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府上下开始准备去长安的事宜,柳氏找到崔氏的住处,崔氏正交代阿常要准备哪些衣物和礼品。
崔氏请柳氏坐下,柳氏说道:四郎君就拜托给王妃照顾了。
崔氏点了下头:你放心,到了长安以后,我会探访名医,为他治病。
柳氏感激地说道:王妃心慈,有您这样的母亲是四郎君的福气。
只不过妾身今日来,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
阿常正在旁边叠衣裳,闻言说道:既然柳娘子知道是不情之请,那还是不要说了,省得让王妃为难。
她对柳氏曾经所为耿耿于怀,自然不如崔氏那么大度。
柳氏低头,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是贱妾逾越了。
崔氏看了阿常一眼,阿常继续低头叠衣裳,她才对柳氏道:你先说说看。
柳氏低声说道:贱妾的祖宅被查封以后,质押在官府。
贱妾离家之时,曾立誓等安定下来,便将祖宅赎回,放回祖宗排位。
贱妾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大王和王妃同行,能否让三娘子代贱妾前往,圆贱妾一个心愿?这事,你可同大王说过了?崔氏问道。
柳氏连忙摇了摇头:这是内宅之事,不敢惊动大王,只敢先来告知王妃。
若有不便之处,就当贱妾没有提过。
阿常嗤之以鼻,居然拿这种理由让那个妾生女也跟着去长安,娘子才不会答应。
崔氏斟酌之后说道:那便让顺娘同去吧,今晚我会跟大王说。
王妃大恩,贱妾铭感五内。
柳氏千恩万谢地走了。
阿常来到崔氏身边,急道:娘子,您怎么能轻易答应她呢?她这明显是打别的算盘呢!崔氏猜测,柳氏是打算将顺娘嫁到长安去。
去长安容易,选到一门好亲事却难,还得看顺娘有没有这个机缘。
好在顺娘有几分姿色,年纪又刚好,办成了对王府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京中的世家大族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常将家中儿女的婚事,作为政治的筹码。
顺娘虽只是个庶女,顶破天找个不受宠的庶子做妻,但若她有那个造化,崔氏也愿意推她一把。
她的亲母和亲弟都留在王府,她不敢不帮着家里。
崔氏无法将这些打算一一告诉阿常,便笑道:她先来找我说,已是敬着我几分。
何况沿途有顺娘照顾四郎,我们也安心些。
娘子您就是太心善了,对妾生的孩子这么好。
希望他们将来能念着您这位母亲的恩德,别忘恩负义。
崔氏拍了拍她的手:将来之事不可期,赶紧收拾东西吧。
府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另外还需添置一些。
嘉柔陪着木景清去南市买书。
南市卖的都是些生活所用之物,绫罗绸缎,柴米油盐,百姓也比北市多一些。
南市最大的书肆人满为患,他们便找到了角落里的一家,安安静静,没有几个人。
木景清看到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卷,十分头大。
他问嘉柔:阿姐,你说圣人会考我什么?嘉柔想了想说:无非是进士科要考的经史子集那些,毕竟优胜者要封官的。
考别的也不太可能。
木景清垂着头走到书架前面,无精打采地挑选起来。
嘉柔看到这小小书肆竟然还有二楼,便拾裙而上。
二楼更是无人,却别有天地,除书架之外,还摆着几张小方桌,上面放置笔墨纸砚,似乎供人抄录所用。
靠窗摆着一个巨大的绣屏,绣的是鱼跃龙门的图案。
跃登龙门,是普天之下所有寒门学子毕生所求,放在这里也算应景了。
嘉柔随意挑了张方桌坐下来,对玉壶说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旁边有家酒肆,你去偷偷买一壶好酒带回去。
家里的酒都不好喝。
郡主,您就别再喝了。
上回婢子去拿酒,差点被常嬷嬷发现,小命都快吓没了。
玉壶拍着胸口说道。
嘉柔托着腮说:你家郡主我就这点嗜好,你不要再剥夺了。
不然人生就彻底没乐趣了。
她说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眼神里却透着几分落寞。
郡主……婢子去还不行吗?玉壶无奈道。
嘉柔将她转了个身,轻轻往前一推,只催促她快去。
过了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嘉柔向楼梯口看去,木景清押着一个人上来。
嘉柔认识那个人,是虞北玄的心腹常山,上辈子被虞北玄派到她身边保护,是一个老实可靠的人。
他怎么会在此处?常山双手被缚,木景清将他推至嘉柔面前:阿姐,府兵禀报有个人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好像在监视我们。
我追出去,他还想跑,幸好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竹筐给罩住,我就抓回来了。
常山将头一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木景清提起他的衣襟:你是没见识过本世子拳头的厉害,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监视我们有什么目的?常山当然不会说实话,嘉柔阻止道:阿弟,你这样问不出什么的。
先下楼去,我来问吧。
阿姐,可这厮狡猾得很……木景清迟疑地说,不放心他们独处。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何况他还被你绑着。
听话,下去吧。
嘉柔的口气不容拒绝。
那你可要担心些。
我就在楼下,有事叫我。
木景清说完,又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绑着常山的绳索,这才下楼。
嘉柔看向常山,想起前世他对自己的种种照顾,叹了一声:是虞北玄让你留在城中的?他想做什么?常山很意外:郡主认识小的?我见过他跟你说话。
上次他来崇圣寺,你也在的吧?我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他之间再无瓜葛。
阳苴咩城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回去告诉虞北玄,别再打南诏的主意,否则日后相见,他便是我的敌人。
嘉柔起身,走到常山面前,给他松绑。
常山没想到嘉柔要放他,愣在原地:郡主为什么放了我?嘉柔没有答他,而是说道:此番是你运气好,遇到我。
下次再被抓住,就不会这样了。
她猛地推开窗子,淡淡道,快走吧。
常山虽然困惑,但想着郡主也许是看使君的面子,抱拳行礼,一个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嘉柔关上窗子,深吸了口气。
转身的时候,却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因为恰好被屏风挡住,所以她一直没发现。
她几步走过去,发现是在崇圣寺遇见的那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圆领窄袖青袍,头戴黑纱幞头,正在认真地抄录书卷,侧脸俊美无俦。
他到底在这里多久了?!怎么又是你!你几时在这里的,刚才偷听到多少?嘉柔厉声问道。
李晔抬起头,温和地说:我一直在这里抄书,并非有意听到。
郡主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嘉柔只觉得血气上涌,有种阴私被人探听的羞愤,偏偏此人还理直气壮。
她气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李晔认真地想了想,起身走到嘉柔面前。
他身上有种莲花混合檀香的味道,十分熟悉。
这人要干什么?嘉柔往后退了一步。
不如在下跟郡主交换一个秘密,这样郡主便能安心了。
他低声道。
嘉柔很是嗤之以鼻,谁在乎他的秘密,她现在只想杀人灭口。
我叫李晔,来自长安。
他开口说道。
李晔?怎么跟那人……嘉柔睁大眼睛,不可能的……他那双墨色的眼眸中跃动着光芒,继续说道:原住在康乐坊,家父官拜中书侍郎,十年前曾与云南王定下一桩婚事……嘉柔双手捂住耳朵,只觉得脑中仿佛炸开了,喊道:你不要再说了!怎么可能是他?!她听错了,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她不等李晔说完,提着裙子头也不回地跑了。
楼梯上只传来咚咚的几声。
李晔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
片刻前还凶悍得像只小老虎,要把他撕碎一样,然后就落荒而逃。
虽然虞北玄的事他早已猜到,刚才听到心中还有些不悦。
但看她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孩子,惊慌地跑掉,忽然就没那么在意了。
人年少时,无知无畏,总是想挑战周遭的一切,所以容易犯错。
她已迷途知返,他不该再计较。
嘉柔一口气冲出了书肆,钻进马车,心还在狂跳不止。
木景清追到马车旁询问,嘉柔催促道:你什么都别问,赶紧回府。
哦。
木景清虽然好奇刚才抓住的那人到底是谁,做了什么,让阿姐如此失常,但还是吩咐众人回去了。
嘉柔做梦都没有想到,会与李晔在这样的情景下见面,还被他听到了自己跟虞北玄的事。
他怎么会在南诏?他知道了虞北玄的事,会如何处置?如果他退婚,她要如何向阿耶阿娘交代?一路上,嘉柔脑袋里都乱糟糟的。
等马车到了王府,她才想起把买酒的玉壶丢在了南市。
她闭了闭眼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