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狼妖

2025-04-03 14:29:51

楚纶天赋过人, 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能。

他笃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两人,故而在行礼之后,心下颇为警惕。

净霖回礼, 纨绔顿时变作谦谦君子,他道:在下东海林敬, 半月前曾与楚大人于江上舫间有过一面, 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楚纶则很值得玩味,见他既不惊愕也不慌张,将情绪藏得涓滴不遗,诚声说:竟一时未忆起足下,尤望海涵。

不知足下今日登门拜访, 有何贵干?净霖便报以微笑,意有所指。

楚纶说:当夜兴尽酣醉,有所疏漏, 还请足下直言。

净霖自然而然地说:那夜大人似有急事, 匆忙离去时借了在下五十金珠。

说来惭愧,在下初到京中, 一时放浪, 竟将家中所赠的钱银花了精光, 所以今夜特来拜访大人。

楚纶便道:可有借据?净霖惭愧道:当时急切,并未立字据。

既然没有字据, 便是抵赖也是可以。

但楚纶似是常遇此事, 竟当默认。

近日不巧。

楚纶终于露了些许难色, 说, 五十金一时半会儿怕凑不齐,不如今夜立于字据,来日登门相还。

净霖也甚为温和,只道:好说。

楚纶便引他二人入内。

他虽已为新科状元,却不过才点翰林,品职不详,尚须内阁近日商议敲定,故而仍须暂住在此。

屋中陈设精简,看得出楚纶颇为拮据。

他马上将为当朝官员,身边竟连个仆从也没有。

苍霁寻香而视,却并未看见笔。

字据立得快,净霖与楚纶又稍作客套,便该告辞的告辞,该送客的送客。

苍霁发现,净霖一旦伪装上身,便时常成为另一种人,即是忽悠诓骗时应对自如的那一种。

因着他们正欲出门时,又一位楚纶恰好入门。

两厢一对,撞了个正着。

这个楚纶怎知自己会正撞到杀神,当即神色大变,骇然后退,连招呼都不打,翻身跳下栏杆,撒腿便跑。

净霖悠然地将字据推入袖中,对后边的楚纶说:怎地从未听说过,大人还有个孪生兄弟?楚纶心下百转,顿时横臂阻拦,说:两位且慢!那确实是我兄弟,不过不过是只妖怪。

苍霁靠门笑看,跑得还挺快。

今夜既然遇见了真债主。

净霖说,便不劳烦楚大人了。

楚纶正待再拦,却见他二人消失眼前。

他掀袍下梯,急切欲追,岂料腿脚不便,竟从楼梯上翻滚下去。

这一摔摔得狼狈不堪,街边有人识出此乃状元,却见楚纶爬身而起,踉跄几步,竟已经寻不到三人踪影。

笔妖豁出命般的跑,他腾身跃上沿街屋顶,在高低起伏的檐影中犹如慌不择路的惊兔。

净霖闲庭信步,苍霁却闪身迅猛,笔妖只觉得后领凉风嗖嗖,如何也摆脱不掉。

笔妖飞奔时呜咽出声,极其没出息地转头对苍霁大喊:君上都不追我,你怎地还穷追不舍!苍霁跃身一停,笔妖正撞苍霁胸口。

他跌身现回原貌,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笔妖大吃一惊,边哭边望回路,却见净霖正立后方,他竟捂面打滚,哭闹道:我不想死!我此生未做坏事!即便曾经、曾经骂过君上,也是身不由己!净霖说:你曾是谁的笔?笔妖啼哭不答,净霖正欲再问,便见头顶夜空风云突变,云间陡然扒出一爪,探出狼妖巨首。

好香!狼妖眸扫下方,盯着苍霁沉声一哼,京中规矩,诸妖不可私自猎食,你是何处小妖?胆敢坏了规矩!狼妖一震,但见京中数妖私语,各处皆响回应。

华裳临窗晾指,闻声说:扯什么规矩,你是嗅得了香味,也想分羹。

话虽如此。

桥洞下持杆垂钓的老龟慢吞吞地说,也万不该在檐上打闹,私怨是小,若引来了分界司,大家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东西继续当你的缩头乌龟。

华裳珠钗轻摇,她起身甩尾,分界司算什么东西,我等随着苍帝叱咤中渡时,他们还具是沿街乞儿。

如今风水轮流转,连进食也得看人脸色?笔妖香味渐溢,狼妖愈发垂涎欲滴。

他撕云而露,探身向下,眼睛在苍霁与净霖身上打着转。

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要我坐视不管倒也不是不成,只要你二人乖乖出来一个随我走,这只笔妖便随人处置。

苍霁却道:一个怎够吃,不如两个都拿去,我与这人还能做对鬼命鸳鸯。

那这笔岂不是孤单可怜。

净霖说,三个一并吃了吧。

笔妖放声大哭:我不想死!我看你是一心求死。

净霖寒声。

笔妖一抖,说:君、君苍霁脚下轰隆崩塌,笔妖陷身下去,堵住了话头。

苍霁袍摆微荡,狼妖已经扑身而下,那巨影庞然,骇然而落震得屋檐剧烈一抖,各处檐下马叮咚碰撞。

狼妖不仅体型颇巨,速度也极快。

苍霁但见残影一晃,纲铸般的狼爪已直划眉间。

苍霁避身躲闪,脚踩屋脊一线,竟让狼妖连袍角也碰不到。

此情此景绝不陌生,因为净霖头一回与醉山僧周旋时便是如此。

东君料得不差,即便身怀吞能,苍霁也未必能成大患,因为他没有师父,所以即便灵气充沛,也施展不开。

可是他未曾料得的是,这天地间最适合做苍霁师父的人,从来就近在眼前。

苍霁戏耍一般的姿态反叫狼妖怒浪翻腾,想他不过小小一条锦鲤,即便修为颇异,却也差距不少,竟将自己当做狗一般的牵着跑。

不仅当真下了重手,只见劲风刮面,黑云裹拳,竟猛击向苍霁腰腹。

所谓强敌,不过两种。

刚硬者势不可挡,犹如大水崩沙,骇浪击面。

对此等强敌,切勿畏惧。

畏则心乱,心乱则神涣,神涣则鬼得乘之。

苍霁问:我本不畏,不畏则正迎。

正迎便必胜?净霖持卷未抬首,说:不急,先挫他锐气,玩|弄于鼓掌间。

苍霁倏而挡拳,却见黑云重推得他衣袍翻飞,灵气眨眼瞬凝,薄光犹如镜面一般抵挡强力。

狼妖竟在霎时间被苍霁的灵气搅拖一臂,抽身不能。

狼妖陡然大喝一声,料想这样擒住苍霁,谁知苍霁身如醉浪,捉摸不到。

狼妖失了先机,下一刻便觉这只手臂锥痛沉重,整个身体竟被苍霁的骇人蛮力抡翻而起。

长街屋檐登时一并爆碎,灯笼迸落。

狼妖被掼于屋内,整个屋顶应声坍塌。

狼妖吃痛反擒苍霁手臂,可苍霁由他擒握,但听门窗砰声而断,竟不是苍霁动手,而是威势碾压。

这一招不是来自别人,正是醉山僧与东君皆用过的震慑方式。

灵海如海怒涛,那看不见的胁迫好似抵在喉咙间,远比一拳一脚更加危险。

狼妖受了奇耻大辱,竟被条鱼掼摁在地!他如何能忍,粗壮的四肢绷劲,巨尾横扑,现了原形。

锐气一灭,怒气便生。

苍霁说,若是醉山僧,便该动本相了。

我本相不及,该如何是好?净霖拾页,微抬首:唔。

苍霁说:唔?怒易乱心。

净霖指叩杯沿,往死里打便是。

狼妖原形现了还不到须臾,便见苍霁臂覆鳞片。

那鳞似深甲,坚不可摧。

他嚎声尚未出口,已扑咬而去。

巨齿碾住苍霁肩臂,却撕咬不透。

苍霁翻手抱他狼头,狼妖尚无及应对,便被苍霁一力推撞在墙壁。

巨狼哀声,此时撒口也跑不掉了,听得又是一声砰,墙壁翻破,狼身后爪蹬地,前头被鳞爪闷掼,冲壁而倒。

威势逼近笔妖,这小子见势不妙又想撒腿。

净霖轻飘落地,一掌提在他后领。

话尚未问完,你要往何处去?净霖话音方落,面前碎墙间呛声爬着狼妖。

他背负抓痕,后爪拐地,竟被这锦鲤打成狗了,夹着尾巴残喘欲逃。

步还没撒开,已经被苍霁拖着尾巴拽了回去。

狼妖已不顾脸面,扒地嚎声求救。

他本以为苍霁不过是条鱼,因为见苍霁灵海充沛,一时起了贪念。

他虽不及华裳九尾威震八方,却也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被眨眼间打成这个样子!算我有眼不识泰山!狼妖切声,爷爷饶我!苍霁虽然出世不久,可一直陪他过招的却是醉山僧。

比起刚硬,狼妖哪比得上醉山僧雷霆而动的降魔杖。

他爪化为手,拖住狼妖的后颈,鼻尖微动,笑道:饶你什么?狼妖道:饶我一命。

苍霁指尖顺着狼妖皮毛,邪声说:可我也饿得很。

笔妖簌簌发起抖来,他逐渐呼吸急促,猛地向后爬退,蜷身挡眼不敢再看。

净霖静待不语,在狼妖的鬼哭狼嚎中听见笔妖啜泣的问话。

君、君上曾经斩妖除魔怎么今日少年捂面哭泣,忍见此景,还这般放任妖魔吞食?笔妖臂挡双耳,闭眼大哭,被苍霁吓得不轻。

可他想不明白,临松君除魔卫道,怎可纵容此等行径?净霖似是笑了起来,他凉指轻拨开笔妖的碎发,冷眸垂视,对少年人说:我道已崩。

夜风掸袖,笔妖脊骨蹿升寒意,他哽咽亦轻,在净霖的注视中不敢出气。

临松君死了。

笔妖没由来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