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九章

2025-04-03 15:21:35

众人各自散去以后,玉壶气喘吁吁地跑到嘉柔面前:郡主,那彩楼里根本没人。

婢子带着府兵在周围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

怎么会?我明明看见……顺娘忍不住在旁说道。

嘉柔当时光顾着木景清,也没注意箭是从哪里飞出来的。

既然没找到,就算了吧。

若真有此人,他不愿意露面,也无需强求。

崔氏吩咐左右,回府。

此刻江边的百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今日竞舟虽然没分出胜负,但是惊险程度却是空前绝后的,足够让他们作为谈资聊好几日了。

一行人回到府中,乳母来报,说木景轩又哭闹着不肯进食。

众人习以为常,崔氏让柳氏和顺娘过去照看。

嘉柔独自回到住处,只觉得有些疲倦,吩咐下人去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下人搬来大的浴斛,里头置浴床,旁边的架子上摆满了装着各色澡豆的盒子,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她脱了衣裳挂于桁上,入水坐于浴床,舒服地叹了一声,任玉壶用细葛布为她擦洗身体。

上辈子她在牢狱之中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无法沐浴净身,连洗脸都是件奢侈的事情。

等玉壶擦到她胸前时,她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

可是婢子下手重了?玉壶小心翼翼地问道。

嘉柔低头,此时胸前光洁,只有那个如花瓣般的胎记,还没有伤口。

她当年为虞北玄报信途中,胸口挨过一箭,那箭几乎要了她的性命,也让她失去了尚不知道存在的孩子。

那以后,她再也没能怀孕。

此刻想起,心中仍有几分无法释然的痛楚。

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嘉柔伸手将玉壶手中的细葛布接过。

她一直想要努力忘记前世,忘记虞北玄。

但那人在她的生命中烙下太深的印痕,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

此生,她大概很难再去全心全意地信一个人,爱一个人。

玉壶退到旁边,看着郡主落寞的侧影,想问又不敢开口。

郡主私下里变得寡言而沉静,她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就是莫名地心疼。

沐浴完毕后,天色尚早,嘉柔坐在书案后面,随手拿了卷书看。

屋外头响起一个仆妇惊慌的声音,玉壶出去询问,回来说道:郡主,四郎君不太好,府里的人去请了大夫,可好像查不出什么原因。

木景轩原本由两个乳母照顾,现在连柳氏也时常过去帮忙。

府中上下都以为只是体弱,竟然这么严重了?嘉柔把书卷放下,起身道:过去看看。

到了木景轩的住处,崔氏等人已经在里面了。

大夫正在跟崔氏说话:小的仔细检查了一遍,小郎君先天不足,气息比旁的婴孩粗重。

问了日常饮食,没觉得异常,实在查不出病灶在何处。

可无法进食,又啼哭不止,这如何是好?崔氏问道。

我的儿,你可不要吓为娘的!柳氏扑在摇篮上,泣不成声。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管她的礼数了。

那大夫面有惭色:是小的医术不精,还请王妃恕罪。

不过小的倒是可以举荐一个人。

何人?小的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病症的婴孩,家人带着到崇圣寺求医,被慧能大师医好。

他的医术远在小的之上,或许可以请他一试。

只不过……不过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崔氏催促道。

不过慧能大师从不轻易出手救人。

哪怕是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出了重金,用权势相逼,也没能请动他。

小的就怕他不肯出手相救。

大夫为难地说道。

这点崔氏也略有耳闻。

木景清却嗤之以鼻:那老和尚敢不救我们云南王府的人?我把他的崇圣寺烧了,看他救不救!你这孩子,不要胡说,小心亵渎神灵。

崔氏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木景清是不信神佛之说的,偏偏崔氏十分迷信,他也就不敢说了。

大夫继续说道:以小郎君现在的情况,不便在路上颠簸。

还是请慧能大师到府诊治方为上策。

崔氏却知道这更难了,从未听说过慧能上门给人看病的。

柳氏连忙爬到崔氏的面前,抓着她的裙子哭道:王妃,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四郎,贱妾就这么一个儿子啊……你先起来吧,他也是大王的骨肉,我如何会不救他?只是……崔氏扶起柳氏,面露难色,大夫所言你也听到了。

柳氏低头痛哭,顺娘过来安慰她:姨娘,您冷静些,母亲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阿弟会有救的。

崔氏想了想说道:还是二郎去趟崇圣寺吧。

不管能否请到慧能方丈,都要以礼相待。

阿娘,还是我去吧。

嘉柔走进去,我以前跟着阿耶去找老……慧能大师下过几次棋。

阿耶不在府中,我算是唯一跟他见过几次的人,我去试试吧。

阿弟的性子冲动,到时候跟慧能起冲突就不好了。

既然是请慧能看病,也不能随便打发个家丁随从,只能她去了。

而且她会骑马,来回能多剩些时间。

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

崔氏想了想说道:也好。

既然要去,你多带些府兵吧。

嘉柔点头:阿弟就留在府中。

您赶紧派人去一趟剑川城,将阿耶请回来。

去剑川城快马需要大半日的路程,现在派人去,大概后日木诚节便能回来。

商议完毕,嘉柔回去换了身男装,木景清亲自送她出府,说道:阿姐,若是老和尚好说话便罢了,不好说话,直接将他绑了。

要不,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嘉柔瞪他: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就算把人绑来,以老和尚的臭脾气能救木景轩吗?今日发生太多事,我怕阿娘一个人撑不住。

你留在府中陪她吧。

木景清刚才看到阿娘的脸色确实不好,先是他在竞舟大会上差点没命,现在木景轩又出事,阿娘胆子小一点的话,早被吓晕了。

好吧,你自己担心一些。

嘉柔朝他挥手,到了府门前翻身上马。

天边只剩最后一抹余晖。

*傍晚,崇圣寺花木深处的禅房,十分幽静,禅房里有隐隐的人语响。

慧能手执白子,略略思索,落于棋盘上。

对弈之人观察棋局片刻,笑道:师叔棋艺高超,是玉衡输了。

慧能手摸着白须,慈祥地说道:自华山一别,你的棋艺倒是精进不少。

听闻你已到南诏几日,今日才来访我,莫不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李晔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师叔。

玉衡图师叔这儿安静,来躲几日清闲。

慧能命沙弥来收了棋盘,伸手搭在李晔的手腕上,摇了摇头:你的身子虽已无恙,但底子薄弱,到底不比寻常人。

思虑过多,会伤身的。

这两年,你在为广陵王做事?李晔点了下头:师父怕圣人有废储之心,但年事已高,不问政事多年,我便代为出面。

我在长安一直对外宣称养病独居,倒也无人注意。

慧能看着他,语重心长道:师兄这一辈子忧国忧民,到了这个年纪,还放不下。

你是他五个徒儿中最像他的,天资也最高。

只是这皇位之争,向来是不死不休。

你的身份若是被世人发现,只怕想杀你的人多如牛毛,还会牵连李家。

你自己可要步步为营啊。

李晔的神情黯了黯,低头道:多谢师叔教诲,玉衡谨记。

太阳完全西落,李晔从禅房中出来,沿着通幽小径往前走。

他于李家而言,只不过是累赘,李家不需要废物。

家中除了母亲,没有人在意他,他充其量就是锦绣堆里的一个摆设罢了。

凤箫跟上来:郎君,广陵王府的内卫不方便进入寺中,请您移步寺外相见。

李晔随后步行到寺外,山路上已经燃起荧荧烛火,入夜的天空是玄青色的,有种苍茫之感。

他停在一座石灯旁,背对树林。

凤箫往林中吹了声哨子,有两道身影跪下:先生,据探子回报,圣人病中,只召韦贵妃侍疾,太子和广陵王皆不得见。

圣人还下召让几地节度使和云南王均携嫡子入都城,参加千秋节,不知是何用意。

李晔沉吟片刻,道:我知晓了。

另一个内卫忍不住说:今日先生所为实在太过危险。

您的箭法很容易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若是因此暴露身份……李晔微微侧头,眼角凝着一道冷光。

那人立刻改为匍匐在地:属下多言,实在该死!李晔知道他们也是出自忠心,未再责备:回去吧。

凤箫其实觉得那人说得挺对的,今日他们实在太惹眼了,晚走一步,可能还会被王府的人逮住。

但跟着郎君日久,他太了解郎君的性子,出手必有他的道理。

快走到山门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李晔举目望去,为首的身姿有几分熟悉。

嘉柔赶到崇圣寺时,天已经黑了,僧人果然拦着门不让进。

她急道:我是骊珠郡主,确有要事求见慧能大师。

还请行个方便。

僧人摇头道:方丈此刻静坐打禅,不许人打扰。

郡主有事,还请改日再来。

嘉柔心中着急,索性直言道:小弟生了很严重的病,城中的大夫看不好,说慧能大师医术高明,或许可以救治。

佛家不是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你们方丈乃是得道高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两名僧人对看了眼,其中一个还是摇头道:郡主,非小僧不肯帮您。

每日来请方丈看病的人不计其数,若是都见,方丈早已经累死了。

而且您未把病人带来,难道还要年事已高的方丈跟着您下山不成?嘉柔一时语塞。

她也知道这么做有些强人所难,可还是说道:请让我进去见一见慧能大师,小弟的病没办法再等了。

发生何事?身后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僧人执礼。

嘉柔回过头,看见一名男子慢慢地走到月下来。

长眉入鬓,墨眸深沉,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秀润气质。

一身绛色长袍更衬得他皮肤莹白,恰似落花无言,人淡如菊。

若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几分病弱之态,但也许只是夜晚给的错觉。

她忽然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问道:你是谁?李晔被她问得一愣,刚想开口。

嘉柔又抬手道:算了,这不重要。

凡事有先来后到,还请足下到旁边去,我们这儿在说正事。

说完,她又转身,继续跟那两个守门僧人交涉。

李晔依言站到旁边,也不恼。

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王府的庶子得了重病,她是来求师叔诊治的。

那两个僧人恪守门规,就是不肯放人。

李晔看嘉柔真的着急了,上前跟僧人低语了两句就进去了。

嘉柔说了半天,连山门都没摸着,看他轻轻松松就进去了,气道:怎么我不能进去,他却能?僧人说:郡主见谅。

那位是方丈的贵客,方丈早有交代寺中上下要以礼相待,小僧自然不敢拦着。

不如您在这儿稍等,小僧进去问问方丈吧?嘉柔见他终于肯松口,便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耐心地等着。

她不是收拾不了这几个臭和尚,但动手伤和气,到时慧能不肯出手救人就糟糕了。

过了一会儿,山门打开,慧能竟然真的出来了:郡主到访,贫僧有失远迎。

嘉柔也不计较被关在门外多时,上前行礼,将木景轩的症状粗略地说了一遍:大师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还请救他一命。

我已经将马车都备好了,就在下面。

慧能听罢,颔首道:既如此,贫僧就跟郡主走一趟吧。

跟他出来的僧人听了,都吃惊不小。

自入寺以来,还没见过方丈下山为人诊治,都是旁人求上门来。

嘉柔欣喜,没想到慧能一口答应了,也没想象中那么难请。

便抬手道:大师请!慧能对守门的僧人交代了两句,就跟着嘉柔往山下走。

李晔站在山门之中,安静地看着他们走远。

郎君是怎么说服方丈的?凤箫好奇地问道。

李晔轻松道:不难,用一样东西换的。

凤箫也不好问是什么东西,毕竟这是郎君和慧能大师的私交。

只觉得郎君好像很在意那个郡主,几次三番出手都是为了她。

原本以为郎君此番来南诏,是要退婚书。

可迟迟不见郎君提及此事,莫非是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