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捉迷

2025-04-03 14:29:53

华裳的后足蹬不上窗沿, 扑腾着前爪摔了下去。

她心知此地有强手,故而拖着尾巴蹦跳,欲甩掉石头钻草而逃。

可是这石头人远比她更快, 已经堵了她的逃路。

华裳跟它宛如嬉戏一般左扑右滚,就是跑不了。

华裳恼羞成怒, 一身雪白的皮毛在地上滚得灰扑扑。

她压低前身, 甩着尾将石头扑了个翻滚。

石头顶着草冠, 磕了个闷头,赶忙抚稳冠, 又被华裳一爪拍在背上, 给踩了下去。

华裳见机嗖地撒腿就跑,石头拍着灰起身, 将沾了土的草冠重新戴到头上, 沿着窗缝爬进去, 见苍霁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它溜下窗, 跳过苍霁的手, 将烛台推正。

苍霁面容苍白,唇隐约泛青,像是被妖物摄住了心神。

石头碰了碰他的额心,果然觉察到一股妖邪之气流转其中,难怪方才似乎听得屋里有人说话。

石头思忖片刻,将自己的草冠戴到了苍霁头上。

苍霁封闭五感, 却顷刻间遭一股清凉灵气强行推开, 腹间灵海险些呼应而啸, 差点露出本相。

他赶忙咳几声,佯装不堪受力。

那灵气一滞,化作细雨融进他五脏六腑。

苍霁若真是凡人,与净霖修为差距悬殊,那么此行并无不妥,反而能替苍霁护一番内脏,免受妖邪入侵。

可是他偏偏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妖邪,净霖的灵气陡然一入,叫他龙息沸腾,灵海调动,连这普普通通的面容都差点掩不住,胸口龙鳞已自行抵抗而现。

净霖不是别人,他坚修剑道,妖怪邪魔皆怕他的灵气,因而他的灵气融入苍霁的体内,苍霁不仅手脚冰凉,连角都要顶出来了。

石头见他邪气已除,方才放心而去,盘坐在门外,捉了只蛐蛐笼在掌心,为他守夜。

苍霁待门一合便立刻睁眼,还不能动作,就只能压着不适,缓缓将净霖的灵气抽离内脏,寄于胸口,揉成一团晶莹灵珠。

好险!苍霁轻轻吁出一口寒气,捉摸不定净霖此举是不是有试探之意。

他手抚胸口,感触得到净霖这股灵珠。

本相苍龙依着灵珠环绕,长尾拍着珠侧,与它在胸口虚境中戏闹起来。

净霖与苍霁有过肌肤之亲,故而追逐间,气息渐融,最初的寒凉刺痛一点点融化,变得温柔递热。

苍龙衔珠,腾身入灵海,灵浪顿掀,苍霁随即感受到那股纯澈的天灵滋养,竟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念头。

苍霁胸口平复,他抬臂,指间还捏着那枚佛珠。

这便是劫数吗。

苍霁默念,吃不准味道。

翌日,净霖着实费了力气才将苍霁弄上床,见他迟迟不醒,怕是被邪祟摄了神。

东君叩门,净霖便出门去,两人站在不远处交谈。

东君哈欠连天,指了指日头,说:时候不早,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说,我待会儿便走。

父亲如何吩咐。

你早已了然于心,又何必明知故问?东君摇扇,用下巴远远地点了点颐宁,你也知道他是为何被调到西途来,眼下四方告急,哪里都缺人。

南边已经守不住了。

这里尚有数万流民无处迁置,若是丢掉了南边剩余的土地,中渡便成东西一道。

日后纵然九天门再有余力,也无力回天了。

净霖情不自禁逼近一步,说,东边哀鸿遍野,现今饿死的人远比葬身血海的更多。

东君的扇抵住净霖的胸口,他阴沉沉地抬眼,说:正是如此,苍帝便该让出北地,容这数万流民借以安身。

我等为除魔抗海四处奔走,门下为保护寻常百姓身死血海的弟子无数!苍帝他怎么就不肯合盟一助?我看过你给父亲的信,你道苍帝有心引四方血海,愿一力吞净——你认得他么?你可知道,若他当真引去四方血海,那北方高墙崩塌之时,便是中渡陪葬之日!你自去北地!净霖声音泛冷,你们何不亲眼看看北方。

苍帝在北数年经营,俯瞰而视,那林立的高墙布设章法有度,本就是为疏纳血海以保四方所造!他不过是猖狂无知,愿以天下苍生赌一番罢了。

东君不与他置气,而是笑似非笑,何况我问你,九天门全力携手都不能使得血海潮退,他凭什么能吞纳?他如做不到,便是心怀鬼胎,另有图谋。

天地间唯此一条龙,吞天纳海便是他的强大之处。

若是你我肯放下成见,助他一臂之力。

净霖声渐平静,血海便能早日根除。

弟弟啊。

东君玩世不恭地负手,说,即便你我能助他一臂之力,即便他当真能凭己力吞掉血海,那么事成之后怎么办?这天下是听他苍帝的,还是听九天君的?若是听苍帝的,那九天门这百年以来,为血海葬身的弟子该怎么算?日后中渡分划又该如何算?绝非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过去我们与北边群妖水火不容,你的咽泉剑下也有不少人头。

苍帝此人性格狷狂,眼里容不得沙子,你心以为他会放过九天门,放过你我,放过父亲么?净霖不答,而是转身就走。

东君在后看着他,目光复杂,只叹一声。

净霖走到半途,倏地回首。

他胸口起伏,握剑的手紧攥,容色冰凉得吓人。

他对东君说:四海皆葬,天下将亡,眼看血海吞噬,哥哥们尚在思量百年之后。

苍帝独力吞海,八方无人响应。

无妨,来日他吞血海,我就拔剑相守。

说什么孩子话。

东君沉默片刻,说,你如为他拔剑,便是与父亲为敌。

净霖,万人匍匐于门下,父亲独爱你。

你便要为了条龙,与父亲反目成仇?我为天道。

净霖一字一句地说道。

净霖携着寒气入门,苍霁伏在枕上半死不活。

他见净霖,不由地咳嗽起来。

净霖抄杯倒水,递给苍霁。

与人吵架了么?苍霁说,瞧着面色不好。

无妨。

净霖神色如常,说,哥哥如今打算去何方?苍霁闷咳几声,说:尚无去处。

净霖原本要说什么,突然抬手碰了苍霁额间,触及一片滚烫,又见他咳嗽不断,便料想是昨夜被狐妖摄了心神所致,于是说:荒山野岭易见妖怪,向来喜以美色示人。

哥哥你年纪轻轻,还是不要过于耽于其中,坏了身子反倒不妙。

况且日积月累,色|欲难除,难免体弱多病。

苍霁正喝的茶一口喷出来,他反驳的话都含在了口中,又都一概咽下去,恨不能扒开衣服让他摸摸看,什么体弱多病,他分明是健硕有力、雄姿勃发!苍霁搁了杯,柔弱地说:修道之人不敢孟浪,昨夜意觉疲惫,不知怎么在地上睡了一宿,今晨便起了点热。

他更加真挚地对净霖劝道,我如今受寒染病,怕没几日好不了,你若有事,但去无妨。

只是你我气味相投,江湖相逢着实有缘,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净霖对着苍霁这双眼,却无端地眼神飘忽起来。

昨夜将苍霁晾在地上的人正是他,因为石头□□抬不动,原身也不便夜间来访,于是由着苍霁在地上冷横了一晚。

本想着有自己的灵气护体,必无大碍,谁知还是病了。

净霖一边想着,背在身后的手一边捏着自己的指尖,口中说:事倒不急,沿南线巡查血海就成。

不如哥哥你与我一道?苍霁推波助澜,道:我病身拖累,这怎好意思呢。

净霖越发惭愧,便说:不拖累那便有劳了。

苍霁握住净霖的手,用力压了压,仿佛将一生重量都要托付给他,哥哥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净霖怔怔,含糊地点头。

苍霁牵着他的手躺回床上,拢被时问:不过有一事我捉摸不透,须得你帮我。

净霖只得沿床坐了,闻言:嗯?苍霁眯着眼犯困,说:这附近有石头精吗?净霖顿时指尖一缩,像是在苍霁掌心搔了一下。

他少见地脱口道:没见过!诶。

苍霁抬手覆额,喃喃道,不瞒你,昨夜我见只狐狸爬窗唤我,便觉得脑中一沉,记不得答没答话。

只是我滚地后浑浑噩噩,似乎见得一只石头行走自如,头戴草冠来绕着我。

我行走中渡,还没见过这样的石头精。

净霖说:南边莲池未淹之前,梵坛有许多这般的石头,各个都头戴草冠,不稀奇的。

苍霁眸盯着他:不是没见过吗?净霖沉着地说:扫过几眼,差点忘了。

石头一点也不好玩,也不珍贵,我素来是不在意的。

净霖一说假话,小拇指便不自主地蜷缩,在苍霁掌心里毫不自知地搔来搔去,脸上一派正色冷漠,挠得苍霁心里跟猫蹭似的。

是吗。

苍霁指间微紧,我倒还挺喜欢,觉得机灵可爱,与净霖你截然不同呢。

净霖心里蹦的都是石头,袖里还藏了一个,哪顾得着苍霁有没有握着他,只想把满心满脑的石头塞回去,说:见多了便烦腻了,哥哥你多见几回就不稀奇了。

说罢不容苍霁继续,将被子掖到他脖子根,说:你且休息,我去捉它!苍霁拽着他,说:我喜欢得很,若是捉住了,便给哥哥吧?净霖一呆,苍霁已经松开手,欣慰地合目。

那我便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