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对错

2025-04-03 14:29:51

石头这下连招呼也不打, 直接两眼一闭,垂手不动了。

任凭苍霁如何摇晃,就是不理。

苍霁无奈作罢,回头见净霖。

苍霁问:它原本便会讲话?净霖已经去了晕眩,好整以暇地回答:兴许。

苍霁将石头塞回袖中, 退步稍打量净霖, 道:莫不是你□□一类吧?净霖并不着急, 只是气定神闲:你若觉得是, 那便是。

苍霁反而捉摸不定。

因为他跟石头好歹算是生死之交,不仅一道扒过阿乙的毛, 还在海蛟宗音手底下齐心协力地啃过净霖的手指如此劣迹斑斑,苍霁怎么也无法将石头换做净霖的脸。

但他没由来地有点心虚, 故而又将净霖审视半晌。

如今暑气初现,站在日头下的净霖却滴汗不出, 说:铜铃西行,我们走反了。

苍霁满腹狐疑尚未解决,便被净霖抬手牵臂,拽向了另一边。

苍霁脚下不停,趁势问:若真是你的□□,你便用他日夜盯着我。

喂,难道你也蓄意吃我?净霖淡定道:是啊。

苍霁说:一路皆是机会,怎么迟迟不见你下口。

净霖说:人老牙软, 啃不动。

苍霁反握住他, 威迫地说:你诓我?岂料净霖如常, 道:是啊。

苍霁已经被他绕乱了,决意不再问他,因为从他口中根本探不出真假。

净霖却在逗鱼这件事情熟能生巧,并且欲罢不能。

两人从北地群山离开,一路西行。

沿途穿过中渡名地,顺江而上。

苍霁虽为水中猛将,却在船上晕得上吐下泻。

苍霁瘫身在榻,手臂垂地,不知到底睡着没有。

船间受雇而来的小仆端盆在侧,给他拭着后颈汗。

苍霁闷声问:人呢。

这小仆年纪不大,却机灵得很。

听得这一问,便立即知道他问谁,净了帕回道:公子上‘庭园芳’了,临行前专程嘱咐小的,晚膳不必备了,怕是晚上才能回来。

苍霁手臂收回,翻身横躺,说:好狠,我在此半死不活,他却仍与人玩乐,连门都不回了!小仆赶紧道:公子差人在后备着粥,方便您随时取用。

苍霁冷笑:几罐粥就打发了。

他卷了被席,猛地坐起身,‘庭园芳’是干什么的,喝酒?饮茶?小仆支支吾吾。

苍霁撑身,冷眸盯着他:别诓我。

小仆冷汗直冒,便道:是西江花魁游香婉的春船,每至春夏交际,庭园芳便游船江上,广纳名士,以征文会。

历年隆重,寻常百姓不可入内。

这位游姑娘虽出身勾栏,却颇得才气,能做她入幕之宾者,多为名满天下的才子名士。

我瞧他们三番五次登船拜访,必是游姑娘经船时相中了公子。

苍霁正欲开口,又觉得两眼犯晕。

他即便不知道花魁是什么,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仆见状,立即贴心道:公子曾道,您身体抱恙不便外出,待他回来就成。

若是想离船透风,也须将粥喝了才行。

苍霁一听粥便胃间翻滚,他挥手让人出去。

小仆候在门外,不过须臾便听得苍霁似与人说话。

苍霁掐着石头小人的两颊,道:说!他这几日忙什么?我当他去捉铃铛,原是去找女人。

石头自从那日后乖巧不少,端坐在榻任由苍霁捏,反正石头结实,不怕捏。

苍霁又问:他找女人做什么?石头眨眨眼,一派毫不知情的神色。

苍霁突然和蔼可亲,他将石头拍了拍,拢到鼻尖前,说:你我虽是兄弟,却从来不曾亲近过,趁着今日净霖不在,索性好好亲近一番。

我见你这身布衫已近破烂,不如换一身。

石头见他变色便知不好,转身爬起来就跑。

还未跳下床,便被苍霁拎着后领带回去,摩拳擦掌地要为它宽衣。

石头宁死不从,苍霁勾掉了它的腰带,它拽着里衬,抬臂掩面,竟在苍霁掌间露出些欲泣的样子。

苍霁弹了它草冠,道:想你也不是净霖。

净霖怎会做这般神情,看起来便是可怜。

石头似在拭泪,苍霁凑首,说:逗你话音未落,便见石头抬手戳他一拳。

苍霁不防,又因为晕船,便模糊中见得石头慢条斯理地系紧腰带,端坐回去。

净霖持盏定了一会儿,旁侧的侍女殷切劝酒。

净霖方才放回盏,目光穿过诸人,从莺莺燕燕中,找到了蓝袍拘谨的年轻人。

敢问。

净霖贵公子的桃眼半转,在侍女面上轻轻绕了个水淋淋的波儿,那是谁。

侍女纵使见惯颜色,也招架不住这等艳色的皮囊。

她膝头轻移,对净霖细声细语道:回公子,那是东乡的楚大人,单名纶,是今年登榜的新科状元郎。

楚大人年少便已名冠东乡,其作的策论被皇上钦点锦绣,是今年的翰林新贵。

净霖稍作思索状,他修长的指敲在桌沿,化作莞尔:今夜‘双元’汇聚,熠熠生辉。

不过既有楚大人在侧,想必今夜是见不得香婉了。

侍女报以笑意:公子何须妄自菲薄,姑娘已待您多日。

可惜净霖目光尽在那楚纶身上,他以极其敏锐的耳力,听见了铜铃随此人行动时的轻晃。

只是他正欲细闻,便觉得左耳一热。

苍霁似是贴在耳边说:你带路,我们去找净霖。

若是找得到,我便既往不咎。

公子若觉热,奴家引您外边透风。

侍女见净霖耳根微红,似是热的。

净霖道了声不劳后,便起身而饮,又将酒水斟满,方走向楚纶。

这位新科状元并不如传闻,他甚至有些羞怯腼腆。

年轻人端坐挺直,背部如同笔在支撑,反而显出些局促。

他甚至尚不会拒酒,饮得双颊微红。

净霖行至楚纶身前,谁知楚纶定目见了净霖,竟骤然露出些惶恐之色。

净霖身影遮光,也缓缓皱起眉。

楚纶一见净霖皱了眉,便双腿发软。

他甚至猛地后退,将坐席撞到一侧,愈发惊慌地望着净霖。

随后不知为何,以袖掩面,慌声说:在、在下酒劲上头,便便便先告辞!净霖酒盏搁案,道:大人瞧着面色不好。

方才在、在外边受了些风。

楚纶被净霖吓得魂不守舍,拉了一侧的侍女,竟用了些哭腔乞求,劳烦、劳烦姑娘带带带我净霖探手:在下愿为大人代劳。

楚纶吓到打嗝,他说:岂岂岂敢!说罢竟不管不顾地爬身而逃,旁人只笑他喝醉了,一众侍女簇拥搀扶。

楚纶在人群中恨不能脱身,像只溺水的旱鸭子,扑腾挣扎,就差大喊几声放我出去!净霖稳搭上了楚纶的肩头,宽慰道:大人休急,在下引路。

楚纶竟在这一拍中扑通瘫坐在地。

他指着净霖牙齿打架,又像是惊觉造次,将手指咬在唇间,眼泪扑簌簌地掉。

君、君君楚纶哭道,放我一马!净霖神色莫测,侍女们窃声细笑。

游香婉闻声而出,扶了楚纶,温声说:大人喝醉了,这是东海敬公子。

楚纶几乎要藏到游香婉的袖下去,他当真是吓得口齿不清,连话都说不利落:他是临临临临楚纶不敢直言,便抱头大哭。

满宴间只觉得他滑稽荒诞,谁知他已踩在了生死一线间,一个不慎,便能万劫不复。

净霖已欲动手,岂料宴间薄纱经风一荡,陡然扑进个人来。

净霖背上一重,已被人从后抱了个结实。

但见楚纶趁机踹翻栏杆,投身入水。

净霖身渐踉跄,近贴在边沿,他道:松手!苍霁紧紧扣着他,狠声道:你又要往哪儿跑?话音未落,苍霁便觉得净霖身向下倾。

他转身踏步向将人退回去,谁知因为被晃得又犯了恶心,竟一脚踩空,带着净霖哗啦跌入水中。

满船惊呼,女儿们零乱的喊叫随水荡开。

苍霁入水了方觉浑身舒坦,他捞住净霖,游身离船,在人迹罕至地方冒身。

两个人通身湿透,苍霁抱着净霖,蹚着水至浅处,却不上岸,而是将净霖塞进茂密垂柳之下,堵在水中。

相顾不离十步外。

苍霁将莹线在净霖手腕间绕了几圈,拽到面前,你却想跟人跑?净霖在江水中冷得面白,他道:铜铃就在咫尺,你却叫它跑了。

苍霁道:让它跑,你不能跑。

净霖薄唇冷抿,他盯着苍霁,突然用双指卡住了苍霁的下巴,捏向下来,拉到咫尺。

我若要跑,必先炖了你。

吐了几日,你连脑袋也吐去别处了么?若是还不醒,我便帮帮你。

苍霁先被他寒声所镇,继而扣紧净霖的手腕,说:此地大妖无数,各个都嗅得见你!怕你来不及跑,便先叫人分了个干净。

凭你如今,也敢这样狂言?净霖被苍霁捏得剧痛,两厢对峙,分毫不让。

苍霁突然怒从心起,他抵着首,对净霖说:纵使你心比天高,而今也是笼中囚鸟。

两人额间的水珠滚砸在一处,苍霁亲眼见得净霖眸中怒色渐止,似如平波。

湿发贴在他脖颈,那颈甚至不需要用力便能掐断,掌心的手腕也脆弱不堪。

净霖在苍霁眼中逐渐变成矛盾又难解的人,不论旁人将临松君说得如何神通广大,在苍霁掌中,他便一直是这样脆而易碎。

他们根本互不了解,简直好似两个天地。

净霖不记得苍霁的过往,苍霁也不熟知净霖的过去,他们皆因吞食紧密相连。

苍霁吞食着净霖的血肉,而净霖吞食着苍霁的温度。

各有所需,也各怀鬼胎。

苍霁听得净霖说。

说得不错。

净霖松指,手自苍霁掌间脱开,转身涉水上岸。

苍霁在后看他后颈,记起他年少时的伤痕累累,又记起他如今的背呈裂纹,每一条每一个都带着他从未听闻的故事。

它们皆与净霖密不可分,它们亲眼见证净霖跨越数百年,从尚存温度,变成毫无温度。

可是苍霁一无所知。

他生来头一次明白,即便他吃掉了净霖,他们也不能融为一体,更休提永不分离。

净霖诱惑了他,他却对那些欲|望仍旧陌生。

那样无知觉的引|诱,让苍霁满腔热血无寻出口,他既不懂,也没弄明白。

苍霁掌心渐冷,久立水中。

目光漠然,随着净霖的背影而动。

但他没错。

他想要净霖的念头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