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霍乱江湖by北南 > 第 39 章 乱写一气

第 39 章 乱写一气

2025-04-03 14:34:44

那一剑又深又重, 伤口血流不止。

很快,霍临风的右臂失去知觉, 搂着容落云的右手一寸寸下滑。

他痛得颤声:要抱不住你了。

二人身躯相贴, 热血浸湿轻薄的布料,鼻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容落云四肢僵硬, 他不敢动, 不敢推, 只低声命令道:放开我。

霍临风置若罔闻,右臂垂下, 便倾尽全力用左臂箍着。

手掌好不安分, 按着容落云的封腰逐渐往上,隔着衣衫抚摸微凸的脊骨, 至背至肩,直到那一截修长的后颈。

他揉着、捏着, 发出类似困兽的低鸣。

薄唇贴在鬓边,低沉又沙哑的声音溜进耳朵,容落云一刹那只剩下失神。

杜仲曾这般弄他,用着手, 用着嘴, 饱含一腔爱意地弄他。

杜仲……他把霍临风用力推开, 絮絮说道, 你不是,你不是了。

这一句话比那一剑更残忍,霍临风的脸色十分苍白, 额头冷汗狂流:杜仲是我,眼下的我也是我。

容落云红着眼睛,垂眸便不住地掉泪。

他无法控制地想,这副求和求谅的姿态,会否仍是为了查探?一朝被蛇咬,他怕了这伤人的混账。

他不敢再相信了,也不会再上当了。

拾起剑,容落云后退着说:帕子我不要了,是扔是留,霍将军自己看着办罢。

说完转身跑出营帐,一跃没了踪影。

霍临风忍着剧痛追出去,却只见天边的云朵。

曾幻想寻一体己之人,倚他怀中唤一声将军,如今寻到了,抱住了,那一声声霍将军却似抽他耳光一样。

独立半晌,落寞地折回帐中,霍临风望着一地震碎的小笺。

他缓慢地蹲下身去,一片一片捡起来,捡了满手零落的字句。

寂寂已非寂寂,悄悄也非悄悄。

眼前泛着白光,倒真落得个踉踉跄跄。

他陷入椅中,宽衣解带褪下半边衣襟,要处理一下伤口。

这时主帅胡锋进来,关怀道:将军,您伤势如何?霍临风用力止血:无碍。

胡锋踌躇向前:禀告将军,不凡宫的人实在猖狂,已欺辱弟兄们多年。

霍临风嗯一声,眼都未抬。

胡锋见状,抱拳请示道:将军,那姓容的欺负我们就罢了,胆敢跟您叫板,断断不能饶他。

撒些药粉,霍临风不咸不淡地问:他跟我叫板,与你们何干?对方一愣,他轻抬双眸,不能饶他?我都要去烧香求他饶我了。

胡锋一头雾水:属下愚笨,但凭将军吩咐。

于是乎,霍临风吩咐道:容落云再来,谁也不许阻拦,还要引他入我的帐。

他骂,不能还口,他打,你们谁不怕死就还手,反正我是不敢还的。

胡锋愣得厉害:这……这叫军令如山,听懂了就出去操练,听不懂就领三十军杖。

霍临风复又垂眸,血暂且止住,他轻轻地提好衣襟。

这一剑刺的哪是肩膀,分明是攮他心里去了。

容落云不停念叨杜仲,一腔热腾腾的心意都给了杜仲。

他愈发歉疚,歉疚之外,竟不知羞耻地产生一丝妒忌。

即使杜仲是他,可他忍不住妒忌。

因为容落云要那个假的,不要他霍临风。

枯坐许久,霍将军思忖许多。

事到如今究竟怪谁?怪他,他应该早些坦白。

也怪容落云罢,长那副模样,练那身武功,还有那般骄矜可爱的性子。

他是来惩奸除恶的,却害他动了情……最该怪的便是段氏父子,宁毁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好不懂事。

还有菩萨,祈愿的木牌挂得恁高,偏偏事与愿违。

霍临风叹一口气,苦闷地合住了眼。

冷桑山下,一抹浅色身影向东,提着剑,木着脸,衣衫染着大片血红。

容落云脚步灌铅,七八里地走了很久很久,到宫门外时吓坏巡值弟子。

有人跑去沉璧殿报信:二宫主受伤了,满身是血!段沉璧和段怀恪急急走出,一前一后赶到邈苍台下等着。

只见长街深处,容落云正一步一步地走来,看上去萎靡又孤单。

等人走近,段怀恪叫一声:落云?容落云回神,讷讷道:师父,大哥。

段沉璧问:去哪里弄成这副样子?容落云答:军营,我刺了杜仲一剑。

微微晃神,他重新说,不对,是霍临风,我刺了霍临风一剑。

段怀恪道:无甚区别,杜仲就是霍临风。

容落云用力地摇头,杜仲怎算是霍临风?杜仲是不存在的,可也是无辜的,一切都是霍临风的错……他绕不过弯来,也不想绕出去。

段沉璧挥袖轻骂:胡思乱想,进殿练功去。

容落云乖乖登上邈苍台,进沉璧殿的偏厅里头练功。

他盘坐在蒲团上,闭目静心,口中叨念凌云掌第一层的心诀。

一字念错,段怀恪在旁边敲下一板子。

他连连出错,后背挨了十数下抽打,眉毛都拧成麻花。

不多时,段怀恪率先认输,无奈道:起来,去桌旁抄写心诀五十遍。

容落云又乖乖地去抄,第一句便抄错时,段怀恪终于忍无可忍。

那霍临风走了,将你的魂儿也带走了?段怀恪说道,发现有人潜在宫中,清理拔除是件痛快解气的事儿,你如丧考妣做甚?容落云垂着头,一边挨骂一边写字。

段怀恪又道:不过是少一名大弟子,以后再招便是,没了杜仲天会塌不成?容落云小声:他能打得过你,再去哪里招?这话戳人短处,段怀恪便痛打七寸:你看重他,只是因为他武功好?还不是瞧他长得俊、嘴巴甜,哄得你找不着东南西北。

容落云脸一红,于是红着脸奋笔疾书。

他如何找不着东南西北?知晓那浑蛋是塞北的,他立刻就挥剑斩情丝了。

见他这副样子,段怀恪恨铁不成钢地教训半晌,直到口干舌燥才停。

罢了,回无名居换身干净衣裳。

终于赦免,静静心,将剩下的抄完给我看。

容落云点头,松一口气。

他搁笔起身,死气沉沉地朝外走,走到门前不禁一顿。

磨蹭又犹豫,手掌在门框上来回抚摸,支支吾吾地问:大哥,若是肩膀中剑,流了许多血……不会有事罢?段怀恪反问:中剑都不算有事,五马分尸才算?这话叫人紧张,容落云道:会落下病吗?段怀恪答:流血过多又不好好处理,严重的话臂膀就废了。

语气忽然一变,好整以暇地问,怎的,塞北的精骑头子叫你废了胳膊?容落云低头看看襟前鲜血,没吭声,直愣愣地走了。

殿中恢复冷清,段怀恪俯身收拾笔墨,匆匆瞥过容落云写的。

这一瞥不要紧,他好奇地念出声来:抄写错字,重抄便是,为何骂我?我不管你痛快解气,休来管我如丧考妣。

本人无惧天塌,左右先砸你等身高八尺的。

杜仲的确武功高强,犹记那日你落败于他,敢问何时闭关一年?他未哄得我不辨东南西北,你却骂得我昏头转向,难怪抄错。

段怀恪气得手抖,奋笔疾书写的什么东西?!装着乖巧,扮作听话,在他眼皮子底下就这般,回别苑岂不是要扎他的小人儿?!实在不至于,容落云已到无名居门外。

推门进院望见那滩破碎的缸,红鲤难寻,估摸叫山猫叼走了,唤来弟子拾掇干净后,感觉院子空了一块。

他进屋更衣,浣发后懒得擦,在头顶扎个圆圆的小髻。

闷在书房,要沉心抄写心诀时,却在书案后瞄见一张地图。

瀚州城的,霍临风当时画了两张,以备不时之需。

容落云微微出神,那人潜于宫中,似乎未做过阻拦和破坏之事?最初取得他的信任,也是因为办事得力……他忖着,折好地图,猝不及防地发现右下角画着一朵云纹。

云纹,因为是给他的,故而画着云纹?他起身走出书房,到外厅捡那砍坏的提灯,竹柄处的云纹和地图上的如出一辙。

再进入卧房,劈碎的风筝七零八落,已经难寻那一株杜仲草。

容落云将物件儿拾起来,悉数锁入柜中,告诉自己莫再想了。

今日那一剑,便全部了结了。

然而结束与否先不论,痛确是真的。

霍临风忍耐一天,待黄昏归家时,面容已苍白得毫无血色。

回到将军府,看见杜铮便忍不住了,咬牙往榻上重重一跌。

杜管家忙前忙后,喊郎中,熬汤药,备棉纱热水,再吩咐一桌补血养气的吃食。

霍临风卧榻瞧着,怎的感觉他像要生孩子……将门一关,杜铮给霍临风处理伤口,一脱衣裳心疼坏了。

伤口恁般深,药粉和血掺成泥,骇人得紧。

他欲落泪:少爷,疼不?霍临风磨着齿冠:管家,你说呢?杜铮哭起来,细长小眼儿显得更细。

霍临风移开目光,念起容落云泛红的眼睛,仿佛挂露水的桃花,又似沾了雨的南星。

陡地一痛,他从美色中回神。

包扎好,擦洗更衣,又被郎中一番施针,霍临风的饿意渐渐盖过痛意。

等饭菜布好,他用左手笨拙地吃,三两口便咽下一碗。

杜铮盛好递上,这少爷昨日粒米未进,今日却狼吞虎咽,莫非事态好转?他问:少爷,容落云找你了吗?霍临风啃鹅:嗯,找了。

杜铮急道:他真的原谅你了?霍临风吃鸡:没有,他刺了我一剑。

杜铮一猛子立起,这一剑竟是容落云刺的?!江湖草莽果真野蛮,门不当户不对,不出岔子才怪!他问:少爷,那从此便恩断义绝吗?恰好相反,霍临风想,这一剑也许是消气的开始,若不够,下回他把左肩递上。

这一身铜浇铁铸,只要饶过胯/下那二两,随容落云蹂/躏折腾。

杜铮愁死呀:少爷,咱不能找个小夜叉……霍临风抹抹嘴,右臂恢复些知觉,于是起身钻进书房。

夜深了,他挑灯伏案,拼凑那一张碎掉的小笺。

一片一片粘好,熬累了眼睛,磨红了指头。

雨又下起来,敲窗声咚咚。

犹如一人对另一人心动。

在三更的雨夜,小笺粘好,霍将军却仍不睡觉。

穿上披风,独自骑马出了门子。

一路颠簸至冷桑山,途经军营,值守的将士急忙拉开营门。

霍临风摆摆手,才不找这些臭兵。

远去七八里,吁一声停在不凡宫外,又惊动高墙上的弟子。

邹林当值,立即跑去禀报,可三更半夜尽是乌糟糟的黑色。

愈行愈深,唯独无名居亮着点光。

已燃两支红烛,容落云抄写到第十七遍。

蘸墨,紫毫尖儿落下竖行小楷,最后一字写罢,铺纸进行第十八遍。

手一顿,闻声望向门口,见邹林疾步出现。

禀报宫主,霍临风停滞宫外,不知意欲何为。

容落云一凛:他自己?邹林答:貌似是,纵马望着宫门,还未动作。

容落云沉吟片刻:不必理他,如常值守即可。

挥退邹林,他继续抄写,落笔便写错一字。

把纸揉了,用着十二分的小心重头开始,渐渐写完一半。

待最后一句时,雨声蓦然变大。

哗啦哗啦,湿透了天地。

容落云写罢搁笔,等墨迹晾干,收卷时惊得顿住。

只见最后赫然写着——夜雨欺身,那人带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