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八十一章

2025-04-03 15:21:38

李绛没有回头, 而是问道:王妃的病情是否严重?母亲在信上说得不重,可是她本有轻微的心绞痛,这几年变得颇有些严重。

平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父亲也不敢让她多操心府中的事。

这回吐蕃差点挥兵南诏,她忧思重重,想必病得不轻。

我怕大家不理解, 所以特意来问您。

嘉柔说得头头是道, 李绛道:百善孝为先, 你回去看看也是应当的。

原本要让四郎领着你去拜家庙,正式记入族谱再陪你回娘家省亲。

既然四郎有事不在,你母亲病得又重,你就先行回去吧。

谢大人。

嘉柔说完,本就要出去了。

李绛却沉着声音问道:你刚才站在外面, 可听到了什么?其实嘉柔什么也没听到, 李绛有此一问,也不知是何意。

她鬼使神差地说道:二兄所犯之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李绛背影僵立,终于转过身来看她:你果然是听到了?他久居高位, 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个眼神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阿耶是流于表面的武将气势,文臣的情绪则一般很少外露, 都是蓄积在身体里的。

可嘉柔知道, 李绛眼下已经有些生气了, 他是不会允许家丑外扬的。

刚才话出口之后,嘉柔也有些后悔。

李绛可不是郭敏,不会因她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

可事已至此,她干脆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免得以后后悔,什么都没做过。

刚刚我看见武宁侯和大嫂,还看见二兄从这里出去。

我相信大人对那件事已经有了决断。

可无论是二兄犯下的错误,还是武宁侯府出的纰漏,就算现在掩盖过去,早晚有一日也会大白于天下。

大人要为此,放弃自己坚持多年的立场吗?李绛缓缓在书案后坐下来,抬眸看着嘉柔,脸上毫无表情: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

嘉柔不急不慢地说道:我跟着大嫂学看账,知道李家的大笔钱财都涌进吴记柜坊,不仅如此,都城里很多世家大族都这么做。

而近来吴记柜坊有大麻烦,都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稍稍查一下,就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武宁侯府。

至于二兄的事,是二嫂告诉我的。

这次郭敏回来,行为有很多反常之处。

嘉柔不信李绛没有注意到,昨日她若不拦着,只怕郭敏也未必有办法将那账册拿出李家去。

李绛只是表面上不管内宅,不代表他对内宅的事一无所知。

提起李昶,李绛的脸色就很难看,放在书案上的手微微握紧。

我想请教大人一件事,当前的局势明明是舒王占据绝对的优势,为何这么多年以来,您仍然保持中立呢?嘉柔问道。

李绛从前绝对不会跟一个女子讨论政事,也许是今日李昶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便也不吝赐教: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看似大好的局面,一着不慎也是满盘皆输。

广陵王领兵河朔,归来后局势便与从前不同了。

尚书里有句话,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你可知是何意?小盗被拘捕,大盗成为诸侯。

只有诸侯的门下,才存有正义之士。

善恶无法区分,只不过成功的人高高在上,失败的人沦为卑贱罢了。

嘉柔说道。

李绛点了点头: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做不成者,包括我。

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我当然旁观他们,直到分出胜负,追随那个成者。

可现在不同了。

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嘉柔说道,二兄的事,武宁侯的事,就算您卷进去了,依旧是纸包不住火。

二兄是您的骨肉,您想保他,便要去依附舒王的力量。

您自己也说,朝局瞬息万变。

舒王若是输给了广陵王呢?现在您坚持立场,不过是牺牲一个二兄,一个武宁侯府,您的仕途和赵郡李氏还是可以保住的。

李晔眯了眯眼睛。

这话,她也敢说!胆子实在太大!可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先前嘉柔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循规蹈矩的模样,看着与旁的两个儿媳也并无不同。

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会因为她过于出众的美貌而忽略了她的性情。

今日,李绛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了她。

嘉柔原以为李绛会生气,甚至呵斥她,叫她住嘴。

可他只是坐在那儿,稳如泰山,连先前那种风雨欲来的阴霾也散了一些。

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当初我嫁入李家时也存有一点私心。

您知道南诏这些年来内忧外患,父亲也不为圣人所看重。

我一直想着,能通过您和李家的力量帮父亲一把。

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

毒瘤得自己拔,用药敷着,最后也不过是溃烂罢了,反而会更疼。

李绛陷入沉思之中。

嘉柔觉得已经说得够多,也该适可而止,便行礼告退了。

李绛是李家的家主,整个赵郡李氏的掌舵者。

这个家族的成败兴亡都系在他一人身上,所以有时候权力也意味着责任,得三思而后行。

她现在明白,阿耶那些年坚守着原则,并不是他真的食古不化,而是不敢走错一步。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敢这么做的,都是孤家寡人。

嘉柔回到住处,吩咐玉壶收拾东西,明日就启程回南诏。

郡主,怎么忽然要回南诏?玉壶奇怪地问道。

嘉柔在她耳边说:不是我回南诏,而是你。

等明日出了长安城,你代我继续南行,我要转道去蔡州。

您,去蔡州做什么?玉壶惊到。

嘉柔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去做。

你别问那么多,若是赶得及,在你到达阳苴咩城之前,我会跟你汇合的。

玉壶抓着她的手臂:不行,您不告诉婢子去做什么,婢子是不会答应的。

外面世道这么乱,蔡州可是淮西节度使的治地,您是要去见他?嘉柔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说道:我不是去见他,而是去做别的事。

你放心,之前我已经送信回南诏,到时候阿弟会带着人马来找我的。

玉壶还是觉得不妥,嘉柔推她道:你先收拾东西,等明日在马车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住处的下人得知郡主明日就要回南诏,都觉得很意外,毕竟先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秋娘到嘉柔面前询问,言语间,似不太赞同她此时回去。

郡主,郎君不在家中,您应代为侍奉夫人,安心等他回来。

您怎么反倒往娘家跑呢?那南诏山高路远,来回需很长时间。

郎君回来不见您,心里该多不舒服啊?这件事,您已经告诉夫人了?她不会同意的吧。

居然搬出郑氏来压她。

嘉柔对秋娘说道:你是郎君身边的老人了,平日我也敬着你几分。

可我回南诏的事,禀过大人,他已经同意了。

我虽嫁作李家妇,也是郡主。

去或留,恐怕你还没资格过问吧?秋娘自恃在李家的时日长,平常嘉柔又好说话,因此便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意思。

眼下被嘉柔一说,立刻觉得脸上挂不住。

她从屋中走出去,愤愤不平地想,去南诏才好呢。

等郎君回来,枕畔空虚,身边添了新人,肯定就把这个郡主给忘了。

到时,别哭着喊着要郎君回心转意才好。

嘉柔没理会秋娘,又把孙从舟请来,跟他说了自己要离开的事:我母亲生病,不得不回去探望。

先生若愿意,可以继续留在李家做客,李家仍旧会奉你为上宾。

若你不愿意,我云南王府在都城也有府邸,如今正空着。

想必在那里,您会更自在一些。

你不等李四回来了?孙从舟同样惊讶地问道。

嘉柔神色黯了黯,摇头道:不了。

请先生暂时别离开都城,也许他回来时,会需要你。

孙从舟审视着她,嘴角微抿。

前几日他放心不下,还是送信给灵芫,让她离开扬州。

信这会儿应该也到了灵芫的手上,按理说他们就算手眼通天,短时间之内也不会找到她。

可他还是留下来了。

他也分不清嘉柔说的实话还是谎话,只是道:既然如此,我就去云南王府住着吧。

李家人太多,我住着也不方便,在那边倒出入自由。

至于李四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了你,自然会有始有终。

嘉柔向他道谢,找了一个陪嫁的仆妇过来,要她帮孙从舟收拾东西,带他去云南王府。

安排好这些,嘉柔已经很累了。

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心。

这里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坐在书案后面,想着要给李晔留什么话,但最后只写了两行字:努力加餐勿念妾,归期未定。

第二日天亮,她把取下的脚链连同那张纸都压在了书案上,关门离去。

府门前,云松为他们将马车备好,嘉柔的陪嫁说少也不少,浩浩荡荡几十号人,都要跟着她回去。

云松嘟囔道:郎君出们不带着我,连您也不带着我。

我可真是命苦啊,谁也不想要。

嘉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交给云松:这里头有个要紧的东西,你好好保管。

等郎君回来交给他。

云松把香囊收下,也不知道里头是何物,先藏在贴身的地方。

玉壶看着他说道:我们是回南诏看望王妃,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还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呢。

万一郎君先我们回了都城,你不在跟前伺候,而是在南诏,谁照顾他啊?郎君身边得力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

云松想想也是,郎君走的时候说月余便归。

南诏距离长安来回就得走一个多月,到时肯定赶不及回来。

这样想,他就觉得好多了,对嘉柔说道:那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再问王妃娘娘好。

嘉柔笑着点了点头,扶着玉壶坐上马车。

马车离开李家门前,云松一直朝他们挥手,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总觉得郡主这次离开李家有些突然,但也不好细问。

不知道郎君回来的时候,看不见郡主,会是什么反应?大概会不高兴吧。

马车经过热闹的长街,穿过熙熙攘攘的行人,终于出了城门,整座城的繁华和喧嚣都留在了他们的身后,渐渐远去。

玉壶将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来,对嘉柔说道:郡主,您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要去蔡州做什么?嘉柔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啊,真的是什么都要管。

我跟阿弟去蔡州,自然是为了配合广陵王。

他之前帮了云南王府那么多,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投桃报李吧?我不带你去,是因为你没有身手,待会儿我还得费心保护你,不是拖后腿吗?玉壶将信将疑:真的没有危险?蔡州是虞北玄的地盘,我心中有数,不会以卵击石的。

你只要装成我,好好带着他们往南诏走就是了。

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难道你对本郡主没信心吗?嘉柔捏了捏玉壶的鼻子说道。

玉壶知道郡主也是从小练骑射的,自保完全没有问题。

以前在王府的时候,每年春秋两季还跟着大王去山中打猎,猛虎和黑熊都打过,不是寻常的女子。

之前拘在李家的内宅,反倒束缚了她的性子。

也许这些才是她想要做,应该做的事情。

她妥协道:婢子知道了。

郡主千万要小心,还是带两个府兵在身边照应吧?那个派去跟踪郎君的斥候……我心中有数,你放心。

嘉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臂。

已从张宪那里确认了李晔的身份,斥候打探回来什么消息都不重要了。

等离长安远一些了,嘉柔换上男装,带着两个府兵骑马离开了大队,赶往蔡州。

她给木景清写信,说好了在蔡州汇合。

普通的车马,速度很慢,路上要耽搁十天半月。

但是木景清带人急行军的话,大概只会比她晚几日抵达,她刚好先去部署。

此行去蔡州,只为一个人,那就是虞北玄的母亲魏氏。

外人或许不知,嘉柔却十分清楚,虞北玄是个大孝子。

魏氏为抚养他长大吃了很多的苦,受了不少屈辱。

所以他追求权势,也是为了更好地侍奉母亲,让她后半生风光体面。

那回,魏氏气虞北玄没有照顾好她,致使她小产,绝食几日。

虞北玄一直跪在魏氏门前求原谅,后来魏氏才肯消气。

平日魏氏只要有个头疼脑热,虞北玄也定要亲自照料。

平心而论,魏氏明达事理,对嘉柔也很好,否则前世嘉柔也不会舍弃自己去救她。

若不是逼不得已,嘉柔也不想对她下手。

可把虞北玄逼回蔡州的方法,只有这个。

要怪就怪他们之间如今立场敌对,她不会伤害魏氏,只是要拿她做饵。