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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收买你背叛顾名宗要多少钱

2025-04-03 14:48:30

金融会议结束后,顾远带着会议期间签订的几份大额合同离开香港,方谨也随之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环境里。

跟以往不同的是,顾远真的开始追求他了。

顾远的行动方式其实很原始——他以前从没追过人,都是公平交易钱货两清,偶尔需要感情调剂那也是对方上赶着全力配合,他只管享受情调就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追求,没有搁置、节奏、勾着吊着等任何技巧,只是尽全力去讨好方谨,去哄他欢心而已。

那天早上方谨下楼准备像平常一样开车去接顾远上班时,只见楼下赫然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顾远穿一身挺括的黑西装,成套红宝石袖扣领带夹,一手端着咖啡,一手用手机刷邮件,聚精会神又极度潇洒,只要有人路过都毫无例外侧目而视,有的走了老远都还频频回头张望。

方谨脚步一顿,只见顾远抬头向他挥了挥手:早啊——快点,等你好久了!……顾总您怎么……顾远向他一笑,却不回答,亲手打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来吧。

结果这天上班是顾远亲自开车,方谨坐在副驾驶上。

一路方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紧盯路面,而顾远大概觉得车厢里那尴尬的气氛其实是暧昧与情调,因此也饶有兴味地享受着温馨一刻,直到开进公司车库后,他才拉下手闸,转头望向方谨:以后每天早上我去接你上班,记得准点下楼。

……今天等你太久了。

顾远推开车门潇洒下车,而方谨在副驾座上,足足愣了好久。

进办公室后方谨才意识到为什么既然早上顾远来接他,却只买了自己的咖啡,而没给他也带一杯。

——他办公桌上正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西式早餐,面包烤得酥香微黄,鸡蛋、蘑菇、培根散发出勾人垂涎的香,另外还有一杯刚做好的咖啡在精致的骨瓷杯里散发出白气。

……顾总说,卡着时间,在你进办公室前把早餐摆好放桌上,迟了怕吃不上,早了怕凉……新来女助理站在办公桌后,嘴角微微抽搐:那个骨瓷杯是顾总昨晚半夜叫司机送来办公室的,英伦王室收藏级瓷器,有证书的,您可千万别打碎了……方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女助理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顾总是打算杯酒释兵权,还是把您养肥了好杀?……方谨默然半晌,抬手挥了挥,手心向内手背向前:出去吧,不要跟别人提一个字。

然而就算方谨不想让人知道,要完全瞒住也很难,因为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早上方谨吃了一大盘实实在在的面包鸡蛋培根,撑到中午还完全不饿,开完会后想去楼下餐厅随便喝点汤,但紧接着又有一套高级餐厅外卖送到了办公室。

这次是全市顶级牛排店的霜降和牛,搭配蒜蓉奶酱、新鲜柠檬和蔬菜沙拉,装在保温保湿专用外卖盒里,放到方谨桌上的时候温度一点没下降。

那餐厅工作人员甚至抱着一个小酒柜,从里面拿出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水晶杯,彬彬有礼往里倒了半杯:这是柏图斯精选1989年份红葡萄酒,搭配蔽店的霜降和牛风味绝佳,请您品尝。

方谨看着办公桌上这顿能顶普通员工整整半个月薪水的午餐,半晌不知要作何言语。

他望向内窗,想看顾远此时是什么表情,谁知对面办公室却空空荡荡的。

女助理小心翼翼在边上提醒:顾……顾总中午出去开会了,说不要您跟着,叫您在办公室里好好吃饭……然而方谨没消化完的早餐还顶在胃里,只能把牛排切了一半分给女助理。

就这样他还是硬着头皮才把食物塞进去,吃完后整整一下午都觉得自己无比充实,连打嗝都带着一瓶六万人民币的昂贵红酒味儿。

·到了晚上快下班时,顾远从外面开会回来了,一来就直接推门进了方谨的办公室,靠在门框上含笑看着他。

他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那姿态非常的英俊又不羁;浓密的剑眉微微挑起,眼神戏谑而温情,笑起来就像青春偶像剧里令人怦然心动的男主角。

方谨从没看过任何电视剧,但那一瞬间心脏竟然漏跳了半拍。

午餐怎么样?……谢谢。

方谨顿了顿,迫使自己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但下次不要这样了。

顾远却仿佛没听到,大步走来把方谨的笔记本电脑啪地按合:别做了——今晚我有个饭局要你陪同,快点跟我过去。

方谨本来今天只待在办公室不出去,着装就很随意,结果连个外套都来不及换就被顾远一路拉出公司,直接塞进了那辆拉风的迈巴赫里。

这一路又是顾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后停在了一家地段幽静、装潢豪华的法国餐馆门口,方谨一下车,就只见餐馆灯火明亮金碧辉煌,连门童都是清一色穿着燕尾服的白人。

这家餐厅是会员制,每天只接待八桌客人,本来今天的预定已经排满了,我费了点关系才插进来。

顾远说着走上台阶,回头一看方谨脸上的表情却有点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他们应该会要求正装。

在这种等级的餐厅里安排饭局必然是要求正装的,谁知顾远却瞅着他笑了起来,说:你不用。

方谨略微疑惑,只听他又道:你长得好看,所以放宽规则。

……顾远笑着拉起方谨的手,一边进门一边强行贴在他微红的耳边,低声说:你看刚才门童都在看你,还有那个端酒的侍应生也在看你,哦那边,那个弹琴的回头了……你知道他们现在想什么吗?他们在想,哪来这么好看的人,如果是他来吃饭的话套个麻袋都欢迎光临……方谨用力挣脱顾远的手,面无表情地侧过头。

然而他脸颊发红却非常明显,即便来到餐桌橙黄色暧昧的烛光下,都完全无法隐藏那通红的面色。

顾远倒不以为意,熟练的点了单,又叫侍应生把他事先寄存在这里的白葡萄酒拿来。

明显所谓饭局只是个托词,这张靠着落地玻璃窗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远处室内乐队正演奏着悠扬的小夜曲。

顾远坐在高大的扶手椅里,两条长腿在桌下轻轻勾住了方谨的小腿,感到对方顿时一顿:——顾总。

顾远慢悠悠给自己铺开餐巾,说:这一个月我可以追求你,忘了?他一挑眉与方谨对视,却见方谨久久凝视着自己,目光中似乎有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半晌才垂下目光淡淡道:……我知道。

其实方谨是真的很饱,他毕竟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根本没什么活动消化的机会。

然而这种餐厅上菜是成套的,顾远又另外加定了非常难得的海鱼,为了保持鲜美肥嫩的口感,特意只做了刺身,搭配芥末和冰渣满满一大盘放在方谨面前。

方谨用刀尖点着盘子,轻轻道:我以为这种地方,上菜都是一点点的……哦,我以前在英国吃惯了炸鱼薯,不习惯法国餐手指大一块搁盘子里就算一道菜了,所以叫他们每道菜都装满盘,吃不完你可以剩下。

方谨:……然而口味是真的不错,顾远对自己亲自选定的那条海鱼也很得意,一个劲叉起来往方谨盘子里堆。

方谨本来今天就吃得很杂很油腻,被冰鲜芥末一刺激,隐隐约约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又过了一会等法式黄油蜗牛汤上来的时候,方谨看着盘子里油花中的蜗牛碎块,突然就捂着嘴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间……没等顾远回答方谨就大步冲了出去,直接扎进洗手间,平心静气望着水池。

几秒钟后他终于哇的一声,把芥末生鱼片全吐了出来。

顾远推门而入,愕然道:你怎么——别过来!方谨不想让顾远看到自己呕吐的样子,立刻开水把呕吐物冲走,又捧了把水洗脸。

然而他抬头的时候从镜子里看见顾远就站在身侧,仔细看了看还没被完全冲尽的呕吐物,皱眉问:你对生鱼过敏?!方谨有点窘迫地伸手挡住水池:没有,你别过来这太恶心了……——哦,不过敏就好。

顾远上下打量他,见他吐过以后精神反而好些了,也就揭过不再提。

然而转念一想他又有点捉弄的心思冒出头,便故意斜眼瞥着方谨,慢悠悠笑道:——其实话说回来,你要是个姑娘的话现在说不定都怀上我的小孩了,不仅不能嫌弃你,还得伺候你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谨神情突然一顿,紧接着眼神就变了。

顾远密切注意着他的反应,本来是指望他又羞又气眼泪汪汪哭出来的,结果却看他眼底有种奇异的沉静,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等等,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是说你别脸皮这么薄,给我看一下又怎么了,我们可是连睡都睡过了的关系……方谨却打断了他:我知道。

他这个我知道,和之前回答顾远的那一个仿佛很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只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顾远看着他,方谨长长舒了口气,抬眼对他微微一笑:您不过是开玩笑而已,我知道。

·那天顾远回去后琢磨了很久,似乎感觉出哪里不对,然而一个从没追过人的豪门财阀太子在这方面只能用生涩甚至于拙劣来形容。

他想了半天,野兽般的直觉还是认为方谨喜欢自己,因此也就放下心来不去想了。

顾远的追求行动仍然在继续,每天开着不同的豪车去方谨家接他上班,与第一天不同的是后来每次他抵达时,方谨都已经准备停当在楼下等他了——工作狂顾总的时间观念精确到分,就算追人也不想上班迟到,因此对方谨的表现觉得格外满意。

方谨的一天三餐也是他亲手包办,每天变着花样预定不同的餐馆外卖,活生生把女助理都吃胖了一圈。

不过填鸭式的喂食还是有效果的,方谨在香港时有点病态的苍白慢慢就消失了,那天顾远无意中瞥见他对人吩咐工作,那微微侧着头、把玩着手里钢笔的姿态,让人明显能看出脸颊上长了点儿肉,看起来气色很好,甚至都感觉更年轻了。

顾远坐在会议室里,看上去认真听着下属的报告,目光却透过玻璃看向外面走廊上毫无觉察的方谨,就这么看了很久很久。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要过去,然而两个人都心照不宣,仿佛谁都不会先提起那个最终的答案。

顾远对最终结果没什么疑问,他在金融高峰会议上拿到了几个特别大的工程,几乎全副精力都在公司的急速扩张和资源重整上,对他来说每天追求方谨不过是表达爱意的方式而已,并不对自己未来注定的伴侣身份造成任何影响。

然而方谨却知道,自己隐忍等待了很多年的时机,在香港之行后,就被命运之手无声无息地送到他面前。

有些事一生只能来一次。

顾远的承诺和爱意给了他下定赌注的勇气,这一把不赢,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夜晚KTV里喧闹异常,沿着一扇扇包厢门穿过走廊,昏暗光线中,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流行音乐穿透隔音墙壁,伴随着高歌声震响耳膜。

一个相貌平平却体格结实的中年男子,穿着普通的兜帽衫牛仔裤,站定在走廊上一间包房门前,抬起藏进人堆里一秒钟就找不着了的毫无特色的脸,仔细看了看房间号。

他推开门,下一秒走进去反手关上。

包房音响里正放着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几十年前的流行金曲在昏暗中悠扬舒缓。

一个年轻人闭着眼睛深深靠在沙发里,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欣赏这首歌,直到一曲终了才睁开眼,随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王总管。

王宇站着没动,冷冷盯着年轻人平静的侧面:您叫我来干什么,方助理?方谨耐心等着他,两人在狭小的KTV包房中互相对视,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巨口把氧气快速抽走。

许久后王宇终于在僵硬沉闷的气氛中动了动,走到方谨对面,一声不吭坐下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方谨衬衣牛仔裤,金边眼镜,双手戴一副黑色鹿皮手套,脸色似乎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然而王宇知道他其实有非常厉害的一面,这个被顾名宗亲自带大的少年,并不像他很久以前以为的那样只是个懦弱又漂亮、闲来时候养着解闷的宠物。

他的身份太复杂了。

如果有可能,王宇其实不想跟这样的人对上。

不用担心王总管,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

方谨显然看出了王宇的内心活动,但似乎没兴趣搭理,只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手机,打开图库调出一个录像,反手扔到他面前。

王宇看到屏幕上录像凝固的第一个画面,瞳孔突然缩紧!——先看这个,方谨向后深深靠进沙发,声音非常自然又随意:看完再告诉我,收买你背叛顾名宗要多少钱。

第26章 方谨指着照片,直截了当问:顾名达现在在哪里?王宇僵硬半晌,终于点开了手机屏幕上的播放键。

这段录像明显经过快进和剪辑,打开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病房,病床上赫然是昏迷状态中的陆文磊。

紧接着病房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作医生打扮的人走进来,从口袋里摸出针筒,径直走到陆文磊的病床边。

王宇死死盯着那医生露出的半张脸。

——那是他自己的脸!录像里他掀开陆文磊的衣襟,把针头扎进他腋下血管中,几秒钟后完成注射,将一切快速复原,继而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

……你是怎么弄到这个的,王宇骤然盯住方谨,一字一句问:我进去前就已经布置过一遍,出来后医院录像又被全部销毁了,你不可能——陆文磊住进病房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他有可能性命不保,因此在天花板上安了针孔摄像头,除了我之外连大少都不知道有这段录像。

另外为了保住他的命,我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病房,连晚上睡觉都不敢闭眼,没想到还是被你得了手。

不过幸亏,你只知道替换医院的监控录像,却不知道我有两手准备。

是你粗心大意了。

王宇低沉道:你威胁我?方谨深深陷在沙发里,削瘦的身体裹着黑衣,闻言只抬了抬下巴:——继续看。

接下来第二段录像明显已经有了年头,右下角显示着一排黄字,是三年前某个夏天的晚上。

镜头显示出邻市一座高档别墅区入口,紧接着以一个从下往上的偷拍视角切换到某别墅内。

灯火通明的大厅内一家三口被五花大绑在地板上,周围有几个保镖守着,人群中王宇提着雪亮的刀走上前。

他在人质惊恐万状的目光里手起刀落,血光飞溅,当场结果了他们!尸体沉重倒地,王宇随手把刀往地上一丢:搞乱现场,值钱的东西都卷起来,伪装成入室抢劫的假象,五分钟后撤离。

手下们应声答是,迅速四散开去。

这是竹青帮老大,你——王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清清楚楚记得录像发生的那一天是怎么回事:顾家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和台湾竹青帮有了争端,竹青帮试图用以前和顾家合作时的证据进行勒索。

顾名宗当天答应了谈判,然而晚上就让人杀了他一家三口,最终警方以入室抢劫草草结案。

当时方谨在台湾处理一些其他事情,顾名宗让王宇在完事后带着保镖把他接回G市——之所以说完事后,是不想让方谨亲眼目睹血腥一刻的意思,但当天情况有变,王宇不得不拖延行动时间,导致杀人黑吃黑时方谨也在现场。

当时王宇并没有把这个秀丽沉默、毫无存在感的少年放在眼里,尽管顾名宗似乎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但在王宇看来,他实在不过是个得宠的小东西罢了。

硬要说这个小东西有什么特殊之处的话,那就是得宠的程度确实出人意料——但那也不够王宇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忌惮之心。

他只记得在现场时,方谨似乎开口为那个孩子求过情,但被生硬驳回之后也就闭了嘴,沉默地待在人群后眼睁睁看着一家三口倒在血泊里。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方谨并不是真正沉默,他在录像!他把这段录像整整保留了三年!你威胁我?! 王宇狠狠删除录像,砰地把手机拍在桌面上: 你以为这样有用?别忘了我可是奉命行事,你这些东西威胁的不是我,是总裁!方谨戏谑道:总裁?总裁知道你两次杀人露脸被录像,他是会继续保你还是亲手做了你,嗯?王宇骤然一顿。

但紧接着他又反应过来,摇头道:不……我要是露在别人手上,说不定顾总真会处理我,但露在你手上又怎么样?你能拿去给顾总看,说你威胁收买我不成所以来告发我?到了那时候我看被处理的就是你了!——天真,方谨评价道。

他抱着手臂倚在沙发里,那平淡的姿态不知为何,竟然让王宇在刹那间想起顾名宗。

然而那感觉太可笑了,他下意掐灭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顾名宗只有在不动摇到自身根本的情况下才会保你,但如果威胁他的是你呢?如果这两段录像一夕之间传遍网络,家喻户晓,连顾家倾尽全力都没法兜住你呢?王宇紧紧盯着方谨,有刹那间几乎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感谢自媒体。

方谨似乎觉得非常有趣,说:我来之前已经买了几个营销号,半小时之内没有我通知的话就把这段录像放网上去,你猜能不能上热搜?正好帮你真刀实枪好好红一红。

王宇紧紧抓着那个手机,用力之大,甚至连指关节都发出了咯咯的声音。

……你疯了……你想拖着我一起死,总裁他不会放过你的……然而在他悚然的目光中,方谨却出人意料地很平静,他甚至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王主管。

你死或不死不是重点,但我如果这样活下去和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为了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不是仅仅这两段录像的问题。

你从两年前当上安保主管开始,就陆陆续续从集团内部各方面获得大量好处,并利用权限把黑钱通过顾总的账户洗去海外。

这件事情你做得很隐蔽,但如果顾总彻底清查自己的账户也一定能查出线索,尤其你去年五月以投资形式洗走的七百万,以及今年用信托基金转走的一千多万……王宇失声道:你怎么知道?!因为我一直知道,方谨淡淡道,这两年来在暗中为你提供掩护的,都是我。

王宇彻底僵在了那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因为权限高,他是可以接触到总裁私人账户的,利用顾名宗的渠道来洗他自己的黑钱也确实有操作性——是,虽然顾总很可怕,集团内部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住他那双眼睛;但他的个人账户那么多!他每天的资金流动超过上千笔,怎么可能就偏偏一眼抓住自己?王宇一开始也担心过,勉强用我并不是拿顾总的钱只是借渠道洗我自己的钱来自我安慰,但渐渐他发现,确实没人知道自己的小动作,一连几笔都悄无声息淹没在了庞大的资金流动中。

后来渐渐他胆子大了,就想洗两笔大的就彻底收手不干,这才有了去年的七百万和今年的一千多万。

然而他没想到,原来自己一开始就犯在了方谨眼皮底下。

而方谨从没出声,只不动神色地纵容他,一步步养大他的胃口,直到最后一把将所有证据全摊开在他面前!王宇暴怒道:总裁对你哪里不好,你非要背叛他?!方谨在王宇的逼视中沉默了一会,KTV光线昏暗,电视屏幕的荧光从一侧映来,在他俊秀的侧脸上勾勒出奇异的光影。

他半边脸便在荧光中十分清晰,另外一侧,则隐没在深深的黑暗里,连瞳孔深处的微光都冰冷幽森。

不论说什么你都不会理解我的,王主管,就像我也无法理解你。

但我们本来也就不需要互相理解,你只要知道我从来都没真正臣服过,因而也谈不上背叛就够了。

方谨声音中有种慑人的冷静。

王宇胸膛急促起伏,喘息半晌后才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KTV里一片沉寂,许久后王宇抓起手机,缓缓递上前:这个还给你。

方谨伸手去拿,就在那一瞬间,王宇却突然抓住他手腕反拧,紧接着另一只手便向他咽喉抓去!——这一下简直带着厉风,刹那间袭到近前;以王宇能徒手把手机屏幕捏出龟裂的力量,只要抓住,几秒钟就能把方谨的咽喉活生生捏碎。

然而电光石火间,方谨伸手拔枪,王宇霎时一顿!冰冷的枪口正死死抵住他额头。

王宇眼皮狂跳,冷汗就这么刷地流了下来。

……你从哪弄来的枪?方谨整个人陷在沙发靠背里,一手举枪稳稳抵住,扣着扳机的手指稳如磐石:偷来的。

王宇半举起手,被枪口抵着缓缓退回自己的座位,只见方谨眼底闪过一丝揶揄的笑意:我要偷东西还真挺容易的,你信不信?要不亲身试下这枪是不是玩具?当然不是玩具,王宇练枪练那么多年了,真枪假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而且方谨拿枪的姿势很正,虽然比不上像他、像顾大少那样玩射击的老手,但肯定也下功夫调整过,不是随便掏把枪出来唬人的。

王宇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料正被汗一丝丝浸湿。

不该是这样的,他想。

我在道上混了那么久,那么多生死关头都走过来了,现在却能被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拿住。

然而与此同时,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顾名宗总裁曾经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古怪的期许,和毫不掩饰的、不合常理的期望,恍惚间有股颓然和挫败感从内心油然而生。

……你不如杀了我比较痛快,他终于嘶哑地开口道:叫我背叛顾总,被发现了会死得比现在还可怕,你不如立马就给我一个痛快。

方谨却微笑起来:活着多好,谁叫你死了?他收回枪,只将枪口隔空对着王宇,悠闲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不需要你真正去干什么背叛顾总或暴露自己的事,只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等出了这个门就当你我没见过,你照样是顾家财阀的安全总管。

那些录像的源文件和洗钱相关证据我也都交给你,同时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千万……王宇心下惊疑,却只听方谨继续道:……总之你只要回答我几句话,之前种种一概勾销,之后你拿到丰厚的报酬,足以金盘洗手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生,怎么样?……你从哪搞一千万?王宇警惕问。

方谨反问:我连你用顾名宗的个人账户洗了几笔钱都知道,我搞不来一千万?王宇在枪口下吞了口唾沫,喉结剧烈上下滑动。

他知道今天如果自己不答应,是肯定走不出这道门的。

暴起反抗?杀了方谨?但方谨杀了他未必要赔命,他杀了方谨却肯定是要死的!挣扎的时间每分每秒都那么漫长,王宇的汗顺着脸颊一滴滴流到下巴。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动了动,声音因为咽喉肌肉紧张麻痹而显得有点怪异:你到底想问什么?方谨眼神从容不迫,稳定得可怕,连一点波澜都没有,似乎从一开始就对他最终妥协的结果毫不意外。

这种姿态其实更加深了王宇的愤怒和挫败,然而在对方坚冰般毫无破绽的态度面前,他其实也无计可施。

方谨一手持枪,一手打开手机调出图库,轻轻将屏幕上的一张老照片推到王宇面前——这张照片以某著名私立妇产科医院为背景,上面有五个人,左右边各一对男女都紧紧挨着,只有中间那个男人略显孤立,没什么表情地直视着镜头。

方谨指着中间这个男人,简洁地问:——顾名达现在在哪里?王宇久久瞪视着屏幕,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是呼吸,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半晌他才沙哑道:……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叫顾名达。

那他是谁?方谨紧紧盯着王宇,许久后却突然见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他是谁你用得着问么,方助理?你从小到大,不是几乎天天见到他吗?第27章 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竟然是一个方谨完全想不到的人你的手怎么了?方谨倏而回过神,才发觉顾远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车。

车窗外华灯初上,街景熟悉,正是他家小区门口。

顾远从迈巴赫驾驶座上探过身,正按着他左手腕仔细查看。

那只手昨天晚上在KTV被王宇反拧过,今天起来有点泛青,到下午淤青散开就变成一片乌紫了。

白天方谨用袖扣挡得严严实实,但今晚顾远把他拉去吃烧烤,回来身上发热没注意卷起了袖口,结果被撞了个正着。

方谨抽回手:没什么,昨天不小心撞到了门……顾远却突然把他抓住,拉到自己面前,在淤血的地方吻了一下。

昏暗的车厢内一片静寂,方谨怔在副驾驶上,只能感觉手腕上传来微微的刺痛,以及温暖湿润如美酒般微醺的触感。

顾总……你手指怎么这么长啊,顾远饶有兴致地伸手贴着他手掌,观察了下比例:以前弹过琴吗?手指这么长不去弹琴可惜了。

下一刻方谨罕见强硬地抽回了手,说:对不起。

顾远挑眉看向他,脸上神情似乎颇有深意。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既没发火,也没炸毛,半晌才悠悠道:没事……就算是夫妻俩也有老婆不爽不愿意接受求欢的时候,我会尊重你的。

能说出这番话,说明顾大少肯定去看什么奇怪的鸡汤文来补习正确追求方式、夫妻相处之道了。

方谨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却只见顾远摊了摊手,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很无奈,又有点得意。

……方谨迟疑良久,终于说:……谢谢。

顾远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那个……顾总,方谨下车后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道:我明天想去找中医散一散淤血,请个假可以吗?顾远立刻问:要我陪你去么?不很快的,我自己去就行。

顾远似乎有点不爽,不过转念想起书里说就算是猛烈追求也要给对方一定的私人空间,于是点点头宽容道:你去吧。

方谨吁了口气,转身离去。

他还是没邀请顾远上楼去坐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顾大少还是免不了有点遗憾。

目送方谨消失在小区里之后,顾远看看这个时候还不晚,想了想无事可做,便呆了会儿,准备开车到他惯常去的那家射击馆练一会枪。

他打灯转方向盘,一边顺手打开车门边的暗格,往里一摸。

紧接着他骤然踩住了刹车。

——暗格里有个精致的枪形凹槽,里面结结实实卡着一把勃朗宁MK3。

那是顾远最习惯用的配枪,双排弹匣内灌满13发子弹,枪膛中还随时卡着一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有三百天都是贴身收藏的。

然而现在,他本来垫在凹槽中的软布被稍微扯出来了一点。

那一点布料被卡在枪身和凹槽之间,真的只是跟指甲缝差不多宽的角度而已,然而顾远对这个枪槽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双手,哪怕只是一摸都能感觉出不对。

他锋利的眼神盯着手枪,半晌微微皱起了眉。

·翌日。

香港某私家疗养院。

敝院只有三十位不到的病人,但为了保证居住环境如今开始扩建,新增了独栋别墅、游泳池和羽毛球馆,这座花园也要重新整修……副院长殷勤地推开花园铁门,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戴着墨镜的年轻人面无表情走了进来:我老板很注重隐私,不想整天被狗仔队追着,你们这里的患者个人空间有保障吗?有有有!副院长热情道:在敝院只有这片花园是公共区域,如果患者住在独栋别墅区的话,连室内游泳池都是完全独立的——年轻人点点头,不置可否。

在这座香港著名私人疗养院工作多年,副院长接待过社会各界名流、演艺圈明星、以及各大财团富豪;但眼前这个年轻人仍然让他印象深刻。

虽然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年轻人露出的面部轮廓却非常深刻俊秀,在阳光下甚至有种冰雕雪刻的透明感;衣着配饰全是顶级大牌,领带夹和袖扣是成套蓝宝石,手腕上那只百万名表更是难得一见。

光这张脸和这身打扮,他只会以为年轻人是大陆哪个背景富豪的电影明星,然而年轻人拿出的名片和信件却属于另一个著名女星:这是我的老板,最近因为罹患重病的父亲而深受困扰。

听说贵院专门收治有精神方面隐患的病人,老板让我来先行咨询查看一番,希望您能带我四处走走,观察下具体居住和疗养环境。

副院长对富豪人家这番做派已经很了解了,当场拍板表示同意,为了体现热忱,甚至亲自引领这个自称姓方的年轻人来到了花园里。

方先生请看,这是敝院一向小有声名的私家花园,总面积达八公顷,内有草坪、喷泉、茶座及玻璃花房,只是因为顾及病人的安全问题没有设置水池。

往前走是占地花园总面积八分之一的玻璃花房,因为环境优雅空气清新,是本院病人最喜欢来散心的地方……方谨跟着院长走进高大的玻璃花房,站定了脚步。

花房中零星有几个看护各自陪着病人漫步;不远处落地玻璃窗边有个花架,上面郁郁葱葱,爬满了花藤。

大丛大丛的白玫瑰正从花藤上伸出来,新鲜花瓣上的露珠沐浴着阳光,在青青的枝叶中优美如画。

花丛下有一架轮椅。

轮椅上坐着一个面容衰老,神情呆滞的男人。

方谨目光落到那个人的脸上,如同被定住一般,半晌分毫移动不得。

花房里终年气候适宜,几乎每个病人都经常在专业看护的陪同下过来走走,方先生您……方先生您怎么了?方谨扶着额头,在副院长关切的目光中低声道:唔,太阳晒得我有点头晕……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他脸色本来就白得透明,这么一看仿佛是没有多少血色。

副院长连忙把他让到花房里一排白色桌椅边坐下,四下逡巡一圈,没见到有闲着的看护,便殷勤道:这样——茶座那边肯定有冰水,我去给您拿一杯,很快就回来。

方谨向他露出一丝虚弱而感激的笑意:多谢了。

副院长匆匆离去,在他跨出玻璃花房的同一刹那,方谨站起身,大步走向花架下那个轮椅上的男子。

那个人穿着病号服,表情带着精神问题特有的呆滞,嘴角微微有点胡渣,看样子已经六十多岁了——然而方谨知道他根本没有这么老,变成这样只是因为多年关押造成的衰弱。

方谨走到轮椅前,蹲下身盯着男子浑浊的眼睛。

半晌那人目光渐渐聚合,似乎非常疑惑地看着方谨:啊……啊……方谨心中一沉。

这个最关键的人已经失去神智了,可能谁都不认得,只能浑浑噩噩呼吸进食,维持基本的生理需求而已。

怎样才能获得更多的信息呢?那男子目光直直地盯着方谨看了半晌,和顾名宗极其相似的脸上,带着涣散的茫然和困惑。

其实如果抛却精神病人的表情和邋遢衰老的外表,那模样还能隐约看出照片上的影子,甚至和现在的顾名宗都有点相似;但照片上的他年轻力壮精神奕奕,跟现在相比就完全不能同日而语了。

方谨心中突然掠过一个冒险的念头。

以他为人谨慎的程度,这种明显是给精神病人刺激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做的,但现在眼看就快要没时间了。

这个男子身边不可能没有监视他的保镖,另外副院长也正急匆匆赶回来,错过这次的话下次绝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方谨咬了咬牙,伸手摘下墨镜:……顾先生。

我是方孝和,您还认识我吗?男子一开始没搞清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他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眼底浮上极度的惊恐——方谨顿觉不好。

他对危险的警惕性极强,立刻把墨镜重新戴上,然而这时已经太迟了;只见男子骤然向后一耸,伸手狂乱挥舞,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别……杀我,别……别杀我!方——方谨猝然起身退后,就在这时花房外,两个保镖听见动静,拔腿就向这边跑来!干什么!站住!站住不准动!不远处其他人纷纷停下脚步,方谨一回头,便只见保镖狂奔而至,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他按在了玻璃墙上!什么人?你是干什么的?方谨一边侧脸被紧紧压在玻璃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身后响起副院长的声音:怎么了?快放手!怎么回事快来人,来人!混乱中几个看护跑过来,三下五除二把激动的男子按回轮椅上,熟练地从轮椅扶手边拉起束缚带把他绑住。

两个保镖其中之一还押着方谨,另一个走到副院长身边交谈了几句,紧接着只见副院长大力摇头:他不是可疑人士,也不是记者!是来查看我们医院的客户,他的朋友要住院疗养……这位先生一看到我就很不安,方谨在桎梏中艰难道:我想看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谁知道一过来他就发狂……保镖将信将疑松开手,又转身跟副院长说了几句,后者不断摇头又点头。

实在不好意思方先生,副院长充满歉意地走来欠了欠身:这位先生他精神上有点混乱,平时都是保镖看护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实在抱歉让您受惊啦!来,我带您出去花园里走走……方谨整了整被揉乱的衣襟和领带,沙哑道:没关系。

紧接着在保镖虎视眈眈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而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轮椅上的男子还紧紧盯着他,神情畏惧又警惕,嘴里嘀咕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方谨借口受惊很快结束了拜访,临走前许诺会尽快派出第二拨人来医院进行探视,才在副院长热情的恭送中离开了。

一出医院他立刻打车直奔码头,订了从香港回G市的船票。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登船后岸边亮起了灯,船舱里陆陆续续上了不少人;方谨坐在最角落的座位里,脸上还带着遮挡了大半面部的墨镜,从包里抽出了笔记本电脑。

这个人是顾名宗的孪生兄弟。

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顾名宗,顾远的亲生父亲。

方谨原先以为顾名宗会对正牌顾家家主痛下杀手,然而不知出现了什么失误,这个人不仅没死,还落到了柯家手里,随即作为柯家威胁顾名宗的最有力证据,被控制了整整二十多年。

这二十多年间,一开始顾名宗肯定是深为忌惮的,抚养顾远长大并默许他成为隐形太子正说明了这一点;然而随着时间推移,顾名宗在家族内的地位越来越稳,知道当年隐情的人也越来越少,柯家这张王牌的威胁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顾名宗最近对顾远越来越重的杀心,便正是二十多年来和柯家明争暗斗的一个缩影。

一旦这个人死去,顾名宗对柯家的忌惮大大减弱,顾远就会处在极度的危险之中。

船舱外传来水声,电脑荧光映在方谨脸上,墨镜下那半张脸轮廓深刻而生冷。

他不明白的只有一点:为什么这个真正的顾名宗看到他会如此癫狂?不,应该说,为什么他看到二十多年前的方孝和,为发狂大叫别杀我?方谨一只手扶着下颔,在墨镜后眯起了眼睛。

他知道要杀同胞兄弟并取而代之的必定是顾名宗,即那张照片上的名达——但下手的难道是自己父亲?自己父亲方孝和下手杀害顾远的生父?方谨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一直到船靠岸方谨才结束所有准备,合上了电脑。

他随着人流登上岸,出了莲花港码头,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马路上昏黄的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防弹悍马车,三个保镖正站在车边紧紧盯着他。

方谨站在了原地。

方助理,为首那个保镖拉开车门,声音冰冷而礼貌:请跟我们来,顾总想要见你。

方谨闭上眼睛,许久后才重新睁开。

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俯身钻进了车厢。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很多同学说不懂所以解释下……上一章方谨指着王宇的枪是从顾远车里偷的勃朗宁MK3,这一章方谨请假去香港找到的是顾远的生父,即真正的顾名宗,被【现在这个顾名宗】杀掉并取而代之的那一个。

顾远外公柯文龙所说我们有顾名宗的把柄,指的就是这个人在柯家手上,是威胁【现在这个顾名宗】的重要人证。

而顾远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一方面是因为柯家保驾护航、威胁顾名宗的缘故,另一方面原因且听后文分解。

另外方谨父亲方孝和真是当年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凶手吗?本章结尾请走方谨的是顾名宗。

预知后事请待下回分解~第28章 【真相大揭秘篇】我爱顾远,我想跟他在一起。

汽车在夜幕中向城郊驶去,整整快两个小时后,最终停在路边。

保镖先下车开门,随即把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的方谨扶了出来。

眼前是一栋巨大的仓库式建筑,前院被铁栏围了起来,空地上整整齐齐停着几辆防弹房车。

建筑灰黑色的门脸前写着一行字,夜色中很难看清,方谨抬眼盯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某某真枪射击场。

保镖对他低头致意:总裁在里面等你。

方谨默不作声,被几个人挟着进了建筑,在没有开灯的前台和通道里走了片刻,随即眼前倏而灯光大亮,来到了一座宽敞巨大的室内射击场里。

砰!枪声骤然响起,远处报靶杆上显出一个鲜红的数字:10.顾名宗放下枪,回头招了招手:过来坐。

保镖无声无息退了出去,咔哒一声关上门。

空旷的室内只剩顾名宗、方谨、以及本来就在的几个保镖。

王宇也在保镖之中,虽然神情似乎很镇定,但方谨眼角的余光轻轻一瞥,就能看出他眼底深藏着的不安。

不是他卖的自己,他不敢。

离射击道不远的平地上,突兀地摆着张扶手椅,方谨慢慢走过去坐下了。

见到人了?顾名宗一边卸弹夹一边问。

短短一句话,方谨知道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侥幸的机会,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睁开眼直视着顾名宗:——您是怎么知道的?我是怎么知道的,顾名宗笑了起来:那座疗养院外围一年到头都有我的人,你这边刚进去那边消息就放在了我案头,两个小时内不出来我就该叫人进去抢你了——怎么,柯家的保镖没用,你以为我的人陪着他们一道没用?方谨面色微变。

——我不明白,半晌他谨慎道:既然您知道人在里面,也有办法绕过柯家的守卫,为什么二十多年来都不干脆斩草除根?顾名宗换上弹夹,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饶有兴味地看了方谨一眼:你知道熬鹰最恨的是什么吗?饶是方谨反应再快,也不禁一愣。

……什么?熬鹰最恨的是,你好不容易狠下心把小鹰熬得奄奄一息、野性全失,正寻思着是时候去喂食喂水收服它了的时候,突然从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抢先一步摸毛喂食,一下把它彻底驯服了;你这么多年来的期待和努力,突然被这么化为了乌有。

顾名宗顿了顿,又笑问:——你猜之后会发生什么?方谨已经明白,顾远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了。

灯光下他脸色是血色尽失的苍白,甚至连身后被绑缚的双手都在微微发抖,然而神情却带着一种吓人的冷静。

顾名宗视而不见,悠悠道:不过之后这个程咬金会发现……他从别人手上劫来的这只小鹰,已经在多年时光中模仿原主的一言一行,本能浸透于灵魂深处,变成了和原主极为相似的模样……我不是你养的鹰犬爪牙!方谨厉声道:我是个独立的,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这句话尾梢甚至有点破音,在空旷的射击场内带出了刺耳的回响。

顾名宗却不以为意:你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吧。

方谨咬住牙,毫无畏惧地和顾名宗对视,直至后者微笑着挑了挑眉,重复了四个字:斩草除根。

——那可是顾远的生父,你却想都没想就直接用了这个词,可见潜意识里并没有考虑过我看在亲生兄弟情面上不忍下手、或看在顾远的份上不愿下手的可能性,你代入我的思维模式是没有任何障碍的。

而且你的直觉也对了,阻碍我的确实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顾名宗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说:是因为杀了也没用——二十多年前柯家和顾家走得太近,除了这个人证之外还掌握着很多其他证据。

贸然下手只会逼柯文龙那头老狐狸跟我鱼死网破。

方谨神情晦暗不明,胸膛微微起伏。

顾名宗走到扶手椅边,近距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从他略显凌乱的头发、纤长浓密的眼睫和在灯光中,一侧微微反着光的鼻梁望下去。

方谨模样其实有点狼狈,但顾名宗的目光却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缺的艺术品。

告诉我你现在知道多少,他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命令意味:还有什么疑问,也一并说出来。

……方谨坐在椅子里,能察觉到从头顶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顾名宗一眼。

你不是顾名宗,半晌他嘶哑道:你是顾名达,正牌顾名宗的双生兄弟。

——你们兄弟俩虽然一母所生,命运却截然不同。

顾远生父从小被抱回顾家抚养,最终接掌家族、继承了整个财团;而你跟随身为情妇的生母流落在外,可能是少年时代,也可能成年后才被你孪生兄长找到并承认。

不过那个真正的顾名宗非常热情地接纳了你,甚至还让你参与到集团事务中来,对你毫不设防。

因此你在他掌权的时候就渐渐培养出了自己的势力,以至于后来反戈一击,顺利上位成功。

啪,啪,啪。

——精彩。

顾名宗一下下鼓着掌:你是怎么推测到的?顾远生父这二十多年来都在柯家手上,他是柯家的亲女婿,疗养院待遇又非同一般的优厚,却活生生变成了精神病,看见我的时候明显流露出强烈的惧怕。

一个稍微意志坚定点的人都不会变成这样,面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也应该是暴怒攻击而不是恐惧尖叫不要杀我,所以我只能想到本性软弱,才能勉强解释他现在的样子。

再者,方谨继续道,我房间里的那张照片上,他挽着顾远生母的手,笑容兴奋充满欣喜……我从没有在你脸上看到过那么外露的表情……顾名宗站在方谨身后,似乎有点感慨,又十分赞许:大哥就是这个样子,不然当年不会那么轻信,以至于被我轻轻松松反水上位。

干得不错,这你都看出来了。

方谨被压在身体和椅背之间的手腕动了动。

但那幅度很轻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就完全看不见了。

你培养出自己的势力之后,不甘心只做一个影子里的人。

二十多年前顾远生母住院临产那天,顾家应该非常忙乱,你便趁机带人发动偷袭,在混乱中下手杀害了自己的孪生兄长。

当时你和顾远生父应该已经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虽然还有细微处不能一模一样,但那些协助你反水的手下迅速控制住了家族高层,以至于短时间内没人能认出真正的顾名宗已经被掉了包;你最后剩下的顾忌只有一个人,就是顾远的生母。

顾夫人出身柯家,有来头有背景,又是绝对骗不过去的枕边人。

因此为了彻底消除隐患,你让她难产大出血死了,作为供血者的我母亲也侥幸逃脱了一条命。

方谨顿了顿,尽管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但还是很镇静的:我说得对吗?顾名宗含笑听着,听完点点头,说:对。

那一问一答,恍惚和十多年前方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天真无知地跟在顾名宗身后絮絮叨叨问这问那,问完了顾名宗摸摸他的头说对——那个时候一样。

然而时过境迁,温柔缱绻化作利刃,将假象一刀刀支离破碎,颓然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丑陋真相。

但我有一个问题想不通……方谨停顿片刻,才缓缓道:为什么下手杀害顾远生父的,是我父亲?他视线望向前方,顾名宗站在扶手椅高高的椅背后,只听见十分轻松的声音传来:——因为方孝和是我大哥的心腹手下之一,也是自愿反水去刺杀他的。

方谨,如果顾远他生父不死,我不上位,你以为你母亲活得到生下你的那一天?方孝和反水的心比任何人都强烈,你出生只比顾远晚八个月而已。

方谨整个人完全僵直。

那一瞬间他连心脏都重重地沉在了那里。

我答应你父亲,只要他杀死我大哥,就放他跟你母亲离开顾家,从此生死不涉。

为此你父亲铤而走险勒死旧主,谁知混乱中没真正勒断气,我大哥后来被得知女儿死讯赶来的柯文龙救走了。

顾名宗眼底掠过微微的讥嘲:而柯文龙心狠手辣的程度远超你想象,他知道我大哥一直对柯家心怀不满,甚至一度说服他女儿跟他离心,因此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关押了起来;另一方面拿这个重要人证来威胁我,逼我留下了顾远的性命。

对柯文龙来说,一个年轻不懂事的顾远比他父亲好控制多了,而且就算将来不可控制,仅凭祖孙情分也足够从顾家获得丰厚的收益——因此这笔买卖简直一本万利,这才是你今天看到的这一切的真相。

顾名宗绕到扶手椅侧,偏头看着面色如纸一般僵冷的方谨。

……我父亲……方孝和也是为了你,顾名宗温和道,顾远父母不死,你母亲跟你都活不下去。

方谨肩膀开始颤抖,那幅度简直压抑不住地越来越剧烈。

他大口大口喘息,却像是无法汲取任何氧气,连整个肺部都因为剧痛而紧缩成一团,只能紧紧蜷缩起身体。

边上有个保镖试探着上前半步,被顾名宗抬手制止了。

方谨,他淡淡道,没必要这样,你不是这么脆弱不堪一击的人。

……为什么……许久后方谨终于抬起头,干裂的嘴唇上明显被舔舐过的血迹,眼底似乎布满了血丝:为什么你要把那张照片放到房间里,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一切?!他的声音虽然战栗,但颤抖和喘息的幅度已经被强行压了下来。

刚才那短暂的失态仿佛错觉,已经从那削瘦挺直的身体上迅速消退了。

顾名宗静静看着他,目光似乎有些称许和怜悯混合起来的复杂意味,半晌才不答反问:你知道我第一次来到顾家是为什么吗?……我本来姓季,顾名宗悠悠道,我自己的母亲因为初为人母的不舍、和顾家较劲的愚蠢以及想为日后留一个依仗的复杂动机,没有把我和大哥一起交出去,导致我成年后才踏进顾家的门。

而那一次顾家派人来找我,也不是因为亲情之类的原因,而是我大哥开刀需要800CC的手术供血。

方谨瞳孔微微缩紧。

之后我一直没得到光明正大的承认,甚至存在都一度差点被抹消;就算后来在财团内部渐渐掌权,很多人也只以为我是个替身,直到拍那张照片,才是我们孪生兄弟首次出现在同一个镜头下。

顾名宗说:那是唯一一张能证明我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的照片,所以我把它留了下来。

……方谨嘶哑道: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发现?!我不是故意让你看见的,它在你床头相框的隔层里已经十多年了。

方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只见顾名宗平静道:因为那上面有你爹妈。

你小时候思念父母,整夜哭泣,经常问我要爸爸妈妈。

我想这张照片留着也没用,就放你床头了,权当给你一家三口团个聚的意思。

方谨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顾名宗的表情却完全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阿谨,你打算怎么办呢?射击场内一片静寂。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发出声音,静默的潮水从虚空中四面八方涌来,将肺部的最后一点空气都硬生生绞了出去。

透过高高的窗口,方谨眼底映出外面深夜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任何一丝光亮。

我想离开你,很久之后他终于开口说。

没有你我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没有你我也许早已经死在了十几年前,但尽管如此,这种关系我也一天都不想再忍耐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离开你。

顾名宗没有任何恼怒或惊讶的表情,只不动声色道:哦?你曾经说过我有一次后悔的机会,那么现在就是我用这个机会的时候……方谨深深吸了口气,说:如果你放我走,我发誓将对今天听到的所有事情守口如瓶,此生再不对任何人提起;反之我一定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暴露于所有人前。

怎么样?他紧紧注视着顾名宗,目光有种逼人的沉定。

然而顾名宗却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但现在是你在我手上,阿谨,要是我今天就杀了你呢?方谨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见顾名宗一步上前,就这么伸手抓住了他的咽喉!这下简直猝不及防,方谨面色迅速涨红,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感觉到喉咙被一分分卡紧!其实以顾名宗手劲,转瞬间捏碎他颈骨易如反掌,这个时候是刻意留了力的。

不过在极度的痛苦中方谨感觉不到,他只能听见喉咙发出可怕的咔咔声,以及血流迅速冲击耳膜发出巨大的噪音。

……不……不能在这里,就……混乱中方谨竭力保持最后一丝清醒,迫使自己在强忍剧痛猛烈扭动手腕。

其实他整晚都在暗中磨动绳结,最后只剩一点绑在腕骨上,生死之际被他猛然挣脱,闪电般一把推开了顾名宗的手!——啪!顾名宗踉跄半步,方谨捂着咽喉,狼狈不堪剧咳了起来!这一咳简直惊天动地,连内脏都紧紧绞起,满舌尖全是血腥。

方谨差点撞翻座椅,一边退后一边警惕地望向顾名宗,却见后者摊开手掌微笑了一下:这就对了,你不是早挣脱了吗?你……你这样有意思吗?! 方谨断断续续厉声道: 你总是这样捉弄我,把我逼到最后一步有意思吗?!顾名宗却静了片刻,才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方谨根本没有也不想去弄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颤抖着手扶住椅背,半晌才勉强止咳,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咬牙咽了口带着铁锈味的血沫,抬头逼视顾名宗,沙哑道:……你太迟了,应该在香港就把我抓起来的。

来之前我已经把在疗养院里的录音及视频,以及我推测到的一切整理成邮件,再过一个小时不取消的话,就会自动发送给顾家家族内部及财团高层的每一个人……顾名宗笑道:哦?那你不妨整理个名单给我,我安排下好一个个杀。

……以及顾远。

方谨冷冷道:包括我和你之间的一切。

顾名宗的眼神,今晚终于第一次发生了变化,里面甚至出现了讶异的成分:——你把你和我的关系,告诉了顾远?贸然一封邮件不可能让顾远相信,如果他向柯家求证就势必会耽误时间,到那时你肯定已经派人对他下手了,只有把一切都告诉他才能争取最大的信任。

方谨眼神微微带着点自嘲:再说如果我死了,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再嫌弃我也感觉不到了。

顾名宗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闪动着难以言状的光。

顾远,方谨喘了口气,又道:顾远今晚带着自己的人叛出顾家,柯文龙会立刻接纳他。

介时他是顾家正统继承人,又有柯文龙鼎力支持,人证物证皆在,你的后患何止无穷?——只要你同意让我走,这一切都可以消弭于无形。

现在还不到和柯家翻脸的时候,利害关系孰轻孰重,顾总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吧。

顾名宗和方谨久久对视,深邃的眼神中任何情绪都没有。

半晌他才问:——你就这么想跟顾远在一起?明明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那一刻方谨却有种想流泪的感觉,他竭力咽了口唾沫才压下喉咙里酸涩的哽咽。

是的,我想跟他在一起。

这话里其实还是透出了一丝战栗的异样,而顾名宗似乎觉得有点可笑:我就知道你有飞蛾扑火的这一天,但你确定?你真的爱他?方谨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哦你爱他,你了解他多少?顾远以前在英国,回来后是你老板,你见过他真正继承自黑道家族的那一面吗?你确信你爱上的不是那个,在极度绝望中幻想出来的完美幻影,潜意识里牵强附会出来拯救自己的保护神?方谨大脑里嗡嗡作响,喉咙火烧般剧痛,连说话都十分艰涩:不是这样的……顾名宗再次确定:你不后悔?……不后悔。

顾名宗点点头,沉声道:那好吧。

那一刻方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三个字来得太突兀,让他猝不及防地怔在了那里。

顾名宗却对他怔忪的表情视而不见。

不过你必须做到两件事,否则我随时会反悔今天的决定。

第一,你必须发誓永远不因为顾远而伤害自己,尤其不能为他去死。

方谨眼皮下意识一跳。

第二,你活着顾远才活着。

顾名宗冷冷道:如果有一天你死了,我是真的会对顾远下手的。

方谨有瞬间的凝滞,但立刻又意识到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今天的关头必须先过。

他直视着顾名宗点了点头:我发誓。

顾名宗微微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徐徐呼出来。

他温和道:你可以走了。

如果仔细听的话,他声音里其实微微带出了一点难以言描的情绪,既不是伤感或愤怒,也不是轻蔑和不屑;那声线很沉的温情,非常稳定,不像是告别。

然而这时的方谨听不出来,他一步步向后退去,全副心神都集中在警惕顾名宗和他身后那几个保镖身上,不可能注意到那几个字里如此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退到射击场门口,保镖从外面为他打开门,微微欠身以示致意。

然而方谨此刻背对大门没有看见,他只紧紧盯着顾名宗,只见那个男人对他笑了笑:——再见。

不,不再见了。

方谨没有说出来,他向后退了一大步,隐进了射击场外走廊上的黑暗里。

·大门再次关上,射击场内静寂无声。

顾名宗一言不发站了许久,突然抬手举枪,对着弹道尽头的标靶呯呯呯全打了出去!瞬间弹壳横飞,叮当落地,直打到最后一发子弹时,顾名宗连头都没偏一下,转手干净利落一个点射!——砰!不远处一排保镖中,王宇眉心正中出现了一个血洞,几秒钟后圆睁双眼轰然倒地。

顾名宗退出空弹夹,随手一扔,保镖立刻上前接住。

他冷冷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