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华死在永兴十七年二月初, 如今已是永兴十九年六月末。
二十七个月的孝期早满, 齐湘依然穿着一身孝服, 发髻簪着木簪子, 羸弱地站在西夹道墙边,看起来就像一朵风中摇曳的小白花。
宫中规矩森严, 除了皇上、皇后、太后与太子夫妇可以乘坐轿舆, 其余人等一切靠脚。
因此, 其姝与裴子昂结结实实与齐湘打了照面,连想回避都不能。
六郡王, 郡王妃,好久不见。
齐湘阴测测地开口,我父兄有今日,全托赖你们盛情,我齐湘毕生不忘,定会回报。
裴子昂确实在齐远华调派的事上向皇帝进过言, 然而那又如何呢,归根到底依然是一次正常的调派,如果他本人有能力有手段, 未必挣不到前程。
所以裴子昂一点也不心虚, 他也不觉得应当给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姑娘面子,直言道:你父亲之所以被宇文达擒获, 最终杀害,皆因他处理战时事务失策所至,与旁人无关。
哈哈, 齐湘冷笑,有功劳都是郡王爷您的,有祸就全是我爹一个人的,您可真是好手腕,好承担!郡王妃也一样,同样被北戎以亲人性命要挟,你就平安无事,还得到忠勇无双的嘉许,封爵获赏,我哥哥就被禁闭在家,从此前程无望。
这也不能怪她呀。
其姝有些郁闷,同样被宇文达要挟,她可是从头到尾没打算为他办事,见到裴子昂立刻说出真相来。
齐恒呢,他虽然未至於帮着宇文达残害同胞,但在她身边那段时间,他也算对北戎尽忠职守,一丝不苟。
不管是在军营还是回京后,都没有一次半次试图求助,连与其姝商议都没有。
立心不同,结果自然不同。
皇帝只让齐恒闭门思过,没有要他性命,也不准将此事张扬出去,全因为齐家乃太子外家,为了维护太子的脸面。
按理说,齐家兄妹应该感恩才对。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到齐湘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喝她血吃她肉的模样,便知道她什么也听不进去,索性闭口不言,由着裴子昂牵了手走开了。
你说,齐湘说那些话,只是撒气,还是真的会做什么事报复我们?回程的马车上,其姝忍不住问。
她还能干什么,暗地里放冷箭,还是撞船?我看她就是什么都做不成,才口出恶言恐吓我们,没见过害人前先把事情都嚷嚷出来的蠢货,不叫的狗才咬人。
裴子昂捏着其姝软软的小手,浑不在意地说。
然而到底不能真正放心,叮嘱其姝道:你自己把凫水学一学,万一真掉下去也不怕。
又挑了车帘问把玩金钗的岁岁,你其他的师姐妹呢,谁想来效力,我都比照其姝给你的高价,多一个人随同总是更安全些。
阿相本来说要来的,可一转眼又没了音讯,大概接了什么生意不方便吧。
反正只要人没死,等方便了自然会找我,你急也没用。
岁岁明明是认真回答,可话里话外说不出的噎人。
好在裴子昂与她也算相处日久,知道她就是这么个调调,并不计较——他有小娇妻抱,心情好得飞起,才不会让芝麻绿豆的小事来煞风景。
又是认亲,又是进宫,奔波劳累一整天,其姝晚上一沾床就睡了——裴子昂也只能再一次纯字面意思的与新婚妻子睡觉。
谁知翌日更凄惨。
新人三朝回门,定北侯府当然没有人为难裴子昂,一切顺心顺意,温暖如春。
唯一不顺的是,裴子昂在家宴上喝了酒,其姝嫌弃他酒气大,臭得熏人,连床都不给他上,连纯字面意思的与娇妻同睡待遇都失去了。
新婚三日假就这样忙碌又笑中带泪的用完了。
成亲的第四天,裴子昂一早进宫当值。
其姝懒洋洋睡到日上三竿,用了午膳又在次间的罗汉榻上歪了一觉。
屋里用着冰山,丝丝沁凉,屋外日光高照,令人说不出的舒服,她就算醒来也不愿意动。
堂屋脚步声响,岁岁带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进来,小可怜,你们皇帝还挺有人情味,知道你们新婚燕尔,不愿分离,提前让裴子昂回来了。
皇帝对看重的人施恩,不是很平常嘛,有什么好笑。
其姝不以为然,扭脸朝窗外看去,目光所及之处,没有裴子昂的身影。
她禁不住喃喃自语,人呢?他才走到垂花门,就被泼了一身水。
啊?谁干的?在这儿不会有人敢成心泼他吧?两人说相声似的一问一答,岁岁说得起劲,手舞足蹈地学舌:可不就是成心的嘛!出面承认泼了水的是个扫院子的粗使婆子,当然说得是不小心,可转脸你婆婆送的那个扬州瘦……人就出来了,温柔小意地举着帕子帮裴子昂擦拭,还说要伺候他更衣。
其姝还不至于笨到连宪王妃送两个婢女来根本没存好心都看不出,只是怎么也想不到才成亲第四天她们就动起手来。
那他就让她更衣了?她不乐意,噘着小嘴抱怨,还说不让丫鬟近身伺候呢,大骗子!哪能呢!他凶巴巴地把人赶走了,和对着你的时候完全两个人。
岁岁可不是三姑六婆,闲的没事做专挑拨人家夫妻感情,她是来说好话的。
你知道吗,你家裴子昂还是个雏儿呢!她一边说一边坐到其姝身旁,挤着眼睛用手肘顶了其姝一记。
这种市井粗话,其姝根本听不懂,一脸懵地看过来,什么?哎呀!就是没和女人睡过觉呗!其姝更懵了,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嗨,我待在家里反正没事做,当然要到处走走聊聊,多交几个老乡朋友什么的,以后办事才方便。
岁岁越说越兴奋,声情并茂地活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你那不省心的婆婆前前后后给他塞了十二个通房,他都没睡过,就乱七八糟地塞在后罩房,和粗使下人一起。
八卦之心谁都有,末了岁岁不忘追问一句:这几天,你们睡得怎么样,他没有隐疾吧,不然这些年怎么忍得住?错过了亲娘婚前教育的其姝完全接不住这个包袱,她挠着脸问,为什么不和女人一起睡就有隐疾?睡觉还不是谁都会的?总不能没有女人在床上就失眠到天亮吧?岁岁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天呐!你成亲已经第四天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她上上下下地拨楞着其姝的手手脚脚,裴子昂没睡过你?他奶奶的!我就知道这事儿不对,哪有男人不计较成他这样,儿子姓岳家姓也行,妻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也行,什么条件都一口答应。
车把式都没有这么不吝的,何况他一个王爷。
原来根本是有隐疾,拿你当幌子!不行,我得杀了他,天底下男人那么多,你还清清白白的再嫁不难,千万别舍不得,女人家一辈子的幸福绝对不能含糊!她这厢说得正欢,手都按到了腰间的软剑上。
那厢门帘子一挑,裴子昂大步扬长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