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是阿松的声音,赶紧将外套胡乱一套,拉开门问:怎么,是大金牙的消息?阿松今天还是穿着一套黑不溜丢的外衣,说话的时候两眼珠子一眯,活像一条大泥鳅:那可不是嘛!昨夜里,几位刚躺下,大小姐就打发我们几个跑腿的出去探消息。
嘿嘿,金陵城这片地头,别说找一有名有姓的大活人,就是埋土钉棺的尸首,咱也能给你挖出来。
我见他虽然满脸堆笑,可皮色发暗,裤腿上沾满了泥点,知道必定是折腾了一整夜,赶忙向他道谢。
阿松笑道:哎哟,都是自己人,以后还有仰仗的地方。
说完他指着前厅,其他几位都在前头等您吃早点呢,胡爷您赶紧去吧。
水西门的盐水鸭配小米粥,一等一的好味道。
一进前厅,就见满屋子飘着热气,四盏镂花雕空的铜炉里头堆满了火红的炭渣子。
Shirley杨换了一身南方常见的绢花夹袄,跟胖子还有秦四眼三人围坐在八仙桌旁。
胖子嘴里叼着一整只鸭腿,见我来了,吆喝道:你怎么才起来,粥都凉了,等你好大会儿了。
快来尝尝这大肥鸭……话说一半,鸭腿差点掉了下来,他紧忙用手接住,连皮带骨吮了下去。
我说:你这吃相也太唬人了,跟黑熊吞山药似的,好东西都给你这么一口吞下肚,尝出味了吗?光知道糟蹋粮食。
咦?老胡,才一夜的工夫你废话怎么多出来半筐,还专门挤对自己人,贼他妈像地主家的儿子。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都消停点。
Shirley杨挪开椅子,林家老太太在里头等着,估计是大金牙那边有了消息。
你把饭吃了,咱们一会儿就过去。
秦四眼坐在一边,碗里还剩小半口白粥。
他手中握着报纸,眉头一直没松过。
我问他是不是咱们几个的光荣事迹见报了。
他推了一下眼镜:这还用问嘛,白纸黑字,整版的篇幅。
连你当兵时候在人家田地里摸番薯的事都抖出来了。
掌柜的,我看南京是待不下去了,抓紧时间把云南那边的事办了要紧。
他说着将报纸递了上来,我一看版面上的大头条,差点没把嘴里的热粥给喷出来。
胖子凑过来看了一眼,拍腿道:他娘的,这是诽谤,赤裸裸的诽谤!老子烧他们报社去。
谁全村通敌匪患,谁祖上地主老财,他娘的,这哪个孙子写的,他全家都是***!我安慰他说一切都是媒体舆论,记者臆想出来混口饭吃而已。
可心底里也不舒服,横竖是给国家站过岗、放过枪的人,平白无故闹这么一出,要不是当着大家的面怕大伙担心,我哭的心都有了。
刚入行那会儿,我根本不怕出事,只当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可眼下满纸的软刀子,捅得人是真疼。
也不知道我家那俩老的是不是也看见了,我爹他骨头那么硬,真要是知道这事,估计能气得抄家伙满社会主义国家追杀我。
一顿好好的早饭,被搅和得兴致全无。
我草草扒了几口,就直奔林老太太屋子里去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大金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顺个明白,就算做鬼,也不能做个屈死鬼。
我前脚刚迈出花厅大门,林老太太的嗓子就从远处吊了上来,听那腔调像京剧。
胖子问我这是哪一出,我说反正不像样板戏,听唱词可能是老来俏思董郎之类的黄色选段。
四眼咳嗽了一声:这段我听薛二爷练过,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