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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客栈偶遇

2025-04-03 14:34:42

擒龙阵摆了整整八日,不凡宫正门后、东西墙内,各有一队弟子巡值。

靠山的后方则虚着,容落云的别苑在那儿,他亲自坐镇。

别苑唤作无名居,院中铺满乳白碎石,植七八棵白果树,黄叶白石给古朴的房子添了点颜色。

容落云从屋中步至檐下,仰起面,手中举着一只小碗。

梁上鹊巢热闹,院子一隅,还有一面堡垒似的鸟笼。

待喜鹊吃饱,他去笼子前喂信鸽,咕啾咕啾招逗,发现飞去长安的豆子仍旧未归。

耳骨微动,容落云循声望向门外,见段怀恪提着食盒来了。

大哥。

他唤一声,搁下碗招待对方入厅,段怀恪却冲廊子努努下巴。

未设厅门,檐下围廊连着厅堂,三两蒲团搁着,还有一张小毯。

二人并坐,食盒一开逸出鲜香,是碗热乎乎的素面。

容落云端起来,篦口热汤,那副巴巴吃食的模样与喜鹊信鸽无异。

段怀恪在昏黑中望他一会儿,看不真切,便起身去取了引火奴。

里外一遭,将无名居点得灯火通明。

容落云咕哝道:这般亮,贼人不敢来的。

段怀恪说:守株待兔第八日了,前七日黑着,贼人不也没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容落云眼尾轻飞,不乐意地将对方一觑。

段怀恪笑笑,解下腰间玉壶饮几口酒,环顾一遭问道:那贼人不来便夜夜守着?何时是头?这话把容落云问住了,他答非所问:这面好细哪。

段怀恪眼中笑意趋深,似说你少来这套。

将食盒下一层打开,里头还有一碟蜜食,他挖苦道:这糖馓还好甜呢。

正檐下说笑,忽地,不远处一片黑影经过。

余光瞥见,容落云欲搁碗去追,段怀恪却先他一步动身:乖乖吃你的面。

话音未落,段怀恪已然掠出,片刻将黑影追上。

这才看清并非贼人,而是两名宫中弟子,皆穿黑衣,各自怀揣一刀纸花。

他问:夜深何事?其中一人答:回宫主,今日是徐正师兄的忌日,我俩尝受他照拂,想尽尽心意。

徐正乃不凡宫一等大弟子,去年这时走的,朝暮晨昏竟已一年。

容落云追来,心中了然,他吩咐:去罢,替我与大宫主上柱香。

那两名弟子离开,容落云和段怀恪相对而立,不免失落。

每年都有弟子丧命,旧的死了再添新的,实则一直在失去。

段怀恪想到什么:徐正的位子竟始终空着?容落云嗯一声,徐正武功颇高,二等弟子未达火候,只好空着。

段怀恪听罢若有所思:眼下飞贼未擒,来日还有劲敌霍临风,宫中正需补充人手。

容落云问:大哥的意思是?段怀恪道:招兵买马,补充人手。

至于如何招,江湖人最喜一较高低,可搭台设擂。

其实江湖中几乎年年举办比武大会,不甚稀罕,届时定热闹非常。

左右西乾岭无波许久,春天了,也该闹出点动静,叫不识相的匪和北边来的兵都瞧瞧,此地何人称王。

决定后,段怀恪回去拟定计划,预备尽早招办。

容落云仍立着,仰面望见碎星伴皎月,叫人舍不得回房。

他踱回檐下,吃完搭着小毯,枕蒲团观星。

喜鹊巢中相抱,信鸽归笼依偎,他却这般睡了。

容落云一夜席地,挨着地板的身子冷透,醒来时甚至有点僵。

他踉跄几步,披着毯子回卧房暖暖,刚进门便传来一声二哥。

自失窃以来陆准便没睡过懒觉,更鲜少外出,恨不得时刻看守藏金阁。

他入房中见容落云蜷在床上,于是跪坐床边:二哥,大哥说要比武招人,一早便喊人搭台。

容落云嗯一声:招人保护你的银子。

陆准傻笑:莫挖苦我嘛,我这些天时时盯着,看见银子都要头痛。

他凑近撒娇,却被容落云揪住耳朵,扯得他更近,二哥,你手好凉。

容落云问:比武大会交给你准备,如何?陆准喜道:当真?我即刻安排人去监工,二哥信我!容落云轻轻笑着,松开手朝桌案一指,陆准登时跑去铺纸研磨。

他仍觉冷,披着毯子踱至桌边,提笔写就一纸招募榜——不凡宫比武纳江湖豪杰,对擂生死状,恩怨自报。

凡胜出者,即为不凡宫一等大弟子,赏金千两,誓死追随不凡宫。

寥寥几句,写罢搁笔,他吩咐:贴于城门,再准备赏金千两。

陆准一愣,赏金千两,他出啊……先折四千两,又来一千两,他屏着气儿与容落云对视。

本欲扮楚楚可怜,却先被容落云的桃花目迷了心,稀里糊涂答应道:好呀……我准备就是了。

交代完,容落云去外厅煮水烹茶,到卧房梳洗更衣,进出之间陆准一直跟着他。

他以为自己没交代清楚,又细说一遍,说罢对方仍是跟着他满屋乱走。

他停下问:你还有事?陆准捉他手臂:二哥,你不许太器重招来的大弟子。

容落云颇觉莫名:为何?陆准支吾道:我当初也是大弟子,你提拔我做了宫主,倘若招来一个顶好的……会取代我吗?他模样哀切,并掺杂一丝羞耻,我不怕被取代宫主之位,怕你不对我最好了。

难怪一早跑来,说东讲西跟进跟出,原是担忧这些。

容落云拍拍对方肩膀:老三,我拿你当亲弟弟,谁也取代不了,老四也无法。

陆准定定地看着容落云,认真点头。

那我去啦……他边说边退,怕容落云反悔一般,二哥,你莫要骗我,我以后听话。

容落云望着对方走远,失笑半晌。

招募榜一经张贴便引人无数,城门前摩肩接踵,议论之声不绝。

那赏金千两极具诱惑,除却好争高低的江湖人,连寻常百姓也跃跃欲试。

远处,一对主仆好奇张望,正是霍临风与杜铮。

杜铮遥指:少爷,大家在议论何事?莫非贴了你派遣此地的通知?霍临风半信半疑,大步流星前去,及至榜前终于看清。

比武招人?他眼眸忽亮,既入江湖当然要与高手过招,这不正是天赐良机?再往下,赏金千两,那房费也能还清了?从前在塞北守着父亲、敌得过兄长,霍临风自以为出类拔萃。

他实在想试试,身处芸芸众生间,他霍氏一门究竟多少斤两。

看罢,霍临风搭着小厮回客栈,未料客栈外列着一队人,楼中一道湖蓝身影正与掌柜交谈,分明是陆准。

杜铮大惊:少爷,他是不是来抓你还钱的?霍临风气定神闲入门去,脚步沉稳,内力迫得陆准回头。

二人目光交汇,陆准率先转回去:掌柜,我要定五日流水席宴请江湖豪杰,备足好酒。

霍临风暗道,折损四千两还如斯大方,这小财神果然阔绰。

恰逢陆准说完转身,对上他,端详后移开眼,对一名弟子吩咐:回去通知三位宫主,过来晌午宴席。

榜已贴,台正搭,不凡宫大摆流水席,诚意十足。

再加上四位宫主亲自待客,消息必定传播飞快。

霍临风在一旁听着,想的却是……容落云晌午要来?那晚缥缈一窥,至今无法确定,难道今日便能证实?整间客栈忙翻了天,霍临风与杜铮露面许久,掌柜都没顾上讨要房费。

少爷,回到房中,杜铮迫不及待地问,咱们中午能吃流水席吗?堂堂小侯爷,沦落到吃贼匪的宴席,偏生霍临风一脸得意:不单要吃不凡宫的流水席,还要赢不凡宫的千两赏金。

说罢一抬头,似见窗外白鸽飞过。

那是只信鸽,振翅千余里,扑入西乾岭朝着东南方向。

飞过高墙,掠过屋院,终于盘旋至后方山脚。

乌溜溜眼珠一转,冲着白果树下的人急急飞去,发出一声轻啼。

容落云探出食指接好,笑问:豆子,长安太滋润了,你还知道回来?拆下鸽脚信条,他将小东西抛飞,展开看字。

——观风不动,两不相干。

容落云心中有了计较,此时弟子来报,叫他前去赴宴。

晓得了,备马。

他吩咐,而后进屋更衣,将纸条在盆中燃了。

城内喧嚣,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客栈前的街堵得水泄不通。

容落云骑马而来,料到般,径直换路从后门入了客栈。

二哥,叫我好等!刁玉良不知从哪儿冒出,为他牵马拴缰,拽着他急急往里走。

一进大堂,座无虚席杯筹交错,段怀恪与人斗酒,陆准举着弯刀与掌柜算账。

刁玉良说:二哥,你来晚了,不到晌午席便开了,人来人往更换了三拨。

容落云环顾一遭,吵嚷不堪无从落脚,他寻到楼梯,欲上楼择处净地。

登上七八阶,一拐角,狭窄无风颇觉闷热,却也摒除些杂音。

他低着头,忽然一对靴尖儿闯入视野,下一刻额角撞上肩头,他的肩头蹭了对方胸膛。

容落云退下一阶,抬首微怔。

面前此人身姿挺拔,剑眉之下一双凌厉且不羁的深邃眼眸,目光却又坦荡真诚,难掩一股子倨傲神气。

无独有偶,对方看清是他,也一脸怔怔。

踏破铁鞋无觅处,霍临风定神,高大身躯挡着人家的去路,还站高一阶,得个俯视对方的姿态。

他想,眼前这活生生的……便是容落云吗?于是他问:抱歉冲撞,你无碍罢?容落云眼睫忽闪,回了神:无妨,让让。

霍临风却堵着不动:楼上寻不到空位,你不必上去了。

容落云说:楼下也满着,你也不必下去了。

霍临风抿唇藏匿一丝欢愉,脑中仍想,这究竟是不是容落云?他轻咳一声,故意道:我不吃席,听闻不凡宫的二宫主青面獠牙,我想看看。

容落云又是一怔,压下气恼,却压不住薄面皮泛起的淡红。

他一甩袖袍,将对方从阶上拽下,踉跄之间几乎贴上。

而后他将人一推,轻轻地说:你已经看到了。

霎时拨云见日。

霍临风低声:在下鲁莽,竟冒犯了二宫主。

对上容落云的一双眼,他不禁低声化作轻声,来日比武大会拔得头筹,再与宫主赔礼道歉。

他说罢便走,却怕人家忘了,于是从怀中掏落一物留个线索。

高大背影来去如风,容落云一晃神,这处拐角只剩他一个。

阶上落着一物,他拾起来一瞧,再三怔住。

浅灰色,绣白果叶……分明是他的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