一点,我们固始现在太过于孱弱,从蚁贼围城到现在蔡州军来犯,两场战争下来,我们的士卒损失有多大?太大了,或许由于水旱天灾和兵乱的缘故,有大量灾民和流民可为我们提供兵源,但是真正发挥关键作用的军官要训练培养出来却不容易。

江烽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阐述着的自己的想法和意图。

就目前来说,固始军面临着巨大的重建压力,蔡州军的威胁暂时退去,但是其对我们的威胁是长远的,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还有蚁贼的存在一样会对我们有巨大威胁,虽然看起来他们在之前这一战中助了我们一臂之力,但改变不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根本矛盾,这也要求我们固始军必须更强大才能保卫自己的安全。

而我们要建立起一支更强大的军队,需求是多方面的,充足而稳定的兵源,具有高水准的军官,还有能够支撑这支军队的经济,嗯,包括钱银,粮食,马匹,武器和盔甲,一切,而其根基就是土地,地盘……江烽花了很大的心思来向崔尚阐述自己的观点,怎么样来让固始军能在这个夹缝中生存下来,进而发展壮大。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就是要让这些军官士卒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而自己能给出的东西就是田土。

当然这肯定还面临着很多问题,比如田土从哪里来,而与掌握着海量土地的地方豪门士绅又该如何来达成妥协相处。

但江烽要让崔尚明白,能让固始军真正站稳的根本是固始军本身,而不是那些豪门大族,至少现在还不是。

简而言之,他江烽现在还是一个除了军队一无所有的军头,他首先要保证自己军队中的军官士卒们能得到让其为自己卖命的东西,让他们全心全意为自己卖命,才谈得上其他,士绅大族们的利益都只能暂时摆在后边。

二郎,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打算要用土地来酬谢将士?崔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他听明白了江烽的意思,士绅大族现在还不是江烽可依托的对象,顶多算是一个可以相互利用的伙伴,而真正是江烽依靠的现在是军队将士,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也将还是军队将士,甚至在更久的以后军队将士都将是江烽的根本。

因为江烽本身就是庶族出身,也没有什么士绅望族背景,哪怕是日后可能会因为联姻和士绅望族的投效而产生瓜葛,但是江烽很清醒,他可以倚仗的还是军队。

现在考虑其他都是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为了军队将士的利益,哪怕暂时伤害士绅望族的利益也在所不惜。

嗯,这是应有之意,同时也是必须兑现落实的,但是怎么来兑现落实,你要拟定一个规制出来,土地从何而来,怎么奖励,土地的分配、权属和使用、继承等等诸般规制,这是我们固始军的根本,关系到我们固始军的存亡。

江烽点头:这会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规制体系,现在可以有一个粗略的,但是要能迅速兑现落实的,日后可以逐步完善,确保现在军心士气要迅速给我凝聚起来!第一百三十九章 军心崔尚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江烽交给他了一个无比繁杂的工作,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且这个直接将士绅望族利益排除在外的构想,也对出身五姓七望出身的他心理上一样有很大冲击。

好在崔尚也是一个明白事理之人,他很清楚目前江烽要想迅速站稳脚跟,要想迅速充实壮大固始军,就只能这么做,否则江烽这种统治力维系不了多久。

更何况崔尚也看到了江烽这其实也是一个权宜之计。

江烽并非颠覆了整个士绅望族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秩序,很大程度只是想要通过军功来重新培育一批为他卖命、忠于他的新贵罢了。

这和自己来固始的目的不矛盾,自己来固始也不就是想要从被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的情形下另寻出路重新踏入权力中枢中么?虽说固始现在还远谈不上与权力中枢有多少瓜葛,但是这起码是一个良好的开局了。

就凭着与蚁贼和蔡州军的这两战,固始军很快就会淮南淮北道和河南道上熠熠生辉。

无论是大梁,还是淮北时家、淮南杨氏以及南阳刘氏,乃至鄂黄杜氏,都会感受到这支新兴力量的不一般,都需要掂量一下这支力量的出现给这个区域利益格局带来的触动和变化。

江烽知道崔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自己带给他的这番观点,但他相信崔尚是个聪明人,很快就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至于说制定规制条陈那更是崔尚这类策士得心应手的活计。

现在自己只让他拿出一个现实可行的粗略版条陈,能够最简单直白的让将士们明白他活着替自己卖命能得到什么,为自己战死又会获得什么,让他活着能有奔头,死了也心甘情愿,不会抱憾。

崔尚临行之前也告知江烽,如果身体支撑得住的话,最好择机到几处将士尸体收殓所在去看一看,顺带看望一下阵亡将士家眷,予以抚慰,这也是收揽军心的最佳时机。

这个提醒也来得很及时,这几日里阵亡将士都将陆续收殓安埋,按照李唐一代以来的规制,要么是就地安埋,要么就是送回乡中安埋,这其中还要分有无家眷亲属者。

本地籍士卒自然不必说,但是这一战中战死的将士不少是来自大梁和申州,亦有部分是来自寿、颍等州,而且现在光州还在袁氏控制之下,如定城、光山、乐安等县自然不会接受固始军士卒的安埋,这就需要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处理。

……丁满默默的替吴长生盖上棺椁盖板,看着身后这一群将士们,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

数百具尸体摆在校场内,触目惊心。

县城里的棺材根本不够,材官所正在招募县里所有木匠加班加点赶制。

这一战对大梁子弟来说是真正的浴血之战,从大梁来的九百多将士,在这一战中阵亡超过两百人,可谓惨烈无比。

无数人带着梦想而来,但是几日后他们却只能迎来一抔黄土。

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大梁还有妻儿老小,还等待着丈夫、儿子、父亲能给他们带来富足的生活,但是现在这一切都会随着战争的残酷一点一点变得现实而冷峻起来。

当兵从来就是提头讨生用命挣饷的活儿,大梁子弟来固始之前就曾有过这种心理准备,他们在广胜军、龙虎军中时也是一样如此讨生活,但是当这种生活带来的残酷性再度回到他们的视野中时,幸存下来的将士们还是有些不寒而栗了。

指挥使大人,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所作的承诺是否会兑现?气氛有些凝滞,终于吴长胜还是代表这两百多阵亡将士问道,逝者已矣,那么活着的人该得到什么,这才是最现实的问题。

丁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蔡州军已经撤离,县城内也已经解除戒严,但是后续的事情还很多,杨堪现在还伤重不起,郭泰阵亡,大梁来固始的三个领头人中就只有自己了,大家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也在情理之中。

我相信没有问题,军指挥使大人战前明确向七郎和我承诺,会让为固始战死和受伤的兄弟们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东西,这一点江大人不会失信。

丁满也相信江烽不会失信,这关系到这一支军队的军心士气,没有哪个主帅会这么不智,只是战前只有一个虚无的承诺,要落实到具体的条款上来,那就不简单了。

阵亡者该怎么优恤,伤残者又该怎么优恤,还有战争中得勋获功者又该怎么来赏赐,而他们得勋获功之后阵亡了或者伤残了又该怎么奖赏,这些都非常复杂而具体,不是一件简单之事。

吴长胜点点头,丁满这么说,他自然不可能不信,而且江烽给他的印象还是很好的,只是这关系到已经阵亡的两百多兄弟,在没有定论之前,没有谁能放得下心。

较场口传来一阵声音。

军指挥使大人来了。

一干将士和家眷们都激动起来了,先前丁满就向大家介绍过了,军指挥使大人受伤甚众,难以起身,这也得到了吴长胜等人的证实,为了斩杀汝阳八柱的赵榄,军指挥使大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这都能理解。

看着江烽一瘸一拐在张万山等亲卫的搀扶下过来,一干将士和家眷们自动的分开一条路,而将士们更是主动的行礼。

阿满,这是十二的灵柩?江烽一脸肃色,走近灵柩,推开张万山的搀扶,径直问道。

回军指挥使大人,是十二的灵柩。

丁满赶紧道。

如果说在这一战之前,丁满对江烽还只是有些尊重和羡慕,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个家伙运气太好,但这一战之后,他的这份心思早已经消失无踪。

不谈他如何与大梁、南阳利益博弈,也不谈他怎么运作从鄂黄杜氏手中捞来利益,单单是这一场战争的分派应对,丁满就自愧不如远甚,而且江烽更是在武将对战中斩杀了赵榄,这更让丁满心折。

无论是采取什么策略手段,也不管这一场战争中充满了多少巧合、运气成分在里边,但是丁满清楚,以蔡州军巨石压卵的实力,如果仅靠运气、巧合想要赢得这一战,那纯粹就是痴人说梦。

没有前期术法防御体系的准备,没有前期杜氏的各方支持,没有江烽与大梁之间的种种交易,固始军凭什么打赢这一次远超各方预料而来的蔡州军?就连杨堪、丁满等人内心深处都一样充满了怀疑,只不过作为武者的尊严让他们不可能临阵脱逃,就这样,他们赢下了这一战。

这是在江烽主导下的第一战,丁满感觉得到,无论是老固始军,还是大梁子弟,亦或是申州军,在这一战之后,都有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感觉,只要再加以凝聚重铸,丁满自信这支军队将不逊于他原来所在的大梁广胜军!江烽示意张万山掀开棺材盖板,站直身体看了看吴十二被术法火弹烧得有些狰狞变形的身体,郑重其事的鞠躬行礼之后,这才示意张万山把盖板盖上。

十二家中尚有何人?江烽把目光转向吴十三吴长胜,可有父母妻儿,在大梁还是在我固始?十三你可有家小?随着大梁九百多子弟来固始,亦有部分家眷随着这九百多老卒来固始,其中大部分都是在大梁混得较差,连温饱都成问题的老卒。

我哥尚有一女一子,女年方十二,子年仅九岁。

吴长胜黯然道:老父还在大梁,母亲早逝,我未曾娶妻。

十二之妻呢?江烽也有些头疼,一子一女,都才未成年,吴十三又未曾娶妻,混得连温饱都解决不了,自然无从娶妻,而且听吴十三的话里话外,吴十二似乎妻子还在。

吴十三一时间没有回答,倒是丁满有些尴尬的站在一旁小声道:十二之妻已经休夫。

哦?竟有此事?江烽大惑不解,大唐以来民风开放,女子地位相对较高,女子休夫之事并非罕见,但也不多见,一般说来要休夫也得有合理理由。

丁满见江烽问及,也只得简单介绍了吴十二之妻情形。

原来吴十二之妻原是某大户正妻丫鬟,生得颇有姿色,原本大户家主有意纳其为妾,结果才发现这丫鬟早已和家中一奴勾搭成奸,所以一怒之下将其买入教坊司。

后此女在教坊司中因为不服管教,被老鸨拾掇之后患病病重,眼见不得治,最终被赶了出去在街头等死,结果被吴十二生了好心捡了回去,延医服药,竟然痊愈了,后来也就跟了吴十二。

没想到前两年故态复萌,加之吴十二一家的确困苦,所以该女子便休夫另走,据说是被汴梁城中某权贵金屋藏娇。

江烽也没想到吴十二身上居然也有这等状如戏剧般的故事,唏嘘感慨不已之余问道:现十二之子女如何生活?这也是一干人面临最大难题。

吴十二是把子女带来了固始,没想到一来就遇上大战,尚未来得及安顿这两个子女。

第一百四十章 授田江烽沉吟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有想好怎么来处理这类事情。

这种事情的确棘手,他也想到过这一次大战后会遗留下许多问题,原本是打算逐步考虑来解决,但没想到会在吴十二这里遇上。

像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问题,失去家中的顶梁柱,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而解决这些将士身后之忧也是最能激发将士士气,最能打造一支军队凝聚力和战斗意志的。

对于多了千年历史经验的江烽来说,他很清楚这一点。

去把十二的子女唤来。

江烽想了一想,打算先问一问这两个子女的情况,以及他们自身意愿。

很快就有人把吴十二的两个子女带到了江烽面前。

让江烽颇感惊讶的是这姐弟两居然还颇为知书懂礼,少女在自己面前盈盈一礼,而男童略显紧张,但也还是能在自己面前鞠躬行礼,倒是大出江烽意外。

汝父已去,你等二人现在有何打算?江烽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姐弟二人,问道。

少女虽然年方十二,但是却已经有了几分美人胚子模样,亭亭玉立,虽然脸带悲色,但是心神却未乱,即便是在江烽炯炯目光审视之下,依然能够保持镇静,也让江烽内心啧啧称奇。

奴家姐弟年幼,父亲逝去,但凭大人安排。

少女悄悄的瞥了一眼在一旁的丁满和吴十三,盈盈一福道。

这丫头倒是生得一张巧嘴,根本不提其他,直接就把担子交给了江烽,让江烽也大为头疼。

再看看丁满和吴十二满怀希望的目光,江烽觉得自己若是不给这姐弟二人安排一个好去处,倒真是有些不好交代了,也会寒了在场人的心。

阿满,你觉得如何?指挥使大人,我看白陵那里虽有二名参划,但是仍然还有不少琐事需要小童照应,不如让吴江去替白陵打下手,也算白陵半个弟子,日后也能谋个出身。

丁满的话让吴十三眼睛一亮,崔尚现在算是江烽的首席参谋,未来的录事参军,若是能让自己侄子拜在崔尚门下,也是一大造化。

嗯,这倒可以,白陵那边事务繁多,只是这吴江年幼……江烽沉吟了一下,吴十三就马上接上话:军指挥使大人,我这侄子自小吃苦,且跟随他母亲识字不少,若是能跟随崔大人打磨一番,也算是寻个出身了,想必哥哥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话一出来,再不行也得行了,江烽自然满口答应,这事儿就算定了。

他也有一打算,准备待条件时机都成熟的时候设立一个军学堂,专门接纳这些阵亡将士未成年子女,只要愿意,都可以到这个学堂里学习生活,由固始军负责起他们一直到成年的生活。

这不但可以收揽人心,同时也算是为自己培育起一批绝对忠于自己的潜力嫡系。

那你怎么办?只剩下这当姐姐的少女,江烽觉得要好处理许多,毕竟这女孩子也有十二岁了,在这寻常人家女孩子十三四岁就嫁人的时代,等上两年就可以出嫁,就算是现在要寻个人家也属正常。

少女又是盈盈一礼,大人,奴家自幼听闻武技术法,只是无缘得习,听闻许家静娘子精擅术法,奴家甚为敬佩,还有那鞠家蕖娘子武技超凡,奴家也甚是仰慕,愿意伺候二位小娘子,也好有机会向她们请益。

江烽一愣,忍不住再次打量这个女孩子。

翦水双瞳灵动无比,下颌微尖,峨眉如画,眉含春山,嘴角却有一颗小痣,原本端庄清秀的娇靥,凭空多了几分媚意,尚未张开的身体倒是没啥看头。

能说出这番话,不得不让江烽大感惊讶,这丫头才来固始几日,居然就知道许静精于术法,鞠蕖武技精深,而且还提出要去伺候许静或者鞠蕖,这份心思可不简单。

若是这丫头是知晓鞠蕖和许静与自己的关系而存了这般心思的话,那就更不简单了。

心念急转,江烽嘴角带笑,嗯,你想去陪静娘和蕖娘?也好,那不知道你想去陪静娘还是蕖娘呢?少女眼波流盼,奴家听闻蕖娘子现在受伤身体不便,想要去伺候蕖娘子,不知可否?江烽心中又是一凛,都知道许静性子温顺,而鞠蕖不善言辞,性格内向,一般说来女孩子要选都会选许静,但这丫头居然选了鞠蕖,而且给出的理由也是冠冕堂皇情通理顺,要去伺候受伤的鞠蕖。

甚至自己都要领这份情,以这丫头的精明乖巧,伺候鞠蕖只怕要不了多久,以鞠蕖爽直且没有多少的心机的性格,就要被这丫头给哄得要什么给什么了。

至于说这丫头还有没有其他心思,江烽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丫头若是再等几年绝对是一个非凡的角色。

当然可以。

这个时候江烽自然不可能说不行,只是日后倒要考虑怎么来提醒蕖娘别着了这丫头的道儿了。

处理了吴十二的子女安顿问题,江烽也明显感觉到这一群人里的气氛都要融动许多了,看样子解决将士们的后顾之忧的确对提振军心士气有着巨大的作用。

似乎是感受到了江烽的亲善,一干士卒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军指挥使大人,战前给我等的奖惩许诺不知道能否兑现?吾弟大腿经脉在这一战里被蔡州兵斩断,郎中说怕是不能再当兵吃粮了,他昨晚睡不着觉,我以为他是疼痛难忍,结果他说他是担心他日后的生活……是啊,军指挥使大人,我表兄战死,他家中尚有老母和尚未成家的幼弟,一家人便断了生计……一干士兵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头,便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连丁满也难以制止。

事实上丁满也不想制止,他也想希望江烽能在这个问题上给一帮士卒一个肯定的说法。

江烽也知道需要给将士们吃一颗定心丸,这对于下一步军队的重组重建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事实上他也需要将士们将自己的这番话传递出去,不仅仅是军队中,也还要扩散到那些流民中,为下一步扩军备战打好基础。

嗯,大家伙儿都很关心这个问题,某既然为固始军指挥使,自当要对固始军每一兵一卒的身前身后事谋划,我已经责成崔尚正在就从上一次蚁贼围城一战到今次蔡州军来犯一战中的所有功勋和阵亡伤残将士情况进行全面统计核查,相信不久就会有一个结果出来,我承诺过的,有功必奖,这个奖,既包括银钱绢布,也包括私田和勋田,必定会兑现……当私田和勋田二词从江烽嘴里出来之后,立时就引起了整个在场将士,甚至包括丁满在内的所有人的兴奋。

奖赏银钱绢布大家有心理准备,但是私田和勋田这两个词语从中唐以来,已经很难从战事奖赏中看到了,即便是有,那都是皇帝或者藩阀对重臣武将的赏赐,对于中下层军官士卒来说,可以说极其罕见。

今日江烽明确提出了对此次战事中有重大功绩者会有私田和勋田的奖赏,哪怕这种奖励数量可能会很少,但是这毕竟代表了一种可能。

这意味着寻常士卒一样可以获得私田和勋田这种可能,而对于一般士卒来说,若是能为自己子女挣得几十亩私田,或者两三亩勋田,只怕是立马战死也是千值万值了。

当江烽与丁满离开较场时,整个校场内外的军官士卒们都沉浸在了一种无比的兴奋和喜悦之中。

哪怕他们知道这个奖励不好拿,知道也许拼上一条命也很大可能一无所获,但这毕竟是一种可能了,万一运气转到自己头上,就能让自己立下一场大功呢?二郎,你真的打算要对大功将士授以私田和勋田?丁满在兴奋激动之后,也开始冷静下来,这非同小可,哪怕知道江烽不会是一时冲动之言,但他还是担心江烽没有意识到这里边的巨大风险。

嗯,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而且我也和白陵说了,让他尽快拿出一个规制条陈出来,要尽可能的细化,这个田土也不是那么好拿的。

江烽淡淡的道:阿满,我记得你也和我说过,来固始,不也就是冲着能光宗耀祖,创下一番家业来的么?难道说田土不算?嘿嘿,二郎,说实话,田土肯定算,谁都知道勋田不可能有多少,我们指望的也就是能挣得一分私田就满足了。

丁满叹了一口气,不过二郎,现在你就把这个授田之事提出来,恐怕会引起很多人的恐慌的。

江烽当然知道丁满的意思,像黄家、陈家这些本土士绅,只怕是最为敏感的,一旦说到授田,田从何处来?以固始一县为例,熟地几乎都被士绅望族们占光,你江烽要授田,拿谁的田土来授?这数千士卒,一人三五十亩地,那就意味着几十万亩熟地,除了向陈氏和黄家这些士绅大户们动手,还能有谁?第一百四十一章 骨头,肉就目前来说,除了军队是自己的最大倚仗外,这些士绅大户的支持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军队需要武器盔甲,需要粮秣冬衣,需要银钱资材,这些归根到底都还是要从地方上出来。

虽说现在从大梁、南阳和鄂黄几个地方捞到一些支援,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想维系一支军队的支持,还得要地方士绅的支持配合,尤其是地方上如果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各种羁绊掣肘就会接踵而至。

当然,双方更大程度上是会达成一种动态的妥协,江烽固然不愿意把士绅们得罪太深,而士绅们一样不会轻易冒触怒眼下掌握着绝对军权的江烽。

但如果江烽要触动陈氏、黄氏这些士绅望族们赖以生存的最根本东西——土地,那就另当别论了,纵然这些士绅再不愿意得罪触怒江烽,但这种情况下,他们恐怕也只有走上和江烽决裂的道路了。

不过江烽暂时还没有要和这些地方士绅望族决裂的计划,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固始地方士绅还是比较支持的,当然这也有在强敌压境的因素下。

江烽觉得自己和固始士绅望族之间是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解决方案的,而实际上这个方案他也隐约向陈蔚提起过了,只不过就要看陈蔚能不能领悟和接受,以及对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阿满,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事情这个世界是没有的,我们现在可以说已经在固始站稳了脚跟,如果说战前有些人还可以借此要挟拿捏我们,但现在他们需要仰我们的鼻息了。

江烽瘸着脚,在张万山的搀扶下慢慢走着。

张万山是张越的亲戚,忠心无虞,所以江烽并没有太多顾忌。

见丁满面带忧色,江烽又笑了起来,当然,我不是刻意要伤害谁的利益,但我自己清楚,我的底气源于何处,我也希望他们明白,他们需要拿出一部分利益出来酬谢为他们家人、财产安全打生打死的将士们。

丁满叹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明白归明白,要让别人接受那就不容易了,土地是世家大族们的根基,要从他们手里拿到土地,比在他们身上割肉还难。

行了,阿满,我自有分寸,对这些家伙,属驴的,需要抽一鞭子,再给根儿萝卜尝尝,更何况我相信这些家伙里边不缺聪明人,看得到我们固始军现在的发展势头。

江烽漫不经心的道:放心吧,也许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精明,当我把浍州这块大饼画出来时,所有人都会热血沸腾,垂涎三尺的。

画饼?丁满啼笑皆非,二郎,你这是给我们画饼,还是给他们画饼?饼是画出来的,但是一旦我们拿到时,那就不是画的饼了,就是实实在在的饼了。

江烽眼中闪过一抹厉芒,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寿州现在被蚁贼搅得乱成一团,若是我们还不伸手去摘这颗果实,那就真的只能困死于固始了。

听得江烽这么一说,丁满精神大振,大梁子弟来固始不是来安贫守旧的,就是要谋功业的,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哪怕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也丝毫不能阻挡丁满内心对外征战攻伐的欲望,更何况先前这一战不过是防御作战,哪及得上外出攻城略地?但丁满也非无脑之人,立即就意识到其中问题,沉声问道:二郎,以现在我们固始军的实力,能啃得动寿州这块带肉的骨头?阿满,寿州是一块带骨头的肉,而非带肉的骨头。

说起寿州,江烽都忍不住咂了咂嘴。

这个地方实在太重要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说,淮西之本源,建康之肩髀,虎视淮南,遥望淮北。

而且寿春自秦汉以来便素以商贸发达著称,淮水,颍水、涡水以淝水,四水交汇于此,舟楫纵横,商贾云集,无论是谁想要从淮南图谋中原,亦或是要从中原南下江淮,都不得掂量一下,怎么拿下寿春。

呵呵,二郎你这话说得有趣,带肉的骨头和带骨头的肉,有什么区别么?丁满也笑了起来。

阿满,如果把整个寿州比作一块带骨头的肉,那么盛唐、霍山就是肉皮,而霍丘就是半瘦肉,而安丰则是膏腴无比的肥肉,至于寿春,那是骨头,不好啃,但是骨头里边却又有最精华的骨髓,只有敲开了骨头,你才能吸取到最精华的骨髓。

江烽用最形象的比喻来形容了寿州诸县。

安丰有芍陂灌溉之利,乃是寿州粮仓,芍陂的水产资材极为丰富,亦是术法一道所急需的,而霍丘仅次于安丰,也是产粮大县,且与光颍二州紧邻,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相比之下,盛唐和霍山两县地处寿州南部,却是以丘区为主,人口较少,山林沼泽众多,士绅豪族势力相对较弱,同时因为寿州州治寿春距离盛唐和霍山两县较远,蚁贼进入寿州肆虐之后,盛唐和霍山两县基本上就被寿州放弃,这两县基本上都被蚁贼蹂躏了一个遍。

丁满也忍不住咂了咂嘴,掂量了一番,二郎,恐怕我们现在能垂涎一下的就只有霍丘、盛唐、霍山三县了,安丰和寿春只怕我们都还只能远观啊。

江烽点点头,的确如此,甚至连霍丘我们都还得要掂量掂量,现在蚁贼也还在围攻霍丘,摆明志在必得,我们这点兵力要去和韩拔陵斗,还弱了点儿,如果能给我们一两年时间来恢复养息,倒可以试一试。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丁满忍不住问道:二郎,既然我们要图谋寿州,那我们就得要马上重新募兵,尽快重建固始军,时不我待,时间拖长了,寿州局面如果有变,就怕没咱们机会了。

重建固始军肯定是要尽快,但是寿州的局面恐怕一时间还没有那么容易大变,而且就算是变也未必就会向不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变。

江烽胸有成竹的道:寿州的关键在寿春,而我估计打寿春主意的人不会少,淮南、淮北,还有秦权,只怕都在盯着寿春,你看秦权迟迟不渡淮,难道是真对颍亳两州感兴趣?他就不怕淮北缓过气来?显然不是,我看他也许在等待机会。

等待机会?等待什么机会?要说再等下去应该对蚁贼更不利才对啊。

一旦淮北调整过来,感化军的战斗力并不弱,加上有地方士绅的支持,别看现在蚁贼纵横颍亳之间,但是真要大军对垒硬战,蚁贼就未必能有多少胜算,丁满有些疑惑。

但江烽没有深说下去,丁满也不好深问,不过他知道这位军指挥使大人心机深沉,考虑问题更是深远,他这般说,自然有其道理。

……斥候队的行动效率还是很高的,沿着蔡州军撤退路线,斥候队基本上掌握了蔡州军的行迹。

可以确定,这一次蔡州军是真的撤出了固始境内,甚至连殷城那边也没有半点留恋。

整个固始城中处于一种混杂着狂喜和悲伤的气氛当中,酒和肉是卖得最好的东西,酒肆、饭馆都充斥着狂欢的人们。

很多人当初都已经绝望,尤其是士绅们,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贡献自身家产来换取袁氏的宽恕,袁氏在光州的血腥举动让所有士绅都心惊胆战。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蔡州军退却了,而且看这个架势,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蔡州军都在无力南犯固始了。

正阳楼。

陈固静静的坐在酒桌前,等待着客人。

固始军已经正式接管了殷城,而殷城仅存的两都兵也已经撤离了殷城县城,返回了阴山关。

殷城县令谭正所代表的殷城谭家在光州勉强算得上是士绅大族。

说是勉强也很客观的说法,因为殷城虽然地界不小,但是人口稀少,不过区区十万人出头,甚至连许氏控制光州的时代都没有在殷城驻军,实在是因为殷城没有太大的驻军价值。

殷城称得上士绅望族的大概也就只有谭家,虽然也还有一些诸如钱、孙、杨等大姓,但是这些大姓顶多也就算是乡绅大户。

除了土地多一点,家资厚实一些,家族人口多一些,这些家族中既没有什么特别的名声,也没有出过担任过高官重臣的人物,所以素来都是以谭氏马首是瞻。

看了看时辰,客人还没有到,陈固有些烦躁。

作为家族中下一代的族长,陈固对二弟陈蔚的意见是有些怀疑的。

他也清楚二弟所处的位置比较尴尬,但是如果失去了这个位置,那么陈氏一族在固始的地位就会受到动摇,可要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你就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接受江家子的要求。

现在是武人当道的时代啊,想到这里陈固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二章 检地从撑起的窗户向外看去,深秋的艳阳照在街道上,除了仍然可以随处可见的皂白布幡外,固始城正在逐渐恢复正常。

来来往往的人们脸上悲伤正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生活的重压,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继续生活下去,不可能长久的沉湎于逝去的过去中。

都是为了生活,而作为大家族的长子,生活还不仅仅意味着自己的生活,还意味着一个家族的生存兴衰。

陈固有些下意识的想要叹气,却听外边长随的声音:谭二爷来了,我家主人已经在里边等候多时了。

谭公来了,快请上座。

陈公太客气了,某闻陈公相招,岂有不来之理?谭正也是一缕黑须,面色白皙,很有点儿富绅模样,拱手一礼。

陈固估计对方也应该听到了一些风声,所以自己一发函相邀,对方便马上应允而来。

寒暄一阵之后,等到酒菜上来,房间里只剩下二人,二人的随从仆人尽皆闭门在外守候。

恐怕谭公也听到一些传言了吧?陈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之前某也以为这不过是蔡州或者蚁贼方面有意传出来的谣言,离间我等和军指挥使大人的关系,但是后来某问了我家二郎,他支支吾吾不肯明言,一直到某严词相逼,他方才说了实话,军指挥使大人的确有此意。

陈固的话一出口,刚端起酒杯的谭正手禁不住一抖,就都仰倒了半杯,恍如未觉,颤声道:果有此事?嗯,确有其事,不是空穴来风。

陈固重重的哼了一声,固始连遭两难,蚁贼过境,蔡州军来犯,我陈氏一族出钱出粮,还出人助战,折损过百,现在军指挥使大人却要行此法,无疑是在断我们士绅的根基啊。

谭正被陈固的话给吓住,连手足都有些冰凉。

殷城不比固始,而谭家也和陈氏无法相比。

殷城偏居光州南部,紧邻大别山区,在整个光州是最没有存在感的,谭氏一脉中除了曾经有一人曾考中举人外出做官,现在这一支脉在长安外,其他皆无值得一提之处。

而固始好歹也算是光州东部要地,且固始人口也比殷城多得多,陈氏也是当之无愧光州士绅。

在江烽率领固始军抵抗蚁贼时,陈氏一族也是鼎力支持,颇受君宠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果说江烽现在连陈氏都要动手,那殷城谭家又如何能避免得了?见谭正被自己的话给吓得面色苍白,陈固心中也是稍稍一松。

若是能挑起殷城士绅的强烈反对,这其中就还有可待商榷余地。

陈固就不相信江烽真的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真的要对固始殷城两县士绅大族下狠手,纵然现在蔡州袁氏已去,但是毕竟光州还是在袁氏统治之下,若是江家子真的要这般妄为,陈氏还真不如拱手迎袁氏入城更好。

谭正也非没有见识之人,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之前他只是知晓了固始军击退了蔡州军,这大大出乎殷城方面所有人的意料,原本托庇于鄂黄杜家,没想到鄂黄杜家因为安州被南阳进攻,慌慌忙忙退军走了。

惶恐中殷城还在等待蔡州来人接管,没想到霸气若斯的蔡州军居然败给了原本不值一提的固始军,现在固始军强势入驻,接管了殷城的统治权。

谭家本来就因为之前对固始军的冷淡而惶惶不安,现在骤然听到江氏要行检地之策,这简直就是要挖士绅们的根。

所谓检地,就是要对各地现有土地进行核实。

自太宗以来,推行均田制,各地土地除士绅私田之外,绝大部分为国家所有的公田,但随着中唐之后兼并之风大盛,大量土地从公田被改籍为私田,大批农户得不到授田,不得不沦为佃户、庄客,同时原有的永业田也被士绅豪族购买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原有农户头上,最终迫使大批农户流亡,这也成为流民的最大来源,所以这种授田制度基本上在各地被废置。

但随着黄巢之乱后,又有现在的蚁贼之乱,各地士绅豪门也受到冲击,亦有一些藩阀为缓解水旱天灾和无地流民带来的压力而实施检地之法,也就是对各地进行检地,清查以前被非法改籍和买卖中未曾移户的土地,以及后来新垦之田却又未上报官府以避租税之田,收归国有,再行实施分配。

检地,实际上就是要检三类地。

第一类,新垦未报之田,按照规制,新垦之田三年不纳租税,这百十年来未报不纳税之田何其多?固始地处平原腹地尚好,但是像殷城这种偏于南部的县份,近几十年新垦之田极多,若是皆被收归国有,那士绅们损失可就惨重无比了。

第二类,公田改私田,这要分两类,一种是获得了官府批准的改田,这自然没有问题,但是更多的还是士绅与地方胥吏巧立名目或者移花接木私自改籍,这种情形在晚唐以来越演越烈,也是导致国家无地可授的根本,在各地都相当突出。

第三类,就是原本分配给农户的永业田,由于水旱天灾或者生老病死,或者被士绅地主凌迫,农户不得不出售自己土地,但是士绅在买下土地之后却不移户,使得租税仍然落在农户身上,要么向官府隐匿庄户佃户,要么就只能迫使农户逃亡,这也是流民兴起的一大主因。

江烽要兴起的检地之法,自然解决不了土地兼并的根本问题,但是却能以这种方式来获取自己所需要的土地,而且是有理有据。

新垦未报之田偷漏国家租税,该补交租税该罚该没收,无人敢说半个不对,公田改私田,若是与官吏勾结私改,不但要改籍无效,而且惩处官吏士绅;买卖田地不移户,以此偷漏国家租税,一样要补租税该处罚和没收。

万事都要说一个依法有据,只是这等事情在士绅面前却要看你实力是否足够。

若是寻常官员,本身就是本土士绅出身,自然不会去给自己家族过意不去,而外来官员,你若是没有士绅支持,连日常事务都处理不下去,如何来管?也只有像江烽这等军头出身的武人,依靠的是强大的军队,才可以明目张胆的向士绅们逼宫。

每一个世家望族都是建立在大地主的基础之上的,没有土地,纵然你家有万贯,你也无法成为世家望族,土地传百代,这是有其道理的,一切都要依托于土地之上。

可以说每一个士绅大族都无可避免的会通过这三种方式来增加自己的土地,从寻常富户成长为世家望族的这个历史,其实就是不断的通过这几种手段来攫取土地的过程,只不过各有侧重罢了。

像陈氏就是以改籍和购买不移户这两种手段来获得土地,而谭家则主要是以垦而不报、多垦少报的方式来获得土地。

这百十年来来,官府也不是没有行过检地之策,但是要么官吏与士绅上下其手,敷衍而过,要么就是在士绅的阳奉阴违和软磨硬抗下无果而终。

尤其是近几十年来许氏的统治主要集中在定城、光山和乐安三县,在固始和殷城的影响力相对较弱,所以这两县的情况就更为突出了。

现在江烽突然要行检地之法,自然就让陈氏和谭家这些本土大族惊恐万分了,这个家伙可是有强大的军队武力作为后盾的,稍有违逆,随便栽诬一个罪名,抄家灭族都不是没可能。

良久,谭正方才回过神来,压抑住内心的恐慌和紧张问道:陈公定有应对之策以教我。

陈固摇摇头,谭公,军指挥使大人的性格你也了解,他现在击败了蔡州军,气势正盛,恐怕是难得听得进人劝谏的,若是要违逆他意,怕是难以交待。

以陈公之意,我等就只能服从军指挥使大人之意,任其宰割了?谭正不相信陈固会这么大方,土地对谭家固然重要,难道说对陈氏来说就不重要了,那这个家伙把自己从殷城邀来作甚?总不是来尝一尝这正阳楼的蒸羊肉吧?那倒也不是,某观江大人大概在这一战之后也有些骄狂之态,不过他似乎忘了若是无我等士绅对其的支持,这一战岂能如此干净利索的赢下来?陈固压低声音,他是武人出身,自然不知晓我等士绅在乡间的分量,若是离了我等的支持,他这检地之策,怕是根本就无人替他推行吧?陈固的话让谭正眼睛一亮,这话在理,再好的条陈那也得要有人来执行,总不能让军指挥使大人自己去丈量土地核查典籍吧?这活儿可不简单,时间、人力物力那都不是随便谁都能干得下来的,关键在于谁来替你干这活儿,县里胥吏都是乡里乡亲,很多还是本族子弟,岂能向着你这等外来武人?再说了,咱们士绅也该力陈我们的建议,表明我们的态度,现在局势方定,某就不信军指挥使大人又要弄得鸡犬不宁不成?谭公,你说是不是?见谭正渐渐接受了自己的意见,陈固也是得意地朗声一笑,只要固始殷城士绅抱成团,就不怕那江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第三卷 挥剑决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