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老妇闲聊了一会,玄友廉了解到, 原来这是一家四口。
除了老妇和她腿脚不便的老头子, 还有儿子和儿媳妇。
她儿子是木匠,六天前被城里的军爷征去用工了, 媳妇儿昨天也收拾了些细软还摘了些田里的蔬菜,进城探望他去了。
正因为自己有儿子媳妇,所以老妇看到眼前这一对年轻小夫妻才会有好感, 否则就算给再多的银子,这种时候也是不敢放陌生人进来的。
当然了,做好事又有银子拿那就更好了。
老妇煮好了热姜茶端上来, 伸手摸了摸李五的头, 念叨道:你这小伙子真是不长心,媳妇儿病成这样还赶路。
就算开春了,天也冷得很,前几天还落了雪,你媳妇这是硬生生给冻病的。
玄友廉道:大娘说得是,是我没有照顾好我娘子, 害她生病, 心中十分愧疚。
老妇端来姜茶后, 也不离开,拿着绣筐子往旁边地上一摆, 坐在矮凳上一边纳起了鞋底,一边跟玄友廉唠了起来。
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是哪里人啊?玄友廉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给迷迷糊糊的李五喂姜茶:大娘,我们是江北的,来投奔亲戚。
老妇用舌头舔了舔线头,探过头来看了看李五红通通的脸蛋:你这媳妇儿长得真漂亮,瞧着也就十五六的年纪,你俩成亲没几年吧。
玄友廉顿了顿,笑道:让大娘见笑了,我们年前才成的婚。
难怪,瞧你这生疏模样就不像个会照顾人的,原来是刚成亲,看,你都快把她喂呛着了,这姜汁喂半碗洒半碗,都洒她胸口上了。
老妇瞧不得他笨手笨脚的模样,放下绣筐,拿过他手里的汤碗,我来喂她,你往边上坐坐,瞧好了,得这么喂。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妇抱来两床被子给李五捂上,边捂边道:晚上睡觉啊,把你媳妇儿抱紧些,这人的身子啊是最热乎的,你抱着你媳妇儿捂出一身汗,这烧就能退了。
玄友廉听了,怔了怔,随即满脸笑意道:好,我一定按着大娘吩咐的办。
老妇离开后,玄友廉将门打开一道缝,暗暗观察那老妇行动,就见她跑到院子里喂了鸡鸭,又将大门上栓,转身回了屋。
这房子墙壁单薄,隐约可以听见那屋内老头和老妇两人絮叨的说话声,没多久声音小下去,似是入睡了,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异常。
玄友廉这才放下心来,将门掩好。
他转身走到桌边,喝了一口茶,瞧了瞧床上隆起的被子,想起老妇离开前的话,走到床边,迟疑了一下,脱了衣鞋坐到床边,伸手去掀被角。
手上用了力,被角却仿佛被钉住了,掀不开。
玄友廉反应过来了,唇角扬了扬,低声道:你醒了?娘——子——刻意拉长的两个字节带着戏弄的意味。
李五从被子里探出红通通的小半张脸,闷闷地瞧了他一眼,随即被子中的手脚并用,将被子角密密实实地掖了一圈,压在身下,瞪着他摆出一副绝不退让的模样。
玄友廉本来没想干什么的,只是想掀开被子看看她情况,然后在床下对付着睡一晚,却被她这个动作给撩到了,只觉得她跟只占了窝的小母鸡一般,萌得不行。
于是身子逼近一步:娘子,你不让我进被窝,大冷天的,我睡哪里?李五虽然发烧迷糊着,但还是有意识的,从头到尾听到他跟那妇人说了些什么。
叫她娘子占她便宜也就算了,如今还想着钻进被窝搂她睡一晚?想都不要想!你爱睡哪睡哪,离我远点。
玄友廉身子再次逼近,一手撑到李五枕头上,胸膛下压,脸直接贴了过去。
李五吓了一跳,看着他逼近的脸,只觉得呼吸都停住了。
玄友廉压沉噪音,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道:娘子,不要闹,把被子松开,让为夫进去。
李五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美颜,眼睛下意识地乱瞟,手却拽紧被角,低声道:玄统领,你能不能别胡闹了?玄友廉伸手将她额上的头发拨了拨:小五,人要讲良心。
我救了你,给你疗伤,一路上为了迁就你的伤势耽误了行程,如今又为了你冒着生命危险投宿敌城,你不会没良心到让我大冷天的,连床被子都盖不着吧?李五:……李五将头缩了回去,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复又钻出头来:上面一床被子你拿走,睡那头去。
玄友廉直起身,眉头微挑,掀开被子,就见被子之下,李五将里面的一层被子裹在自己身上,这一看简直就像只肥肥的虫茧子。
虽然许配过三次男人,还养过二十个男宠,可这位落魄的李五公主前世实实在在没经历过男人,压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在男人眼里就是撩,而男人又恰恰是最不经撩的。
玄友廉当即抬腿跨上床,钻进被子里,隔着那裹成茧状的被子,将她结结实实摁住。
李五吓了一跳:你!声音小点,这墙薄得很,你要让隔壁的人听到吗?李五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虽然隔着厚厚的被子被抱着,可脸上还是发烫起来:你这样占我便宜很好玩吗?不好玩。
玄友廉顿了顿,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李五的脸颊,但很喜欢。
李五:……李五挣扎起来,可肩部有伤,动一动自己先疼得要死,反到是玄友廉摆出一副你动任你动,松一下手算我不是男人的表情,顿时也没了反抗的意思,只能求饶道:玄统领,你压着我的伤口了。
玄友廉看她不在反抗,身子侧躺下来,变成温柔抱着她的姿势,脸也凑到她耳朵边,轻声道:小五……声音太近,连着口鼻间的热气直往她耳朵里钻,李五的脖子上瞬间起了一层小疙瘩,缩了缩脑袋。
玄友廉的声音低沉微醺:小五,换个主人吧,试试看我,我会比李继勉那个蛮族粗人对你更好。
李五:……李五又乏又困,身上有伤,还在病着,实在没有力气再与他纠缠,在被茧里困难地蠕动身体转了个身,背对他道:我困了,玄统领你要这样抱着睡就抱着吧。
第二日醒来,李五睁开眼,就见玄友廉竟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抱着裹着被子的她睡了一夜。
不得不说,玄友廉的睡相是真好,不打呼不乱动,安安静静的,只有胸膛呼吸所带来的微弱起伏,比那李继勉不知强了多少倍。
李五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浓密的眼睫毛投下一片细碎阴影,脸上是被清晨素淡的阳光照出来的一根根绒毛,这般近地看他,愈发觉得他当真是好看极了。
前世她被玄凉送到玄友廉府中时,送她的宫人怕她想不开,安慰她道:五公主,那玄友廉虽然身份低贱,但容貌却是极好的,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委身于他至少比委身给那些丑陋粗鄙之人强啊!公主你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
听听,容貌好的人,真是占尽了便宜,连侮辱也说得好像是天大的福气一般。
李五当时便想,那玄凉长得是那副老丑模样,他的儿子能好看到哪里去。
直到见到玄友廉时,她才明显那宫人没说错,这般绝美的男子确实世间少有。
被当做禁脔囚在玄友廉府中的一个月,李五心中有不甘有怨恨,可每每看到玄友廉安安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对她没有一点逾礼的行为,她的心境都平静了下来。
那时她真心想过,如果没有彼此天差地别的身份,如果不是为了李唐皇室的尊严和命运,嫁给这样的男子,也算是不错。
唉,想了想去,还不是因为他长得美!李五有时真挺瞧不起自己这以貌取人的肤浅行为,可这不是她一人的毛病,自打唐太宗那会不顾群臣极力反对,娶了貌美的前朝公主,便算是奠定了李氏好颜的良好传统。
历朝历代的李唐皇族都爱容貌皎好的美人,她父亲李幽即位后,没有娶朝臣所荐的重臣之女,而是娶了她有南蛮异族血统的母亲蒙氏为后,就是因为被蒙皇后异族容貌震慑,惊为天人。
李五看着眼前熟睡的玄友廉,突然想起,前世似乎就是这个年纪,她被玄凉赐给他,与他相遇。
这么一想,李五心中陡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玄友廉现在对待她的态度不是一个好兆头。
想着三年前玄友廉莫名其妙直接掳人的粗暴作为,要是这一世他跟前世一样,也深爱上了她,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李五觉得等脱离危险以后,还是得离这人远点,不要招惹他的好。
这时她看到玄友廉的眼皮动了一动,赶紧闭上眼睛,装作熟睡未醒,感觉到玄友廉动了动,轻手轻脚地放开她,随后一只手就按到了她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就离开了,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后,不一会就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李五半睁开眼,就见他已经出门了。
李五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还保留着他刚才触碰的感觉,不过温度到是不烫了,烧已经退了。
不得不说,自打不那么娇气地惯着自己,跟在奎鲁身后出入军营,与士兵一起操练,她的身体确实比前世强健了许多。
以前要是发个烧,就算烧退了都得虚弱好几天,而现在烧一退,就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就算身上还带着箭伤,也不是很难受。
李五闭上眼又眯了起来,等着玄友廉折返进屋叫她起床,她才装得好像刚醒一般,睁开朦胧睡眼,爬起来穿衣服。
两人走到屋外,老妇已经准备好了热粥小菜,瞧着李五自己走出来,笑道:小娘子,能自己下床了?看来是烧退了。
李五听着她这称呼,尴尬地点点头:嗯,退了,身体好多了,多谢大娘收留照顾。
老妇笑盈盈道:别站着了,坐下来用早膳吧。
玄友廉道:大娘,我娘子病好了,一会用完早膳,我俩就告辞了,多谢你的一夜收留。
现在兵荒马乱,你俩赶路可得小心着些。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
老妇说着走出门去,不一会回来,拿着一大包热腾腾的馒头道,这馒头是我起大早和面蒸的,知道你俩小两口独自上路不容易,带着路上吃,够吃好几天的。
玄友廉没想到这老妇还替他准备了食物,遂从腰间又掏出半两银子给她:如此,多谢大娘了。
那老妇这次没接那银子,推回去道:昨日给的二两银子已经足够啦。
看你们俩小夫妻以前也是过惯殷实日子的人,出手这般阔绰。
不过,你俩一定得小心,路上将钱银藏好,可以千万别在歹人面前显了财。
玄友廉遂将手收回来:那就多谢大娘恩情了。
两人向老妇辞别,立即返回昨天与众人分开的山林。
进了山林中,玄友廉吹了几声口哨,随即那十几名部下便从空无一人的林子里钻了出来,也不知道之前藏在哪里。
统领,你回来了,这一宿没出什么事吧?没被发现身份吧。
玄友廉道:没有。
这些馒头你们拿去吃。
说着将老妇准备给他俩路上吃的馒头塞进了那人手里。
众人一看有热馒头,别提多高兴了,立即聚过来抢起了馒头,不一刻便抢光了。
李五瞧着众人抢食馒头,不动声色地退离了玄友廉几步。
众人吃完后便各自收拾起东西,准备赶路。
而李五也默默走到自己的马边上,背对众人,打散发髻,举着左手吃力地试着重新梳成男子发髻。
一人将脑袋凑到玄友廉身边低声道:统领,你俩昨晚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觉得这小兄弟在故意疏远你呢?玄友廉看了眼李五的背影道:没有的事,你收拾你的去。
随即走到李五身后,接过了她左手上的发带。
李五觉得手上一空,转头一看,瞧是玄友廉,忙退了三步:玄统领。
退什么?过来,我替你束发。
不用了,这点小事,小五可以自己动手,不敢劳烦玄统领。
李五低头瞄着他的手,试探地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发带,却被他趁机握住手,身子也被拽了过去。
玄友廉让她背对自己站着,一手挽起了她的头发,三两下在头顶盘出一个发束,用发带绑上,末了道:你受伤还有生病的时候,我没少伺候你,现在想跟我疏离?晚了。
李五:……李五只得低头恭敬道:小五没那个意思,小五多谢玄统领照拂。
众人继续上路,中途遇到过强盗,也碰到过齐军,但都有惊无险地顺利逃过,行进了一个多月后,众人终于进入都畿道的地界。
当来到边界的伏牛山脚下时,从四面八方迅速包围过来一支百人的玄衣士兵,士兵让开,走出一人在玄友廉的马前单膝跪下道:公子,属下终于等到你了。
李五听着熟悉的声音探出头去,微微惊了一下,正是已有两年未见过的徐敬仪。
她此前还在想他会在何处,是在巴东前线,还是在洛阳城中,没想到一回到都畿都就见到他了。
两年未见,除了鬓角多添了几根白发,徐敬仪看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样的健壮魁梧,一眼便能从人群中认出。
而徐敬仪压根没顾得上看玄友廉身后行状狼狈的将士,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她。
玄友廉下马道:简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娄崆粮仓被袭后,公子下落不明,大将军不相信公子于城中遇难,命令各地驻军搜寻公子下落,可惜皆找不到公子踪迹。
我猜测公子会不会直接返回洛阳,所以带兵在伏牛山下等候,等候了半月有余了,终于将公子等到了。
玄友廉点点头道:辛苦你了,简良。
这一路上敌我军不明,我不敢轻信任何人,于是决定直接返回洛阳。
我不在的一个半月,巴东那里眼下情况如何?徐敬仪沉默了一下道:情况十分不好。
虽然李继勉带着一股奇兵绕后攻打沈修,攻下了大齐军占领的数座城池,打了几个小胜仗,不过主战场上,玄晋两军中了沈修和秦离翎的圈套,巴东失守,连着娄崆山粮仓还有后方诸镇都让了出去,玄晋两军不得不退守到上庸,不过因为撤退及时,伤亡并不大,倒是萧王那里——萧王怎么了?徐敬仪顿了顿:萧王死了。
死了?玄友廉大惊,萧发云死了?消息确定?是,萧王带着两千士兵撤退时,经过鱼凫桥,被沈修埋伏得正好,全军覆没,萧王也命丧当场,首级被沈修割了送到成元水面前邀功去了。
玄友廉表情凝重:这个沈修,原来跟在父亲麾下,只是个执笔小吏,倒没看得出来他有这般能耐,竟让我玄晋大军吃了如此大亏!沈修时年三十出头,其貌不扬,原本是位文弱书生,投奔了玄凉,在玄凉帐下担任了一个文书执笔。
他有胸襟抱负,屡次向玄凉献策,可玄凉怎么可能听一个执笔小吏的计策,他觉得不受重用,于是便改换门庭,去了成元水那里。
不知怎的很受成元水重视,一路高升,后被成元水推荐到朝庭上,没几个月就被唐鉴宗提拔为中书省侍郎,虽然是文官,但在品级上,跟玄凉的大将军之位平起平坐。
而这唐鉴宗就是被成元水酒醉后所弑的可怜皇帝李旦,鉴是他的谥号。
这谥号还是成元水给定的,这谥号一出,举国哗然,私底下皆骂成元水刻薄记仇,毫无仁德,酒醉弑君不说,竟还侮辱亡帝为贱,意指李旦不知进退,辱骂他才招致杀身之祸。
徐敬仪道:的确,我们都小瞧了沈修那厮。
玄友廉沉思片刻道:萧发云的五个儿子在长安时尽数被成元水所杀,眼下萧军是谁在主持?公子问到关键之处了。
萧发云一死,他又没有亲生儿子,眼下他的义子与元老大将之间内斗争权,萧军一团散沙毫无作战之力。
萧发云对成元水有灭门的深仇大恨,立誓要诛尽成族满门,所以玄晋一起兵,他便发兵相助与玄晋一起攻成,可是他一死,他手下那些义子部将们就只想着争权夺利,瓜分他的地盘和军队,无论最后是谁掌了权,恐怕都未必能像萧发云那般坚决地发兵抗成了。
对于玄晋两军来说,这实在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消息,这个消息足以打击到刚刚成型的洛阳朝庭。
徐敬仪道:还有许多细节琐碎,眼下一时也说不详细,请公子先随我回去,我会详细向你禀明,同时也好给大将军报个平安。
玄友廉点点头:好,那就走吧。
徐敬仪走到玄友廉身侧,这才有功夫扫了一眼他身后跟他一起逃回来的十几名将士,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小兵身上时,整个人都震住了。
玄友廉发觉到身侧的人停下脚步,侧头道:简良?徐敬仪迅速掩饰好情绪:在,公子请这边走。
作者有话要说: 要想生活过下去,头上就得戴点绿。
李继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