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来人

2025-04-03 14:29:51

苍霁不懂离字苦, 对于稚儿的哭喊无动于衷。

但是女人最终的那一声, 却听得他毛骨悚然。

他正欲拨开杂枝看个究竟,便觉着虚景如水沉过, 眨眼间碎在脚边。

铃铛发作一般的叮当乱响,吵得苍霁霎时睁眼。

岂料睁开了眼,铃铛仍在急遽而响。

苍霁六感敏锐, 猛地回首,却见顾深坐于房中, 正手持铃铛摇晃。

顾深见苍霁醒了, 方才止住。

他对苍霁颇为忌惮,故而指间捏着纸符, 对苍霁说:你们俩人跟了我数日, 到底有何贵干。

苍霁道:见你皮肉结实, 做菜正好。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多有机会,你们皆没动手,怕不是为了口腹之欲。

顾深盘腿撑身,正色道, 我一贫如洗, 流落至此,二位到底所求为何?你既然知道我跟了数日,怎地偏到今日才来询问。

苍霁倒了桌上的冷茶, 嗅了嗅又泼了。

我原本尚不确认, 直至昨夜再见两位。

顾深说, 若是有事差遣, 大可今日坦然相告。

无事相求。

净霖倏忽睁眼,却是有事相助。

你寻家而至,在群山之间兜转到此,便没觉察早已顺了人的摆布么。

摆布?顾深面露狐疑,难道绕我入城,便是为了给妖做菜吗?寻家方为关键。

净霖说,若说冬林之丧可归于‘死’字,那铜铃找你便为了一个‘离’字。

昨夜一梦方提醒了我,它既来了,便不是毫无缘由。

我家在何方自己尚且不知,旁人怎可相助。

难道顾深话音一滞。

你不知。

净霖终于能揉|捏后颈,阖眼说,此地必有人知。

朱掌柜被捆得结实。

他欲哭无泪,只得求道:三位手下留情!我就是贪个口,没想杀人。

刀都磨你爷爷脖子上了。

顾深抱肩,还在这儿放你娘的屁。

没、没死啊。

朱掌柜小眼眨弄,挤出泪来,他晃着身嘤嘤不绝,我等山野小妖,几百年才能见次活人,这怎能怪我们呢!看你皮薄肉嫩,往油里滚一遭,炸得外酥内软,想必味道不错。

苍霁脚踩着他后背,将猪精压下去。

不成!不成!朱掌柜啼哭,比我好吃的妖怪这山里多的是!您高抬贵手,炸别人去吧!此地的妖怪皆住在城中吗?净霖拨开已催发嫩芽的枝条,转身出来。

都、都住在这儿。

朱掌柜一抽一抽地,委屈至极,昨夜那么多伸爪的,您不能厚此薄彼啊!要吃一并吃了,我倒也服气待在山里不痛快吗,来人住的地方装模作样。

苍霁脚下留情,没将人踩进泥里。

本身都住在山中。

朱掌柜胖手抹面,砸了咂嘴才继续说,这地本是凡人之城,后来人死绝了,山神爷爷独居寂寞,便要我等一并进来。

每年冬春交错之时,方能出城会友,平素是进不来别人。

城中百姓因何而亡。

朱掌柜目光回避,摸着自己短粗的鼻子,悻悻不语。

摘了他的猪耳,下酒来吃。

顾深从腰侧拔出匕首,整日听说妖吃人,今日便叫老子常常妖怪的味道。

朱掌柜赶忙埋头进泥潭,憋着气慌声:不忙不忙!我说便是!此地原先并无山神,因此城中人不拜诸神,故而四周妖怪簇生,就连分界司也不欲接管。

这城中邪乎,女人们大多不苟言笑,也不出门上街,整日被关在屋中,偶尔入内一瞧,还当此城尽是男人呢!只是他们虽不拜九天诸神,却一直香火鼎盛,子嗣繁多,比那鼠妖兔精生的还快!我彼时出山望一眼,只觉得此城死气沉沉,心里也怕得很。

怪异至此,不像是妖物,倒像是邪魔了。

而后又过几年,大抵是分界司看不过眼,便差山神爷爷来驻此地,不消三日,此城中人死了个干净。

顾深骇然道:全部死了?朱掌柜说:群妖狂欢,以为能得尸体吃个痛快。

岂料山神爷爷不许,将这一城万人尽数埋压在地下,不、不知是独享了,还是就此搁着了苍霁正欲开口,唇间便轻搭折扇。

净霖若有所思,却并未询问。

朱掌柜抱头大哭:我已尽数道来!各位爷爷放我一马!我历行百年方修人身,不仅岁数大,皮也糙肉也厚,吃起来必定味如嚼蜡!山神顾深似也觉察些蹊跷,山神现在何处?落日余晖斜扫山脚,哪座山接了光,他便睡在哪座山下。

朱掌柜说,各位爷爷可休提是我说的!山神醒时常游山林,不似巡夜,倒像找人。

只他找了一年又一年,此处根本无有过客。

朱掌柜答完,便经苍霁一脚踢回原形。

野猪拱在泥水中打足了滚,方才脏兮兮地狂奔而去。

神仙怎会做滥杀之事。

顾深说,我是不信的。

兴许不是个神仙。

净霖目光随着日头而晃,他道:山间小妖不常遇神,九天文书也非人人可见,要有意捏造,此地也无人察觉。

这么大的胆。

苍霁说,修为低浅的妖怪可兜不住。

亲眼一见,方能明白。

净霖说道。

此时日已倾斜,酉时将至。

醉山僧被巴掌拍醒。

他侧卧在地,不情不愿地牢骚:扰人清梦!滚滚滚!春分在即,南下诸地早已插|种秧苗,你他娘的靠北群山还没走遍!误了北人农时,不怨人人骂你!哎呦。

乌青常服垂袖扫在醉山僧的脸上,来人解了他的酒葫芦,摇晃一阵,苦着脸说,怎地一滴也没留,我从南徒步而行,走得口干舌燥。

当差不力,怪谁!醉山僧翻个身。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活越落魄,九天之中奇葩无数,你是最闪耀的那一个。

旁人再不济也睡枝丫上,好歹能唬一唬人,你就横在这破烂塌街头,活像被人打了。

东君抛了他的酒葫芦,就着醉山僧背上坐了,容我歇歇脚。

快滚。

醉山僧烦道,老子爱睡哪儿就睡哪儿,关你屁事。

我这不专程来放个屁给你听么。

东君环顾四周,道,被我说中了,你当真被人打了。

有趣,这中渡之中还有这等英雄好汉,敢问对家姓名?我要亲自提笔写个赞辞,好好夸一番,真是大快人心。

醉山僧猛地起身,不及拾降魔杖,脱了鞋就兜头扔东君脸上。

东君敏捷而避,接了鞋,又面露难色,嫌弃地翘指丢开。

恼羞成怒了。

东君拍手称快,打得狠,打得好!我有一日必当撕烂你这张嘴。

醉山僧啐声,臭不可闻!贱得皮痒!东君后领插着折扇,他若立着一言不发,仅凭这张脸,也能在九天之上混出个名声。

可偏偏这人就爱张嘴,硬是将自己的美名搅成万人嫌的臭名。

九天诸神谁不怕他?就连承天君知道他进殿也要避退装睡。

他断续地吹了个欢快小调,半点不生气,哈哈笑:何必呈这口舌之快,你我兄弟情深,你怎舍得。

况且这幅皮囊不说颠倒众生,骗个宽恕还是使得的。

醉山僧,对不住嘛!醉山僧连另一只鞋也脱下来:你滚不滚?滚!东君二话不说,当即在地上翻个滚,然后起身继续,这不就完了吗。

如何,昨夜跟你交手的人怕不是一位。

醉山僧套回鞋:老子追魂狱办事你我见地面龟裂自一处崩生,可料想必是你一杖掷地率先动手。

此地隐于群山,绝非追魂狱寻常办差能至之处,可见是你私怨追踪,是跟着别人来的。

常人恩怨必不会叫你挂在心上,寻常妖物都不足为提,想来这个‘别人’多与九天境脱不开干系。

近来不闻旁人下界,那么这个‘别人’,怕不是位故人?东君俯身捡起碎石块,啧啧称奇,你与人家打了起来,不想人家有几把刷子。

哈哈,你必吃了个哑巴亏,故而负气横地睡上一觉,想待养精蓄锐再追再战。

倒是让我好奇,这两位他戛然而止,转着指间的石块。

此时日已西沉,城中渐暗,他摩挲着,轻轻道。

这痕迹酷似剑痕,使得什么物件?你不必说了,我心猜是把扇子。

有趣有趣,扇子使得这么凌厉,倒让我记起个人来。

醉山僧立刻紧张询问:谁?东君丢了石块,从后拎出折扇,啪地打开,说:可不正是在下。

醉山僧一脚撩起降魔杖,闲话不说,直接当头敲去。

东君不急不躁地避闪,扇横接住杖,微微一沉,又陡然笑开。

不要动手嘛。

他说,你与人交手,竟真未觉察,那一招一式仿了谁吗?醉山僧心下一凛,便见东君晃身醉挽剑花,风随扇走,惊龙环绕。

他虽未喝酒,步态却醉了个十足!醉山僧当真大骇,几乎要以为是他变作别人来诓自己耍。

那两人究竟是谁?净霖忽地咳嗽几声,苍霁背着他,转头问:冷了吗?净霖说:背后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