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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5 章 我的老父亲

2025-04-03 14:34:46

佛龛前, 白氏双手合十虔诚地跪着,衣着素净, 鬓发间仅簪一支玉钗, 桌案上供奉着厚厚一沓经文,是她昨夜亲手抄写的。

吱呀一声, 佛堂的门推开了, 下人不敢如此打扰, 定是家里头做主的那个。

夫人,霍钊唤一声, 拿着件披风走进来, 跪祷大半日,仔细膝盖疼。

白氏闻声未动, 口中念快些,将最后几句好好地诵完。

睁眼抬眸, 霍钊恰恰停在身旁,探出手,把她从蒲团上掺起。

侯爷,你也与佛祖叨几句?白氏出声。

霍钊微微笑着:我不信神佛, 与其对佛祖唠叨, 不如跟你说一会儿话。

抬手为白氏披上披风, 系扣, 然后夺下对方指间的佛珠。

两人并肩离开佛堂,天还早,便沿着围廊慢腾腾地走。

走远些, 确保佛祖听不见人声,白氏才说:临风总爱在佛前浑言,自称不信,原来是像你这个爹。

霍钊哼道:好事不知道像我,这种事却像。

说着,手掌触碰到披风的缘边,不动声色地一撩,在之下握住白氏的左手。

青天白日的屋外,大活人的动作再隐秘也无所遁形,白氏悄然乍惊,缩一缩手未躲开,便用力些挣一挣。

仍是未果,她小声道:侯爷,叫下人瞧见了笑话。

霍钊问:老夫老妻,两手交握有何可笑话?他攥得紧些,怕执剑的铁掌没分寸,弄疼娇弱的发妻,于是再松开些,松开又怕对方抽了去,复又攥紧。

如此折腾几个来回,他无奈道:抄写恁多经文,指头都磨疼了罢。

兜兜转转,原是体谅这个,白氏说:不疼,写写字而已,算得了什么。

至围廊尽头,提裙下三两阶,踏入一隅小花园中,小儿纵横沙场,我这个当娘的也只能做做这些。

霍钊笑话人:他已经二十三岁,过完冬便二十四岁,称呼小儿不嫌害臊吗?白氏说:临风在家时,你总嫌他顽劣,眼下他在军中挂帅,你还来挑无关紧要的小刺。

嘴上埋怨着,却抬手为霍钊拢一拢衣襟。

动作时抬首,老夫老妻的目光不期而遇,不似年轻人那般波澜交融,沉静的,厚重的,犹如两面平滑的明镜,将彼此的心绪照个通透。

白氏道:侯爷若有什么打算,一定要告知我。

霍钊问:夫人何出此言?一阵微风吹来,携着残红败绿拂过彼此的肩头,白氏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零落的花瓣,说:花有重开日,凋谢时不必道别,人却不同,一旦相隔便是天上人间,侯爷你说对吗?这话问出,霍钊良久不言,最终慨叹地念了句白氏的闺名,碧城。

当年你来塞北镇守,听闻我父亲精通突厥文,便日日来我家求教。

白氏笑曰,我爹烦了,命我教你,怎么,如今还想瞒过我不成?枕边人哪能瞒得住,霍钊认输道:偷看我的密函,还这般理直气壮。

面前是一座假山,山顶有亭,霍钊揽住白氏一同登阶。

四下已无旁人,白氏说:密函明明写有日期,下月初九重阳节,螭那军进犯,侯爷为何不告知临风?打仗要的是知己知彼,人命关天,怎有隐瞒耽搁的道理。

登上最后一阶,至山顶小亭,白氏拆穿道:届时,你根本不想他去,而是亲自平乱是不是?此处风大,袍角广袖摆动不休,霍钊侧身为夫人挡住寒风,承认道:是,我没打算叫他去。

素日里嫌弃那逆子也好,总是挑刺也罢,可终究是他的亲生骨肉。

陈若吟老奸巨猾,既然决计杀害临风,必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霍钊说道,倘若临风真出什么事,咱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么?不知情便罢了,既然知晓,我这个当爹的势必要护一护孩儿。

手心手背皆是肉,白氏掂不清主意,怔愣着,望着霍钊说不出话来。

碧城,我老了,守不了塞北多少年了。

霍钊沉声道,可咱们的孩子还年轻,不为旁的,单为长久考虑也该是如此。

名将白头,美人迟暮,大抵都是落寞的下场。

白氏眼尾顿红,像是冷得,风吹得,她禁不住轻晃,声音亦颤抖:侯爷,跟随你数十载,胆子还是有的。

可任凭胆量再足,至亲至爱之人犯险,谁又能淡然处之,白氏说:你向来教诲惊海与临风,以赴死之心迎战,那此次……霍钊答道:此次亦然。

他将白氏轻轻搂住,说:我的武功远在临风之上,胜率自然也大些。

一顿,抬眸看向亭角的斗拱,筑一窝巢,巢中傍着两只双飞燕。

倘若败了。

霍钊低声说,战死沙场,我这一生也算死得其所。

白氏睁着一双眼眸,眸中蓄水儿,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睑处。

霍钊将她搂紧些,似是宽慰:这把岁数没什么遗憾了,本就要与你说的,奈何你这两日躲在佛堂念经,不搭理我。

清泪终究没留住,沿着脸庞滴落,白氏哽咽道:侯爷,经文是为你抄的,诵经也是为你祈福。

抑不住,啜泣声声,我心知肚明……霍钊语气含笑:有你这般,那我定能凯旋。

两人在山顶消磨近一个时辰,天稍晚些骤然寒冷,才相扶着下了山。

管家已经寻觅许久,跑来禀报,军中送回消息,申时二刻双方偃旗息鼓。

白氏问:两位将军有无受伤?回夫人,都安好。

管家回答,而后又道,侯爷,乌鹰来了。

霍钊点点头,先亲自送白氏回主苑,再去暖阁,见张唯仁一身阔绰户的打扮。

稍一走近,鼻息间弥漫着一片脂粉香,想必是入过那小春台。

风月场一向人多口杂,藏不住秘辛,多少妓子卖消息比卖身还好赚,从前更有胡女寻情的典故,意为蛮夷女子沉沦风尘,实则为探取情报。

禀报侯爷,张唯仁率先开口,经这两日查探,小春台并无胡女,来往恩客亦无蛮夷之人。

只不过,有一伙人出手大方,已在小春台逗留一月有余。

时日颇久,霍钊问:确定无误?张唯仁回答:这是伺候的婢子所言,准确些只会更久。

霍钊又问:是什么人?张唯仁说:名为跑商的买卖人,然而一月有余并无动作,各个带剑佩刀,曾一言不合在小春台闹出人命。

一伙来历不明、身怀武功的狂徒,霍钊问:那两名暗卫呢,如今与他们一起?张唯仁摇头:昨夜子时,丞相府的两名暗卫已出城南下,估摸是回长安去了。

他轻拍衣袖,嫌沾染的脂粉气腻得慌,侯爷,那伙人口音各异,看做派不像是官。

不是官,便是江湖人,有财力流连销金窟那么久,则是搭上官的江湖人。

霍钊吩咐道:带些人暗中盯着,距重阳愈近,愈要吊足精神警惕些。

张唯仁领命去办,退至门边一转身,门板开合漏进来点点红光。

这一日将过,天空红得仿佛浸了血。

大漠之中有一片蓝湖,三里外环绕绿林,定北军的营地便驻扎于林中。

营门高塔上,值守将士被鸠占鹊巢,无言地躲在角落处,那鸠远眺西北方,身子都要探出一截。

将士提醒:公子当心,别摔着。

容落云浑不在意:无妨,我摔不死。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扎小髻,活像个新参军的小兵,既已休战,将军为何还不归来?将士道:将军独行必定快速,整队人马便拖沓些。

如此说着,容落云倏地眼睛一亮,惊喜道:回来了!他失了规矩,把人家正儿八经的定北军,当成自己不凡宫的弟子,使劲一拽,快看,将军回来了!快吹响号角!将士赶忙答应,随后眼前一晃,那公子已经跳下了高塔。

容落云轻巧落地,不等站稳便疾步奔出,手中还挥舞着塔上薅下的小旗。

临风纵着乘风,银灰铠甲承着晚霞余晖,在队伍的最前方驰骋。

远远的,他望见容落云那般兴奋,回应般扬了扬手中的决明剑。

吁!近至营前,霍临风勒缰停下,道:归营修整,听候副帅的调遣。

身后人马陆续入营,脚步牵连起阵阵尘沙,待旁人走尽,容落云立即上前几步,手欠似的拉扯缰绳,问:你为何不进去?霍临风探出手,答非所问:上来。

容落云说:做甚,我不乱跑。

嘴里这般说着,手却搭上去,眨眼便跨在了马背上。

霍临风环在他身后,铠甲冷硬,硌得他后背酸疼。

马首掉转,朝着东边奔去,霍临风的手掌捂住容落云的小腹,作恶般按了按,道:你是不乱跑,却在高塔上闹腾。

容落云有些难为情:你看见了?那点眼力还是有的,霍临风问:来营四日,你猜底下的人怎么说你?容落云一怔,前两日还不熟,这两日与钦察部族交战,怎的,竟还顾得上关注他么?他不知,微微扭脸用余光睥睨:夸我长得俊?霍临风低头轻撞,磕在这厮的后脑上,道:大漠风沙吹得你脸皮厚了。

骑快些,伴着呼呼风声,有的说你是军师,有的说你是霍家的亲戚,依我看……容落云问:你看什么?霍临风答:依我看,你再如此不知收敛,我出战时含情目送,我归营时喜不自胜,巴巴地等着,偶尔还要顶嘴撒娇,恐怕人家当你有毛病。

容落云赧然地盯着马鬃,他竟那般轻浮?细想片刻,似乎的确那般轻浮……那,他小声道:有毛病也不碍旁人的事,我乐意有毛病。

霍将军心中熨帖,偏偏嘴上要坏一句:愈发不知廉耻。

言语间到达地方,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碧蓝色的湖水,若说灵碧汤翠意无两,此处的蓝湖则更是天下无双。

容落云看痴了,忽略霍临风推他,连被抱下马也没有察觉,甫一落地,他踩着细细的金沙跑到湖边,被湖面的晶光晃了眼睛。

半晌,他问:能喝吗?霍临风失笑:快喝,我要下去洗澡了。

容落云闻言抿抿嘴,踌躇两步,然后抽开衣裳的绳结。

这动作是要下水同浴,霍临风见状,剥除铠甲大步上前,将人单手夹起来,一颠一晃地踏入了湖中。

暴晒整日,湖水不算太冷,至胸口深时霍临风把容落云搁下。

岂料,容落云缠着他不放,解开小髻飘散着,一股子放浪形骸的样子。

你做什么?霍临风问。

容落云答:我不知廉耻。

他缠得更紧些,浸着湖水滑溜溜的,肉贴肉地转移到霍临风身后。

如此像是背着,他伏在那肩膀上蹬腿,迫使两人游出去一截。

渐至深处,容落云蔫儿了:有点怕。

霍临风擎等着这句,翻身张手,将容落云妥当地抱住。

手掌在水下托着那两瓣屁股,即使重重地揉,容落云此刻也不敢不依。

营中备着热水,没道理特意跑来洗澡,容落云忍着难堪问道:你是不是想……霍临风说:宝贝东西,好好瞧瞧这片湖。

容落云被宝贝东西冲昏头脑,哪晓得瞧湖,一双眼都湿漉漉地黏在霍临风身上。

你想做什么,他几乎献祭一般,……都可以。

霍临风道:我想让你借湖水设计一阵,助我杀敌。

容落云愣住:就这样?霍临风颔首:不然还有什么?容落云红着脸摇摇头:没、没什么。

他答应下来,敛目埋首,不尴不尬地抿住嘴唇。

亏他以为……罢了,塞北的臭兵,可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