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袁骓果然设了宴,专门请朗白。
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兄弟俩彼此都心照不宣。
袁家每个主事的人,手底下都不可避免的带了点烂帐,有些专门用来圈钱,有些专门用来赠送人情,清正廉洁刚正不阿的人是没有的。
水至清则无鱼,账本要是清清楚楚,就没人愿意管事了。
袁骓其实也冤。
那个公司本来就只是个空壳,专门给太子爷用来销账的。
别的产业里有些去向不明的资金,统统都算作这个公司的支出和亏损,这一点不少高层干部都心知肚明。
每年查账的时候也都差不多就行了,只要袁城默许,哪个真的跑去得罪太子爷?谁知道今年,偏偏空降了一个比太子爷还娇贵的小主子。
袁骓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气。
如果这只是普通的假账,那根本不用请,只要赔着笑脸对小公子说几句好话,那八成就能过了——小少爷毕竟还年幼呢。
但是问题在于,这笔账不是一般的帐,而是他袁骓跟外公王家私下里金钱往来的证明。
黑色宾利缓缓停在酒店门口。
司机快步下车,刚要打开车门,突然袁骓从酒店大门口疾步上前,抢先为弟弟打开了车门,甚至在朗白出来的时候,还虚虚的扶了一把。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朗白微微笑着,向后退了半步,似乎是非常不好意思的样子。
袁骓立刻按着他肩膀,笑容满面的把他往酒店里带,一边低声说:阿白,你今天千万要给大哥一个面子……话音未落,朗白就看见酒店大堂里站着王家栋。
袁骓咳了一声: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咱们兄弟俩一定是心照不宣,大哥就不明说了。
这次的帐先不算,上次在王家少爷的事情大哥还没有向你道歉,今天咱们两件事情一起了结。
阿白,你一向是个乖孩子,这个情面一定要给大哥。
王家栋带着笑容站在那里,似乎也是个正儿八经来道歉的模样。
朗白和袁骓并肩,却是头也不偏一下的从王家栋身边走过,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竟然让王家栋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猫盯着的老鼠。
其实朗白今天穿得很好看。
一件BUDD的白色意大利斜纹布衬衫,水洗白的低腰牛仔裤,衬得少年身形格外漂亮,清瘦的胯部斜斜勾在皮带上,显出一道让人血脉贲张的弧度。
王家栋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酒店包房。
他笑了一下,心想就算是只猫,也是一只娇软漂亮的小奶猫,而本少爷可是头吃肉的大老鼠呢。
他随手把烟摁熄,也快步跟了上去。
包房里其实只准进袁家兄弟和他三个人而已,毕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其他人全都等在门外边。
有了上次的教训,袁骓害怕王家栋喝多了做出什么让人以头抢地的事情……所以特地把自己的座位安排在了王家栋跟朗白两个人中间。
包房的布置很有趣,乍看上去有点像日本的榻榻米和暖桌,食客坐矮桌边的丝绸榻子上,桌面很大,脚可以盘在地面上,也可以伸到桌下,但是在桌子底下的地面上挖了一个浅浅的石坑,里边盛着清水,养了几条一掌宽的金鱼。
王家栋见朗白也不点菜,只在那里一心一意的逗弄金鱼,就凑过去笑道:我让人把这几条鱼买下来送给你好不好?朗白悠悠瞥了他一眼,坐起身,转头对袁骓说:大哥,我想回家了。
回家?父亲今天回来,我还有些事要跟他商量,现在这个时候回家正好。
袁骓立刻一把扯开王家栋:他妈的滚回去!一边赶紧转头安抚小少爷:阿白不怕,你王大哥天生就这个脾气,待会儿罚他磕头谢罪。
你说这点账本的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干嘛非要闹到父亲面前去呢?咱们好好吃顿饭,你就饶了大哥这一次吧啊。
说着就一迭声的叫人上菜。
朗白冷淡的看着袁骓忙碌,看着侍者端着菜盘排成行进来,看着保镖一个个试菜,试完了才把菜盘毕恭毕敬的放到他们面前。
他的眼神仿佛这一切都跟他完全无关,就像隔着一层玻璃看世界一样,明明那些人伺候的对象都是他,他却对此毫无反应。
王家栋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一丝丝凉意一点点从心里弥漫上来,心想袁家这位小公子美则美矣,心却这样冷,真是个讨好不得的人。
酒菜全部上齐,袁骓给朗白倒了一碗大吟酿酒,又亲自端到弟弟面前:阿白,以前你小的时候一直在父亲身边长大,我虽然是你大哥,却一直没有怎么关心过你,现在想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朗白立刻要起身,袁骓把他按下了:上次王少爷喝醉酒欺负了你,那件事我也有责任,事后还拜托你去跟父亲求了情,我却一直没有谢谢你。
今天这碗酒聊表大哥一点谢意,阿白,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大哥的份上,你千万要原谅王少爷酒后失德的事情。
朗白端着那碗酒,眼底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只听他笑了一下,竟然似乎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大哥说哪里的话……王少爷他酒后失德,跟大哥有什么关系?王家栋立刻上前半步:白少——别、别、别!朗白对着袁骓的时候还笑吟吟的,对着王家栋,却立刻沉下了脸,眉梢眼角都透出一股疏离的客气,王少爷的道歉我可受不起,咱们免了吧。
王家栋张了张口:这、这不是——再说王少爷,被我捅了那么一刀子,不知道该怎么恨我呢。
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应该是我对王少爷赔礼道歉才对呀。
朗白说着坐起身,对王家栋把腰弯下去:王少爷,你大人有大量,那天那一刀子……王家栋哪能让他这腰真的弯下去!他立刻一把扶住朗白:白少你这么说实在是折杀我了!实在是、实在是……按王家栋巧舌如簧的本事,他其实可以洋洋洒洒、情真意切的说出一大番话来,如果朗白是一般人家男孩子,可能会被他说得感动不已,然后顺势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会就此称兄道弟起来。
但是当王家栋伸手拉住朗白的时候,一只手托在少年清瘦的肩膀骨上,胸前温热的触感当即就让他的手一酥,种种旖旎而香艳的联想刹那间从脑子里掠过去,王家栋立刻就说不出话了,吭哧半天才又重复了两句:实在是……实在是太折杀我了。
朗白维持着一个即将要弯下腰去的姿态,冷淡地问:怎么就折杀你了?我怎么能让白少对我低头呢?我、我这不是,这不是……王家栋磕磕巴巴好一会儿,才猛地一拍桌子: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唐突了白少这样的美人,就算是以死谢罪也不过分,怎么能反过来让白少对我低头?朗白冷笑,不说话。
王家栋紧紧握住少年一只素白修长的手:只要白少愿意原谅我,叫我做什么都愿意!袁骓在边上看王家栋越说越不像,赶紧咳了两声。
但是王家栋没理会,他已经没那个心思去理会别人了。
朗白似乎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很浅淡,从脸上轻轻一掠就过去了,做什么都愿意?我哪敢叫王少爷为我做什么呢……这样吧,我对王少爷低了头,王少爷也对我低个头,咱俩就扯平了。
您看怎么样?王家栋连声答应:好!好!那行。
朗白淡淡的说,王少爷您弯下腰,对我磕三个头,咱们的恩怨就一笔揭过,您看如何?(2)王家栋似乎愣了一下。
袁骓一阵猛咳:咳咳咳!这,这……咳咳咳!朗白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大哥慢点,别咳坏了嗓子。
袁骓尴尬的伸手拿水杯,一边装模作样的抚胸:昨晚睡觉着了点凉,今天嗓子有点不舒服……咳咳咳!不用管我,哈哈,不用管我。
其实不用他说,王家栋根本没管袁骓,他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大概五秒钟——然后啪的一声把象牙筷子一拍:给别人弯腰那不行,给白少,磕头又算得了什么!噗的一声,袁骓结结实实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王家栋当真跪倒在朗白面前,干脆又利落的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尤其彻底,额头贴在地面上还顿了一下:白少,我上次酒后失德,但是我是真心仰慕你。
你要是袁家的小姐,我一定娶你!你要是还为上次的事情生气,还想以后要我的命,那我王家栋也没二话。
只要白少你高兴,我这条命随便你拿!朗白笑吟吟的倚在矮桌边上,突然伸出一只脚,用脚尖勾起王家栋的下巴,一点一点把他头从地面上抬起来。
他的鞋子脱在门外,只穿着一双浅口白袜子,隐约可以看到秀气白皙的脚踝。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刺激,王家栋竟然完全呆在那里,眼睁睁盯着少年的脚,完全无法动作。
你想娶,还得我想嫁才成。
朗白笑吟吟的说了一句,把脚缩回来,然后从容不迫的夹了一筷子菜,在袁骓眼珠子都快要脱窗的目光里慢条斯理的吃起饭来= =袁城的私人飞机停在市郊机场里,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一下飞机就立刻上车,到家的时候不过晚饭时分。
袁骓呢?袁城一边脱下外套一边问管家。
老管家恭恭敬敬的站在边上:大少爷出去请人吃饭去了。
袁城皱了皱眉。
他这次和北朝鲜李明羽参谋长的见面非常重要,袁骓应该知道父亲回来的时候会有不少事情要吩咐,但是他出门去了,还是去请人吃饭,这有点让袁城不快。
老管家咳了一声:袁总,请的是王家少爷,以及……咱们家小公子。
袁城手上动作一顿,——他想干什么?大概是想做个东,让王少爷和咱们家小公子的关系和缓一点吧。
让王家栋跟阿白之间的关系缓和?老管家飞快的看了袁城一眼,这个老人的脸好像一直布满皱纹,但是眼睛藏在深深的沟壑之后,那目光亮得仿佛可以明察秋毫。
他看见袁城的脸色似乎有些奇怪,有点嫌恶又有点不满,好像他对于王家栋和朗白之间的关系感到很忌讳。
这其实是非常奇怪的,袁城在这个黑道巅峰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想做什么事或想要什么人,几乎随心所欲,百无禁忌。
他们两个能好到哪里去,再说就算好了又有什么用。
他们在哪吃饭?老管家扭头对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立刻上前低声道:袁总,大少爷在‘金丽莎’摆了一桌宴席,不过那是请的午宴,现在他们应该在其他地方,酒吧或其他什么的。
袁城脸上不愉快的神色越来越重:他想带阿白干什么?这……袁总,要不打个电话问问?袁城摆摆手,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这么快步上楼走进了书房。
没过几分钟他又急匆匆从书房里出来,手上拿着一个类似于掌上电脑之类的东西。
那个手下精通电子通缉器材,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个卫星信号追踪显示器。
那是专门用来定位小目标用的,误差范围精确到一点五米。
上车。
袁城快步走出大门,头也不回的吩咐:他们在月落酒吧。
手下有点惊愕,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袁城应该是用那个定位仪找到了朗白的精确位置。
他想起小少爷手腕上那只定制手表。
朗白好几只表,据说都是袁城专门给他定做的,价格贵得相当离谱。
原来那不仅仅是手表而已。
朗白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实际上他只喝了一口威士忌而已。
袁骓是不敢让他多喝的。
小少爷的身体娇贵着,中午时的清酒还好,威士忌度数太高,万一回去发起热来,袁城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让朗白坐在沙发角上,又让大堂经理亲自去倒了碗酽茶来醒酒。
现在这个时候,月落酒吧的著名的晚间节目刚要开始,袁骓想撑到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再把朗白送回去。
朗白懒懒的倚靠在沙发扶手上,隔着一层帘子看外边的大舞台:大哥,你说那脱衣舞什么时候开始?小祖宗啊你这一口一个脱衣舞的都不觉得难听?人家那是正儿八经的俄罗斯舞娘,钢丝上跳舞都不在话下,你看了就知道了。
俄罗斯女人有什么稀罕的……朗白懒洋洋的笑起来,父亲以前在莫斯科有个女人,大概跟你差不多高,头发纯金色,腿这么长,他比划了一下,而且笔直笔直的。
袁骓惊异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看到过啊。
不过就见过一次,据说没留多久。
袁骓向来畏惧袁城,跟亲生弟弟八卦自己亲生父亲的风流情史这种事情让他有心理障碍,……真……真是够强悍的。
王家栋去拿了酒,摇头晃脑的凑过来:做男人做到袁总那个地步,也算是境界了,太子爷你估计还得修炼二十年。
袁骓赶紧把他拉开:去去去,你喝多了就要闯祸,离白少远一点。
舞台灯光突然一下子转暗,喧杂的大厅里静了一静,就只见彩灯疯狂旋转起来,整个舞台突然被笼罩在了炫目的彩光之下。
地板缓缓裂开,一个巨大的飞轮徐徐升起,飞轮左右各有三个小的转轮,每一个转轮里都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穿着性感的俄罗斯女郎。
这是月落酒吧最精彩的保留节目之一,舞女在飞速旋转的转轮中热舞跳跃,全凭脚下四英寸的高跟鞋来保持平衡。
转轮一旦开始旋转速度就变得十分惊人,有些民间杂技高人会在各个转轮之间穿梭跳跃,做出各种惊险动作,但是这项绝技不仅难练而且危险,甚至被称作死亡飞轮。
舞女不仅要达到杂技专家的水平,还要做出热舞动作,难度系数和观赏系数都成倍增加。
为了组成这个热舞团体到底死伤了多少人,这个数字也许只有老天才知道。
朗白倒是有些兴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主飞轮,半晌评价道:这个节目如果表演得好,应该给所有人都加两倍小费。
袁骓身边的手下立刻欠身答应。
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有人提现金跟着,专门预备这种事情。
王家栋盯着朗白在彩灯下的侧脸,因为光线明魅,少年精致的脸庞显得有些妖异,但是不可否认的勾人。
他笑了一下,心想到底是袁家老大亲自调教出来的小公子,换做一般人家孩子看到这种场景,说不定会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吧。
他凑到朗白耳边,低声笑道:白少如果感兴趣,一会儿表演结束后把她们叫来,你亲自给小费怎么样?朗白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没那种兴趣。
王家栋还要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大厅的正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撞开了。
紧接着刚刚开始旋转的飞轮紧急停下,几个舞女都纷纷大叫着抓紧栏杆,探头探脑的往下看。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客们喧闹起来,继而突然静了一下。
一队黑衣便装从正门口一拥而入,几个荷枪实弹的保镖把守住门。
这帮人在大厅里逡巡了一圈,几乎立刻就发现了贵宾席上的袁骓、朗白他们。
袁骓倒抽了一口凉气,突然有个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的预感没有错,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袁城高大而阴沉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