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2025-04-03 14:53:12

透水?!宋平、林炡、许局、翁书记、公安部特派专员……所有人齐刷刷扭头, 只见当年矿上的负责人——一个微秃的中年人哭丧着脸:是, 这个问题非常复杂,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翁书记大怒:简单说!是、是这样的,以前这山上你也采、我也采、正规不正规的都来采,搞得矿井叠着矿井, 采空区叠着采空区,治理手段技术都不到位,塌陷下沉后造成了很多裂隙, 还有私营矿主偷偷往采空区里注废水……宋平和翁书记对视一眼, 两人脸色都微微发白。

为了防止地面沉陷,可以把矿井涌水处理后通过特定钻孔回注地下水层, 但那成本较高,非正规开采的矿井里不可能用到这项技术。

早年很多私采矿区废弃后很快就自然塌陷了, 还有的干脆就用废水进行回填,其他矿区工作面一旦挖穿这些废弃区域, 老空水倒灌而出,就会造成严重的透水事故。

特警下井抓人的这块井田倒还没塌,但紧挨着另一处灌注了废水的采空区。

鲨鱼一枚手雷爆穿了两处矿坑, 猝不及防引发了井下透水, 这简直是拉着警方跟他一道自杀的亡命做法!各个频道里的吼叫、仪器警报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乱成一锅粥,却更反衬出了弥漫在上空的死寂,每个人的眼底都映出了周遭一张张表情空白的脸。

……过了不知多久,宋平终于从嘴角挤出声音来:去……去查矿道内水量,想办法去查水量, 能不能调抽水泵……不用查,领导。

那负责人瘫在椅子里,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我不知道地下老空水积了多少,但我知道,它一定足够淹死人。

·哗哗哗——水一开始是股,随后蔓延成片,甚至分不清具体是从哪冒出来的,源源不断冲击着人的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吴雩猝不及防被水流推得退去数步,混乱中一把抓住墙壁岩石,还没勉强站稳便只觉迎面劲风,鲨鱼的刀刃贴着脸一擦而过!我走不了,你也走不了了。

毒枭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他已经脱了一切装备,上身只一件短袖T恤,大概因为血液高速流动的关系竟然也不感到寒冷,就像头被困在井底的猛兽,随喘息不断呼出白汽:来吧,画师,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这结局也算不错了,是不是?远处哐哐水声中传来特警尖锐的哨鸣,所有人都在紧急撤离。

吴雩喘息着向后退了半步,鲨鱼充满威胁意味的身影立刻往前逼近,刀刃在若影若现的矿灯照耀下反射出一弧寒光。

他想死在这里。

——他想拉着他一道死在这里。

……不,我不会死,你也不会。

吴雩反手紧紧握住匕首,用力到指骨变色,缓缓把它从腰侧刀鞘拔了出来:我会带着解行的遗愿从地底回到阳光下,而你会活着走上审判席,眼睁睁看着你的马里亚纳海沟、你的暗网电商帝国……铿锵!金属重重相撞,刀弧映出他们两人彼此逼视的眼睛,吴雩一字一顿道:还有你所谓的自由理念……角力中刀刃剧烈擦刮,发出令人耳膜颤栗的锐响,吴雩猛一使力逼鲨鱼踉跄半步,劈手一刀剁下!——都他妈吃枪子去吧!毒枭趔趄后仰,匕首顺他左肩到右胸泼出血光,剧痛中被吴雩反肘重击在耳,霎时耳鼓尖鸣,天旋地转间眼前一黑,被吴雩重重摁进了水里!咕噜噜噜……鲨鱼呛出一长串气,疯狂扭打挣扎,双手死死掐住吴雩的手腕。

他练过多年拳击,体格比吴雩健壮剽悍了何止一圈,那手臂肌肉突起、青筋暴凸,难以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把吴雩腕骨攥出咯吱声,然后喀嚓!!剧痛随手腕直上肩膀,吴雩牙缝里迸出无声的痛喊,触电般抽手却已经来不及。

鲨鱼在水底猛地横踹他脚踝,两人同时失去平衡,双双栽进了齐胸深的湍急洪流中,眼耳口鼻皆尽淹没。

下一刻只见在水底阴影中,无数大大小小的阴影正飞速逼近——是石块。

穹隆顶上脱落的岩石、砖块、工字钢筋等等尖锐杂物,被恐怖的水压裹挟,劈头盖脸向他们冲来!·吴雩!你在哪!纵横交错的矿道已经被彻底淹没,到处都是水,轰轰不绝的水,根本辨不清是从哪涌出来的。

步重华在湍急水势中死死抓住墙边的金属网,借此才能勉强稳住平衡,抓起哨子用力吹了两声,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吴雩!!出来,是我!!在那边!步支队!步重华猛地扭头,只见远处矿灯频闪,是一组特警正按序紧急撤离,听到这边的动静后立刻冒险涉水而来,个个全身湿透:步支队到那边去!这边太危险了,快!毒贩抓到了吗?特警一个劲摇头想把他拉过来:马上就要彻底淹了,快走快走快走!那就是没抓到的意思,步重华心里一沉:你们看见吴雩了吗?!人呢?!应该已经上去了!肯定上去了,快快快!!不,不可能,步重华在极度恐惧中掠过这个冰凉清醒的念头。

鲨鱼没抓到,吴雩不会甘心自己先走。

更关键的是鲨鱼可能不会放人,他知道自己一旦被捕就是死到临头,他会想拉着画师这个命中宿敌一起死!步重华抹了把满脸水,逆着水流一步不停地向前跋涉,特警简直急疯了,一边跟在后面狂吼:前面真的已经淹了!快回来快回来!一边竭力去拉他,却被步重华用力甩开,不容拒绝喝道:走!你们快走!立刻撤退!可是你……别管我!快走!走!!步重华声色俱厉:告诉指挥所立刻安排救援,吴雩还困在井下!快!!大水在甬道中挤压岩石,四面八方都是怪异而响亮的嘶嘶作响。

轰隆一下急浪打来,步重华的耳朵一下被水流完全堵住,连自己的哨音都变得朦胧不清。

吴雩可能会在哪里?刚才手榴弹爆炸的地方在哪里?别人在这生死一瞬时可能会情绪失控,可能会大脑空白,但步重华的思维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洪流如同一张缓缓张开的巨口迎面冲来,他却在被吞噬的前一刻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清楚楚浮现出一张完整的矿井瓦斯巷分布图,一根无形的红线划出路线,直指前方死路的尽头——轰!顶板破裂,泥沙俱下。

步重华在那瞬间猛地睁开眼,迎着前方的水牢地狱踉跄冲去!嘭——嘭——洪流中无数钢筋石块接踵而至,错落无章地狠狠撞在头上、身上,就像被早高峰车流排队碾压。

吴雩竭力抓住墙壁凸出的石块,用手臂护住头脸,然而那根本没用;他体重比寻常人轻,连日奔波厮杀和累累伤痛又耗尽了最后的体力,终于在在水流的冲击下彻底失去最后一丝平衡,发白的手指一松。

大水轰隆巨响,把他整个人推出数十米,重重拍在了矿道壁上!一股腥甜冲上咽喉,吴雩连自己都没意识到,便咳出了满口鲜血。

下一刻阴影当头而来,他脖颈突然被重重掐住了,鲨鱼咚!一下把他后脑顶在墙上,居高临下问:你想看我上审判席,谁配审判我,法律?!他们两人全身湿透,胸膛以下都在水里,吴雩面孔苍白发青,死死抓着鲨鱼的手。

几个小时以后,你我的死讯会传遍深海的每一个角落,变成暗网永远的传说……毒枭头颅、鼻翼、脖颈全是血,眼睛却瘆亮慑人,在吴雩耳边咬牙道:所有人都会记住,我们曾经一个追逐着另一个,最后死在了一起。

我从来……没有……追逐你……吴雩一寸寸把他铁铸般的手指掰开,每个字都带着胸腔里腥甜的血气:是你一直挡在我面前,挡着我……去追逐……被冲塌的顶板呼啸落下,吴雩在千钧一发之时竭力埋头进水,而鲨鱼措手不及被碎砖砸中,不由自主松手,紧接着被吴雩一拳重重打得后仰!砰!砰!!水流裹着两人急转,头顶碎石暴雨般落下,而吴雩全然不避,不要命地抓着毒枭的领子一拳接着一拳,拳头指骨皮开肉绽,在鲨鱼眉骨、牙弓、下颔上留下血肉模糊的印记,然后一拳捣在眼窝边发出挤压声,毒枭剧痛怒吼着蜷缩了起来。

轰隆——就在这时,一股新的突流从破裂的顶板上汹涌而下,水位立马没过头顶,一下从鼻腔、咽喉涌进了气管!吴雩确确实实已经到极限了,这雪上加霜的变故顿时把他压进水里,口鼻中涌出的血丝在水中哗然散开。

他竭力挣扎着往水面上浮,鲜血淋漓的手指在身后石壁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正当这时却被打红了眼的鲨鱼抓住往水底一按,紧接着重重砸上了水流卷来的浮木。

挡着你去追逐什么,嗯?鲨鱼满头满脸是血,被打得凶性大起,一把拎起吴雩的头发:搞搞清楚,这里只有你跟我!吴雩剧烈呛咳,全身痉挛,喷出星星点点的血沫。

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

鲨鱼顶着他的头咬牙切齿:到最后你也没有赢我,是我们打了平手。

咕噜水泡飙起,吴雩被他活生生按进水底,玩命挣扎却无济于事,致命的窒息很快让他眼前发黑。

我会死在这里吗?就在那极度缺氧的空白中,他心里不由升起了这个念头。

十年前南方边境爆炸坍塌、余震不绝的红山刑房,与十年后华北平原冰冷刺骨、水位暴涨的井底矿道,这两幅无比相似又截然相反的场景,就仿佛命运最恶劣荒唐的玩笑,绕了个巨大的轮回,又将他钉死在了原点。

这里太黑了,你不能留下,解行濒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当时他已经到最后一刻了:只要你用我的名字活下去,永远永远别回头,往前走——吴雩咽喉再憋不住,蓦然吐出了肺里的最后一口气,精疲力尽向下沉去。

一道闪着光的温柔白影从黑暗深处向他迎来,张开了双手。

是阿行来接我了吗?他想。

我把最大的那个毒枭也带下去见你了,这次不算丢脸了吧?我还有很多故事想告诉你,想向你介绍很多很好的人。

我想特别介绍一个非常优秀、非常英俊、总是扳着个脸讲大道理的学院派精英,他总是想把我迁到他们家户口本上……而我也真的好想他啊。

……吴雩沉沉闭上眼睛,感觉到那白影转瞬来到近前,紧接着被熟悉炙热的嘴唇含住了,用力渡过来一口气。

哗啦水花四溅,他在极度眩晕中被一双手提出水面,听见有人怒吼:吴雩!——是步重华!鲨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一秒,步重华泅水冲来当头一拳,打得毒枭口鼻喷血!步重华脸色铁青,勃然暴怒,从后腰解下金属手铐哐!一下重重砸在鲨鱼头上,鲜血顿时跟开了闸似地涌了出来。

鲨鱼大骂一声悍然还击,两人就像两头疯狂的猛兽般扭打在一起,随着洪流的推力辗转冲突,每一拳都发出沉闷可怖的内脏骨骼挤压声,溅起飞迸的血星。

你他妈……毒枭也快到了极限,刚才被吴雩重重肘击的耳朵不断冒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找死……咚一声步重华把他狠砸上墙,干净利落一扭手铐链条,哗啦绞住他咽喉:以为我不会来?以为你能拉他下地狱?你他妈问过我没有?!那手铐是旧款的精钢链,步重华不管不顾猛一发力,毒枭反击掐他脖子的手顿时软了下去,喉骨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步重华逼视他已完全变成赤红的眼睛,冷笑一声:老子才是正牌家属,家属说他妈的不行!咔一下链条死命拉紧,鲨鱼喉管飙出血箭——与此同时有人从身后抄石块发狂一砸,嘭!毒枭所有亡命挣扎一僵,随即身体向后软倒,是吴雩!呼,呼,呼……吴雩虚脱地松开石块,脸上已经几乎看不出人色了,断断续续说:你不……不该……进来……步重华咔擦一下铐住昏迷的毒枭,另一端铐在自己左手腕上,右手一把抱住吴雩载浮载沉的身体:快走!已经出不去了,你怎么能……闭嘴,能出去。

再说亲你了。

……越来越高、越来越急的水流推着他们沿巷道向前漂,步重华把嘴唇贴在吴雩冰凉湿透的额角:看。

然后竭力把左手抬起来向他示意,只见无名指上竟然是一枚银白婚戒!——专门把这从脖子上扯下来戴上了,想着或许能保佑我找到你,果然灵验。

步重华沙哑地笑了一声:为了你我真是火里来水里去,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辈子问心无愧了。

吴雩颤抖着张了张口,似乎想笑一下,但可能因为寒冷和失血,那笑容里只有难以克制的伤感:……但我爱你,我没法问心无愧。

顿了顿他终于轻声说:因为我们出不去了。

你说什……步重华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吴雩那只手突然用尽所有力气紧紧握住了他,同时身后——轰隆!!那简直就是地狱里才能看见的景象,远处地底穹隆完全倒塌,无数巨石飞扬而下,高耸的瀑布如巨龙般从天而降,顷刻间涌向各个巷道,水位暴涨没过了头顶。

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步重华死死拉着吴雩,整个被卷进了铺天盖地浑浊的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