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明想呼救,可她猜不出浴室里是否还有其他人在。
她只好一点点地往旁边躲去,试图甩掉那只可怕的手。
她越躲,那手就越是跟着她动,终于摸到浴室的门了,胡小明拼命拉开门,冲了出去。
嘭!浑身的伤处都被狠狠地剌激了一下,好疼啊。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白色,胡小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跌到了地板上。
她抬起头,面前正是墙上那幅《裸体的玛哈》。
那只手安静地呆在玛哈自己的身上,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胡小明满脸是汗地喘息着,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玛哈的手在她的眼里一会儿幻化成女尸的手,一会儿又变成木乃伊的手,使她有相当一会儿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梦境,还是回到了现实。
可是舒适的芬兰浴室不见了,她正被噩梦拉回到庄园小楼肮脏的地板上。
残酷的现实又横陈在她的面前。
有一瞬间,胡小明非常生气。
她想把墙上的油画扯下来扔到一边去,免得它总是逼迫她产生一些令人不快的联想。
可是那幅画的上面落了太多的灰尘,胡小明懒得动手。
她就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丝绸睡袍,往那画上一蒙,问题总算解决了。
现在,胡小明坐在床边,不敢再躺下了。
她看了看挂钟,3点了。
阿英那边儿还没有一点儿消息。
胡小明茫茫然地对着墙壁,想像阿英此时此刻的处境,也许,她一个人正在跟黑帮周旋呢!是在山里,还是在城里?在海上还是在陆地?阿英的本事可比胡小明要大得多了,她会飞车,会游泳,又会攀登,上天入地都难不倒她!绝不会像胡小明这样狼狈不堪的。
而且,她身上还有枪,关键时刻可以自卫。
胡小明这时候真想有一把枪啊。
如果不是阿英不准,说私藏枪支违法,她是绝不会拒绝阿泰送给她的那只小口径手枪的。
阿泰刚刚认识她的时候,每次来看她都要带一样礼物,一次带来的就是那只小手枪。
他说国外女人身上配枪很普遍,这小东西既好玩儿,又可以防身。
可是阿英见了那东西之后,却严肃地劝她赶快上缴,有我呢!你要这玩艺儿干什么?别惹是生非。
胡小明开始在心里埋怨阿英没有远见,现在她如果有一支枪,就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了。
她赌气地想,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就一定要弄支枪带在身上,以备万一,绝不听阿英的。
还说要保护我?现在这种时候需要她了,可她在哪儿呢?哼!又看看挂钟:才3点零2分。
天哪,怎么过得这么慢啊!胡小明觉得那挂钟一定是出了问题,又看了看手机上的电子时钟,也是3点零2分。
她胡思乱想了那么半天,才过了2分钟?不可能的!照这个速度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天亮啊?阿泰这个家伙,一定在偷偷笑吧?说不定他还以为她已经死了!那辆黑色皇冠车,也许正是他的爪牙,可是,他老婆此刻又在做什么?也许那个女人才是正在窃笑的人,阿泰说不定还被蒙在鼓里?想到这儿,胡小明心里就有一股复杂的感情涌上来,她差一点儿就起了给阿泰打个电话的冲动。
可她明白,这个时候,他是不会开着手机睡大觉的。
浑身疼痛,疲惫不堪,满心惊悸,使胡小明感到非常想念一个人。
可这个人不是阿英,也不是阿泰,那么他是谁呢?在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感到失望之后,胡小明真的想念这么一个朦胧中的人,可她仔细想想,其实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完全是自己为了寻找寄托,而在心里面凭空捏造的一个虚构形象。
但是她的确太需要这么一个人供她想念并寄予某种感情。
这样,她才觉得有了依赖,才觉得有个可以期盼的人,陪她熬过这漫漫长夜,排遣这无尽的黑暗。
她感到那个人又的确存在,他身上有一点儿阿泰的影子,还有一点儿丁浩的影子,最后则是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小楼男主人的影子——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他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被胡小明主观臆断地捏造出来的偶像,是胡小明此刻心里唯一的精神寄托,她设想,他应该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就像美国大片《六天七夜》里面的男主人公奎恩那样,只要有他在场,什么样的危险都会化险为夷。
睡意又一次偷偷袭上来了。
胡小明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漂浮在波涛中的小船,随波逐流,身不由已。
她的眼皮不自觉地打着架,面前的房间变成一片白花花的汪洋。
胡小明坐在办公室里,丁浩走过来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小明,然后神秘地凑到她耳边说:我没讲错吧?不要惹那些惹不起的人和事,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什么意思?你被人追杀呀!知道么?那是黑社会的头目李子然干的。
他刚刚保外就医。
你是怎么知道的?看样儿你一定是他的帮凶啊!冤枉啊,我要怎么对待你,才能感动上帝呢?你认识李子然?我……不认识!李子然给了你多少钱呢?你胡说什么?那么……我去海岛的事是不是你报告李子然的?我怎么知道你去海岛?是阿泰告诉他的!咦?你怎么知道阿泰的?这种桃色事件还能瞒得过别人?丁浩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幸灾乐祸。
胡小明的心里嘭地一下跳了一声,她跟阿泰的事难道真的路人皆知了么?阿泰居然把她出卖给了李子然?她气愤地想离开办公室,可是丁浩突然不见了。
只见在办公室的玻璃门后面,阿泰的鼻子在玻璃上压得扁扁的,正在外面狰狞地盯着她冷笑。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胡小明拼命用手砸玻璃,可是手疼得要命,玻璃门却纹丝不动。
门后面的阿泰又变成丁浩了。
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死死盯着她,就像被谁施了魔法。
她在玻璃门里闷得快要发疯,回头一看,整个办公室里居然一个人影儿都不见了。
她再也没有勇气回过头去面对那个毫无人性的丁浩了。
胡小明吓醒了,发现自己正坐在卧室的地毯上。
身后靠着的是光秃秃的席梦思。
刚才的梦境还在她脑子里散发着丝丝寒气。
她想起丁浩在梦中讲的话,说是李子然在追杀她,她知道这李子然就是那个被保外就医的黑社会头目。
这个梦是暗示她确有其事呢?还是仅仅因为她过度疲劳,做了个毫无根据的噩梦?胡小明觉得十分困惑,心里的恐怖有增无减。
她想起那张在扫荡黑社会行动的现场拍下来的照片,上面的前景是混乱地冲上前去的几个干警,他们的动作非常急促,在画面上划下了一条条虚线。
而在远景中的一座小楼的侧角上,一个黑影正在往黑然的胡同深处走去,他的脚步迈得很大,而头部却有一半侧向摄影师方向,那是他回过头来张望之后还没来得及完全回过头去,就被拍了下来。
胡小明看到这个黑影儿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点儿奇怪,在那种地方怎么还会有这么一个胆大的路人,不避一下枪弹,而急着逃离现场?当她把照片交到市公安局刑侦处之后,连她自己都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张小小的照片会一下子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3点10分。
时间简直慢得要死。
胡小明的眼睛下意识地在房间里寻找什么。
她从穿衣镜里看到了她想找的那个东西:那幅油画。
现在,它被一件白色的睡袍罩着,上面的两个角方方的,看上去好像里面被罩着的是一个神秘的木头盒子。
奇怪的是,现在虽然已经看不到画面上的人物了,胡小明的想像力反倒被蒙着的画激发起来!她坐在那里把画上裸体的玛哈身上每一个细节都回顾了一遍,因为那一切就像楼下女尸一样,都已经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就像隔着睡袍能够看得到玛哈的肉体一样,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得到楼下女人的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她松松的屁股蛋,舒展着的后背,一只垂在沙发边缘上的有点儿干巴的手。
当然,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只没有了高低起伏,完全模糊成一片的红色的头。
对了,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呢?好像是短的,因为那个头看上去很圆,就像一个男人那样。
那女人漂亮么?不知道。
可是她看得出来,她的体形是相当不错的。
如果变成一个女鬼,要用背影去迷惑人,还是有一点儿资本的。
胡小明想像着那女人慢慢从沙发上爬起来,坐着愣了那么一会儿,然后就站立起来。
像一阵风儿般往楼上走来。
她的腰肢轻摆,走路的样子非常好看,可是却看不到她的脚与地面接触。
可惜的是她没有穿衣服,没有穿鞋,而且头发是鲜红的血色,看上去有点儿怪怪的。
女人上了楼,直奔胡小明所在的卧室而来。
她敲响了房门:哒哒!哒哒!谁呀?胡小明在门里应道。
我。
你有什么事?想借你的衣服穿。
我的衣服丢了。
可是我也没有衣服穿呀!那你给我点儿水喝吧,我的血都流光了。
可是我没有水呀。
水都在楼下,你还是回到楼下去喝吧。
我一个人在楼下害怕,你让我进去吧。
你的房间里暖和吧?胡小明就开了门,一个没有头的女人径直走了进来,胡小明只看到她前胸两只丰满的乳房,像示威一样地一耸一耸,上下跳跃着,表明她是有生命的。
胡小明突然觉得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她不敢再去看那女人,谁知那女人居然在她的身后大大咧咧地说:哎呀,这个房间太亮了,我看不见,关灯关灯!忽地一下,胡小明就从席梦思边缘上抬起了头,她眨着又痛又涩的眼睛,摇了摇胀痛的头,在房间里搜寻着,面前并没有什么无头女人。
可是她的胃却一阵阵地痉挛着,这是长时间饥饿和高度紧张的结果。
可是刚才那个可怕的梦还历历在目。
她想起女人说的话:我的衣服丢了,我的血流光了,太亮了看不见,关灯关灯,这分明都是鬼话连篇。
这些平常如果听到老太太们凑在一块儿神秘兮兮地胡扯,她就要在一旁嗤笑的鬼故事,居然被自己在梦里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睛,好像自己具有那种所谓通灵的本事。
胡小明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她又想起刚才无头女人说:我一个人在楼下害怕,让我进来取暖之类的话,她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
她说不清自己想听什么,女人的脚步声?呼吸声?说话声?这些显然都不可能有,因为她只是个鬼魂。
咝咝……胡小明突然就听到了一阵怪声音,从楼下传来。
再仔细听,一会儿在大门外的院子里,一会儿又好像就在她的窗户外面。
那是什么声音呢?树叶的摇动?树枝在风中被吹响?还好像是一个恶作剧的人,在吹那种鼓励小孩子撒尿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