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营里出来,玄友廉没急着带李五回府, 而是带她在街上巡逻了起来。
因为担心洛阳城内留有晋军的细作内奸, 街上时不时过去一队队巡逻的士兵。
虽然巡逻的士兵很多,但天子脚下, 老百姓们都是见过大场面的,所以看着满街巡逻的士兵也不发怵,只要不封街戒严, 该摆摊摆摊,该营业营业,该出门吃喝就出门吃喝。
也得亏李继勉与玄友廉还算有良心, 打仗归打仗, 没有搞杀人放火那一套,所以洛阳城内的建筑毁坏得也不算太多,顶多就是街上石砖上的血难清洗些,门窗上被箭射得坑坑洼洼而已。
玄友廉带着李五到了南市。
南市是一向是洛阳最繁华的地方,就算是城内玄衣军与晋军交战得最厉害的时候,这南市都没有罢市, 照旧开门营业, 不过价格高得离谱就是了, 特别是食物与粮食,就算价格每日都在涨, 也供不应求,常常造成哄抢。
不过好在现在内乱已停,物价跌了回来, 南市恢复往日模样。
玄友廉道:既然顺路来了南市,你就进去逛逛吧,看看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李五刚想说没什么要买的,视线落到玄友廉脸上,看他表情虽然淡淡的,眼神里却带着光芒,心道这哪里顺路,分明是故意带她来的。
虽然嘴上说着不需在讲什么虚礼,内心里还是希望收到她的礼物。
李五犹豫了一下道:我……今日出门得急,身上没有带钱。
玄友廉从腰间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拿去吧。
李五心道他都表示成这模样,她要是不为他挑件礼物,也实在太不尽人情了。
这么一想玄友廉也真是不容易,想收份生辰礼,还要自己掏钱,接过钱袋道:行吧,那就……算我先借你的。
抬腿向前走去,走了几步,见玄友廉没跟着,道:怎么了?玄友廉道:你去吧,我在那边茶楼里等你。
他这模样一摆,李五更加确定他这是故意给她时间去买礼物呢,心想这人也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是特别想从她手里得到生辰礼,遂道:好,那我一会去找你。
李五进了南市,逛了些商铺,实在想不到给玄友廉买什么生辰礼。
其实她不是忘记了要给他生辰礼,而是刻意不备。
她不想送了礼物让玄友廉产生不该有的误会和期待。
给他下碗长寿面,是她觉得最好的方式了,刚才她装做无意说出自己没有备礼的事,也是为了让他提前知晓,以免晚上期待过多。
不过眼下既然是他暗示她买礼物,那么就全当是他自己求个安慰,她也不必太过苛刻。
李五挑了一圈,实在想不到买什么,最后看到一个小姑娘蹲在角落里卖月季花,那月季花颜色鲜艳花瓣饱满,摆在竹编篮子里又扎眼又好看,只可惜眼下内乱刚定,百姓还没有闲心花钱买花赏花,所以花摊前无人问津。
李五走过去道:小姑娘,这花怎么卖的?小姑娘见有人问花价,立即兴奋地比起手势,李五心道原来是个哑巴。
还好她有跟哑巴交流的经验,不费力就看懂了她说的是一文十朵,那一篮子也不过四五十朵,也就四五文钱。
李五想着不知道送什么,送花总没错,遂道:那我全要了。
打开玄友廉的钱袋,发现里面全是碎银子,没有铜板,遂挑了一个银豆子扔过去道:没带零钱,你也不用找了,当是赏你的。
小姑娘一听激动极了,几乎双手颤抖地去接那钱。
李五给了钱,弯腰就要拿花篮,结果被小姑娘阻止了,又是一通比划说要给她要去拿点东西,把花蓝弄得好看些,让她在这里等一等。
李五心道也好,若是能弄得好看些那也送得出手,遂道:好,那你去吧。
小姑娘跑开后,李五就在她摊子边上站着,正好听到旁边摆摊的和商铺里的老板闲聊。
听说了没,现在城里都在传,说皇宫里的皇帝和公主都是假的,根本不是希宗的子嗣!这话可不能胡说,当年这两人可是去认亲台是鉴明了身份的,全长安的人都知道。
那两人去认亲台认亲,身份确定了为什么不入宫?我听说就是怕被鉴宗认出来,鉴宗是希宗的亲弟弟,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家侄子侄女。
那是因为两位殿下担心被鉴宗和成元水害了,这才不肯进宫,偷偷藏起来了。
这种话也只有你这笨蛋相信,既然怕死,为什么还要露面去认亲台鉴定身份呢?要是真的鉴宗子嗣才不需要去鉴定呢,假的才要靠这样堵住悠悠众口。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
道理大着咧,现在坊间传得有模有眼,说真正的公主和皇子早就在蜀地死了,现在宫里头那位是原先照顾两位殿下的乳母的孩子,那乳母的名字都查到了,叫什么董氏还是佟氏来着,早几年从大明宫和太极宫逃出来不少宫女和太监,都证实了这个说法。
哎呀呀,这么说那宫里的真的是假公主假皇帝?那也太荒唐了!李五正听着,小姑娘跑了回来,手上拿着几条丝绸带子,原来是去买这东西了。
便见她手脚麻利地给花篮装饰起来,又将篮子里的花重新拢拢齐整,这才交到李五手里。
李五却没心思看那花篮是不是比之前更好看了,拎起花篮便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留心听了听街上人的对话,发现许多人都在讨论假皇帝假公主之事。
如果南市是这个模样,那估计这个谣言已经在整个洛阳城都传开了。
李五来到玄友廉指的那个酒楼,被伙计迎上二楼,上楼的时候留意了一下身边茶客们的交谈,说得也都是这件事。
进了雅间,玄友廉闻声转头道:这么快就回来了?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拎的花篮上,道,这是——李五将花篮放到桌上:随便转了转,没见着什么好东西,倒是见着这篮子月季花不错,便想买来送你。
也不说是生辰礼,必竟用一篮子花当礼,也太寒酸了些。
玄友廉微笑道:送我花?倒是头一遭收到这样的礼。
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失落,反而很开心地将花篮接过去,低头轻轻一嗅,赞道:真香。
李五却没心思看他摆弄那花篮,犹豫了一下道:对了,廉公子,那个叫白露的女人还没有抓到吗?玄友廉正摆弄那花,随口道:没有。
那日玄友廉带兵包围了沈伦躲藏的地下暗室,抓住了他和白霜,白露因为押送李五反而逃出一劫,到现在都下落不明。
李五觉得这个谣言很有可能就是白露散拨出去的,为的就是让洛阳城人心动摇,从而打击洛阳朝庭。
不过这件事对李五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刘玲儿与海连的身份遭到怀疑,一旦日后她与弟弟亮明身份,让民众相信拥护的机率会更大。
你在想什么呢?玄友廉注意到李五心不在焉的模样。
李五回过神道:没什么,这月季花你喜欢吗?这花虽然很像月季,但是香气比月季更浓,香味沁鼻,缭绕不绝,而名徘徊花,又因其株带刺,利而伤人,又名——刺客。
李五:……李五伸手去拿那花篮:这么不吉利的花名,算了,丢掉吧,我去买别的花送你。
玄友廉挡住她的手,笑道:算了,现在的时节菊花开得正好,你没有送我菊花,就已经不错了。
李五:……玄友廉一手将花篮圈在胸口,起身道:行了,回将军府吧。
李五看着玄友廉这般抱花的模样,怔了怔。
玄友廉道:你看什么?不得不说,玄友廉虽然是个大男人,但捧着一大篮花的模样一点也不违和,鲜红的花瓣配上他的白肤红唇、艳美容颜,和谐适宜得仿佛他就该是个每日与鲜花美物为伍的美男子,而不是穿上一身戎甲高举兵戈,在战场厮杀沾满鲜血。
李五道:你这么看美得像个卖花郎。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玄友廉估定当场就发彪揍人了,觉得这是讥讽他面容阴柔不像男人,但这话从李五嘴里说出来,玄友廉不仅没怒,反而从篮子里抽出一朵花递到她面前,莞尔一笑道:姑娘,买花吗?这一声姑娘叫得李五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忙道:好了,廉公子我们赶紧回去吧,快到正午了。
玄凉为儿子大办寿宴,自早上起,京城里的大小官员们就已经陆续上门贺寿了,将军府到处是人。
李五跟在玄友廉身后进门,看着满院喜气洋洋的景像,眼前出现了一副画面,正是前世他俩成亲时,文武百官前来喝喜欢的热闹场面。
不知怎的,两世的画面在这一刻重叠在了一起,吃寿宴的人和喝喜酒的宾客们互相穿插着彼此的身体而过,却互不相扰,就像活在一个世界里一般。
小五?玄友廉拍了拍李五的肩膀,道:怎么站着发呆了?李五转头,看向玄友廉,眼前的玄友廉穿着一身喜庆鲜红的新郞袍,言笑晏晏道:公主殿下,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终于要嫁给我了。
李五道:不!玄友廉皱眉:不什么不?小五,你怎么了?李五眼前一花,顿时那幅重叠的画面不见了,玄友廉手捧鲜花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皱眉看她。
李五回过神来,道:没事,就是人太多,吵得脑袋有些疼。
那你先回房休息吧,父亲派人叫我,我先过去了。
玄友廉转身离开,李五则熟门熟路向玄友廉的房间走去。
这一阵子她经常跟玄友廉到将军府来,已经对这府里的地形非常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李五自打进了将军府,就觉得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进了门便爬上床睡了起来。
等得再睁眼时,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
而屋内灯光通明,显然在她熟睡时,有人进屋将蜡烛点上了。
李五觉得嘴唇有些渴,起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水灌了一口,眼光突然瞥到三步外的帘幕里,便见被风吹起的帘幕里,泄出一些红白相间的色彩,她疑惑地走过去,掀开帘幕,彻底震住了,就地面上铺着雪白的绒毯,绒毯摆着她送的花篮,在绒毯正中间摆放上一张小案,案上还摆着一个白玉酒壶。
这场景,分明是前世她与玄友廉喝交杯酒时,玄友廉为表隆重,精心布置的雅室。
难道她在做梦?她拍了拍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没有做梦,并且这白毯小案玉壶虽然与前世一模一样,但这屋子里的陈设却分明就是玄友廉的卧室。
难道在她睡着的时候,玄友廉进来布置了这一切?可是这般情形也跟前世太像了,这只是玄友廉一时心血来潮造成的巧合吗?门吱呀一声推开,玄友廉走进来道:你终于醒了,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我进进出出好几次你都没醒来,饿了吧,我带了点心给你。
李五摇摇头:我不饿。
玄友廉遂将那碟子点心放下,向那帘幕走去,道:既然不饿就过来吧,陪我喝一杯。
李五站在帘幕外,隔着帘幕看他,没有动。
玄友廉道:小五?李五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在他对面盘腿坐下,玄友廉刚要提壶倒酒,被李五按住了手。
玄友廉:怎么了。
李五道:我来吧。
玄友廉移开手,李五提起酒杯,倒满两杯酒,将一杯递到玄友廉面前。
玄友廉看着面前的酒杯道:你知道吗,这副画面在我梦境里已经出现很久了,洁白地面,红木小案,白玉酒壶……李五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道:你的梦里还有什么?玄友廉道:没有了,只有这样的一副画面,别的什么都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样的画面,觉得很幸福,醒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玄友廉的梦没有记下濒死时的绝望与痛苦,记得却是自己激动等待着与心爱女子喝交杯酒的那一刻。
她看着他拿起酒杯将要饮下,突然出声道:等等!玄友廉道:怎么了?李五道:我还没有敬酒,你怎么就自己喝上了。
说着举起自己的酒杯道:廉公子,那日你在军帐中敬我两杯酒,今日我便也回敬你两杯。
第一杯,你我之间的无论何种恩怨,无论何种情仇,无论前世,无论今生,在饮下这杯酒之后,一笔勾消。
玄友廉侧头:恩怨情仇?我与你有这个?李五道:你别问那么多,喝就是了。
玄友廉道:好,恩怨仇这三个字可以勾消,情不我认。
李五:……李五恼道:我敬你酒,你喝就是了,哪来这般废话。
玄友廉微微一笑,仰首饮下。
李五旋即又倒一杯,道:第二杯,廉公子,今天是你生辰,我愿你长百命岁,病秽不侵,过了今夜,便是重生。
玄友廉不再是刚才戏谑的模样,表情变得郑重起来,站起来,举起酒杯道:重生?好词,过了今夜,若我活着,便是重生。
仰头将第二杯酒饮下。
然而就在喝下酒的一刻,玄友廉的表情突然一变,酒杯从手上跌落,整个身子也向前栽倒了下去,打翻了放在案几边的花篮,鲜红的花瓣一下子撒了出去,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喷溅出来的鲜血,李五被这抹鲜红刺痛了眼,等回过神时,玄友廉已经伏倒在地。
没想到他的胃症发作得竟是如此突然,李五立即在他身边跪下,将他身子翻过来:廉公子,你怎么了?短短片刻的时间,玄友廉的额头已经满是细汗,眼睛开始充血,一张脸因为剧痛扭曲,死死抓住李五的手:小五。
李五道:我在呢。
玄友廉仍是道:小五……小五……李五意识到他是忍受剧痛下无意识的低喃,只能安抚道:我在我在。
却六神无主起来,那方士说的话太过玄幻,难道这玄友廉真会因为胃症发作死在与前世一样的时间吗?她倒底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自他摔碎廉母送给她的手镯那夜发作过一次,这五个多月,玄友廉的胃症再没有发作过,然而今夜还是发作了,难道命运真的逃不掉吗?上一世,她与他有家仇国仇,不得不你死我活,然而这一世,他与她之间不再有这些恩怨,他不应该因为上一世的折磨而死!李五握紧玄友廉的手,抵在下巴下,语无伦次道:玄友廉,坚持住!你听着,你已喝下了我敬的酒,你我之间再无恩怨再无情仇,我们互不相欠!这一世,你必须得活下去,你应该活下去!仿佛是听到了她的话,玄友廉缓缓睁开眼,眼光却是涣散的,眼珠子是盯着她,但视线却仿佛越过她看向了别的方向:你希望我活下去吗?李五毫不犹豫道:我要你活,要你好好活着!玄友廉脱力地再次闭上眼睛,嘴巴低声呢喃着什么,李五将耳朵凑过去,想听清他在说什么。
贴着他冰凉的脸颊,她听他用微弱的声音道:徘徊花真的……好香啊……以后我每年生辰,你都送我一篮徘徊花好吗?李五看着散布在玄友廉身上如鲜血一般的徘徊花瓣,这样血白相间的场景分明就是前世他毒发刺心、鲜血喷溅的画面,然而前世地下流淌的是他的鲜血,今世却是她送他的一篮徘徊花。
好。
她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还活着,每年生辰,我都会送你一篮徘徊花!得到承诺后,玄友廉的表情缓了下来,歪过头闭上了眼睛。
李五看着他这模样,瞪大了眼,有一瞬间完全不敢去碰他,觉得自己只要碰一下,他都会碎了一般,直到看到他的胸膛微弱地起伏了一下,她才发觉自己停跳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她立即手忙脚乱地去探他的鼻息脉搏,发现他竟是睡了过去。
意识到他没死只是睡了,李五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散得干干净净,跪在他身侧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缓了一会,觉得手脚有力气了,这才起身将他扶到床上,替他将被子盖好,就在这时她发现枕头下似是有什么东西露出了一个小柄,样子有点熟悉,她伸手将那东西抽出来,发现是一个竹签儿,上面正是墨笔所绘的两个字重生那是那日参加浮川书院的游园诗会她抽到的签题,玄友廉向她讨观,她未曾给他看,后来带回家后就弄丢了,却没想到会在这里找到,分明是——玄友廉偷偷拿了。
这一刻,看着这上面的字,李五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这大概就是冥冥中老天爷的暗示。
不仅她重生了,玄友廉也重生了,但是玄友廉的重生是不完整的,他没有上辈子记忆,却留下了上辈子伤痛,需要靠她才能完全彻底地重生,而今夜就是他的重生。
今天是你生辰,我愿你长百命岁,病秽不侵,过了今夜,便是重生。
李五伸手轻轻抚过玄友廉美好的脸部线条,这样的美好男子因为她的缘故,上一世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纪,再无未来,而这一世,他与她一样拥有了全新的未来。
玄友廉……李五低声道,这一世,你我一起,好好地活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改动了不少,建议后半段都重新看一下。
这一章写得太卡了,所以超了时间,请大家见谅。
玄友廉是重生的,所以心口上有疤还有胃症,不过认真计较的话,他应该算是投胎转世,而李五是直接回到十二岁接着过。
重生本就是件玄幻的事,所以稍稍带了一点玄幻有暗示性的描写,宝贝儿能接受吧?至于别的人就不剧透了,反正,除了李五记得上一世的事,不会有别人记得的。
玄友廉有的也只是一些梦境里莫名其妙的片段而已。
最后,郑重感谢苏宝贝儿投的雷,应该昨天的章节感谢的,结果卡着时间发文一着急给忘了,今天一天都念叨着更新一定不能忘了谢雷,哈哈。
真的好久没收到了雷了,真的超高兴!PS:时光大法读条中,下一章三年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