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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追求你。

2025-04-03 14:48:30

方谨从没经历过这么久的沉寂,久到他甚至觉得,好像世界就此凝固,连时间都不会再变化分秒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到门外顾远的声音响起,竟然非常冷静:我知道了。

但你还是要出来吃饭,如果你现在不想面对我的话,我就先去开会了。

顾远又道:虽然我还是想跟你谈谈……不过你先冷静一下,等到想好了再直接来找我。

方谨坐在浴缸边冰凉的瓷砖上,半晌沙哑地嗯了一声。

他能感觉到顾远还想说什么,虽然隔着门看不见,但他就是奇异地有这种感觉。

……足足过了好几秒,顾远沉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那我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门开了又关。

浴室里,方谨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仿佛整个人都在无形的重压中被挤成一团,血肉和骨骼在身体内部被一寸寸碾碎成腥臭的血泥。

——我想和你发展关系。

我是因为想和你发展关系才这么做的。

方谨连想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都不相信这话是从顾远嘴里说出来的。

他之前想象过最好的结局,就是能把那对二人平心的戒指送给顾远当贺礼,能安心待在顾远身边做一辈子的助理,在成功的时候为他庆贺,失败的时候同他一起度过困境。

他知道也有上司和下属成为真正的知己和朋友,如果很多很多年后有一天顾远能对他说,我这辈子交过最好的朋友就是你,那他真是就此闭眼都无憾了。

但他没想过顾远要和他发展关系。

这比喜欢他,想和他上一次床还要可怕。

方谨紧紧咬着嘴唇内侧,感觉到鲜血顺着齿缝满溢出来,蔓延口腔吞下咽喉。

剧痛是如此鲜明清晰,却让他的混乱和焦躁奇异地得到了微许平复。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每当他精神焦虑压力过大的时候,痛苦总能给他带来短暂的安慰。

那种感觉就像是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死人是不会感受到痛苦的,只有活着的人才会。

而他一直以来追求的就是活着。

他见过太多死人,绝大多数都是死在顾名宗手上的。

那些人上一秒还能呼吸能说话,能看见这个世界,旺盛的生命力比他还要活跃;下一刻就在淋漓鲜血中变成了惨白腐烂的肉,随便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被蛆虫啃噬成烂骨。

他恐惧变成那样,他不想死。

他宁愿鲜血淋漓的活着,忍辱偷生的活着,在强权的碾压和倾轧的夹缝中如丧家之犬一样偷偷摸摸活着,至少每一天都能睁眼看见东方初升的太阳。

——那么像他这样微不足道的蝼蚁,尚且要拼了命的活下去,顾远难道就会愿意为了他去死吗?方谨一动不动盯着空气中凝固的浮尘,想起了自己后来见到顾远的情景。

那是他在德国的最后一年,顾家办生日酒会那个月把他接回了国——然而顾名宗这个人,短时间就已经能给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在德国每次假期长时间相处没把人逼疯,那纯粹是因为异国他乡不在顾家那个环境里罢了。

而在顾家的那个月,每天朝夕相对,就像被强行压进密封环境再把氧气一点点完全抽尽,这过程差点没让方谨的心理彻底崩溃。

某天晚上酒会时他跑出去了,在深夜的花园的池塘边呆呆坐着,周围万籁俱寂,虫草无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后来他慢慢感到情绪平复下来,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个人站在树荫下,正动也不动地注视着他。

方谨吓了一跳,脚一滑差点没摔下池塘,就只听那人道:——小心!……你是谁?你在哪里干什么?我叫顾远。

方谨的呼吸瞬间一顿。

夜色非常暗,阴影中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许久后才听顾远缓缓道:我喝多了过来走走,然后就看到你走过来坐在水边……你是宾客还是我们家的人?有什么难关过不去,不妨说来给我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

方谨这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没听到有人走近——因为顾远本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而他一直没发声也没走开,是因为他怕自己想不开要自杀,所以一直在边上守着!我……方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轻声道:谢谢你,我没有想……要跳下去。

我只是一时有点难受所以才……那就好。

顾远点点头,声音沉静和缓:每个人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但活着不容易,别说放弃就放弃了。

真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来找我,我虽然能力有限,但很多事情也是能说上话的。

活着不容易,别说放弃就放弃了。

方谨心里五味杂陈,只怔怔地看着他。

阴影中那个年轻人的身影高大挺拔,却奇异地和他记忆中那个躺在抢救车上擦身而过,浸泡在鲜血中的英俊少年互相重叠。

……我知道了,最终他只勉强说出一句:谢谢你。

方谨转身拂起水边的垂柳,快步穿过了夜色中深深的灌木丛。

走出很远后他才回头一望,只见池塘边顾远的身影仍然面对着他,默默无语,似乎在目送他离去。

……后来花园里那个池塘很快被填平了,方谨又去了德国,在结束学业回国之前再没见过顾远。

然而那天晚上在满天星光下,那个静静目送他离开的身影,却仍然清晰地留在方谨脑海中,很久很久都没有褪色分毫。

他以为自己对顾远的感情是痛恨夹杂着酸妒,毕竟这个人拥有自己渴望却没有的一切,家庭,自由,尊严,地位……他是自己落到今天这地步的根本原因,从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自己的生死,并且很有可能在将来接替自己活下去。

然而方谨莫名其妙地无法恨他。

或许是因为他那样恳求过:不要让她给我输血,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去那个世界。

又或许是他在夜色中的阴影里等待了自己那么久,还认真的告诉他,活着不容易,千万不要放弃。

·浴室里方谨仰起头,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气。

在所有事态陷入泥沼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当断则断。

顾远的性格中有极其执着的一面,他能把那个在台阶上偷偷抹泪的小姑娘记上十多年,就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同时他久居上位惯了,对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想尽办法用各种手段去争取,一两句话的拒绝是不可能让他轻轻松松彻底丢开的。

他想要好好谈谈是对的,方谨疲惫地想,只有郑重其事的谈一次才能彻底表明态度,让他彻底打消念头,避免因为自己而陷入那种最危险的境地中去。

——但如果郑重表明态度还是不行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方谨自嘲的掐灭了。

凭顾远的长相地位和权势,那真是要什么样的人没有,用得着跟自己一个同性死缠烂打?再说就算他真不答应也很容易,直接辞职就完了,方谨还没自大到以为到了那个地步,顾远还会坚持对自己不肯放手。

睡了一夜而已,能睡出多少感情。

·方谨强撑身体换了衣服,随便点了些东西吃,约莫早上会议开幕式已经完了,就给顾远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

几乎立刻顾远就回复了地点,是在酒店内部一个露天花园咖啡厅。

我在观景台上等你,不用急慢慢来。

方谨凝视手机半晌,慢慢打了一个好字,按下发送键,收起了手机。

这座酒店虽然大,露天咖啡厅离这里却不远。

方谨吃过东西还有些难受,倒不是因为宿醉——酒精早代谢光了,而是身体深处似乎还有种异物入侵过的不适感,走路时的感觉尤甚。

他强忍着异样的感觉,表面上看只是面孔非常苍白,神情却是非常沉着镇静的。

顺着电梯升到酒店顶层,露天咖啡厅里面是花木繁盛的空中花园,观景台被巨大的玻璃天顶笼罩,悬空在酒店上方,可以遥遥望见远处蔚蓝色的大海。

舒适的海风从高处拂过,这个时候花园里并没有多少人,顾远坐在落地窗边一张精致的白色咖啡桌边,见他来了立刻朗声道:在这!方谨走过去,说:顾总。

说这两个字时他目光沉稳毫不动摇,然而这个简单的称呼便足以说明一切。

顾远和他对视良久,才淡淡道:坐吧。

方谨坐在顾远对面,只见面前已经放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红茶,显而易见是顾远卡着他快来的时间点的。

你昨晚喝醉了,一大早喝咖啡不好,拿红茶代替下养养胃吧。

可惜我不会做醒酒汤,早上倒是想从酒店里点,结果人家告诉我厨房被会场给包走了。

顾远从手边的糖罐里抽了包红糖,递过去,方谨却没接。

谢谢您,他直视着顾远,态度柔和却是拒绝的:我自己刚才已经喝过了。

顾远也不答言,只轻轻将糖包丢在他面前。

所以说你来找我,是已经想好了对吗?方谨目光盯着茶杯中飘渺上升的白气,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是的顾总,很抱歉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我不能接受您关于发展关系的提议,对不起。

其实说出来比想象中简单。

方谨略微闭了闭眼睛,只听对面顾远不喜不怒的声音响起来:但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表现的。

……方谨,顾远抬高下巴,似乎有点刻薄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觉得我傻还是其他什么,但你昨晚口口声声叫我的名字,拉着不让我走,这是正常酒醉人的反应吗?你被我干的时候还看着我,被我干到射的时候还看着我,我再三跟你确认知不知道这个在操你的男人是谁,你说是顾远,这么快就忘记了吗?方谨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因为用力过度嘴唇甚至有些青白。

你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能打发的愣头青,光听你嘴里说怎样就是怎样?第二天早上起来翻脸不认,回头说一句对不起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你出来免费嫖呢?方谨似乎想否认什么,顾远却不容拒绝的打断了他:我不知道你以前跟人约炮是怎么断的,但这一次跟你想的不一样。

就算你之前随心所欲也好风流浪荡也好,今天这事却不是你说能结束就能结束得了的,主动权在我手上,明白了?方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隔着白气顾远似乎感觉到他嘴唇在轻微颤抖,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很镇定的:——那您想如何呢,顾总?顾远冷冷道:我想要发展长期的关系,别让我重复第三遍了。

方谨的坐姿很挺直,双肩自然下垂,腰背清瘦孤拔,从顾远的角度来看其实是个非常好看的弧线。

他今天穿了一件薄款浅灰色羊毛衫,那颜色衬得他皮肤特别透明,似乎顾远记忆中,昨天晚上满身湿淋淋情欲的红晕都只是错觉一样,没有在那冷静漠然的表面留下丝毫痕迹。

……对不起。

方谨最终说,声音轻缓而坚决:我只想和您保持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顾远向后深深靠近椅子里:——为什么?方谨却不回答,仿佛一尊冰雕雪砌的石像。

你是不是有什么麻烦?顾远突然问,眯起锋利的视线上下打量他:还是迫不得已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这话简直出乎意料,方谨内心瞬间一震,但表面上却没有半点异常:您说什么?我以前没仔细调查,不过印象里你没提过家里的事,也没见有亲戚朋友。

你那个学历和语言水平应该是父母很有家底才能办到的吧,怎么就提都没提过呢?方谨直视顾远平静道:我不想跟上司说这种私事。

姑且这么认为吧。

顾远微带嘲讽道,另外你上次跟人约炮,早上九点多请假专门赶回家,整整一天不接电话——方谨你告诉我,你是那种一大清早专门请假回家跟人上床的人?不……你要是有男朋友就告诉我,顾远居高临下道,这种事瞒也瞒不久,很轻松就能查出来了。

方谨按着桌沿的手非常用力,刹那间他知道自己表情一定露出了裂缝,甚至连说话都带出破了音的尾声:——根本和那些无关!为什么你要问这些?!顾远却看着他,轻轻松松说: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所以想追求你,和你发展成长期稳定的情侣关系,有这么难以理解吗?刹那间方谨大脑一片空白。

……我想追求你。

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他没有那么不堪的身份和经历,那么多龌龊又肮脏的秘密,如果他和顾名宗没有任何联系……此刻听到这话他应该会多么的高兴?又或者,哪怕这话晚一点来,等到他想方设法、彻彻底底摆脱那残忍禁忌的关系,终于能自由自在站在阳光下之后,再从顾远嘴里说出来,又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方谨坐在椅子里,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身体内部一点温度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都不敢相信命运对自己能冷酷成那样,简直没有一星半点的善意,完全是最恶劣到极点的捉弄。

……顾总……方谨缓缓开了口,说话时仿佛都能感到呼吸全是寒气。

你如果……这样的话,我只能……我只能辞职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哎,顾远!方谨声音一顿,只见顾远抬眼望去,倏而起身。

只见一个穿唐装的老人在众人簇拥中缓步前来,看样子约莫能有八十多岁了,但精神矍铄气血健旺,望着顾远笑道:怎么,约人在这里谈事情呢?顾远对方谨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然后对老人笑道:是,这是我的助理。

老人笑呵呵地转过脸。

——那一瞬间方谨瞥见,他太阳穴上有个明显的黑痣。

年轻后生,真是俊俏。

老人率先伸出手来和方谨握了握:我是这座酒店的董事,免贵姓柯。

手掌相触的刹那间,方谨盯着他布满皱纹的脸,大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个混乱的画面——顾家公馆,书房里,高居上座的顾名宗低头喝茶,头也不抬问:——您这是干什么,让我没事养个小孩玩?地面上小方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嫩脸涨得通红泛青,大眼睛里满是泪水,被手背左一下右一下抹出道道痕迹。

顾总开玩笑了。

苍老和蔼的声音从方谨身后响起,只听他笑道:你也许有所不知,这孩子的血型和顾远一样,我们费了多少事才弄来……方谨抽抽噎噎回过头,竭力抬起视线。

只见一个老人正被众人环绕,如众星拱月一般,笑容可掬面对着顾名宗;他看上去真是很老了,头发和胡须都花白花白的,但精神却还很好,侧过脸时只见太阳穴上有个非常明显的黑痣:顾远这孩子血型特殊,万一以后出个什么事……至少也有应急的……——那张脸印在小方谨泪水朦胧的眼底,穿过时光和记忆,渐渐和面前的唐装老人重合,那颗黑痣的位置和笑呵呵的表情更是丝毫不变。

方谨的手仍然和他相握,瞳孔却瞬间缩紧!……顾总,方谨偏头转向顾远,神情平静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连眼神最仔细的人都看不出半点异常:——这位柯老是……顾远微笑道:噢,是我的外公。

第23章 半晌后顾远凑近,在方谨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方谨眼神微变,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再次转向柯老的时候他已经面色如常,连说话声音都从容不迫:原来是柯老,久仰久仰。

免贵姓方,是顾总的助理,经常听顾总和我们说起您,果然百闻盛名不如一见。

当久了助理和副手的人说起话来确实滴水不漏,柯老一听顿时笑开了:哪有?老朽有什么值得这小子挂在嘴边提的?快别哄我这个老人家开心了!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大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只是嘴上谦虚,实则非常高兴。

他身后随从纷纷恭维,顾远也跟着凑趣了几句。

不过他心思明显不在外公身上,转头就向方谨看了一眼,目光虽然隐蔽却带着难以隐藏的关切。

我下午再来找您吧,顾总。

方谨在周围一片人声中自然地向顾远欠了欠身:您交待的事我记住了。

顾远别无他法,只得摆摆手示意他先行离开。

方谨大步穿过酒店走廊,墙壁两边的画框镜面映出他冰冷秀丽没有一丝表情的侧面。

顾远生母出身大家,然而这么多年来他本人一直在英国,柯家和顾家又几乎没有任何来往,久而久之人们都忘了他还有个强大的母族——香港柯家,当地码头航运领头财团,投资涉及酒店、地产、博彩等众多行业,当家人是目前已年逾八十的柯文龙,继承人是其独子,也就是顾远的亲舅舅柯荣。

这样强有力的母族,顾名宗却不喜欢顾远太过接近,为什么呢?方谨回到顾远下榻的总统套房,穿过巨大的圆形会客厅,却没进自己那间客卧,直接去了顾远的房间。

柯家和顾家一样,早年都有黑道家族背景,但顾家从顾远出生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洗白上岸,柯家由黑转白却只是最近几年的事。

方谨一向对这些暗下的隐秘消息有着极高的关注度,他知道至今仍然有传言说柯家洗白是假的,当地黑帮每次换届选举都有姓柯的身影出没,只是暗下的传言放不到台面上而已。

如果是说法属实的话,顾名宗对柯家隐晦的不满倒是有据可依,这么多年完全不来往也可以理解——甚至,如果顾远真不是顾名宗亲生子,他这条命能被留到现在也能够解释了:因为碍于柯家。

柯文龙的独子柯荣至今尚无所出。

顾远虽是外孙,却是柯文龙唯一的第三代血亲!方谨从文件柜中抽出顾远的电脑,输入密码打开。

顾远的电脑系统采用密码轮换制设置,很早以前他就掌握了里面的关窍。

这倒不是伺机要害顾远,而是方谨作为弱势方渴望获得信息资源的心理特征根深蒂固,很早以前他就使用各种手段破译过顾名宗的系统密码,而顾远的安保系统设置和顾名宗一脉相传,拿来直接照着用就行。

他从没这样直接登录顾远的电脑,为防被发现,动作十分谨慎小心,上来就立刻登入了顾远的各个私人银行账户,同时打开邮箱以各种关键词,极有目的性的搜索他希望得到的信息。

如果柯文龙对顾远的态度这么熟稔,他们就绝不是顾家表面上互不往来的关系。

果然很快方谨搜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顾远和柯家相关信托机构、基金会的大笔资金往来,以及明达航运事件后顾远一时周转不畅,从柯家一笔拿走的几百万美金!方谨久久不知该如何动作,他的唯一反应是:顾名宗肯定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他才越来越忌惮顾远,更别说顾远有可能根本不是他亲生的!·方谨快速擦拭键盘,将电脑外壳上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也都擦去,收起电脑将一切还原。

他脑子里快速掠过一系列线索——照片上神秘的顾名达,二十多年前他年轻的父母,把他买下来送给顾家的柯文龙,以及当年莫名其妙就死了的顾远生母……林林总总的线索和细节汇聚成形,突然唤起了记忆中另外一个早已沉睡的疑惑。

那是方谨少年时代曾经想过的问题,但随着年代久远而已渐渐不可考,就是——他到底怎么被卖进顾家的?他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不怕顾名宗,就非常天真的跑去问过。

顾名宗当时给出的回答是:你父母做生意借高利贷还不上,自杀后债主把你接走,私下买卖小孩的黑市交易中像你这样的珍稀血型非常贵,因此就被卖进顾家了。

当时年幼的方谨并没有多想,因为家里还不起债他是记得的,父母好多次连夜带着他出去躲藏,最终不堪重负双双自尽的画面也印象尤新,黑市买卖小孩则是亲身经历的事。

然而这番说辞在方谨成年后再拿出来琢磨,就有了很多经不起推敲之处。

为什么人贩子卖他的时候还验血?为什么偏偏就被卖给了柯文龙?在他的印象中,父母自杀和自己进顾家的时间非常接近,他都不记得中间有过什么波折发生,也就是说家破人亡后柯文龙是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买下来了的。

那么,柯文龙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黑市拐卖儿童中偏偏自己是珍稀血型?他时时刻刻盯着黑市交易不成?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柯文龙如此行事,可能代表了他以前有经验——他知道熊猫血有多珍贵,他买过这样的人形血库。

方谨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张老照片,因为这几天没事就拿出来琢磨,那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里。

即将临盆的顾远生母,妇产科医院,他自己的父母。

方谨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几天他的怀疑方向一直是自己父母年轻时和顾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渊源,然而柯文龙的介入把他的思维导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一个非常可怕的,令他毛骨悚然的方向。

只有携带Rh阴性血基因的父母,才会生出Rh阴性血的孩子。

他的血型和顾远一样,说明他的父母,有可能和顾远父母的血型一样。

也就是说,他父母也许不是自愿去那所医院等待顾远生母临盆,甚至不是自愿出现在那张照片上的!·那天下午顾远一直没找到方谨,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接。

他怕方谨身体不舒服或心里难受想不开,吩咐手下到处去找人,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直到晚上会议主办方举行欢迎酒会,一身黑衣的方谨才出现在会场。

顾远看到他的第一反应是拉过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看他脸色是不是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然而转念间他又硬生生克制住了,只冷冷地看着他问:你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对不起,方谨目光低垂,并没有看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去酒店花园坐了一下午。

、他晚上一身黑西装黑衬衣,质地精良剪裁合体,显得人异常清瘦挺拔;全黑的搭配又反衬肤色,在酒会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泛出一种耀眼的白皙。

顾远视线仔细从他漆黑修长的眉宇、低落的眼睫和挺直的鼻梁上划过,最终落在没什么血色的双唇上,似乎难以移开。

半晌他才咳了一声,我马上要去发言,才没空管你。

你白天没好好吃饭吧?待会别跟我应酬了,自己找个角落好好吃点东西。

方谨答了个是字。

这时候轮到顾远上前台去的时间了,方谨欠了欠身,便要退走。

谁知刚转身顾远就把他拦了下来,继而上前一步,几乎紧贴着他,伸手仔仔细细扣上他衬衣的第二个纽扣。

那一瞬间他们气息缠绕,呼吸交叠,顾远英俊专注的面容充斥了方谨整个视线。

——这样就可以了。

顾远抬起头,两人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彼此的倒影,如同整个世界都化作遥远的静寂,此时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立。

顾远凑近,在方谨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那其实只是个一触即分的吻,轻浅以至于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唇。

然而接触的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蔓延整个身体,那么酥软微麻,甚至令心脏都漏跳了数拍。

我去了。

顾远轻轻说,终于转身走向前台。

在他身后,方谨喘息着按住了墙壁,连冰凉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金燕庭本来就是柯家产业中最豪华的酒店,为迎接这场名流云集的欢迎式,更是倾尽了全部人力物力,将酒会办得奢华尊贵、花团锦簇。

各位特别嘉宾受邀发言后是自由时间,穿着燕尾服的侍应生端着各色酒盘,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场面一片风流和谐。

柯文龙与生意伙伴笑呵呵结束一番寒暄,转向身后随从,吩咐道: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穿过整个酒会,进到后台酒店工作人员专用区域,里面有专门给他设立的休息室和洗手间。

柯文龙毕竟年纪大了,慢吞吞方便完又去洗手,好半天收拾好一切,正打算要走的时候,突然抬眼只见镜子里映出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一身黑衣,身形清瘦,面容毫无瑕疵俊秀绝伦,灯光下如同冰雪雕刻出来的艺术品。

没有人能轻易忘记这张脸,何况他们上午才刚刚见过。

那是顾远的助理。

柯老出来了,年轻人靠在琥珀色大理石墙壁上,对手机冷漠道:我这就去和他谈。

洗手间很安静,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去。

要是他有疑问,就让他来跟我说。

柯文龙因为皱纹而耷拉的眼皮猛然一睁。

他听出了那声音,那是顾名宗!年轻人对手机答了声是,挂上电话,淡淡道:柯老。

柯文龙转过身,因为上了年纪而非常浑浊的眼睛却射出锋利的光:方助理——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两人在不到十平方米内的空间内对峙,一个是在港岛黑道上举足轻重数十年的大佬,资产无数富可敌国,跺一跺脚能让半座岛都震上一震;另一个却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势单力薄气势沉定,隐约竟然还压了前者一头。

顾名宗总裁让我来转达您一句话。

方谨平静道,他想问你,他费心安排好明达航运的事来历练顾大少,柯家却贸然插手,不分青红皂白就去帮忙。

如此干涉顾家的教育,是对总裁如何待儿子的方式有什么不满吗?——如果说柯文龙刚才还疑心,那电话里顾名宗的声音可能是被人做手脚剪辑出来的,或者是用技术手段做成了变音的话,眼下他最后的一点疑虑都差不多被打消了。

明达航运背后有顾名宗策划的事,连顾远都只是怀疑而已,眼前这个助理却能一口说出这样的内幕,还清清楚楚知道柯家对顾远提供了帮助——如果不是顾名宗告诉他的,那世上怎可能还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柯文龙一贯挂在脸上笑呵呵的表情消失了,看着竟然非常阴沉:方助理,我还以为你是顾远的人。

怎么,你抱的是顾名宗的大腿吗?您这话太重了柯老,我从开始就是顾名宗总裁派去辅佐大少的,自然本来就是总裁的人。

柯文龙冷冷问:顾名宗身边没人了?叫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来跟我说话?方谨却沉静地看着他,说:我免贵姓方,单名一个谨,谨慎的谨。

十五年前我进顾家还是柯老您亲手送过去的,如此有渊源,您不记得我了吗?柯文龙愕然一愣。

原来……原来是你……他终于发出声音来:果然你没死,竟然是你!那一瞬间柯文龙的脸色很古怪,似乎有嫌恶、痛恨、轻蔑等复杂的情绪混合起来,虽然只是一掠而过,那神情却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方谨眼底。

不过今天我来,方谨仿佛没看到一样,从从容容道:也不是仅仅奉顾名宗总裁之命,更多是为了我现在效忠的顾大少。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如果上不了位,像我这样的前朝臣子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今天如果话说得重了点,就请柯老您担待了。

方谨顿了顿,直视着柯文龙阴冷的目光:——也许外人不清楚,但您和我一定都知道顾家二少是纨绔子弟,只会就花天酒地挥金如土,总裁一手打造出的商业帝国交给他是注定要完蛋的。

如今总裁差不多已经认命,决定了只有大少才能当继承人;但在这悬而未决的当口,柯家却迫不及待向大少攀扯关系、暗通款曲,难道柯老您是不想让唯一的外孙顺顺利利当上继承人了吗?柯文龙登时呆住了。

柯家和顾远的往来非常隐秘,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知道的也没人能看出这其中的风险;而他自己虽然隐约能看出,面对投机背后巨大的利益却很难收手。

只有方谨这番话,是第一次彻彻底底的,毫不保留的把问题摊到了台面上。

顾名宗厌恶柯家,有柯家在,顾远就很难当上太子;柯家的势力越大帮助越多,就会把顾远从权力的中心推得更远!柯文龙紧急收敛心神,他在风浪中走过了几十年,不能轻易被一个毛头小子拿住了。

——你不过是个人形血袋,哪天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东西。

他居高临下盯着方谨,倨傲的神态一览无遗:顾名宗叫你传话也就罢了,你自己又凭什么,敢对顾家的继承问题说三道四?方谨却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柯文龙那恼羞成怒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这老头现在说的话,他的心理活动,以至于那浑浊老眼内的每一丝情绪变化,都在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思考和推算范围之内。

——到目前为止对话没有一句白费,完全在向着他引导的方向前进。

因为总裁信任我,方谨轻松道:他愿意为了我作为手下和心腹的价值而放弃作为人形血袋的价值,为此不惜花费重金和多年时间,另外找了两个人来预备为大少供血。

您现在明白为什么我有底气来说这些了吗?柯文龙喝道:你撒谎!顾名宗花费重金多年时间来找人备血?他绝不可能对顾远的性命这么上心!总裁他只能选这一个继承人,上心是肯定的。

您知道几年前顾远车祸意外需要大输血的事么?柯文龙直觉要打断,却只听方谨沉声道:除了紧急调血和抽了我的一部分之外,剩余1000CC血是顾名宗总裁的。

如果他不是对顾远的性命上心,又如何会这么做呢?柯文龙登时愕然,等回过神来便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你不用再说了。

半晌他嘶哑道:总之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随便你回去怎么跟顾名宗交代吧。

他转身想推门离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方谨在他身后冷冷道:——柯老,您这么不信任顾总看重大少这个继承人的命,是因为当年在相同的情况下他没救您女儿,而是把我父母放走了,对吗?柯文龙的背影骤然一僵。

洗手间里一片静寂,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方谨微微闭住呼吸,他能感觉到冷汗正从手心上一点一滴的渗出来。

整场对话最终的导向就是在这里,然而这是一场胜算小到了极致的豪赌,所有定论都基于他毫无依据的推测——假设他的父母中有一个和顾远生母血型一致,那么临盆前去医院就有个非常合理的解释:预防难产,需要输血。

顾远生母出身豪富,医疗水平肯定是最顶尖的,之所以在最好的产育条件下还能难产而亡,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大出血,而且是因为珍稀血型而无法挽回的大出血。

但方谨父母后来显然还是活下去了的,放他们走的人只可能是顾名宗。

这一点是因为,无论不满柯家也好,不满这个女人和同胞兄弟给自己戴绿帽子也好,顾名宗是最不希望顾远生母活下去的人;用大出血来借刀杀人,抱着无所谓的态度放走方谨的父母,这完全是顾名宗能做出来的事。

方谨需要确认这一点。

然而他这些都只是推测,万一他想错了,柯文龙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在诈他,这个混了几十年黑道的老人能做出什么来是不堪设想的。

方谨紧紧盯着柯文龙的背影,这样足足过了好几分钟,才见老人蹒跚着转过身,牙关咬得是那么紧,以至于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都有些怪异: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不在医院里。

如果我在的话,你以为你妈还活得下去,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耀武扬威?!方谨内心骤然涌上一股失重感。

原来如此。

原来真的是这么回事。

他就像踩在虚空中,神智飘忽,大脑空白,全身神经都仿佛被空虚笼罩了;他知道自己明明应该伤心难过,或者愤怒不平,但实际却一点情绪都没有,一点痛苦都感觉不到。

……那柯家爱怎样怎样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表面仿佛很平静镇定,实际却是下意识麻木的应付,他要把这出戏演完:柯家尽管继续抓着大少不放手,等把顾总逼到底线上,您自然将知道会发生什么。

本来这话很失水平,柯文龙根本不需要回答,或随便哼一声掉头就走也行;然而老人毕竟执拗惯了,又被方谨步步紧逼压制了整场,早就一腔火憋在了喉咙里,当即重重冷哼一声:告诉顾名宗,他知道我知道他当年干的那些事!除非他想争个鱼死网破,否则就给我忍着,别反过来硬逼我们柯家才是!方谨心中重重一跳,这话是什么意思?柯文龙手上握着顾名宗的把柄?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柯文龙重重摔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同学说看不懂,简单梳理一下:剧情很简单,就是方谨猜测自己的父母有一方(事后证明是母亲)和顾远生母熊猫血型一致,因此顾远生母临产时,方谨父母一起去医院是为了当人形血袋方谨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利用顾名宗的剪辑音伪装打电话,以及通过一系列巧言令色,使柯文龙深信不疑,最终间接承认了方谨的猜测最终柯文龙说他有顾名宗的把柄,是什么把柄呢?本章over,预知后事请待下回分解。

第24章 这是他们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好好地,认真地接吻香港夜晚的星空被霓虹灯光笼罩,从酒店露台向下望,城市被星海般的光点覆盖,在更远的地方,维多利亚港两岸交相辉映,繁华堂皇。

海风从远处的高空掠来,瞬间拂起方谨的头发和衣领,他手指上夹着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在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各个角落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租住狭小的蜗居,乘着拥挤的地铁,每天为了一日三餐搏命奔波;也有人坐拥半山豪宅,享受豪车游艇,轻而易举一掷万金,过着人人称羡的上层社会名流生活。

方谨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里应该算一个比上不足,比下又有余的阶层。

他不像顾远那样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包养个小明星能甩几百万,被人请去赌场动辄一把输赢七位数;也不像很多人玩命加班,辛苦工作,拿着菲薄的薪水养家糊口还整天担心被炒鱿鱼。

他有学历有能力,有专业背景,有待遇优厚的工作,在大部分人眼里应该都是非常值得羡慕的了。

然而那都是怎么来的呢?方谨眯起眼睛,带着深深的自嘲想自己如果没有进顾家,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情况。

他也许会被高利贷卖到不堪入目的地方,那种年龄的小男孩可能被折磨一两年也就死了;也许高利贷放过他,他被警察送到社会福利院去继续上学,最好的结果是读到高中毕业出来打工,在超市找个搬货或酒店侍应生之类的工作,倒也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方谨心里还微微动了一下:其实那也没什么不好。

超市运货工也可以一步步升迁到仓库主管,酒店侍应生干得努力说不定还能当领班呢。

方谨抽了口烟,微微咳嗽起来。

要不然再逃一次吧,他略带酸涩又随意地想。

无声无息什么都不带的再逃一次,永远不回顾家也不见顾远,逃到哪个十八线小城市旮旯角落里去当超市搬运工,好好工作勤奋努力,保不准真能升职成超市小主管,也算是另一个层面上的成功逆袭了。

他这么想着,不由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大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方谨?顾远就穿着卧室里的背心长裤走上露台,似乎有点讶异地看着他:你在抽烟?方谨懒洋洋道:顾总。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混乱听着不对劲,定了定神起身道:顾总。

顾远立刻就敏锐地察觉到第一声顾总听着确实不对,他仔细一看,只见阴影中方谨斜靠在躺椅上,脸色苍白得可怕,这个侧过身来的姿势显得腿特别长,身体线条也削瘦得格外明显。

顾远心跳快了半拍,随即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躺回去,自己随便在另一张躺椅侧边大马金刀的坐了,问:晚上吃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方谨沉默片刻,慢慢道:顾总,我和您不是那种可以随便问这种话的关系……顾远刚才走来看到他的时候,只觉得他的状态很脆弱,却没想到拒绝的姿态却又如此强硬,一时倒有点意外。

那我们总能算是朋友吧。

他反应也很快,立刻反问: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连朋友都不想做吗?……在想什么呢?顾远放缓语气问。

……也没什么。

方谨淡淡道,似乎终于放弃了争论:就看到那边办公楼好多还亮着灯,在想这世事真是不太公平了。

有人为一日三餐辛苦奔波,有人就能像你我一样吃喝不愁,所以有点感慨而已。

香港的确是个容易让人产生这种感想的地方,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吧,硬要说我还羡慕世界首富呢,凭什么人家有几千亿我就没有?方谨笑了起来,这笑意在他清澈的眼底显得非常柔和:这不能那么比。

那拿我身边的人比,你以为我和顾洋之间就完全公平?顾远冷笑一声:凭什么他花天酒地斗鸡走狗,就不用担心被父亲背后抽冷刀子?凭什么他妈活着,从小到大净给我添堵,而我妈偏偏就死了?方谨微微一怔。

半晌他微皱着眉头问:顾夫人的事……您还是很介怀吗?——这种事当人儿子的谁能不介意!顾远说这话的语气很重,或者说是方谨为他工作以来听到的最重的口气。

方谨的心毫无预兆地沉了下去。

但紧接着,顾远似乎又觉得不该在方谨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便转而微微一笑:说起来我还羡慕你呢。

方谨勉强压抑住刚才内心的不安,嗯?哪里羡慕?边上没有回答,方谨转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顾远已站起身,走到自己这张躺椅边,继而半跪在地上。

这个姿势让他和半躺着的方谨视线平齐,夜风中他英俊的面孔深情而专注,远方绚烂的星海全数映在眼底。

我羡慕你有随时拒绝我的权力,羡慕你现在就把我的心思捏在手上,可以随意把玩,想伤害就伤害,想抛弃就抛弃。

顾远顿了顿,看着方谨一字一句道:连我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才从心底里羡慕你。

方谨怔住了。

他们久久对视,仿佛头顶浩瀚的夜空和脚下喧嚣的城市都化作无形,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呼吸和体温都缠绕在一起。

方谨喃喃道:顾远……下一刻顾远覆上来,温柔而不容拒绝地吻住了他。

这是他们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好好地,认真地接吻。

炙热湿润唇舌纠缠,每一寸柔软的口腔甚至于牙齿都被尽情舔舐,气息带着美酒的微醺,在方谨的意识深处蒸腾。

他甚至都忘了要推开顾远,他忘记了一切。

那些血腥的恩怨,纠葛的爱恨,肮脏的秘密和不堪回首的往事,都在这个绵长的亲吻中化作了微渺的光,随着意识渐渐消失在远方。

……腰侧突然一凉,紧接着顾远的手从衣底伸进来按在了他腰上。

方谨倏而清醒,猛然将顾远一推!顾远也并没有用强,立刻抬手退后,只见方谨略显狼狈的从躺椅上坐起身,一手抹去唇角湿润的痕迹:顾总!顾远却冷静地看着他:你喜欢我。

你……你明明心里喜欢,为什么不答应我?方谨的神智十分昏沉,刚才缠绵悱恻的气氛还深深浸透在血管里,让他整个人都有点发软。

他勉强翻身想下去,却被顾远一手拦腰按住了,逼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最好回答我,方谨!……我不想和您有超出上司和下属之外的关系。

那跟我成为情侣关系有哪里不好吗?方谨无话可答,两人默然对视片刻,顾远突然眯起眼睛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够认真?……你是不是以为我把你当那些拿钱办事的人一样看待?并没有的方谨,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认认真真跟你发展一段长远的关系。

如果你愿意跟我在一起的话,以前包养的人我自然会全部断掉,你也必须停止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上床,我们会跟这世上的普通情侣没有任何不同,一切道德约束和行为准则都通用……方谨声音沙哑得几乎变了调:……别说了!为什么?对不起顾总,我……顾远深深看着他,那目光几乎要穿过他的眼球看进大脑里,看进灵魂里去:你是真的不想答应我,还是‘不能’答应我?方谨起身要走,但随即手腕被顾远一把攥住,硬生生按回了躺椅上。

方谨,顾远说,你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哪怕被人勒索、恐吓、拍了裸照或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胁迫,你告诉我,我都能帮你去解决。

我虽然还没正式接掌顾家,但大部分事情也都是有决策权的,即便在外面也说得上话;所以你怕得要死的事情在我这未必是事,说出来我帮你出面,真的不用害怕。

方谨不论如何挣不开手腕,绝望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表现太异常,顾远不由狐疑问:难不成你惹到谁了还是怎么着?他突然想起那天站在卧室外听到的呻吟和喘息,眼神当即一暗。

不过当着方谨的面,他脸上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笑着安抚了一句:但你这身份也招惹不了什么有分量的大人物吧,连我都没法应付吗?——你可别跟我说是我父亲,那就太扯了,咱俩得亡命天涯才行,其他人哪怕是顾洋都没问题的。

有好几秒间,方谨一动都不能动,只直直盯着顾远,仔细看的话他苍白的嘴唇其实在微微发抖。

顾远视线落到他脸上:你怎么了?方谨胸膛起伏,却发不出声音。

他握着躺椅扶手的五指已经用力到青筋凸出的地步,甚至仿佛连指甲盖都要活生生崩断了;但那一幕隐藏在身侧的阴影中,谁也没有看清。

……没有,方谨轻轻说,声音乍听还是很平静稳定的:您开玩笑了,我没有被胁迫,也没有惹到谁…………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您一直是我的老板,我只是怕万一以后出什么问题……如果耳力敏锐的话就能听出,他那貌似平淡的声线其实很涣散,那是竭力压抑之后强撑出来的镇定。

然而他的声音沙哑,语速又刻意放缓,顷刻之间顾远并没有觉察出太多不对。

他只能居高临下看着方谨,那张不久前还一丝不挂靠在自己怀里,抱着他无助呻吟着射出来,充满着情欲和泪水的潮红的脸,此刻正煞白仓惶,毫无血色。

仿佛已经被逼到绝境,四面楚歌无计可施,就快要放弃抵抗臣服下来的猎物。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

顾远终于说,这一个月之内,你可以好好考虑要不要答应我,但我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追求你。

一个月后你必须给我答复,最好是让我满意的那种——你知道是哪一种。

不然我就要逼你答应了,到时候可别气哭。

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是很好的缓冲期限。

方谨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尽量直视着顾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同意这个提议。

然而对顾远来说这是决定而不是提议,所以也并不是太关心他同意与否,只微笑着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

我是真心想和你在一起的。

他抵着方谨的额头,微笑中略带一丝得意:就知道你肯定喜欢我。

没关系,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