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吼叫间屋舍崩塌, 阿乙立刻设出梵文界, 抬臂将坍塌的屋顶霎时扛住。
他身形一沉, 又艰难地顶了起来,说:阿姐带人快跑!黎嵘翻握起|枪,隐形的威势压得阿乙双膝打颤。
他砰地半跪在地,整个屋舍都斜倾将塌。
他扫腿踹起桌子, 桌面腾起砸向黎嵘。
浮梨蜷身揣起孩子,将床榻击向阿乙, 说:你抱着床!黎嵘面上仍然潮红着,他似如染了风寒,不住地淌汗,他道:把孩子给我, 今夜我便不杀一人!你要杀谁?阿乙双臂分别承着力, 已然要到极限了,他说, 这是你阿姐!你要杀谁!君命难辞。
黎嵘说,此子不祥,万不可落在中渡!浮梨, 你且将他给我, 我便容你们三人离开。
山月危在旦夕,他竟分毫不顾念姐弟情谊。
阿乙逐渐承不住屋舍,他一手甩过床榻, 滚身将被间的山月抱了起来。
背上当即坍塌, 阿乙护着人手脚并用地爬出来, 他见怀中人已经快没有气息了,不禁失色大喊:阿姐!浮梨猛掀起一丈雪浪,疾步突扫。
黎嵘竖|枪格挡,浮梨单手抄抱着孩子,自知不敌,却也脱不开身。
她喊道:参离枝!阿乙探手在废墟里摸索,他用肩头别开断木,够着参离枝。
山月贴在阿乙怀里,冰霜反倒退了去,甚至连苍白面色都稍稍恢复些许。
她垂着手,费劲地望在黑夜里。
阿乙好不容易够着参离枝,边上他阿姐已经暴退半丈,摔滚在侧。
浮梨一臂撑地,终于觉察不对。
这孩子自诞生起便一声未出!浮梨倏地垂头,看他面色紫红,竟没有任何气息。
浮梨当即慌了神,她说:怎么如此怎会如此!背后的黎嵘枪已飞掷,阿乙顿现出尾羽,御风撞开枪身,拽着浮梨往自己身下扯。
喘息、喘息!浮梨熬红了眼,她用血迹斑驳的手掌抱紧襁褓,参离枝与阿乙皆在这里,这孩子怎会死呢!死了?!阿乙一臂罩住他阿姐,在雪中挡住山月,飞快道,给我抱!黎嵘听着话,忽地也急切起来,说:死的吗?他欲靠近,气氛似如绷紧,接着黑暗中突出龙爪。
苍霁跃地暴起,爪直擒住黎嵘脖颈,将人砸了出去。
黎嵘不防,猛退数丈。
他翻枪欲撑地,岂料背后寒风凛冽,咽泉剑青芒斜划。
黎嵘俯身躲避,长发瞬间被削断一缕。
他跟着回首,唤着:净霖净霖剑掠罡风,击得黎嵘仓促应战。
他旋身砰地和咽泉剑撞在一起,背部又陷入苍霁龙爪之下,一时间进退维谷,不敢分神。
净霖压剑质问:大魔是谁?黎嵘错愕相对:你在说什么?后边苍霁欺身而近,黎嵘凌枪抵挡,苍霁一把握住破狰枪身,说:九天境如此执着这个孩子,怕不仅仅是因为宗音僭律。
承天君将你送到山月身旁,未尝没有监视之意——到底什么缘故!黎嵘飞脚踹抵住咽泉剑脊,却不答话,而是望着净霖:我知你们必会重逢,那佛珠、那逆鳞!净霖,我虽杀了他,却不曾对不住你!兄弟情义,今天你要杀我吗!净霖剑身顿错,他说:我忘记了什么?黎嵘欲回话,肩头却霎时一沉,他不及回击,整个半身已被苍霁掼入雪间,破狰枪哗啦地倾斜。
苍霁凶性毕露,他说:不要跟内子讲话。
脚下雪花随即腾旋荡开,苍霁拖着人狠摔于后。
他活动着肩臂挡住了黎嵘看净霖的视线,舌尖缓缓抵住了尖牙,不急不躁地笑说:兄弟情义,我们也有啊。
一千四百年前的剐鳞之仇,我心心念念。
你既然这般喜欢与人讲情义,今夜就与我好好论说一番。
内子如今金贵,杀人这种粗鄙之事,我说得才算。
黎嵘骤然撞在雪中,他挥开雪屑,说:我受君命杀你不假!今夜你若能行,便杀回来就是。
不过我见帝君尚未渡劫,锦鲤之身恐怕难挡破狰。
苍霁闪首避刺,抬手抓住破狰枪,说:我见你也修为不稳,今夜你我半斤八两,何必许这个狂言。
破狰枪仿佛被钉在了岩石中,竟然动作不能。
苍霁倏而凑近,悄声说:我怎么会杀了你?我素来是嚼碎了化进灵海的。
说罢陡然拽近枪身,双眸寒煞。
这把枪我惦记着它,不知是它硬,还是我更硬!破狰枪嗡声长鸣,风雪顿盛。
他俩人在暴雪间砰声乍响,跟着见天空浓云飞转,旋出擎天云柱。
异象泛红,似如血海之色。
数面铜镜砰砰砰地接连坠下,围绕着净霖环出一圈。
净霖负剑仰首,见众僧踏云盘坐,颂经之声犹如大雨瓢泼。
东海之滨诞邪祟。
老僧睁眼看着净霖,邪祟催生大魔现。
临松君五百年前杀父弑君已坠魔道,今夜又阻碍天地律法施行公事,此君已是天地大祸。
大魔在此,拿住他!音落颂声大振,数道金光法印腾云而现,层层叠加成梵坛巨掌,轰然压向净霖。
净霖袖袍翻飞,咽泉剑顿爆出巨剑青芒,气势磅礴地横荡而去。
金光青芒一线闪爆,接着数面镜中破水踏出数个净霖,各个都手握咽泉剑,齐身扑向净霖。
苍霁一爪击开黎嵘,回身追过去。
黎嵘却枪法骤变,变得异常难缠。
净霖一剑架挡住数把咽泉剑,青芒从包围中闪烁不定。
净霖剑法凌厉,净霖们的剑法便更加凌厉。
我持君上手令。
僧间走出一人,青帽黄衫,打扮古怪。
他说,捉拿大魔归天!颐宁,你还待什么?动手!净霖悍然杀出路来,他见对方不是别人,正是如今与东君剩列君神的菩蛮君。
对方话音一落,龙啸已破风而出。
谁敢碰他!苍霁拳砸黎嵘,砸得地面龟裂,山都颤巍巍起来。
他半身化鳞,龙啸之下风也扭转逆冲而去。
颐宁笔走龙蛇,一条苍龙自纸间跟着怒吼冲出云间。
苍霁与龙共撞一处,颐宁本就临摹着他当年之姿画的,如今遽然而相,苍霁竟隐约不敌。
龙爪将苍霁震砸于地面,掼着他背部,巨身轰然碾压在上,不为打得过,只为拦得住。
苍霁拼力扛身,竟隐隐抬起龙身几寸。
他喘息急促,探掌爬向青芒,嘶声道:净霖!净霖凌踹开假货,已然自血水里向境间空隙伸出了手。
他俩人指尖相距咫尺。
苍霁想拽住他,拖住他,将他纳进怀里!岂料下一刻金界瞬隔,金笼拔地而伸。
净霖指尖轻轻擦过苍霁的指腹,跟着金笼被倒拔而起,他俩人骤然间就相隔数里。
电光火石间墨迹迸溅,苍霁竟然生生掏了龙的腹部。
龙立刻消融,墨汁溅洒了苍霁一身。
他已经爬地而起,腾跃而上,双掌砰地扒住了金笼边沿,被带着直冲向云端。
还给我!苍霁怒声响彻云霄,拳砸于金笼栏杆,轰然撞得栏杆里凹。
菩蛮君掀帽掷下,那帽陡然变大,化作荆棘长鞭,狠抽在苍霁背部。
苍霁紧紧拽着金笼,已然是暴怒之态。
鞭子倏地缠住苍霁,猛地拽着他撒手。
苍霁不管不顾,背后却凌风扑来,黎嵘长|枪已迫近后心。
笼中的净霖忽然一掌拍在苍霁身侧,借风以肉掌牢牢地握住了破狰枪锋。
掌间血水迸溅,净霖不松手。
他盯着黎嵘,赫然翻掌,将破狰枪啪地掷在黎嵘脚边。
苍霁捉了空,被三人齐力拖了下去。
他倒坠时眼睁睁见着金笼速消云间,那淋血的长指亦够了个空,然后消失不见。
菩蛮君沉喝一声,把苍霁扔向海面。
苍霁顿坠水中,荆棘鞭纠缠捆身,带着他疯沉向下。
净千道封印齐落而下,海面惊涛骇浪,跟着恢复平静,形成镜面一般的界,将苍霁封了个彻彻底底。
阿乙抱着孩子,数次俯面贴声,却不见他喘息。
他冷汗直冒,跪在地上揽着孩子念着:你是我爷爷!爷爷醒醒!醒醒!浮梨翻身抹血,拽住宗音的胳臂,费力地说:把阿月也放在阿乙身边!宗音跪倒在阿乙身侧,山月依着阿乙,便能喘息。
宗音撑身,已然体力不支。
杀戈君宗音咬牙,竟然是杀戈君!怎么不行?阿乙给孩子呵着热气,他小心翼翼地捏住孩子的手,发现这小小的掌心里竟烫着一朵莲花纹。
阿乙不及细想,接着连声央求,阿姐!没用啊!浮梨怔然地说:若连你也不行宗音忽然挺身回首,说:你今夜放他们母子一条生路,我的命给你!黎嵘提|枪跨步,说:我只要这个孩子。
那你跟人生啊!阿乙已经快被这一连串的动静逼疯了,他恨得失控,你他妈想要,你们自个生去啊!夺人子算什么好汉!呸!我看不起你!黎嵘说:你看得起我如何,你看不起我又如何?我不过奉命行事。
他走近,阿乙颓然地说:阿姐!不成,已经活不了了地面倏然一沉,罡风呼啸扑下。
降魔杖单单挑了破狰枪,黎嵘被迫止步侧身,后边的醉山僧当即一棍。
黎嵘掀袍使力,隔空震退醉山僧。
醉山僧的斗笠嗖地破开,他单膝跪滑撑住了身,支起了降魔杖。
天下大义究竟是什么。
醉山僧抬首,露出原本的面容,他望着黎嵘,我曾以为君上只是输在一个‘迫不得已’。
黎嵘回首,破狰枪一杵,他说:我没有输过。
醉山僧抬臂扔开斗笠,正色道:我有一桩心事未结。
我等了一千四百年,今夜还请君上给我一个痛快。
黎嵘可惜道:你天资过人,本有无上前途。
所谓大义自在心中,时机一到,你便是不可估量的变数。
然而你多年郁结于心,不肯破除心魔,从此就只能做个‘醉山僧’而已。
醉山僧在落雪中闭眸,浮现而出的仍然是琳琅临终前的回眸。
那一眼成了他此生的魔障。
他过不去,因为这是他的求不得。
醉山僧提杖而起,他说:在下阿朔,北地九尾琳琅座下嫡传。
一千四百年前君上于北地一战误了我师父,今夜,我要讨那一战之仇。
风雪愈急,阿乙已经心灰意冷。
他臂中的孩子渐沉向膝间,就在此时,他忽然见雪中冒出一朵迎春花。
阿乙心以为自己花了眼,他定睛再看,从他脚下突地冒出一串迎春花。
阿乙惊了一跳,抬起了脚。
雪间掉落的花砸得众人皆抬首,那风间迎春飞舞乱窜,扑得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黎嵘眸中一凛,他说:你也要这般背弃天规吗?山河扇啪地轻合,东君步踏飞雪,潇洒地落在阿乙身前。
他挠了挠鼻尖,不欲作答。
黎嵘喝道:你也要这般背弃天规吗!东君冒雪大笑,接着翻过折扇,对黎嵘肃容而相,掷地有声。
我为东君,不沦苟且。
他话音一落,阿乙便觉得臂间一热,那本已绝气的孩子咕嘟地吐出气,细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